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季硯禮薄唇間每多吐露出一項罪名, 秦赫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
等季硯禮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秦赫一整張臉已經(jīng)慘白得仿佛活見鬼,又因為額頭上還殘留著先前被許檸柚踢過一腳的印痕, 嘴上更是戴著口枷而止不住涎水橫流, 因此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此時此刻, 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懼,還并不僅僅是浮在表面上緩一緩就能很快恢復(fù)的那種, 而是由內(nèi)心深處涌起的, 難以消弭的恐懼——
他當(dāng)然不至于愚蠢妄想季硯禮會對他, 或者說是對他父親心慈手軟。
只是…秦赫簡直目眥欲裂般想, 怎么可能這么快?!
僅僅是查許檸柚和季硯禮的家庭情況,他就已經(jīng)查了整整一周。
可也不過是查到了些許似是而非的東西,用來添油加醋詆毀季硯禮倒是夠了,可也僅此而已了, 根本就查不到任何所謂實錘。
但原本僅是查到了這些東西, 秦赫都自以為絕對能拿捏許檸柚, 靠的就是趁許檸柚和季硯禮先前毫無防備,出其不意。
可事情的走向卻完全出乎了他原本的預(yù)料。
季硯禮的動作怎么可能這么快?
即便季硯禮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給許檸柚發(fā)了威脅信息, 可到現(xiàn)在也不過最多四十分鐘而已。
四十分鐘,查到這種程度,即便季硯禮背靠沈譽(yù),那也絕對是天方夜譚。
除非…
除非季硯禮根本就不是才開始的。
他可能查得更早,查得更細(xì)…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秦赫就再也忍不住毫不顧形象嗚咽起來。
他想說話, 想求饒,可卻根本講不出一個字。
而很顯然,季硯禮從始至終冷眼睨著他, 眸里不見半分波動,當(dāng)然更毫無要給他取下口枷的意思。
秦赫被逼得毫無他法,不得不一咬牙就要以頭搶地給季硯禮磕頭。
不過彎下了身去,秦赫又忽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而膝蓋蹭在地上挪了挪方向,朝向了季硯禮身邊站著的許檸柚。
他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要耍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覺得許檸柚會比季硯禮心軟,而季硯禮又明顯非常在意許檸柚。
所以求許檸柚比求季硯禮有用。
因此秦赫往下磕頭的動作故意放得很慢,就像慢鏡頭回放一樣,心里竟還期許著半途會被許檸柚心軟攔下。
但他實在大錯特錯了。
即便是慢鏡頭回放,他也確實一連結(jié)實磕了三個頭,磕得本就被許檸柚踢過的額頭更已經(jīng)徹底紅腫起來痛得要命,卻也沒等到許檸柚半分心軟。
反而聽許檸柚語聲極其嫌惡般講出一句:“死變態(tài),你活該!”
秦赫終于磕不下去了,更陡然自心底生出一種被逼到極限而反彈式的戾氣——
這究竟是憑什么?!
憑什么季硯禮相貌也沒比他帥過太多,家世更不會比他好,甚至能送自己親爸去坐牢,還同樣有不為普通人所接受的那方面癖好…
憑什么許檸柚對待季硯禮和他的態(tài)度,就是如此天壤之別!
秦赫猛然抬起頭,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許檸柚。
仿佛恨不能用盡手段將許檸柚磋磨。
他目光里的戾氣實在太重,許檸柚被驚了一跳,下意識又往季硯禮身邊靠了靠。
他這個潛意識里的條件反射很顯然更激怒了此時秦赫,秦赫嘴里不斷發(fā)出好像憤恨至極的嗚咽,被束縛在身后的兩只手臂更用力掙動起來。
可他也不過是無能狂怒而已。
他既掙不開口枷,也更掙不開手銬。
就連用這樣滿懷恨意的眼神再多看許檸柚一秒,季硯禮都沒再給他機(jī)會——
原本還沒有真正施以太大力道,只是卡在秦赫脖頸的那只大手在陡然之間添了力道,季硯禮手背青筋都因用力而格外凸顯,秦赫原本慘白的臉色更因憋氣而在瞬時間就泛起了不正常的漲紅。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季硯禮用身體完全阻擋住了秦赫再想看向許檸柚的目光,他每個字都冰冷得有如實質(zhì),像一把把冰箭穿破喉嚨定住秦赫,“永遠(yuǎn)從檸柚面前消失,否則,我保證你再一次見到你父親,就會是在監(jiān)獄里。”
比起秦赫先前的威脅,很顯然,現(xiàn)在季硯禮給出的威脅才當(dāng)真能夠叫做威壓。
身體上的缺氧與心理上的驚恐一同攀至最高點,有一瞬間秦赫甚至真的體會到了瀕死的感覺,不,準(zhǔn)確來說,他以為自己真的會死。
但就在下一秒,卡在他脖頸重若千斤的力道卻又霎時消失了。
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yīng),秦赫已經(jīng)全身癱軟趴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劇烈咳嗽起來。
等又過了片刻,勉強(qiáng)回攏些微神智的秦赫喘息著抬頭,只看到了許檸柚和季硯禮并肩離開的背影——
秦赫隱約回想起來,剛剛在那最后關(guān)頭,在他以為自己真的要就這樣被季硯禮掐死的瞬間,好像是許檸柚忽然伸出手,手掌覆上了季硯禮原本發(fā)狠掐著他脖頸的手。
許檸柚的動作明明那么輕,可季硯禮卻在一秒之后就陡然松開了手。
就像是被下了什么不可違抗的指令一樣。
秦赫忽然喘息著瘋笑起來,喉嚨里溢出古怪的嗬嗬聲——
季硯禮也并沒有贏過他。
秦赫在心里嗤嘲,很難說是在自我安慰還是已經(jīng)徹底心理扭曲,他憤恨不已想,季硯禮在給許檸柚當(dāng)狗,這又算什么“贏”?
當(dāng)然,他的想法已經(jīng)根本無人會在意了。
返回學(xué)校的出租車后座,空氣安靜得近乎凝滯。
季硯禮垂著眼,眸底神色晦暗難明,他下頜輪廓咬合得極緊,全身肌肉都同樣繃得極緊。
好像在竭力克制什么快要瀕臨極限的情緒一樣。
許檸柚擔(dān)憂看著他,片刻之后,他就又忽然再次伸出手,手掌輕輕覆上了季硯禮的手背——
就像剛剛在那個隱約生出懼意的時刻,做過的一樣。
下一秒,季硯禮就忽然偏頭看了過來。
視線相對一瞬,季硯禮薄唇微張開了口:“檸柚,對不起,又嚇到你了。”
他此時嗓音格外沉啞,好像過于濃烈的情感讓喉嚨都變得滯澀起來。
剛剛有那么一個瞬間,季硯禮知道自己是真的瀕臨失控。
所有理智都消退干凈,只被純粹的怒意占據(jù)了頭腦——
憎恨秦赫,卻更憎恨自己。
是他不夠謹(jǐn)慎,不夠防備,這兩日過于沉淪在許檸柚賜予他的,前所未有過的甜蜜之中,因此還沒來及解決秦赫,反倒先被秦赫找上了門。
剛剛在咖啡廳里看著秦赫的時候,季硯禮腦海里不斷一遍遍閃現(xiàn)出他趕到的那一秒鐘——
秦赫已經(jīng)握住了許檸柚腳踝的畫面。
季硯禮不敢去想,如果他再晚到一分鐘,情況會變成什么樣。
畢竟許檸柚和秦赫如果真的純論武力值,許檸柚絕對不是秦赫對手。
能一腳將秦赫踢倒在地已經(jīng)該慶幸不已。
如果他再晚一分鐘…
再晚一分鐘…
季硯禮甚至不敢去做這樣的假設(shè),他大腦都在因這個假設(shè)而變得越來越神經(jīng)直跳漲痛難忍,手上力道也在不自覺間越收越緊。
有一瞬間那力道大得近乎真的要將秦赫活活掐死。
可也確實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因為下一秒,許檸柚的手掌就像現(xiàn)在這樣覆了上來。
明明輕柔又綿軟,可季硯禮卻仿若在陡然間被套上了韁繩,再不可掙脫。
季硯禮倏然闔了闔眸,又加重語氣講了一遍:“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剛剛嚇到你。
對不起險些沒能保護(hù)好你。
可許檸柚卻搖頭說:“沒被嚇到。”
季硯禮扯了扯唇,只當(dāng)許檸柚在安慰他。
他現(xiàn)在是真的情緒不太正常,每根神經(jīng)每顆細(xì)胞都在叫囂著想要發(fā)泄,想要發(fā)狠將許檸柚完全侵占,好像唯有這樣才能確認(rèn)事情并沒有變得無可挽回,確認(rèn)許檸柚還好好待在他身邊。
但他不能。
他不能再嚇到許檸柚了。
因此忍耐克制得分外艱難,季硯禮甚至不敢回握住許檸柚的手,怕難以控制力道會把許檸柚捏痛,于是只任由自己的手指都在因過度緊繃而難以自控輕顫起來。
可下一秒,他微微發(fā)顫的手指就被許檸柚握住了。
許檸柚的力道很輕,像溫水般將他輕柔包裹。
“季硯禮,”許檸柚開口叫季硯禮的名字,嗓音同樣也輕柔,講出的話卻仿佛很重很沉,他語氣格外認(rèn)真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我真的沒有被你嚇到。”
略一停頓,許檸柚又轉(zhuǎn)而一字一句對季硯禮剖白自己的想法:“當(dāng)時是有些害怕,但不是怕你,是怕萬一秦赫真出了什么問題,我在想你要怎么辦,我又要怎么辦…”
抿了抿唇,許檸柚總結(jié)道:“我是在怕你會被那個垃圾毀了。”
當(dāng)時季硯禮的模樣是真有一瞬驚到了許檸柚——
那樣眉眼間滿溢著戾氣的季硯禮,讓許檸柚感到格外陌生,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
可很快,許檸柚就又回想起來了,好像也不是太過陌生從沒見過…
他見過一次。
在將近三年前的那個除夕,兩人那次意外的相遇。
只不過剛剛的季硯禮看起來,好像比那時戾氣更甚,整個人都更為鋒利而近乎顯出些許野性。
可許檸柚也只是驚而已,并不懼。
他完全不怕這樣的季硯禮。
甚至隱約之間為這樣的季硯禮心動不已。
可他怕萬一季硯禮真的沒能控制好力道,真把秦赫掐出了三長兩短,秦赫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但季硯禮又該怎么辦?
季硯禮一個法律專業(yè)大好前程的天之驕子,合該一直風(fēng)光無限,又憑什么為了秦赫一條爛命搭上自己!
許檸柚完全沒有意識到的,自己在這種時候的思維邏輯已經(jīng)無限趨近于季硯禮——
重要的只有彼此。
聽他這樣說,季硯禮沒有立刻出聲回應(yīng)。
只是垂眼眸光凝在他臉上,似是在判斷許檸柚究竟是在說真話,亦或依然只是在安慰自己。
片刻之后,他忽然抬手,指腹蹭了蹭許檸柚眼尾,啞聲問:“真的是這樣想的?”
許檸柚任由他的指腹從自己眼尾又滑到了臉頰,毫不猶豫點頭:“當(dāng)然了!”
許是漸漸相信了許檸柚真的沒有怕他,季硯禮心神終于略微放松了些許,他指腹逗貓般不斷摩挲在許檸柚臉頰,故意玩笑道:“如果秦赫真出了什么問題,我可能是免不得牢獄之苦了,如果真的那樣,檸柚會等我嗎?”
許檸柚現(xiàn)在根本聽不得他講這種話,頓時被氣得瞪起眼睛,抬手不輕不重捶了一下季硯禮肩膀,繃起語氣嗔他:“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嗯,”季硯禮攥住許檸柚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送至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從善如流改口道,“我亂說的,放心,我還沒有追到你,怎么舍得真把自己搭進(jìn)去?”
許檸柚立刻就又皺著眉毛強(qiáng)調(diào):“追到了也不可以!”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清楚了,季硯禮這人所有的彬彬有禮溫和紳士真就都是徹頭徹尾的偽裝,本質(zhì)上這人完全是瘋的…
雖然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許檸柚都相信季硯禮不可能做出對不起自己專業(yè)的事情,至少季硯禮的理智不會允許他那么做。
可還有極少數(shù)的,像剛剛面對秦赫的那種情況,許檸柚是真的怕季硯禮會萬一失控。
越想,許檸柚眉毛就又忍不住皺得更緊。
可下一秒,季硯禮的薄唇就又覆了上來。
親吻恰好落在許檸柚眉心。
“不會,”季硯禮這次斂了玩笑語氣,認(rèn)真鄭重得如同承諾,“有你在,就永遠(yuǎn)都不會。”
我為你失控,也為你克制。
這世上能真正約束到季硯禮的,有且只有一個許檸柚。
聽懂了季硯禮話中意味,許檸柚怔了怔,他唇瓣微微張了張,可最后也沒有再講什么,只是放任自己靠進(jìn)了季硯禮懷里。
當(dāng)然還有很多話沒有問清楚,比如關(guān)于季硯禮究竟是什么時候查到的秦赫父親的把柄,更比如…
季硯禮的家庭情況。
但許檸柚暫時不想問了,他相信季硯禮很快就會都告訴他的。
回到學(xué)校宿舍后,下午沒課,許檸柚便先進(jìn)了浴室洗澡。
雖然其實也沒真正弄臟什么,但之前確實出了不少汗,還有被秦赫握過的腳踝,許檸柚真是急不可耐想要好好洗一洗。
淋浴的時候,他特意在左腳腳踝被秦赫握過的位置多打了兩遍沐浴露,還用力搓了又搓,甚至把那片肌膚都搓得泛起了紅。
可即便這樣許檸柚都猶嫌不夠,想了想,他干脆擦干身上水珠,只穿上了上半身的家居服,露著兩條長腿就出了浴室——
想要讓季硯禮給他的腳踝“消消毒”,覆上嶄新的,只獨屬于季硯禮能給他打下的印記。
可一出浴室就發(fā)現(xiàn)季硯禮正坐在書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鼻梁上還架著防藍(lán)光的金絲邊眼鏡。
聽到動靜季硯禮回過頭來,視線在許檸柚腿上也只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秒,他喉結(jié)微微一滾,就斂了眸低聲道:“把褲子穿好過來看一下,我剛剛給你之前參加的舞蹈比賽賽委會那邊發(fā)了律師函。”
許檸柚頓時愣在原地,被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一攪和,他都要忘了還有這件事情…
吶吶應(yīng)了聲“好”,許檸柚又紅著臉轉(zhuǎn)身溜進(jìn)浴室,飛快穿好了下面配套的家居服長褲。
他邊走到季硯禮身邊坐下來,邊解鎖手機(jī)看了看。
不出所料——
家庭群里又多了很多條未讀,還有分別來自他父母還有姥姥姥爺?shù)奈唇与娫挕?br />
可許檸柚現(xiàn)在一個電話也不想回,一條信息也不想看。
他正抬頭看向季硯禮轉(zhuǎn)過來的屏幕,手機(jī)卻又震動起來。
是個來自蘇市的陌生號碼。
許檸柚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看向季硯禮。
“接,”季硯禮低聲道,“開免提。”
許檸柚乖乖照做。
一道陌生男聲透過手機(jī)聽筒傳進(jìn)來:“你好,請問是許檸柚同學(xué)嗎?”
“我是,”許檸柚應(yīng)了一聲,“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我這邊是蘇市芭蕾舞大賽賽委會的,”電話那頭自報家門,很快就語氣諂媚開門見山,“對于先前個人賽的結(jié)果,是我們賽方處理不當(dāng),我們現(xiàn)在的處理方法是想將本就屬于你的第一名歸還給你,在原有的榮譽(yù)證書之外會再額外附加五萬元獎金,許檸柚同學(xué),你看這樣處理可以嗎?”
許檸柚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
這絕對是賽委會那邊接到了季硯禮發(fā)去的律師函,想要把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妄圖用五萬塊錢就解決自己。
許檸柚在心里冷笑,他正要干脆利落回答“不可以”,手機(jī)竟就又震動了一聲。
下意識低頭去看,卻在看清彈出的最新信息時,許檸柚驀然瞪大眼睛看向季硯禮——
是銀行卡的提示信息,收款五十萬元整!
這是誰轉(zhuǎn)賬給自己的,簡直再顯而易見不過。
“不和解不私了,”季硯禮貼近許檸柚耳邊,一字一頓冷聲道,“回答他,不要再打這樣的小算盤,要么全平臺公開說明事實對你道歉,要么就和我法庭上見。”
第62章
當(dāng)天下午六點, 國內(nèi)芭蕾舞界起了一陣小風(fēng)波——
去年才開始舉辦的蘇市芭蕾舞大賽結(jié)果不夠公正透明的黑料廣為人知,賽委會就此事全平臺發(fā)布了公告,公告中既詳細(xì)闡明了被買通的賽委會成員處理意見, 同時指認(rèn)了行買通之事的人正是參賽選手之一——秦赫。
對此, 賽委會已注銷秦赫此次大賽中個人賽的成績。
當(dāng)然, 這份公告的重中之重是,以誠懇口吻向個人賽真正的第一名——許檸柚道歉。
而與此同時, 校內(nèi)也因此事對秦赫做出了直接開除的處理, 為了保護(hù)學(xué)校形象, 和“肇事者”嚴(yán)格劃清界限。
許檸柚當(dāng)然也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這所有信息, 事實上,自從賽委會和學(xué)校的公告出來起,他手機(jī)震動就沒停過,既有來自老師同學(xué)的慰問, 當(dāng)然還有家庭群里的轟炸。
他家庭群已經(jīng)攢了99+條信息沒有看。
一一回復(fù)過了老師同學(xué)的慰問, 看季硯禮還在一旁同他老板講電話, 許檸柚一瞬猶豫,還是指尖微動點進(jìn)了家庭群。
不過他并沒有往上劃, 只看了公告出來之后最新彈出的信息,剛好分別來自他四位長輩——
母親:這就是你一天不回信息裝死的原因?覺得白被我們罵了委屈上了?我們?nèi)页商於紘戕D(zhuǎn),就算錯怪你罵你兩句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姥姥:一個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小比賽而已,第一名沒什么意義,不要松懈,寒假回來繼續(xù)加緊練習(xí)。
姥爺:小比賽要第一名, 大比賽更要第一名,姥爺今晚就再給你寫一幅字鼓勵你!
父親:無論這次比賽是不是第一名,都聽我的聽家里人的, 把心思放在練舞上,不要談戀愛!等明年瓦爾納大賽得了第一后,你想怎么談我們都不會干涉的。
許檸柚一字一句看完了這四條信息,徹底沒有了回復(fù)哪怕一個字的想法,他深吸口氣,原封不動又將對話框退了出去。
他確實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的家里人們向來如此,口口聲聲圍著他轉(zhuǎn)為了他好,可在這樣不分事實真相錯怪了他罵了他這么多條后,卻沒一個人會給他哪怕一句道歉。
那就這樣好了。
許檸柚沒什么情緒地想,等他家人知道他以后不準(zhǔn)備走專業(yè)跳舞這條路,還有個男朋友的時候,是會大發(fā)雷霆怒斥他不孝,還是會干脆同他斷絕關(guān)系?
不過無論什么結(jié)果,許檸柚都自認(rèn)沒什么不能接受就是了。
暫時不想再看信息,許檸柚便把手機(jī)鎖屏放在了一旁桌上,專注看季硯禮講電話。
越看許檸柚越覺得驚奇——
此時季硯禮一副眉目沉靜模樣,是真無論怎么看,都難以把他和之前面對秦赫時,那個滿是戾氣甚至瀕臨失控的野獸形象聯(lián)系到一起去。
實在太反差了。
可無論什么樣的季硯禮,許檸柚都發(fā)現(xiàn)自己同樣無可救藥般著迷。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季硯禮忽然側(cè)眸看過來。
目光相對,季硯禮就勾唇笑了一下,邊應(yīng)著電話那頭:“我知道了,總之這次是真的多謝沈總,吃飯的事情我去問一問他,確定下來給您答復(fù)。”
又講了兩句,季硯禮就也結(jié)束通話放下了手機(jī)。
對上許檸柚投向他的疑問目光,季硯禮簡明扼要解釋道:“沈總問我們明天中午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吃個午餐,他的愛人也會一起來。”
許檸柚下意識確認(rèn)道:“我們?”
“對,”季硯禮點了下頭,給出肯定回答,“我們。”
頓了頓,他又更進(jìn)一步做補(bǔ)充說明,語氣格外誠懇:“檸柚,我希望能把我身邊的人介紹給你認(rèn)識,希望你能再多了解我一些。”
秦赫的事情,季硯禮不想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比起讓許檸柚從別人口中聽到關(guān)于自己的情況,季硯禮想,那還是他親自告知更好。
且即便有的事情他再不想提起再想隱瞞,也總應(yīng)該讓許檸柚有基本的知情權(quán)。
做好了決定,季硯禮就又垂眼認(rèn)真道:“關(guān)于我的任何事情,也包括我的…家庭,總之,檸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毫無保留告訴你。”
許檸柚已經(jīng)明白過來季硯禮的用意,可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遍:“真的問什么都會告訴我?”
頓了一下,許檸柚又覺得自己這樣問容易產(chǎn)生歧義,他又立刻解釋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不想說的事情,不用一定逼自己告訴我。”
許檸柚是認(rèn)真這樣說,可季硯禮聽后就又忽然勾了勾唇,他起身走過來,走到了許檸柚面前,指腹貼著許檸柚頸側(cè)輕輕摩挲兩下,季硯禮才低笑道:“寶寶,別這么體貼我,你越體貼我會越想欺負(fù)你的。”
許檸柚頓時被逗得又羞又臊,更是驚嘆于季硯禮現(xiàn)在是真不裝了,隨時隨地都能不正經(jīng)起來!
他仰頭嗔怪看著季硯禮,耳尖又瞬間染上了層淺淡的紅,下一秒,就被季硯禮俯下身來輕輕咬住。
吮磨兩下。
“季硯禮!”許檸柚身體很誠實由著他咬,嘴上象征性抗議一下,“我們不是在說正事嗎?”
“嗯,”季硯禮又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許檸柚燒紅的耳朵尖,見好就收退開來坐了回去,轉(zhuǎn)而應(yīng)道,“說正事。”
許檸柚瞬時正襟危坐嚴(yán)肅起來,可他想要想出一個合適的話頭開啟話題,卻又絞盡腦汁覺得無論怎么開始問都太直白。
好在季硯禮并沒有讓他為難多久,就率先起了個話頭問:“想知道我和沈總是怎么認(rèn)識的嗎?”
許檸柚怔了怔,立刻就點頭點頭。
他早感覺出季硯禮和老板的關(guān)系很好了,經(jīng)過這次事情就更明顯了——
季硯禮之前已經(jīng)告訴了他,查秦赫父親確實就是借了沈譽(yù)集團(tuán)的力。
加之季硯禮剛剛說想要把身邊的人介紹給自己認(rèn)識,更說明了這位沈總對于季硯禮而言,并不是一個普通的上司。
果然,就聽季硯禮低聲講出一句:“我和沈總認(rèn)識,是因為我把我父母留下的公司,整體轉(zhuǎn)手給了沈譽(yù)。”
季硯禮這句話講得輕描淡寫,可許檸柚卻聽得心尖一跳——
近乎是瞬時間,他就想起了之前秦赫發(fā)給他的威脅。
秦赫說季硯禮“為了獨吞家產(chǎn)而罔顧親情,送自己親爸去坐牢”。
看來秦赫這個結(jié)論,同季硯禮轉(zhuǎn)手公司這件事情有很大關(guān)系。
許檸柚眨了眨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干脆從自己板凳上站了起來,坐到了季硯禮身邊,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季硯禮的手。
季硯禮也回握住了他,繼續(xù)講道:“我家最早是做白酒起家的,嚴(yán)格來說公司是我外公的,是他一手創(chuàng)立的品牌,后來逐漸越做越大。”
“至于我父親,季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鳳凰男,”講到這里時,季硯禮語氣染上些許淡漠的譏誚,略一停頓,他又轉(zhuǎn)而道,“而我母親阮藍(lán),她更是個瘋得無藥可救的戀愛腦。”
其實季硯禮父母親的愛情故事并沒有什么特別,甚至可以稱之為俗套——
無非是自幼被管束良多的富家乖乖女,大學(xué)時候遇到了相貌一流為人風(fēng)趣花樣百出,唯獨家里沒錢的窮小子。
兩人很快便陷入了熱戀。
可事實上,真正“熱戀”的只有季硯禮的母親阮藍(lán)一個人,季硯禮的父親季蕪從頭到尾,都不過是看上了阮藍(lán)的家世而已。
只是季蕪太會裝,也太會哄人了,于是兩人還沒大學(xué)畢業(yè),阮藍(lán)竟就意外懷孕了。
懷的這個小孩,當(dāng)然正是季硯禮。
畢業(yè)之后兩人立刻奉子成婚,季蕪順理成章成為了阮家的上門女婿。
按理說上門女婿,生出的小孩應(yīng)該跟母親姓,當(dāng)時季硯禮的外公當(dāng)然也是這樣想的,可耐不住女兒阮藍(lán)太過戀愛腦,非要生出寶寶隨老公姓,于是季硯禮最后還是隨父姓了季。
不過原本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重要的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阮藍(lán)對季蕪是真的很有感情,或者準(zhǔn)確來說,是傾注了所有感情——
她愛季蕪遠(yuǎn)遠(yuǎn)超過愛自己的父親和兒子。
可反過來,季蕪對阮藍(lán)卻根本毫無感情可言。
最初結(jié)婚那兩年,為了在岳父面前表現(xiàn)自己,季蕪還算收斂,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哄一哄阮藍(lán)和阮藍(lán)的父親。
可等第三年阮藍(lán)父親突發(fā)心臟病去世,公司名義上是傳給了阮藍(lán),可實際掌權(quán)者卻毫不意外成了季蕪。
終極目的達(dá)成,季蕪徹底撕破偽裝不再哄著阮蕪了。
他剛剛掌權(quán)那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在公司里剔除岳父原本親信,轉(zhuǎn)而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把握實權(quán)上。
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不錯,回家了也就是像個大爺一樣頤指氣使一通,既不陪老婆當(dāng)然也不陪兒子——
有話說愛屋及烏,反之大抵也一樣。
季蕪不愛阮藍(lán),于是對阮藍(lán)生出的兒子也沒什么感情,即便這兒子身上有一半流著他的血脈。
而阮藍(lán)即便每天在家,可她的時間都用來想方設(shè)法想要留住季蕪了,當(dāng)然也對季硯禮漠不關(guān)心。
于是季硯禮從出生起一直長到四歲,都是基本沒有體會過父母陪伴,很孤獨的。
原本聽到這里時,聽季硯禮以仿佛講別人的事情一般淡漠嗤嘲的口吻講到這里,許檸柚都已經(jīng)很心疼了。
他把季硯禮的手握得很緊,更干脆整個人都窩進(jìn)了季硯禮懷里,像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能給予季硯禮些許遲到的陪伴。
可卻沒想到季硯禮抬手輕輕拍了拍他后背,竟然還彎唇笑了一下,低聲又講出一句:“后來再回想起來,小時候那四年,應(yīng)該是我在家里最輕松的一段時光。”
許檸柚倏然瞪大眼睛,十分不解又很是心疼問:“為什么?后來又發(fā)生什么事了?”
“后來其實也沒發(fā)生什么大事,”季硯禮垂了眸,語氣依然很淡,“無非是季蕪在公司主導(dǎo)地位逐漸穩(wěn)固,他心神松弛下來了,也就有心思花天酒地享受生活了。”
俗話說“酒足飯飽思淫-欲”,季蕪就是這樣。
他開始頻繁出席種種宴會,享受且沉迷于那個所謂上流人的圈層。
且重要的是,每次宴會身邊都有不同的女伴,從自己的秘書小姐到娛樂圈小明星,從唱歌的到彈琴的…
總之,什么樣的女伴都有,就是沒有阮藍(lán)。
帶女伴當(dāng)然不只是出席宴會這么簡單,宴會之后順理成章會發(fā)生的事情,季硯禮雖沒有明說,可饒是許檸柚再單純也自然能想得到。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季蕪回家當(dāng)然回得更少了。
原本一周一次的頻率,逐漸變成半月一次,再到一月一次,后來甚至兩個月都見不到人影。
阮藍(lán)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和季蕪之間變成這樣?
她軟硬兼施軟磨硬泡,放下身段求過哭過也鬧過,可是都沒用,除了看著季蕪離她越來越遠(yuǎn),身邊女伴換得越來越頻繁以外,根本毫無他法。
阮藍(lán)終于被這樣的愛而不得折磨瘋了。
可她瘋的方式,是全部都發(fā)泄在了當(dāng)時年僅五歲的季硯禮身上。
從五歲到十歲,整整五年。
季硯禮依然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個自己看不慣的外人一樣淡聲回憶:“她每晚雷打不動會給季蕪打電話,叫季蕪回家吃飯,有時候電話會被接通,有時候不會。”
“電話如果沒有被接通,她就干脆沒收走我的碗筷,不許我再繼續(xù)吃飯。電話如果被接通了可季蕪要說不回來了,她就直接把我拎到陽臺外邊,之后她從里面把陽臺門鎖起來,什么時候心情還算正常了,什么時候再把我放進(jìn)門。”
許檸柚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心臟也越抽痛得厲害。
這是他在聽之前根本連想都想象不出來的事情。
即便他家人待他好是因為他擅長跳舞,可至少在這個前提下,至少從小肯定都會吃飽穿暖,甚至他家人對他身體比他自己更上心——
生怕他身體哪里出問題就不能再繼續(xù)跳舞了。
因此許檸柚是真的想象不出來,怎么能有一個母親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這樣心狠。
他眼眶都已經(jīng)泛起了紅,一開口嗓音都是哽咽的,只一迭聲問:“她把你關(guān)在陽臺外邊多久?你有沒有因此生過病?”
許檸柚這副模樣看著實在可憐,就好像那所有季硯禮童年時期不曾為自己心痛過的時刻,現(xiàn)在都有許檸柚替他痛了一樣。
季硯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頭,薄唇覆上了許檸柚眼皮。
一下又一下啄吻。
“檸柚,”他唇瓣貼在許檸柚眼皮廝磨,含混嗓音透著奇異的喑啞,“你在心疼我嗎?可你知道的,我說過,你越這樣,越會讓我想要欺負(fù)你更多。”
季硯禮知道自己骨頭里如斯惡劣,他理智上知道愛一個人是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他,可情感上,他卻難以自控將自己晦暗的,病態(tài)的東西都一同施加給許檸柚。
想要讓許檸柚關(guān)心他,在意他,為他心疼,甚至為他流淚。
只有在這種時刻,季硯禮才能有片刻真切感覺到——
原來自己是真的得神明垂憐,真的也被許檸柚喜歡著。
“是心疼你,”許檸柚回答得格外直白肯定,他又極其大膽而毫不保留般補(bǔ)上一句,“可以欺負(fù),你想怎么欺負(fù)我都可以。”
許檸柚甚至想,如果這就是季硯禮對他坦白一切的目的,那季硯禮確實目的達(dá)成了——
他現(xiàn)在確實為季硯禮心疼得忘乎所以,是真的對季硯禮予取予求都愿意。
他這句話出口,就明顯感覺到季硯禮氣息陡然急促起來。
更感覺到原本虛攏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瞬間就添了力道,將自己圈得很緊,甚至隱隱作痛。
可許檸柚生生忍住,沒有做出任何掙扎亦或推脫。
片刻之后,力道又松緩下去。
季硯禮再次吻了吻許檸柚已經(jīng)泛起濕意的眼眸,無奈低嘆:“怎么這么傻?”
傻得他難得生出些許不忍,又舍不得真欺負(fù)太過。
許檸柚搖了搖頭,執(zhí)拗追問還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所以你到底有沒有因為被關(guān)在陽臺外邊生過病?”
“有過,但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季硯禮這次終于給出了回答,只簡略道,“凍感冒過,受涼腸胃炎過,發(fā)過燒,最嚴(yán)重一次是因為冬天在外面凍了太久,發(fā)高燒直接昏過去了。”
許檸柚下意識提高了音量反問:“昏過去還不叫大問題嗎!”
可卻見季硯禮又忽然勾了勾唇,是個很涼薄仿若自嘲的弧度,他淡聲道:“比起最后那次,這確實不算什么大問題。”
許檸柚隱約意識到了什么,緊抿唇瓣暫時不再講話,聽季硯禮繼續(xù)回憶。
“我那次昏過去之后季蕪回來了一次,”季硯禮繼續(xù)道,“可能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記起來還有我這么一個兒子,在家里勉強(qiáng)照看了我兩天,不過等我醒來后確認(rèn)了我暫時不會被阮藍(lán)真的折騰死,他就又離開了。”
“但那次或許是給了阮藍(lán)些許不切實際的希望,讓阮藍(lán)覺得只要我生病不舒服,季蕪就會回來,所以她變本加厲,故意給我吃冰箱里已經(jīng)腐壞的東西,故意冬天淋我一頭冷水…”
許檸柚聽得已經(jīng)背脊都難以控制發(fā)起顫來。
他極其用力把自己埋在季硯禮懷里,想要用自己的體溫給季硯禮傳遞遲到的溫暖。
季硯禮掌心覆上許檸柚后頸,以安撫與掌控并存的意味緩緩向下輕撫。
又很快轉(zhuǎn)而道:“不過這種情況持續(xù)并不久,因為很快阮藍(lán)就發(fā)現(xiàn)了這樣沒用,除了那意外一次,季蕪其實并不在意我的死活。”
“阮藍(lán)開始找人當(dāng)她的眼線,24小時監(jiān)視季蕪,每次又得知了什么消息,她就會在家里發(fā)瘋,摔砸東西,會掐住我的脖子,還會用y…”
然而,許檸柚不知道為什么,季硯禮講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卻沒再繼續(xù)說“用什么”,只是轉(zhuǎn)而收束道:“總之就是這樣一些發(fā)瘋手段罷了。”
許檸柚啞著嗓音追問:“還有什么?還用什么?”
可季硯禮只是垂眸注視了許檸柚片刻,輕吻又落在了許檸柚額頭。
他搖頭道:“沒什么,她發(fā)瘋的持續(xù)時間也不長,因為沒過多久,她的眼線就傳遞回來了信息,告訴她季蕪讓別的女人懷孕了,還親自陪那個女人去產(chǎn)檢。”
“那應(yīng)該能算壓死阮藍(lán)的最后一根稻草,”季硯禮斂眸道,“她終于承受不住了,選擇了自殺。”
這個結(jié)果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許檸柚微微一怔,可還不等他開口說出什么,就聽季硯禮又補(bǔ)上五個字。
他語氣明明那么輕描淡寫,可聽進(jìn)許檸柚耳朵里,卻無異于一記驚雷在耳邊炸響——
他說:“帶著我一起。”
第63章
“她終于承受不住了, 選擇了自殺,帶著我一起。”
季硯禮前后兩句話連起來,一遍遍在許檸柚耳邊回蕩, 蕩得許檸柚腦袋都仿佛開始劇烈嗡鳴。
他是真的后脊連至全身都發(fā)冷, 實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樣的母親, 會想要帶自己的親生孩子去死。
電光火石間,許檸柚想起了季硯禮之前胃痛時候說過的, “小時候吃藥過量, 洗過胃”。
他在這個瞬間想明白了什么, 正要開口問, 卻見季硯禮倏然蹙了下眉,屈指抵住了胃部。
許檸柚被這仿若“應(yīng)景”般的一幕嚇了一跳,他急聲一迭聲開口,甚至連聲線都是發(fā)顫的:“季硯禮!你怎么了?又胃痛嗎?要不要吃藥?”
“別怕, ”季硯禮空著的那只手抬起覆上許檸柚后頸, 以極其安撫的力道輕輕捏了捏, 低聲耐心回答,“只是有些輕微的痛, 不用吃藥,我稍微緩緩就好。”
都說胃是情緒器官,季硯禮表面講起這些往事輕描淡寫,可并不是真的毫無情緒。
當(dāng)然,其實他主要的情緒來源是——
他將自己所有的晦暗病態(tài)都暴露在許檸柚眼前,想要許檸柚在意他心疼他甚至為他流淚。
可同時, 他卻也怕嚇到許檸柚,怕許檸柚覺得他不夠好了。
季硯禮難以自控般想,如果許檸柚喜歡的是他向來竭力克制后表露在外的沉穩(wěn)冷靜情緒穩(wěn)定, 那在得知他其實有這樣難言不堪的童年,得知他心底其實充斥了很多不安,得知他甚至并不具備正常的愛的能力的現(xiàn)在…
許檸柚會不會收回對他的喜歡?
腦海內(nèi)這樣的念頭越盛,胃部痙攣般的絞痛就越翻涌,簡直毫無緩解之意。
許檸柚當(dāng)然不知道季硯禮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能清楚看出來,季硯禮的唇色與臉色又都開始泛白了,明顯是痛得厲害。
“真的不要吃藥嗎?”許檸柚簡直擔(dān)心得要命,“你這樣硬熬能行嗎!”
“不吃,”季硯禮搖了下頭,頓了頓,他終于給出原因,“吃太頻繁容易耐藥。”
許檸柚這下聽得更是又心疼又焦灼,他把季硯禮的手指攥得好緊,又忍不住問:“那我能做什么?做什么會讓你好受一些?”
這次季硯禮沒有立刻回答。
他垂眼看了許檸柚片刻,才沉下嗓音誘哄般回答:“幫我揉揉,可以嗎?”
許檸柚當(dāng)然是立刻點頭,可點過之后他又有些遲疑:“我該怎么揉?”
下一秒,一邊手腕就被季硯禮輕輕握住,手掌被帶著覆上了季硯禮胃部——
這絕對是許檸柚第一次觸碰季硯禮的腹肌,卻生不出任何心猿意馬的歪心思。
他被季硯禮的手帶著,以溫和的力道在掌心之下的位置打圈輕揉,滿心都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知道季硯禮有沒有舒服一些。
片刻之后,季硯禮放開了許檸柚的手,嗓音溫沉道:“謝謝檸柚,我好多了。”
“真的?”許檸柚警惕抬眼盯住他,立刻又補(bǔ)上一句,“你不要騙我。”
季硯禮有些無奈扯了扯唇,故意問:“檸柚,我在你這里真的這樣沒有可信度嗎?”
許檸柚輕“哼”一聲,嗔道:“你知道就好!”
季硯禮這個人,和那種傳統(tǒng)意義的“騙子”并不一樣。
那種騙子往往損人利己,可季硯禮卻反其道而行,總是損己利人…
不,利檸柚。
可許檸柚并不要他這樣。
“沒騙你,”季硯禮只好又強(qiáng)調(diào)回答一遍,“你幫我揉了,就真的好多了。”
準(zhǔn)確來說,是暫時確實沒有從許檸柚的神情態(tài)度中,窺見到任何許檸柚想要收回對他的喜歡的跡象,反而明確感覺到了許檸柚對他的在意與關(guān)心,所以季硯禮心緒漸漸平穩(wěn)下來,胃痛也就好多了。
見季硯禮眉心比剛剛確實舒展了,臉色與唇色也都不再那么蒼白,許檸柚才終于小小松了口氣說:“你萬一下次再胃痛了,還要叫我?guī)湍闳唷!?br />
講了這句,許檸柚就再也等不及將從剛剛起,就一直盤旋在心底的問題問了出來:“你胃痛的毛病,是因為你母親對不對?就是你剛剛說的,她要帶你…”
可說到這里,許檸柚卻又頓住了話音,最后兩個字實在難以出口。
倒是季硯禮語氣如常接過了話頭,他點了下頭,這次終于沒再遮掩隱瞞,而是直白道:“對,就是因為她要帶我去死,我上次說過的小時候吃藥過量,就是因為她自己想自殺,于是加了非常大量的安眠藥在湯鍋里,要我一起喝。”
“其實我當(dāng)時喝了一口就覺得湯的味道很奇怪了,本來放下碗不想喝了,可她威脅我說不喝完就會掐死我,她那段時間總是掐我脖子,我實在有些心理陰影了,就直接端起碗一口氣喝掉了一整碗。”
“后來她又給我盛了第二碗,不過她那時候自己已經(jīng)有些神志恍惚,所以我趁她沒注意把第二碗倒掉了,再后來其實我也記不太清了…總之就是很困,非常困,完全控制不住昏睡過去,等再醒過來就已經(jīng)是在醫(yī)院里洗胃了…后來才知道,她喝得比我多很多,沒來及送醫(yī)院就已經(jīng)沒呼吸了。”
季硯禮講這段回憶的時候,從始至終語氣都與往常沒什么變化,很淡漠也很簡潔,甚至只是單純陳述,沒有任何涉及個人情感的詞。
可許檸柚聽得卻覺得心臟都攣縮成了一團(tuán),牽扯得仿佛五臟六腑都在痛。
現(xiàn)在的季硯禮能這樣輕描淡寫講起這段過往,可當(dāng)時年僅十歲的季硯禮,面對這樣的情況又是如何自處的?
該有多痛苦又多惶恐?
許檸柚簡直連稍微細(xì)想一下都不敢。
他傾身再次把自己整個人都送進(jìn)了季硯禮懷里,雙手將季硯禮后背攀得很緊,唇瓣貼在季硯禮耳邊劫后余生般呢喃:“季硯禮,幸好你把第二碗湯倒掉了。”
不然…
許檸柚真的不敢想這個“不然”。
“嗯,“季硯禮微微偏了偏頭,薄唇吻上許檸柚發(fā)絲,也低聲應(yīng),“幸好。”
不然我很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彼此安靜擁抱了半晌,許檸柚想起什么,又忽然略微退開身問:“所以你后來對你父親嗯…可以說是大義滅親,還賣掉了公司,是為了報復(fù)嗎?”
許檸柚確實是這樣想的,可卻不想季硯禮很果斷搖了下頭道:“談不上報復(fù),我只是對他完全沒感情罷了。”
季硯禮對阮藍(lán)實在生不出愛意,自然也不會想要為了阮藍(lán)去報復(fù)季蕪。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沒感情。
他跟季蕪更像兩個流著一脈相承血液的陌生人。
季硯禮十歲那年阮藍(lán)死后,季蕪勉強(qiáng)良心發(fā)現(xiàn),短暫回家陪伴過季硯禮一段時間。
是真的短短三個月,后來隨著季蕪情人懷孕臨產(chǎn),再到情人生的兒子出生…
季蕪就再也沒想起過還有季硯禮這個兒子了。
好在他家至少有錢,季硯禮在家里管家保姆照料下也至少物質(zhì)條件充足地長到了成年。
高三那年,季硯禮選定了保送,因此整個下學(xué)期時間都很充裕。
他向季蕪提出要進(jìn)公司實習(xí),季蕪倒也沒有多加阻攔,畢竟那時候季蕪情人的兒子才不過八歲。
于是進(jìn)公司一整年時間,季硯禮名義上是實習(xí),實際一直在暗中收集季蕪這些年做事不夠干凈留下把柄的地方。
這是他早在選了法律專業(yè),并提出要進(jìn)公司前就想好的——
確實不是報復(fù),非要說的話,該叫做處理垃圾。
后來終于收集到了足夠強(qiáng)有力的證據(jù),季硯禮一舉匿名將季蕪以“財務(wù)作假及虛假陳述”罪名舉報,因為證據(jù)太過確鑿毫無回轉(zhuǎn)余地,最后季蕪不但賠償出大筆金額,更被判了十四年有期徒刑。
而在季蕪進(jìn)監(jiān)獄后,季硯禮將公司剩余資產(chǎn)整合,統(tǒng)一轉(zhuǎn)賣給了早就選定好的沈譽(yù)集團(tuán)。
“我最開始只是看準(zhǔn)了沈譽(yù)效益好發(fā)展前景穩(wěn),沈總應(yīng)該能給我一個滿意的價格,”季硯禮解釋道,“卻沒想到和沈總接觸過后意外發(fā)現(xiàn),我們兩個人雖然年齡有差,但很投脾性。”
沈渟淵欣賞季硯禮敢于破釜沉舟的魄力,季硯禮在沈渟淵身上窺到了同類中的佼佼者氣息…
于是后來季硯禮選擇進(jìn)沈譽(yù)工作,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的家庭情況就是這樣,”季硯禮斂眸收尾道,“確實很不堪回憶不起半分愉快,所以我以前一直不想講,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檸柚,還是那句話,從今以后無論你問我什么,我都會毫無保留。”
即便毫無保留的同時,是讓自己陷入另一個可能會被“遺棄”的不安境地,可季硯禮還是決定如此。
秦赫的教訓(xùn),他只吃一次就足夠。
許檸柚又看了季硯禮片刻,他沒有再說什么蒼白的安慰之言,只是將自己在季硯禮懷里埋得更深,雙手將他后背環(huán)住得更用力,格外認(rèn)真仿佛許諾般道:“季硯禮,以后都有我在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季硯禮,孽種!你這個和季蕪一樣的孽種!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是你!就是你送我去坐牢的!季硯禮,你這么不孝,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哈哈哈哈季硯禮?你還真相信了我以后會對你好嗎?像你這樣不懂正常感情的怪物,你不配讓我喜歡!”
……
“嗬…嗬…”
季硯禮劇烈喘息著倏然睜開了眼睛。
對上宿舍房頂,他還有片刻失神,直到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到了另一張床上依然安睡著的許檸柚,季硯禮才重重吐出口氣,好似徹底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許是這一整天,先被秦赫的事情驚了心神,又對許檸柚坦白了所有家庭情況,因此毫不意外,季硯禮做了噩夢。
夢里阮藍(lán)和季蕪張牙舞爪著斥罵他,甚至撲上來要掐他脖頸,可這其實都沒什么。
真正讓季硯禮稱為噩夢的,還是他心底的不安投射在了夢境中——
是許檸柚告訴他,他不配得到許檸柚的喜歡。
明知只是做夢而已,可季硯禮闔了闔眸,卻難掩心尖躁意,短時間內(nèi)實在是睡不著了。
片刻猶豫,他還是起身下床。
拿上手環(huán),輕手輕腳走向了陽臺。
許檸柚夜半驚醒得很突然。
他完全是潛意識中的,還沒徹底清醒就半閉著眼睛側(cè)頭看向?qū)γ婕境幎Y的床——
卻又在看清床上沒人的剎那,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
之前季硯禮半夜胃痛實在給許檸柚留下了陰影。
許檸柚毫不猶豫起身下了床,正要看一看季硯禮是不是在洗手間,可一抬眼,他就愣住了——
季硯禮不在浴室里,而是在陽臺外邊。
已是初冬的深夜,季硯禮只披了件大衣站在陽臺外邊,不知是在做什么,高挑背影莫名顯得孤單而寂寥。
瞬時想起了季硯禮白天才講過的童年痛苦回憶,許檸柚心臟都發(fā)緊了一瞬,他大步走向陽臺拉開了門,大聲問:“季硯禮,你在做什么?”
似是完全沒想到許檸柚會這時候醒來,季硯禮回頭看過來的眼神里,罕見染了明顯驚詫。
還有一絲…慌亂?
許檸柚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就聽季硯禮率先道:“你先進(jìn)去,外面風(fēng)很涼,外套都不穿怎么就敢開門?”
許檸柚正要反嗤他“你也知道風(fēng)涼!”,可這句話還沒來及出口,他視線無意間下暼,卻暼到了季硯禮的右手——
總是戴著黑色手環(huán)的右手,手背青筋格外凸起,五根手指都在毫不受控制般輕顫!
“你…”許檸柚在瞬時間腦海內(nèi)警鈴大作,他抬手就要去拉季硯禮的右手,可季硯禮卻在這個時候下意識做了個回避的動作——
右手往后撤了撤,就像生怕被許檸柚發(fā)現(xiàn)什么一樣。
可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下一秒,似是就意識到了自己是在“此地?zé)o銀三百兩”,季硯禮就又止了動作。
可卻也恰好就是他這么一撤的動作,還亮著的表盤不知碰到了哪里,觸碰開了語音播報功能。
沒有絲毫感情的電子女聲陡然響起,聽進(jìn)許檸柚耳朵里,卻讓他冷得發(fā)顫——
“電擊指令,已完成。”
第64章
那一剎那, 許檸柚甚至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什么電擊?
可此時此刻,季硯禮依然在顫個不停的手指, 還有他不發(fā)一言明顯緊繃的神情, 都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不是幻聽。
季硯禮是真的, 半夜不睡覺竟然在使用電擊這種功能電自己…
許檸柚完全想不明白季硯禮究竟為什么要這樣,他近乎是從喉嚨里壓出來的聲音, 尾音都在隱約打顫:“季硯禮, 你在做什么?”
季硯禮很輕眨了下眼睛, 靜默片刻后低聲開口:“我…做了個不太舒服的夢, 暫時睡不著就起來透透氣。”
是下意識也是毫無他法,他的回答明顯在避重就輕。
可卻也正是因為他這個態(tài)度,將許檸柚本就過度震驚與極其心疼的混雜情緒陡然間點燃至了頂點,讓許檸柚心頭莫名騰起一股無名火氣, 他倏然提高了音量朝季硯禮喊道:“我在問你用電擊做什么!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
只是他明明是在發(fā)脾氣, 卻又因為泛紅的眼尾與依然綿軟的嗓音, 從而顯得并沒有什么威懾力,反而看著格外惹人心癢…
季硯禮猝然闔了闔眸, 以竭力壓制腦海內(nèi)不合時宜洶涌的,想要把這樣的許檸柚發(fā)狠按在書桌邊欺負(fù)的惡劣念頭。
片刻后,他才啞聲道:“檸柚,對不起。”
對不起好像又嚇到你了。
對不起,我好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這個問題。
他越是這樣回避,許檸柚當(dāng)然越生氣。
“白天才說過會對我再不保留, 現(xiàn)在就什么都不說是嗎?”許檸柚一字一頓質(zhì)問,“季硯禮,你就是這么追我的?”
事實上, 許檸柚當(dāng)然也很不想總用“季硯禮追他”來說事,聽起來就像威脅一樣。
可沒辦法,上次關(guān)于季硯禮胃痛的事情,他也是這么才問出來的。
而季硯禮會愿意主動告訴他關(guān)于家庭的過往,是被秦赫的事情激出來的。
許檸柚算是發(fā)現(xiàn)了,或許正是季硯禮的成長環(huán)境使然,讓他根本沒有自覺主動表達(dá)自己情緒亦或狀況的意識。
不是被迫到了一定境地,他都完全把自己封鎖起來。
“不…”季硯禮的嗓音開始發(fā)啞,從喉嚨里壓出來的字音顯得格外滯澀,“不是的,檸柚,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該怎么講明我對你完全病態(tài)的渴望,該怎么說清我這般想要擁有你的同時,卻也為此深深懷疑是否自己并不配,甚至需要靠電擊這樣的方式來一次次自我譴責(zé)與警醒。
許檸柚簡直要被季硯禮氣死了,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無力。
好半晌,他才忿忿丟出一句:“既然這樣那就別說好了!”
話音落,他轉(zhuǎn)身就要不管季硯禮,自己上床繼續(xù)睡覺。
當(dāng)然,這不過半是賭氣半是計策罷了——
許檸柚心里當(dāng)然在期待季硯禮會拉住他。
可出乎意料的,許檸柚一直走到了床邊,季硯禮竟然都沒有拉住他,甚至沒有開口講一個字!
這下許檸柚再也忍不住猛然轉(zhuǎn)過身,大步?jīng)_到季硯禮面前,出其不意伸出手,一下就拽掉了季硯禮右手上的手環(huán)。
其實他的本意只是表達(dá)自己生氣不滿,且怕季硯禮等下又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電自己,可在將手環(huán)拽下的那一瞬間,看清季硯禮右手手腕肌膚的那一瞬間,許檸柚就驀然瞪大了眼睛,愣得徹底。
季硯禮右手手指好不容易略微平息的顫動,因為許檸柚剛剛這足矣稱得上“暴力”的一拽,又開始毫不受控制般顫個不停。
可此時此刻,比這更讓許檸柚震驚與心疼的是——
季硯禮右手手腕,那一小片平時一直被手環(huán)遮擋起來的肌膚上,竟然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
在此之前,許檸柚確實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就連之前兩人在蘇市同床共枕十天,許檸柚都沒見季硯禮把手環(huán)摘下來睡覺。
那時候他只以為是季硯禮習(xí)慣這樣,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恐怕季硯禮是故意一直不摘的!
“你…”許檸柚愣愣盯著季硯禮的手腕,好半晌才勉強(qiáng)發(fā)出一個字音,可不等他講出后面的話,就見季硯禮直接把整只右手都背到了身后去。
“別看,”季硯禮嗓音喑啞到了極點,似是所有情緒都含在了簡短話音里,“很丑。”
許檸柚這下是真心疼又生氣得整顆心臟都像被攥緊般難受,他邊伸手把季硯禮的右手原拉拽到了面前,又小心翼翼不舍得再用力,邊皺著眉毛嚴(yán)令警告:“你再講這種討厭的話,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季硯禮一瞬微怔,從善如流保持了靜默,更任由許檸柚拉起了他的手腕,沒有再往背后藏。
許檸柚拉著,準(zhǔn)確來說是捧著季硯禮的右手手腕到眼前,手指指腹覆上去,輕輕摩挲過每一處疤痕,只覺得每多摸到一道疤痕,自己的心臟也像被捅了一刀般酸痛難忍。
他從唇縫間往外擠出字音,甚至很難連貫起來:“這全都是…我是說這些疤,全都是你自己電出來的嗎…?”
許檸柚簡直不敢想象,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季硯禮究竟已經(jīng)這樣自我折磨過多少次,才會留下這么多道疤痕。
更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季硯禮這樣折磨自己的緣由。
可很意外的,卻見季硯禮搖了下頭,低聲答:“不全是。”
片刻停頓,他指了指其中一道看起來明顯比較深且陳舊的疤痕,又補(bǔ)上一句:“比如這里,是小時候被阮藍(lán)用煙頭燙的。”
許檸柚猝然抬了眸。
剎那之間,他想起了白天時候季硯禮講到他母親有段時間瘋得厲害,會掐季硯禮的脖頸,還會用…
可當(dāng)時講到這里,季硯禮就停住話音沒再說下去,后來他轉(zhuǎn)了話音,一時間許檸柚也就沒有想起來再問。
可現(xiàn)在,季硯禮這當(dāng)時未完的話音卻變得清晰明了起來——
季硯禮的母親不僅會掐他脖頸,還會用煙頭燙他。
許檸柚簡直心疼得已經(jīng)近乎麻木了,他指腹又在那處疤痕上輕輕摸了摸,力道比剛剛還要輕柔,嗓音亦如此:“痛不痛?”
那一瞬間,季硯禮的心臟劇烈跳動了兩下——
從沒人關(guān)心在意過的問題,現(xiàn)在被許檸柚關(guān)心在意了。
這對于季硯禮而言,已經(jīng)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得償所愿了,簡直可以說是神明垂憐也不為過。
“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季硯禮啞聲道,“早就忘了當(dāng)時什么感覺。”
可他說是這么說,實際無論是他還是許檸柚都很清楚明了,被煙頭燙能是什么感覺?
當(dāng)然是格外燒灼又刺痛的。
且能留下這么深還到現(xiàn)在都消退不掉的疤,很顯然,那絕不是只被燙過一次兩次的。
許檸柚不再繼續(xù)問這個——
阮藍(lán)母親給季硯禮留下的疤痕他無能為力,可季硯禮自己給自己造成的,他當(dāng)然必須要問清楚!
這樣想著,許檸柚又生生壓下了對季硯禮的極度心疼,故意鼓起臉繃住了聲音問:“那剩下至少一半都是你自己電出來的?季硯禮,你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現(xiàn)在得知了季硯禮小時候他母親既會把他關(guān)陽臺又會用煙頭燙他手腕,許檸柚都很怕季硯禮是心理上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類似他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過的什么“創(chuàng)傷依戀”。
可被問到這個問題,季硯禮竟然又緘口不言起來!
許檸柚是真覺得要被季硯禮氣得直接暈過去了。
倏然之間,他想到了什么,忽然低頭點亮手中季硯禮的手環(huán),在表盤上點了兩下。
“既然你不愿意說,”許檸柚簡直是在“以毒攻毒”了,他瞪著眼睛對季硯禮道,“那我就也試試被電擊是什么感覺好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許檸柚就把已經(jīng)開啟最大程度電擊功能的手環(huán),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可那也不過真的只是瞬間而已。
甚至還不待他體會到電擊究竟是什么感覺,整只手臂就被季硯禮大力攥了過去,手環(huán)更是在電光火石間就被季硯禮動作稱得上粗-暴的拽掉了。
“這是能隨便試的東西嗎?”季硯禮眼角都被逼出了猩紅,語氣簡直壓不住驚怒,“檸柚,別再這么嚇我。”
許檸柚這下是真被氣笑了,他仰頭緊緊攫住季硯禮的眼睛,忍不住大聲質(zhì)問:“連試一下都不讓我試的東西,你自己用了多少次?你從來都不告訴我,甚至到了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說,你憑什么管我!”
“你要我怎么說?”許是被許檸柚接二連三的質(zhì)問與剛剛的刺激終于逼到了極限,季硯禮清晰聽見腦袋里最后一根弦崩斷的聲響,他再難克制一迭聲沖口而出——
“是要我說我根本無法給你正常人的喜歡,我對你的喜歡里總是充斥滿了不正常的欲望,病態(tài)的掌控與占有…”
“還是要我說我半夜醒來睡不著,滿腦袋都是想把你從床上拉下來,大力撕下你身上的衣服讓你渾身赤果,再把你按在書桌邊緣發(fā)狠侵占,無論你怎么哭著求饒我都不會停下…”
“許檸柚,你聽得了這些嗎?受得了這些嗎?不會想要立刻從我身邊逃離嗎?”
第65章
季硯禮每講出一句話, 許檸柚眼睛就瞪圓兩分,嘴巴也隨之微微張大兩分。
等季硯禮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許檸柚一雙本就黑亮的眼睛已經(jīng)瞪得像兩顆圓溜溜的玻璃珠一樣, 一張小嘴也張成了一個有些滑稽的“o”型。
看起來有種呆呆的可愛。
季硯禮說的每一個字, 都實在有些太超過許檸柚原本預(yù)料了。
以至于一時之間, 許檸柚除了呆愣在原地之外,根本沒能做出任何其他反應(yīng)。
可他這副模樣落進(jìn)季硯禮眼里, 就又全然成了另一種意思——
季硯禮倏然闔了闔眸, 犬齒抵上舌尖重重一壓, 近乎已經(jīng)難以抑制心底洶涌的躁意。
還是他沖動了。
長久以來的忍耐與克制在剛剛短短瞬息間都化為烏有, 功虧一簣。
許檸柚這下是真被他嚇到了。
如果許檸柚真的被他嚇跑了,再也不愿接受他怎么辦?
這個念頭在腦海內(nèi)浮起的瞬間,季硯禮眸底已經(jīng)沉郁一片。
想把許檸柚關(guān)起來,怕他也好懼他也罷, 只要把人留在身邊就好。
這樣已經(jīng)堪稱病態(tài)的念頭在季硯禮心底不斷升騰, 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 季硯禮在過度恍惚里,眼前都仿佛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了那樣的畫面——
許檸柚被他關(guān)在沒人找得到的荒郊別墅里, 哭著求他也罵他,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他。
且最重要的是,許檸柚身邊有且只能有他。
這樣虛妄的畫面激得季硯禮眼眸都神經(jīng)質(zhì)般輕顫起來,可那也確實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下一秒,季硯禮就又驀然向后退了半步,閉了閉眼低聲開口:“抱歉, 說了渾話你別當(dāng)真…”
就算許檸柚真的怕他想要逃跑,季硯禮想,自己終究也是無法將心底那樣病態(tài)的念頭付諸實踐的。
他舍不得。
許檸柚終于后知后覺回過了神, 他慢了半拍回應(yīng)季硯禮剛剛那通“渾話”:“你之前醒來睡不著,真的…真的就是在想這些?”
這話問出口,許檸柚自己就先紅了耳尖——
僅僅是聽季硯禮用語言描述那樣的場景,許檸柚都已經(jīng)感覺腿軟了。
似是沒想到許檸柚愣了這么久,就是問出這么一句話,理智已經(jīng)回攏的季硯禮下意識就要搖頭否認(rèn),可他薄唇微張還沒來及出聲,卻先注意到了許檸柚神情——
纖長睫毛輕顫,眸底微微發(fā)亮,耳尖泛著淡紅…
好像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嚇到的害怕模樣。
反而…
反而,季硯禮覺得一定是自己意識不清出現(xiàn)了幻覺,不然他又怎么可能從許檸柚的眼睛里,看出了兩分期待?
可在這一剎那,季硯禮的心臟卻難以自控為之重重一跳。
于是到嘴邊的虛假否認(rèn)被原封不動吞了回去,季硯禮喉結(jié)微滾,片刻之后他再開口,最終講出來的是:“對,就是在想這些,其實根本不止這一個晚上,我很多個睡不著的夜里,滿腦袋想的都是該怎么x你。”
略一停頓,垂眼覷著許檸柚愈發(fā)泛紅的耳尖,季硯禮嗓音壓得愈低,略微加快了語速似試探又似發(fā)泄般繼續(xù)道:“我不想看見你對任何不是我的人笑,不想讓你的眼神在任何不是我的人身上停留超過三秒,不想讓你對任何不是我的人釋放善意,最不想看到任何不是我的人對你懷揣絲毫覬覦之心…每當(dāng)那樣的時候,我都想把你關(guān)在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換著花樣把你x得從里到外都染滿我的味道,全身上下都印滿我給你的痕跡。”
一句更比一句近乎癲狂不堪入耳的話語從季硯禮薄唇間流出,又流淌進(jìn)許檸柚的耳朵里。
許檸柚呼吸開始急促,全身軟得近乎要站不住。
“別…別再說了…”他急得干脆抬起手手掌貼在季硯禮唇邊去阻止,甚至尾音里都隱約裹上難堪的哭腔,“季硯禮,你等一等,先別說了…”
季硯禮再次猝然闔了闔眸。
果然是他神智不清花了眼,才會以為許檸柚是在期待。
才會放任自己將這所有壓抑太久的惡劣念頭全部都傾吐出來。
于是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把許檸柚嚇得甚至快要哭出來…
可真正到了這樣的時刻,季硯禮才愈發(fā)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卑劣——
他腦海里兩道聲音一同叫囂不已。
一道勉強(qiáng)維持理智在叫停,另一道卻還滿懷惡意想要更將這樣的許檸柚百般欺負(fù)。
在此之前,毫無疑問,季硯禮最后做出來的選擇永遠(yuǎn)都是前者。
他的理智再岌岌可危,也會在最后時刻懸崖勒馬。
可今天卻實在不同。
也許是真的忍耐了太久克制了太久,到這一刻終于將要觸底反彈。
又或許是所有晦暗病態(tài)的念頭本就如洪流,一旦開了閘就覆水難收。
季硯禮清晰知道,到了此時此刻,他出口的話都是真的再也收不回去了。
再也無法用“渾話”搪塞,讓許檸柚“別當(dāng)真”。
再也不能給自己找出任何像樣的借口來開脫。
于是滿懷惡意的后者頭一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季硯禮忽然抬起手,攥住了許檸柚貼在他唇邊那只手的手腕。
以完全強(qiáng)制,不容置喙的力道,將許檸柚兩只手一同壓著扣在了身后。
唇角微微上挑,勾出不懷好意的弧度,季硯禮嗓音沉得發(fā)啞,語氣里終于透出再也無從遮掩的侵略性與壓迫感:“為什么又不讓我說了,嗯?檸柚,不是你自己要聽的嗎,不是你一遍遍追問我的嗎?我現(xiàn)在都告訴你了,你又為什么要讓我別說了?”
略一停頓,季硯禮又干脆順著這個姿勢將許檸柚兩只手交叉舉過頭頂,將許檸柚整個人抵在了身后衣柜門上——
垂眼注視著那雙早已盈滿水光的黑潤眼眸,季硯禮語氣近乎稱得上殘忍,他一字一頓道:“檸柚,想聽就一直追問不想聽又讓我別說,沒有這么好的事。”
“不,不是…”許檸柚縱容任由季硯禮將他這樣束縛著,只是腦袋在衣柜門板上輕輕蹭了蹭,終于找到了機(jī)會替自己澄清,“沒有不想聽,讓你先別說了只是因為…是因為…”
可他講到這里,卻又頓住了話音,耳尖的紅早已漫延至了臉頰甚至脖頸,聲音也軟得像包裹了糖漿,仿佛接下來的話格外難以啟齒。
可季硯禮偏要近乎冷酷逼問:“是什么,嗯?檸柚,回答我。”
許檸柚實在是被此時太過鋒利的季硯禮逼問得沒法了,也確實不愿讓季硯禮再這樣誤會下去。
于是又沉默了兩秒,許檸柚就終于忍著極度的羞恥,閉著眼睛小聲飛快沖口出一句:“讓你先別說是因為我想緩緩,太刺激了嗚嗚季硯禮你把我說石更了!”
第66章
許檸柚最后一個字音出口, 怔愣沉默的人就變成了季硯禮。
甚至連空氣都有了一瞬安靜。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許檸柚愈發(fā)羞臊不已,他眼睛閉得更緊, 完全不敢睜開去看季硯禮的反應(yīng), 纖長睫毛更是簌簌顫個不停。
如果可以, 他也不想在季硯禮情緒明顯不正常的時候這么…
這么浪-蕩。
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最誠實最不會騙人,許檸柚以前就很喜歡看遲由偶爾的dom語錄, 每次看都會臉紅心跳, 又遑論現(xiàn)在是季硯禮本人對他“貼臉輸出”…
攻擊力是真的太強(qiáng)了好嗎!
好半晌, 許檸柚都沒等到季硯禮出聲, 他正要忍不住悄悄掀開眼皮看一眼季硯禮,整個人就又倏然一顫——
下面某個此時最為敏感的位置,被溫?zé)崾终仆耆似饋怼?br />
許檸柚頓時被驚得睜大了眼睛。
一睜眼,就撞進(jìn)了季硯禮垂落過來的眸光——
罕見情緒鮮明而又復(fù)雜, 染滿了不可思議般的驚喜, 又隱含些許戲謔。
那只大手輕輕滑動兩下, 如愿聽見許檸柚難以自控發(fā)出一聲貓咪般的輕哼,季硯禮終于低聲開了口, 似故意逗弄又好像只是為了確認(rèn)般問出一句:“檸柚,你真的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
雖然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遲由”是許檸柚的賽博老公,很得許檸柚心意,可季硯禮其實依然不敢太過放縱自己的欲望。
無論是面對許檸柚時無時無刻不高漲的x欲,還是明顯不同于一般人的過度掌控欲與占有欲…
季硯禮都沒有真的完全放縱。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畢竟都所謂二次元和三次元有壁, 許檸柚喜歡在網(wǎng)上看,可季硯禮不敢確定他在現(xiàn)實生活里也真的喜歡被那樣對待,又真正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好在克制與忍耐, 早已是季硯禮仿若刻進(jìn)人格里的必修課。
依靠電擊,打拳亦或其余一些偏極限的運動,季硯禮一直以來也都能勉強(qiáng)維持沉穩(wěn)冷靜的表象。
如果今晚沒有被許檸柚意外發(fā)現(xiàn)…
季硯禮是真的覺得,自己能一直“裝”下去。
可人生并沒有“如果”。
發(fā)現(xiàn)了就是發(fā)現(xiàn)了,此后自己被許檸柚激得理智全無,說出口的話也確實再也無法收回。
季硯禮原本是真的以為許檸柚會被他嚇跑的。
可許檸柚的反應(yīng),卻實在與季硯禮原以為的大相徑庭…
季硯禮覺得此時自己就像一個已經(jīng)走到懸崖邊的人。
他向前邁了一步,做好了墜入深淵粉身碎骨的準(zhǔn)備,可整個人卻被一片云輕飄飄托住了。
預(yù)想中的苦痛沒有來,反而覺得身體乃至靈魂都輕盈得快要飄起來了。
輕得甚至有種不真實的虛妄感。
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在明明已經(jīng)觸碰到了許檸柚給出的最誠實反應(yīng)時,依然開口確認(rèn)。
固執(zhí)等待許檸柚一個直白明確的答案。
很神奇的,向來在情感方面并不十分敏銳的許檸柚,卻在這一刻清晰讀懂了季硯禮心緒——
讀懂了他這樣一句仿佛云淡風(fēng)輕逗弄般的話語背后,藏得更深的不安,與希冀。
于是即便早已羞恥到了極點,可許檸柚還是頂著一張紅透了仿佛能滴血的小臉,輕輕點了下頭,嗓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回答:“喜歡,季硯禮,你說的那些我都喜歡,你想要怎么對我,都可以…”
許檸柚禁不住想,或許他和季硯禮一樣,都不太正常。
不然或許就像季硯禮原本一直憂心的那樣,“嚇到逃跑”才該是正常人的選擇。
可他不但不想害怕逃跑,反而因為僅僅是聽了季硯禮這樣的口頭描述,就難以控制起了反應(yīng),心跳同樣快得要命。
或許是因為他內(nèi)心最為隱蔽的角落,一直叫囂渴望著被季硯禮完完全全不留縫隙占有。
也同樣完完全全不留縫隙占有季硯禮。
許檸柚最后“都可以”三個字講完,就見季硯禮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意識到了季硯禮是要做什么,許檸柚又急忙說:“季硯禮,不用每次都這樣…我都說了,你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之前講的那樣,也可以…”
之前講的什么樣?
那當(dāng)然是把許檸柚全身衣服都撕下來,渾身赤果抵在書桌邊了…
聽許檸柚這樣說,季硯禮身形輪廓就又明顯滯了一滯。
可片刻之后,他就又仰頭啟唇,啞聲講出一句:“我現(xiàn)在就想做這個。”
話音落,便再一次精準(zhǔn)無誤用嘴唇包裹上來。
……
許是之前已經(jīng)有過一次經(jīng)驗,季硯禮的技巧堪稱突飛猛進(jìn)。
又或許該說在這方面他對許檸柚已經(jīng)太過了解,清楚知曉許檸柚每一個敏感的細(xì)微之處,亦能輕而易舉從許檸柚每一聲抑制不住的哼吟,亦或僅僅是一蹙眉一喘息間察覺到許檸柚的渴求。
于是毫不意外的,沒過多久就將許檸柚又一次送上云端。
許檸柚在神智還沒完全回攏,甚至眼前都在發(fā)懵間,就全憑本能抬手拉住了季硯禮,引著那只大手轉(zhuǎn)而探向自己身后…
這絕對是許檸柚能夠做出的,最直白亦最大程度的邀請。
這邀請也確實太過惑人——
許檸柚滿眼盈滿春意,像發(fā)Q求歡的貓一樣自覺主動趴在了書桌邊,一段軟腰勾勒出格外漂亮的弧度,還努力拉著季硯禮的手向自己身后探的模樣,實在比最會蠱惑人心的海妖還要滿溢開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大抵圣人都很難拒絕。
季硯禮當(dāng)然不是什么圣人。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手臂肌肉線條已經(jīng)繃到了極致,指尖已經(jīng)真的要難以自控向內(nèi)探去…
可下一秒,卻又生生憑借某種早已瀕臨極限,卻依然足夠強(qiáng)大的壓制力強(qiáng)行停了下來。
“再等一等,”季硯禮嗓音喑啞到了極點,他整個人從后將許檸柚圈在懷里,細(xì)密而又堪稱凌亂的吻落滿許檸柚后背,不斷呢喃般道,“很快,再等一等我…”
……
許檸柚不明白季硯禮還要等什么,只能在情欲滿盈間兀自揣測——
是他的言語行動還不夠讓季硯禮信服嗎?
是不是還需要什么,更明顯能表明自己心意的東西?
可具體是什么,許檸柚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
直至次日,一同與季硯禮的老板,還有老板的愛人一起吃飯。
略微出乎許檸柚意料的是,吃飯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很高逼格要注重所謂餐桌禮儀的餐廳,而是一家據(jù)說很地道的重慶火鍋店。
一坐下來,季硯禮的老板愛人——聞清臨就勾唇對他笑道:“檸柚是嗎?聽小季說你也很喜歡吃辣,所以我就選了這家火鍋店,經(jīng)我在那邊的朋友認(rèn)證過很正宗。”
許檸柚邊忙不迭點頭邊忍不住在心里感嘆——
面前這位季硯禮老板的愛人實在很有反差感。
明明生了張極其清冷甚至稱得上涼薄的相貌,不說話不笑坐在那里時真的會讓人生出一種不敢親近的感覺,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像極了古典山水畫。
可口味竟然截然相反,愛吃很辣的川式火鍋!
當(dāng)然,又隱約想起了之前聽楚溫雨給自己講過的八卦,許檸柚偷偷想,看來比起飲食口味,面前這位大美人的那方面口味才更反差!
而至于坐在他旁邊的季硯禮老板——沈渟淵,許檸柚看見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位為什么會和季硯禮相熟了。
完全是一個畫風(fēng)好嗎!
看起來分外沉穩(wěn)自持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許檸柚根本想不到這人和季硯禮能是那方面的同好!
這頓飯吃得很是愉快,彼此之間都相談甚歡——
他們要了鴛鴦鍋,許檸柚和聞清臨吃辣的那邊,季硯禮和沈渟淵則是吃清湯這邊。
最開始看沈渟淵也不吃辣時,許檸柚還驚訝了一下,以為他也胃不好不能吃辣。
可聽聞清臨笑道:“他胃沒什么問題,就是口味清淡,吃辣多了咽喉會不太舒服,這人最開始和我在一起時候還總要逞強(qiáng)吃辣。”
這簡直和季硯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許檸柚忍不住看向季硯禮,小聲說:“你和沈總不愧能相熟起來。”
季硯禮看了看許檸柚,又看向?qū)γ嫔驕s淵,兩個人都無奈扯了扯唇——
他們確實很像。
相似的癖好,相似的暗戀理由,卻也相似都很幸運。
最后都得到了所愛之人的垂憐,且彼此的愛人還恰好與自己連癖好都完全適配。
一頓飯至尾聲時,還發(fā)生了個小插曲——
因為這家店聞清臨常來,一來二去同老板已經(jīng)很熟。
于是便趁臨走前過去和老板閑聊片刻。
可過了十分鐘沒見他回來,沈渟淵手機(jī)就忽然震動了一聲。
沈渟淵拿起手機(jī)看了一眼,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個人眉峰就猝然壓了下來。
“抱歉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留下這句話,就大步向火鍋店門口走去。
最開始許檸柚還很不明所以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甚至有些擔(dān)憂聞清臨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
可片刻之后兩人回來,許檸柚就看到聞清臨原本色澤偏淡的嘴唇明顯變得嫣紅,唇角還隱約破了皮,更聽他壓低聲音對沈渟淵講話:“都說了只是碰上個普通粉絲而已,他就是想問我要簽名,送的那花我也根本沒要…”
許檸柚才有些后知后覺明白過來——
沈渟淵剛剛大概是去針對“情敵”宣示主權(quán)了。
可沈渟淵當(dāng)時又是怎么知道,聞清臨遇見了什么人?
又想起了當(dāng)時沈渟淵看手機(jī)的那一幕,許檸柚視線最后逐漸落在了對面兩人手腕上戴著的同款手環(huán)上——
很簡約的手環(huán),可手環(huán)下邊都墜著一顆并不太符合二人風(fēng)格的小鈴鐺。
許檸柚心尖微動,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就見聞清臨若有所覺般看過來,大方而又坦誠道:“就是你猜到的那樣,這個鈴鐺里有微縮監(jiān)控的。”
他們可以互相監(jiān)控,對彼此的任何時刻,在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又說了什么話,都了如指掌。
許檸柚心臟跳得愈快,在這個剎那就像獲得了靈感般知道,自己想找的,想要送給季硯禮的,那個足夠明顯表明自己心意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了-
季硯禮很早就知道,他老板和老板愛人之間有佩戴這樣一個互相監(jiān)控的手環(huán)。
當(dāng)然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就難免羨慕。
對于他們這樣病態(tài)掌控欲的人來講,每時每刻都能清楚知曉自己所愛之人的一切,這件事情實在具有極其大的誘惑。
可羨慕歸羨慕,季硯禮從沒想過要對許檸柚提出來。
只要許檸柚能在他身邊,更多的他從來不敢奢求。
可令季硯禮過分驚喜的是,僅僅在和老板以及老板愛人一同吃過飯的第二天,許檸柚取完快遞回到宿舍,就神秘兮兮跑到他身邊,邀功般亮著眼睛問:“你猜我買了什么?”
季硯禮當(dāng)然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正確的答案,他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直到許檸柚拆了快遞,將里面東西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精致小方盒里,躺著兩個同款,只是大小顏色有差異的手環(huán)——
黑色的大,白色的小。
乍一看去只是很普通的手環(huán)而已。
可許檸柚從中拿出黑色那只手環(huán),套在了季硯禮被勒令不準(zhǔn)再戴自己那個具有電擊功能的手環(huán),從而露著疤痕的右手手腕上。
手環(huán)將疤痕完全遮擋,許檸柚仰起臉看向季硯禮,他眼神中難掩羞澀,語氣卻又格外認(rèn)真:“這兩個手環(huán)里也都裝了微縮監(jiān)控,我還特別定制了可以監(jiān)測心率的版本,嗯…是監(jiān)測我們彼此的心率…”
“季硯禮,”頓了頓,迎上季硯禮罕見怔愣目光,許檸柚向前靠更近,輕輕吻了一下季硯禮唇角,一字一頓道,“你以后不用羨慕別人了,我同樣也很愿意,每分每秒都被你掌控。”
第67章
雖然在送出這個手環(huán)之前, 許檸柚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會面臨些許羞恥情況的準(zhǔn)備,可在這種情況真的發(fā)生時候,許檸柚還是被羞得心臟狂跳不止——
他確實沒有想到, 第一次確切感受到手環(huán)的存在, 就是在當(dāng)天晚上洗澡的時候…
其實進(jìn)浴室之前, 許檸柚是猶豫過要不要暫時把手環(huán)摘下來的。
可他才剛剛表露出了想要摘掉的傾向,正戴著金絲邊眼鏡對著筆記本電腦忙碌的季硯禮就若有所覺般, 忽然偏頭看了過來。
視線落在許檸柚懸在半空還沒來及動作的手上一秒, 季硯禮眉梢就輕輕一挑, 低聲問:“要摘掉?”
明明就是很簡短的三個字, 可許檸柚莫名就聽得后脊泛起一陣酥麻。
仿佛他想摘掉的不是手環(huán),而是什么鎖銬一樣。
“沒…”許檸柚下意識搖了搖頭,又很快小聲解釋道,“就是想暫時摘一下, 洗個澡…”
洗澡究竟為什么要摘手環(huán), 很顯然, 許檸柚并不覺得自己要講得更直白。
可他這么說,卻見季硯禮眉峰不動, 低低“唔”了一聲,又仿若云淡風(fēng)輕般講出句:“手環(huán)不是防水的嗎?”
許檸柚一瞬微怔,頓時忍不住在心里土撥鼠尖叫起來——
這是防不防水的問題嗎?
季硯禮究竟是怎么做到這么面不改色耍流氓的啊啊啊!
一時之間,許檸柚甚至不知道該回答什么才好。
可還不等他開口再說什么,就見季硯禮又忽然垂了眸——
平光鏡片后的濃密睫毛輕輕一顫,季硯禮低聲道:“我知道了, 看來檸柚之前說的‘每分每秒’,并不包括洗澡的時候,你摘掉就好, 是我太不知分寸了。”
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太快,許檸柚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
可看著季硯禮這副模樣,許檸柚瞬時就又心軟了——
如果季硯禮這樣的都能算“不知分寸”,許檸柚想,那世上簡直沒有“知分寸”的人了。
況且,他送這個手環(huán)給季硯禮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以后的季硯禮可以不再那么“知分寸”。
他享受,也縱容季硯禮對他的掌控欲,占有欲,甚至是窺探欲。
想到這里,許檸柚立刻搖頭說:“不摘了,說好的每分每秒,當(dāng)然就是真的每分每秒!”
季硯禮依然維持著眼睫微垂的模樣沒有動,嗓音亦很低:“沒關(guān)系的檸柚,你能送這個手環(huán)給我,我就真的已經(jīng)很知足了,哪里還會在這樣的細(xì)節(jié)上再奢求更多?”
他講這話的時候語氣磨得又沉又緩,甚至隱約透出兩分自嘲意味。
瞬間就聽得許檸柚心尖又開始發(fā)酸。
許檸柚現(xiàn)在最聽不得的,就是季硯禮講這種話。
他急得眉毛都皺了起來,再次加重語氣強(qiáng)調(diào)一遍:“我說了不摘就是不摘!季硯禮,我答應(yīng)你的都會做到,你不要覺得這是…是奢求。”
講完這句,許檸柚就干脆不再耽誤時間,而是直接用實際行動證明給季硯禮看——
他戴著手環(huán)直接進(jìn)了浴室。
頂著兩只已經(jīng)開始泛紅的耳尖,腳步卻很堅定。
當(dāng)然,許檸柚并不會知道——
從他背過身走向浴室的那一秒起,季硯禮就抬起了眸。
眸光落在他背影上,眸底漾開再無遮掩的,陰謀得逞般的精光。
片刻之后,浴室門被關(guān)上,季硯禮斂回視線轉(zhuǎn)身,解鎖了手機(jī)。
他依然戴著防藍(lán)光眼鏡沒有摘掉,鏡片后的眼眸注視著手機(jī)屏幕一錯不錯,眸光專注而又深沉,情緒難辨。
可他一下下輕點在桌面上的指尖,卻暴露了此時內(nèi)心并不平靜。
恰恰相反——因等待而略顯焦躁。
不過這份焦躁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僅僅是兩分鐘后,手機(jī)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晃動的畫面——
家居褲被褪下,許檸柚纖長筆直卻又不失肉感的兩條腿在季硯禮眼前展露無疑。
過分白皙的肌膚在白熾燈光下輕晃,像一團(tuán)蓬松的奶油。
似是知道屏幕外的人正在看,許檸柚圓潤腳尖都因害羞而微蜷了起來。
像小貓收起肉墊,可愛得過分。
季硯禮的眼睛就像黏在了手機(jī)屏幕上一樣,一眨不眨,眸光愈發(fā)變得粘稠而又洶涌。
浴室里,許檸柚確實害羞到了極點。
這也就是手環(huán)里的微縮鏡頭視角受限,因此拍不到許檸柚的臉了。
否則的話,他那張早已在過度羞恥與水蒸氣共同作用下,而紅得堪比櫻桃的一張小臉,當(dāng)然早就會閃現(xiàn)在季硯禮眼前。
明知道手環(huán)并不能完全拍到自己站在花灑下,渾身赤果的全貌,無非只是隨他動作,讓大片肌膚在季硯禮的手機(jī)屏幕上輕晃而已。
可僅僅如此,僅僅是腦海里浮現(xiàn)出“季硯禮很可能正在看自己洗澡”這個念頭,許檸柚就根本控制不住胸腔里的心臟過于活蹦亂跳個不止。
他在這個剎那理解了為什么總有人要在某些時刻沖冷水澡…
許檸柚正準(zhǔn)備抬手調(diào)節(jié)水溫,也想把水溫調(diào)得更低一些,可還沒來及動作,手腕上的手環(huán)卻猝然嗡鳴震動起來——
這個手環(huán)可以監(jiān)控對方的心率,因此在對方心率超過正常值時,自己這邊就會收到類似報警的提醒。
許檸柚微愣一瞬,急忙垂眼去看,就見手環(huán)上清晰彈出一行數(shù)據(jù)——
您的伴侶JYL,實時心率102。
許檸柚這下是真的驚到了,他想不明白明明過分害羞心跳不已的人是自己,可季硯禮怎么會心率忽然這么快?
擔(dān)心季硯禮是萬一出了什么狀況,許檸柚一時間也顧不得什么害羞了,提高音量便朝浴室外喊了一聲:“季硯禮?你還好嗎!”
可他話音落下,卻沒能第一時間聽到季硯禮的回應(yīng)。
屏息凝神等了片刻,許檸柚有些等不住了,他正要干脆先關(guān)掉淋浴器出去看一下,可就在此時,浴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季硯禮略顯沉啞的嗓音透過門板傳進(jìn)來,氤氳在水聲里不甚清晰:“檸柚,我可以進(jìn)去嗎?”
許檸柚身形頓了一頓。
他隱約間意識到了什么,卻并沒有想要拒絕,或者更準(zhǔn)確來說,是早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睫毛微顫,許檸柚小聲回答:“門沒鎖,你…直接進(jìn)來就好。”
下一秒,浴室門便被從外拉開,季硯禮抬步走了進(jìn)來。
出乎許檸柚意料的是,季硯禮依然一絲不茍穿著襯衣長褲,甚至連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都沒有摘掉。
好一副百般禁欲模樣。
可許檸柚視線落過去,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知道季硯禮心率為什么突然變快了——
剪裁得體的布料間,此時此刻,明顯膨出了一個驚人弧度!
“你…”只暼到了一眼,許檸柚頓時就像被燙到了一般,飛快轉(zhuǎn)開了目光,他羞得簡直全身都要燒起來了,問話都問得打起磕絆,“你怎么就…就又這樣了?”
這人怎么說石更就石更!
饒是之前已經(jīng)聽季硯禮坦誠過了,可真的直面他這過于昂揚(yáng)的欲望時,許檸柚還是忍不住震驚。
手環(huán)還在持續(xù)嗡鳴。
提示季硯禮的心跳一直還沒有回落到正常值。
許檸柚愣愣仰臉看著他,看著他的眸光專注攏在自己身上——
那么熱切而又滾燙,如有實質(zhì)般快要灼燒自己的皮膚。
許檸柚自后頸至尾椎骨都又開始發(fā)麻,生理本能里感知到了某種危險,就像被什么侵略性過強(qiáng)的野獸盯上一樣。
可他卻又在這樣滾燙的注視下忘了眨眼,忘了手腳該怎么擺放,甚至快要忘了呼吸。
直至季硯禮走近,走到了他面前——
任由水流一同自發(fā)頂灑落,很快便流至全身,將襯衣都打濕。
純白色的單薄襯衣布料貼在了肌膚上,若隱若現(xiàn)勾勒出布料之下極具完美的胸肌與腹肌輪廓。
這個瞬間的季硯禮落進(jìn)許檸柚眼里,簡直堪比最高level的男鬼,誘惑力強(qiáng)到讓人心甘情愿為他獻(xiàn)上一切。
許檸柚下意識舔了舔唇角,已經(jīng)毫無自覺情不自禁抬起手,指腹就要貼上去——
渾然忘了自己此時是什么處境。
卻又在指腹激將貼上去的前一秒鐘,頭頂忽然響起了季硯禮低啞至極的嗓音,語氣中簡直充滿某種循循善誘意味:“檸柚,以前我只是在浴室外面聽著你洗澡的水聲都能石更,現(xiàn)在能親眼看見畫面了,你又怎么會覺得我能無動于衷?”
他話音落下,許檸柚就像被猝然驚醒般一下收回了手,整個人更是不自覺往后退,可背后就是墻壁,他根本退無可退——
當(dāng)然,后退不是因為不情愿,只是純粹被季硯禮此時過強(qiáng)的壓迫感激出的本能反應(yīng)而已。
可不知是因為后背貼在墻壁上的一瞬冰涼,還是某種潛意識中的直覺忽然作祟,許檸柚莫名在這個瞬間回攏了些微神智,有什么東西像精光般在他腦海內(nèi)炸開,快得尚且來不及捕捉,嘴卻比大腦動得更快,已經(jīng)率先沖口出一句——
“什么時候?最開始聽著我洗澡的水聲…這樣,是在什么時候?”
許檸柚尚且不能明辨自己為什么要問出這個問題,可他卻很直覺,這個問題的答案至關(guān)重要。
而下一秒,季硯禮的反應(yīng)更是成為了最有力的佐證——
許檸柚字音落下的那一瞬,季硯禮呼吸就明顯一滯。
與此同時,他的心率在這個剎那飆上了今晚的最高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