春雨夜寒, 星辰寥落。
夜幕下的皇宮依舊輝煌巍峨, 黃瓦紅墻，紫柱金梁，處處透著莊嚴持重, 令人望而生畏。
守
景諶睨了他一眼“怎么孤來不得不成”
張忠笑呵呵地道“您這哪兒的話，只是這夜深露重的，奴才擔心您受寒，不如奴才先著人為您上碗熱茶吧”
“不用麻煩了, ”景諶直接道, “孤要求見父皇, 勞張公公前去通報一聲。”
“不敢，不敢。”張忠面露為難之色, 若是旁人，只一句怕驚擾皇上休息就能打
所幸昭成帝還未歇下，正
“兒臣給父皇請安。”
昭成帝抬眸看過去，比起以往的朝氣蓬勃，剛剛年過二十五歲的太子殿下身形消瘦了許多，俊秀的面容上稚氣去，取而代之的是刀鋒般的棱角銳氣，也蓄起了胡子，更顯得穩(wěn)重而成熟，乍看過去，與他從小看到大的那個活潑開朗的孩子截然不同。
“你這么晚要見朕，有什么事”
“父皇，兒臣是為著六哥的事兒來的。”景諶道，“聽說您有意召六哥回京”
六皇子
原本朝中的武官們磨刀霍霍，沒成想皇上最后卻定了六皇子前去，不少人便
昭成帝隱隱皺了皺眉“你從哪兒聽說的”
景諶坦然相告“兒臣
“既然你看到了，還多此一舉來問朕做什么”昭成帝平淡地說，“怎么有危機感了”
外臣不知道的是，當年派六皇子去西北，一開始便是太子的主意。昭成帝那時候還道“你就不擔心放養(yǎng)個手掌軍權(quán)的封疆大吏出來”
景諶只道“放
確實，六皇子的性子嚴肅規(guī)矩，雖然也稱得上善謀冷靜，但那根竅天然便是用
他提議將六皇子派去，為著就是鎮(zhèn)壓因武安侯被迫交還兵權(quán)而軍心浮躁的西北大軍。對于忠誠于陸靖的大軍來說，六皇子無疑是皇權(quán)的代表，不但不可能輕易歸服，反而充滿了敵意。
“倒不是。”景諶微微笑道，“兒臣只是覺得，六哥鎮(zhèn)守西北多年，此次回京不如就此留下吧可憐六嫂守著侄子侄女們留
昭成帝目色一深，沉吟著打量了他半晌“你深夜前來，怕不止這么一樁事吧”
“父皇英明，既然要將六哥留
“誰”
“喬斌。”
喬斌算起來是景諶的表兄，他的父親是喬虞的二哥。喬家?guī)状际菚鴱奈模昧藛瘫筮@個長歪了的，自小便極其熱愛學(xué)武，風(fēng)雨不輟，長輩不讓就偷摸著買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武功小冊子自學(xué)，鬧出不少笑話來。
還是那時候喬虞覺著這孩子有趣，囑咐家里人別拘著他，就給他請師傅學(xué)，練武技學(xué)兵法，說不準真是有天賦的孩子。
大約是有這份機緣
昭成帝自然也聽說過他，輕笑道“你倒是算計得好，將景謙派去西北，一方面借他的手平定西北兵權(quán)交接期間的混亂。一方面趁機把夏家給拾了個干凈，這會兒又想著抬喬斌去坐享其成”
聽他將自己的謀算戳破，景諶一點尷尬的意思都沒有，“兒臣也是想著六哥能者多勞。”
“你憑什么認定喬斌能守住西北”
“兒臣愿替他擔保。況且，西北
昭成帝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就依你說的做吧。”
“謝父皇。”景諶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那兒臣不打擾您休息，先行告退了。”
景諶腳步一頓，垂下的眼眸遮掩住了復(fù)雜的情緒“父皇，母妃不
他這會兒還不敢回想當初滿心期盼著母妃回宮的自己乍聽聞噩耗時是怎樣的不敢置信和悲慟絕望。別說是母妃離去的行宮了，就是他早先看著鏡子中熟悉的面容，心口都會抽痛一下。
父皇也是這樣的吧。
景諶想起當年那個灰暗的冬季，他著消息連夜迎著冷冽的寒風(fēng)騎馬奔向行宮，父皇看見他的第一眼，向來深邃清冷的黑眸中，沖破平靜的表面乍然爆
父皇不顧群臣反對，一意孤行地要
他這會兒還記得父皇憔悴的神情中流露出的那抹顯溫情的淺笑“你母妃大約是不喜歡皇宮的吧朕早該想到了，她從來都是最盼著能出宮的。”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輕緩溫情。
景諶心頭不由泛起幾絲酸意，語調(diào)放輕“父皇，您若是想去，兒臣自然也是陪著您去的，不過您得先養(yǎng)好身體才行啊，不然長途跋涉下萬一病倒了，形容憔悴，母妃可是會嫌棄您的。”他視線掃過昭成帝鬢角出若隱若現(xiàn)的銀絲，心中的酸楚更甚。
昭成帝失笑道“她怕是會得意才對，朕都老了，她還正值瓊姿芳華，該笑話朕了。”
“行了，朕也就是跟你說一聲，回東宮去吧，早些休息。”
景諶猶豫了一瞬“兒臣明兒將以玨帶過來，這孩子天天吵著要見皇爺爺，兒臣擔心您政務(wù)繁忙，所以一直不許，實
昭成帝笑道“無事，你將以玨帶來吧，朕也確實許久未見他了。”
待景諶離開，昭成帝面上的笑意漸漸斂起來，慢慢歸于平靜，視線輕飄飄地從手上的書頁上掃過，輕聲自言自語道“情節(jié)生硬，文筆拙劣，用的辭藻都是虛而不實你怎么就喜歡看這些話本”
張忠進來了，恭敬地問“皇上，是否要歇息了”
昭成帝隨手將本子往桌上一拋“陪朕出去走走。”起身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對了，明日以玨會過來，你看著，多備著些他愛吃的點心，也別多了，這孩子太愛吃甜，對身子不好。”
張忠笑著應(yīng)下來“是，奴才省得。”
他跟
張忠垂眸，雙手交疊，拂子微微揚起，想起皇上的話，
太子與那位生得相似，皇上一度避之而不見，偏偏東宮的大皇子像極了太子小時候，皇上見著，便感覺仿佛回到了過去，恍惚間好幾次將大皇子喚成了太子的名諱
想想今天見著的太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幾分相似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
張忠想起來也是嘆息不已。
可嘆紅顏薄命。
忽然，前方昭成帝停了下來，仰頭望向懸掛
“哎，奴才
“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張忠笑道“您這是哪兒的話您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啊。”
昭成帝淡淡笑了笑，正要說什么，忽然從拐角處撞過來一個人，張忠一驚，眼疾手快地將人影拉開，“誰敢沖撞圣駕”
“皇、皇上”那人驚慌著撲通就跪
原來是個小宮女。
張忠皺起了眉，皇上過來，沿路都是有專人開道的，也就是今晚上皇上突然起的興致，不想太多人跟著，才鬧出這樁事來。
“你是哪個宮的怎么這般莽撞”張忠不悅道，低頭看過去，猛地怔
這會兒的月色朦朦朧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有這么一束清亮的月光影影綽綽地照亮了這名小宮女的臉，大而分明的眼睛盛滿了嬌怯的驚慌，瓊鼻櫻唇，因著無措，唇緊緊抿
像，太像了。
“稟皇上，奴婢、奴婢是長平宮的宮人，奉主子的命去膳房拿蓮蓉銀耳羹的。方才突然間宮燈滅了，四處一片黑暗，奴婢膽子小所以跑快了些皇上，奴婢不是故意沖撞您的，請您恕罪。”
不過這聲音倒是不怎么像，張忠模模糊糊地想，下意識側(cè)身讓開，看向昭成帝。
昭成帝居高臨下冷淡的看過去，神色晦暗不明“你是長平宮的朕怎么沒見過你。”
“是、是，”小宮女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越
小選不比大選，選的都是出身不顯的女子入宮為婢，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兒，連讓皇帝過問都是不夠格的，以前是皇后，現(xiàn)
只是近幾年，昭成帝對于選秀的興致極淡，選的人大多都是送到太子或皇子們的后院里，自己反而清心寡欲起來。
故而接著小選進宮的女子更多了些，畢竟你只有選進來才能接近皇上謀求日后的榮華富貴啊。
“是么”皇帝輕笑了一聲，懶洋洋的語調(diào)讓人恍惚間聽出幾分溫柔來，“可是你這會兒已經(jīng)入了朕的眼了，怎么辦”
跪
心潮意動，怯怯地聲音中忍不住添了幾分柔媚“奴婢奴婢愿聽候您
皇帝目光落
小宮女倏然僵住，秀美的面容上紅暈褪，水瀅瀅的眼中泛起恐懼之色“皇、皇上”
皇帝皺著眉別過頭，略微有些厭惡，沉聲喚道“張忠。”
張忠忙恭敬地彎腰應(yīng)聲“奴才
“你知道怎么做。”
“奴才遵命。”
張忠
別說能不能活，這張臉是保不住了。
所以啊，何必呢
張忠想著，也怪這名宮女命不好，哪怕她沒起歪心思，單單長著這張臉，皇上就不可能放過她。
鬧出這么一樁事，昭成帝也沒興趣了，當即就吩咐回太宸宮。
“陸妃，就先禁足三月吧。”
“是。”
皎潔的月光輕柔和煦地照
“天眼看著又要熱起來了，你傳話去讓行宮的人
張忠輕聲附和道“您放心，那邊的宮人奴才都叮囑過了，昭宣皇后的生辰必定不敢怠慢。只是若說起了解娘娘，誰也比不過您去，恐怕還得您前去檢一番才能令娘娘滿意。”
昭成帝唇邊揚起輕松的笑意“那倒是，她的脾氣向來刁鉆，朕輕易都不敢招惹她。”
張忠笑著提及了些許有趣的往事，說話間，總算將皇上方才被那名宮女激起來的怒火消下去了。
他
也不是，是昭宣皇后了。
皇上居然拿國號為文宣夫人添作謚號，張忠想起那會兒前朝的反對熱潮，文武百官們
對著以死進諫的言官只撂下一句話“你要死就死吧，不過你死后到底是名垂千史的清名，還是蒙羞族姓的惡名，想不想賭一賭”
也是，皇上只是為逝去的太子之母加了謚號，即沒有大肆封蔭喬家子弟攪亂朝綱，也沒有大興土木給百姓平添負擔。
到最后，百官們自己就把自己給說服了，乖乖從太宸宮退了下去。
張忠越想心中感慨越深
都說先帝對謝皇貴妃是一個帝王所能展現(xiàn)出來最大限度的愛意，
他倒覺得，皇上對昭宣皇后才是以愛之深，為之計深遠。
但凡與昭宣皇后有關(guān)的人，太子、喬家哪一個沒受到皇上的庇護呢，連往日
千言萬語，都是一聲嘆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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