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
“寡人明白了,仲父這是想借李冰之手,既賣了人情,又再試探寡人的底線。”
緊接著,他起身走向窗前,負手而立,望著水工署方向的燈火,仿佛能透過那微弱的光芒看到正在忙碌的鄭國師徒二人。
沉默良久,嬴政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劉高!代寡人再草擬一份詔書,速召李二郎入咸陽,命他與鄭國一同參與修渠之事。
另外,再調撥一百中尉軍,讓他們暗中保護鄭國師徒二人,畢竟水工的命,比金子還貴。”
在嬴政心中,鄭國師徒身負治水之絕技,是實現他宏圖霸業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其性命安危,關乎秦國未來的興衰。
“喏。”
看著劉高離去的背影,嬴政低聲呢喃道:“這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待到渠成之日,六國便如渠中泥沙一般,再無翻涌之力。”
說罷,他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鹿盧劍,他知道,這一水渠,不僅僅是灌溉關中農田的水利命脈,更將成為大秦鐵騎踏平六國的號角。
而鄭國,這個被韓國當作棋子送來的水工,雖身負秘密使命而來,卻終將在秦國的歷史長卷上,為大秦寫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
雍城,蘄年宮。
這座宮殿,承載著秦國諸多過往。
如今,它卻成了趙姬無奈之下的暫居之所。
此刻,趙姬斜倚在軟榻上,榻邊的案幾上,擺放著幾卷關于修渠的簡冊,只是她絲毫沒有翻閱的興致。
她腰間的玉帶勾勒出她日漸明顯隆起的小腹,那雙手無意識地在上面輕輕撫摸著,眼中帶著一絲煩悶。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略顯慵懶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透亮起來。
她抬起頭,目光緩緩落在了侍立在一旁的嫪隱身上。
嫪隱一直靜靜地站在那里,當趙姬的目光與他交匯時,他反應極快,立刻躬身行禮,臉上瞬間堆滿了討好的笑意。
那笑容中帶著幾分諂媚的意味,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殷勤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趙姬嘴角微揚,用一種慵懶而嬌嗔的語氣說道:“嫪隱,哀家聽聞雍城新開了一間糕餅鋪子,聽說那掌柜是是從邯鄲來的,做的栗粉酥、蜜棗糕是地道的邯鄲風味。”
嫪隱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立刻明白了趙姬的意思。
他連忙再次躬身,語氣中滿是關切:“太后可是思鄉了?小人這就去為太后尋來,定要挑那最正宗、最美味的,定讓太后嘗到家鄉的滋味,一解思鄉之苦。”
“嗯,快去快回。”
趙姬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又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接著,嫪隱便恭敬地倒退著出了殿門,直到退出一段距離,才轉身快步離去。
然而,就在他踏出殿門的一剎那,他臉上的諂媚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警惕。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天色尚早,他瞇了瞇眼睛,心中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
嫪隱并沒有如趙姬所想的那樣,徑直奔向那間糕餅鋪子。
相反,他在換上便裝后,又對著銅鏡仔細整理了一下頭發,將發髻打散,隨意地束起,將自己打扮成一個普通路人的模樣。
他對著鏡子反復打量,直到確認沒有一絲破綻,才微微點頭。
隨后,嫪隱才順著小門出宮,混入到雍城略顯嘈雜的街市之中。
此時正值午后,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在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光影。
雍城的街道雖不如咸陽那般繁華熱鬧,卻也商鋪林立,行人如織。
街邊的小販們賣力地吆喝著,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嫪隱漫步在街道上,他的步履看似悠閑,如同一個在街市中閑逛的普通百姓,然而他的內心卻高度緊張,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暗藏玄機。
他忽而駐足在一個賣陶器的攤前,拿起一個瓦罐佯裝端詳,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卻始終在掃視著身后熙熙攘攘的人流,觀察著是否有可疑之人在跟蹤他。
攤主熱情地湊過來,向他介紹著瓦罐,他也只是隨意地應和著,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
離開攤位后,他忽而又拐進一條窄巷,在巷口蹲下假意系鞋帶,同時屏息凝神,傾聽著身后是否有異常的動靜。
周圍安靜極了,只有遠處街市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喧鬧聲,他靜靜地等待著,直到確定沒有危險,才緩緩起身。
經過一番反復確認,嫪隱確信沒有人跟蹤他之后,他身形一閃,迅速沒入了一條更為幽深、僅容一人通過的陋巷深處。
這條陋巷的盡頭,有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門,門漆已經剝落,顯得有些斑駁。
嫪隱抬手,以一種特定的節奏輕叩三下。那聲音在寂靜的陋巷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下都叩在他自己緊繃的心上。
片刻后,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
他微微側身,閃身而入,木門迅速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小院內頗為逼仄,角落里堆放著些木工工具和半成品的木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屑與陳年塵埃混合的味道。
院中一個身著粗布短褐、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精壯男子,正蹲在地上,用一塊沾濕的棉布,極其專注地擦拭著一塊半人高的厚重木牌匾。
那牌匾看上去質地堅硬,木質紋理顯得十分古樸,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牌匾上并沒有刻上任何堂號或者姓氏,僅僅在正中央的位置,深深地陰刻著一個“嬴”字。
那青年聽到腳步聲后,并未抬頭張望,手上擦拭牌匾的動作也未停頓,只是低聲說道:“兄長來了。”
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嫪隱原本緊繃的肩頸,微不可察地松了松,他腳步顯得有些匆忙,快步走到這男子身邊。
待走到他身旁,嫪隱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急切:“阿昌,如何了?”
此刻的他,心中焦急萬分,之前所有的偽裝和冷靜都在這一刻都被擔憂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