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溫情 醒來
閔疏墜入了黑甜的深眠。
他似乎從來都沒有睡得這么好過, 很難形容這種完全放松,腦子里一片虛無的感覺。
閔疏甚至覺得,如果這就是死后的世界, 那比他想象的要美好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 閔疏漸漸有了些許感知。他似乎漂浮在一片溫熱而略微粘稠的液體里,隨著波浪緩緩浮動。閔疏說不清自己是躺著還是趴著的, 他似乎不需要任何動作, 就可以輕易地漂浮在這片溫熱的液體內, 非常輕松愜意,仿佛回歸了母親的子宮。
在虛無的黑暗中, 他的聽覺也逐漸恢復, 有什么低沉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閔疏屏息傾聽,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好像是雷鳴。似乎還有什么東西正在沸騰, 咕嚕咕嚕地在他身邊破裂,又重新冒出。
閔疏感到一陣饑餓。
雖然餓, 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胃’在哪。
不同于對食物的渴望, 那似乎是源自更深處,離本能更近的渴望。
他需要……需要什么?
閔疏疑惑著, 接著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點清脆的聲音。
有什么東西……斷開了。
必須要再次合起來才行, 閔疏意識到,需要連起來,復制, 融合……
閔疏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阿伊蘇的臉。
婦人坐在他身邊,面帶擔憂地看著他, 見他醒來,婦人細小的眼睛睜大,眼尾深刻的皺痕緩緩上揚,接著扭過頭,大聲地朝外面喊出幾句什么。
閔疏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漿糊一樣,什么反應都做不出來,耳邊嗡嗡的,也無法理解阿伊蘇的話。
婦人回過頭,用略顯粗糙的手掌撫摸他的側臉,滾燙的淚珠滑下來,滴落在他的臉上:
“孩子,孩子,你醒了。” 阿伊蘇俯下身,親吻他的臉龐:“男人們在冰川里找到了你,好孩子,你沒事了,是祖神救了你——”
閔疏很茫然,他終于聽懂了阿伊蘇的話,也漸漸有了記憶。他病了,病地很嚴重,想到冰川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閔疏望向阿伊蘇含著淚的笑臉,心中泛起一陣暖意,但同時,一股更大的疑惑擊中了他。
“婆婆……” 他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喃:“婆婆,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眼前閃過阿伊蘇的遺體端坐在幽藍冰洞之中的場景。
下一瞬,他眼前的畫面忽然被凍結,進而扭曲,閔疏一陣眩暈,感覺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后仰著,接著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像是忽然從高樓頂端墜落,閔疏感到自己的身體驟然始終,接著猛地驚醒!
“啊!”
閔疏從夢中夢里醒來。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白花花的冷光照進眼中,讓他有些不適應地瞇起眼睛。
……他這是……徹底醒了?
閔疏急促地呼吸著,同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接著,他感覺到有什么灼熱的東西覆蓋著他的手,握得很緊,緊得他皮膚都有些發痛。閔疏睫毛顫了顫,轉過頭看去,驟然對上了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
是魏長川。
閔疏認出了他,卻又有點認不出來了。
男人瘦了許多,眼下一片青黑,看起來很不好,然而他神情的冷厲卻突破了皮相的憔悴,深陷在眼窩中的雙眸緊緊盯著他。
閔疏看見他,略微睜大了眼睛:“哥……”
魏長川盯著他,沒有說話,細看之下,睫毛卻在不斷地顫抖。閔疏看著他,剛想說什么,就忽然見魏長川有了動作——他抬起手,一把按下床頭的按鈕。
閔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無措地眨了眨眼:“哥,你干什么?”
不肖魏長川解釋,過了幾分鐘,閔疏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就看見一大票穿著防護服的人從外面涌進來——其中好幾個一看就是剛從床上爬起來,透過防護服都能看見他們的頭發是亂的。
“給他做檢察。” 魏長川道。
閔疏聽到他嘶啞的聲音,下了一跳,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被圍上來的醫生博士們擋住了視線。
房間里沒有人說話,閔疏看著眾人拿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儀器在他身上比劃,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全身上下都貼滿了傳感器,連接著床邊的生命體征檢測儀器。機器發出平穩的電流聲,其中夾雜著醫生們緊張的聲音:
“血壓正常。”
“體溫正常。”
“血氧飽和度,正常。”
“心率,正常。”
“心電圖,未發現異常。”
閔疏一時有些懵了,見眾人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小聲道:“我、我感覺挺好的……”
但沒人聽他的,醫生們還是自顧自地做著檢查,終于,在十幾分鐘后,王博士用手電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確認道:“沒有異常。”
屋內登時陷入一陣沉默,被所有人盯著,閔疏汗毛都快立起來了,忽然有種做錯了事的感覺:“那個……” 他看向王博士:“我是昏迷了,是嗎?”
王博士聞言,長出了一口氣,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閔先生,你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
閔疏愣住,詫異地長大了嘴。
接著,他緩緩回過頭,看向了坐在旁邊的魏長川。男人穿著基地統一分發的白色衣服,下頜上已經冒出了些許胡茬,依舊緊緊握著他的手,閔疏看著他,忽然有種感覺,覺得魏長川這一周來都沒有離開他的身邊。
閔疏睫毛微顫,看向男人,想說什么。
下一瞬,他被拉了過去,身體前傾,落進了一個灼熱的懷抱里。
魏長川緊緊地箍住他,手掌撫摸過他的后背。
閔疏感到他的手正在細微地顫抖:“哥……”
不顧研究人員還在床側,魏長川抬起頭,捧著他的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嚇死我了。”
閔疏與他額頭相觸,看著男人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下的青黑。像是困倦到了極點、終于放下了心。
但他很快又睜開眼,目光落在閔疏臉上,像是想要確定他真的沒事了。
閔疏見他這樣,心尖又酸又軟,眼圈都有點紅了,他是真把魏長川嚇得不輕。
這時,床邊傳來略有些尷尬的輕咳:“那個,閔先生,介意我們抽一管血嗎?”
閔疏被魏長川抱著,艱難地轉過頭,便見王博士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一小管就行,我們取完就走。”
閔疏聽了,回頭看向魏長川,男人卻絲毫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他只好抬起手,輕輕拉了拉魏長川的衣角,小聲道:“哥,你先放開我。”
魏長川聽了,手臂一緊,接著才緩緩松開。王博士看了看兩人的神情,小心地走上前,將閔疏的袖子挽起來。
閔疏靠在魏長川懷里,這才看見他的手背上還扎著針,上面掛著吊瓶。
“這是什么?” 閔疏問。
魏長川回答:“營養液。”
閔疏“哦”了一聲,這才對他昏迷了多久有了點實感。
魏長川攬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問:“餓不餓?”
閔疏搖了搖頭:“不餓。”
他是真的不餓,甚至還有種難以形容的飽脹感,像是剛剛才飽餐了一頓,有種很滿足的感覺。
在他們說話期間,王博士已經動作麻利地抽了一管血,向他們道:“那二位好好休息。” 就轉身帶著研究組往外走。
有研究員不太放心,湊上來問:“是不是留下一個人好一些?萬一又出什么狀況怎么辦?”
“應該不會。” 王博士道:“有事魏先生會叫我們。”
那人回過頭看了一眼,感嘆道:“還是免疫者身體素質好,就這么硬熬著。”
閔疏昏了七天,魏長川就在旁邊陪了七天。他們這些人換班陪著都熬不過魏長川一個人。
研究員往前走了幾步,又擔心起來:“萬一他們……” 他壓低了聲音,對王博士道:“安全期間,閔先生現在還是不要接觸病毒比較好。”
王博士腳步一頓,偏過頭,略想了想,本來想說魏長川生熬了一周,應該沒那個體力,但又不太確定,最終道:
“里面有監控,應該不會。” 他扶了扶眼鏡,低聲道:“叫人盯著點監控吧。”
那人這才放下心,大家一起離開了。
·
屋內,魏長川給閔疏摁著手臂上的針孔,營養液被移走,但生命檢測裝置還留在房間里。
閔疏有點不適應地摸了摸身上的電極片,魏長川立即道:“別亂動。”
閔疏于是不敢亂摸了,抬頭道:“哥,能不能把這個取了?”
魏長川道:“不能。”
他說話有點硬邦邦的,閔疏于是不敢吭聲了,眼巴巴地看著魏長川移開手,將略帶點血跡的棉簽扔掉,接著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向后躺下去。
閔疏其實不困,但是決定順著魏長川,乖乖躺回了床上,看向男人。
魏長川坐在他床邊,垂著眼,握著他的手,拇指輕輕摩擦他的手背。
他緊繃的神情終于松弛下來,眉眼低垂,終于流露出些許脆弱來。
閔疏看著他青黑的眼圈,心疼極了,道:“哥,你也上來睡吧。” 魏長川抬眼看他,閔疏趕忙往旁邊讓出了點位置,摸了摸身邊空出的床單:“睡得下,上來吧。”
魏長川盯著他看了半秒,接著垂下眼,上了床。診療室里的這張床不算大,跟他們在格陵蘭島上中餐廳里的那張差不多,所幸兩個人都習慣了擠在一起睡,所以不覺得小。
魏長川側躺在他旁邊,手臂避開他身上的電極片,摟在他腰上。
閔疏仔細打量他的臉,心疼地發覺魏長川是真的瘦了,也憔悴了不少,他不禁道:“哥,我又嚇著你了。”
魏長川一只手撫在他的側臉上,輕輕撫摸他的頭發:“沒事就好。”
閔疏心口又疼,又麻,他好像一直在讓男人擔心。他忍不住湊過去,抬頭親了親男人冒出了點胡茬的下巴。
魏長川扭過頭:“別動,臟。” 轉而摟住他,手箍住他的手臂。
“不臟。” 閔疏抬眼看他,伸手抱住他的腰。
魏長川垂眼看他,手掌輕輕撫摸他的手臂,低下頭在他側臉上親了親。
魏長川對待他好像更小心了,閔疏想道,但這都怪他,老是把男人弄得提心吊膽的。他伸出手,摸了摸男人溫暖的肚子,小聲道:“哥,你睡一會兒吧。”
魏長川道:“我不困。”
好不容易看到閔疏醒過來,他現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個不錯眼,閔疏就又會暈過去。在青年昏迷的這一個星期里,悔恨,擔憂,焦慮,恐懼,交織在他的內心,魏長川不想再經歷一次。
閔疏知道他是不安心,也不再勸,只是朝男人更加靠近了些,把臉靠在他的頸窩里:
“我做夢了。” 他道。
魏長川撫著他的頭發:“什么夢?”
閔疏緩慢地閉了閉眼睛,低聲講述起夢境里發生過的事。
他沒有忘記那個夢,或者說那根本不是夢,而是他’想起來了’。
那是真正發生過的事,閔疏全都想起來了。那是他定居在小鎮上的第三年,在一次葬禮后他感冒了,進而發展成了肺炎,導致了先天疾病的惡化。當時正值冬季,暴風雪持續了好幾天,根本沒有辦法走出去,但鎮上的人還是沒有放棄他……
閔疏說到這兒,眼眶微微紅了:“大家對我真的很好,但我不能連累他們為了我去冒險,所以我走掉了……”
“在冰川里的時候,真的很難受,也很冷。” 閔疏說到這兒,不禁將魏長川抱緊了些,低聲道:“我有點害怕,但是不后悔。”
魏長川一直沒有說話,閔疏繼續說下去:
“但是我沒死,后來聽婆婆說,第二天鎮上的在冰川里找到了我,我躺在雪地里面,但還活著。他們把我帶回去,過了幾天之后,我的病就好了。”
“現在想想,我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感染的病毒。” 閔疏低聲道:“說不定真和阿伊蘇婆婆說的一樣,是祖神保佑了我。”
閔疏覺得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已經無法用科學解釋了,在冰川的那天晚上,他是不可能活得下來的,也許真的是病毒救了他。
閔疏思索著,忽然想到了什么,抬頭看向魏長川:“對了,這件事是不是該告訴王博士——”
然而他才剛有動作,就忽然被緊緊摟住。
閔疏猝不及防,臉貼在了魏長川的胸膛上,
箍住他身體的手臂用力到了有些顫抖的地步,閔疏被男人灼熱的體溫包圍,感受貼在他臉側的胸膛不斷起伏,仿佛是在壓抑著什么激烈的情緒。
閔疏眨了眨眼,猶豫道:“……哥?”
他試圖抬起頭,然而下一刻,卻被一只手用力按住了后腦。
閔疏動彈不得,接著聽到了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聲。
他一怔,遂放松了身體,伏在男人懷里不動了。
魏長川將他抱得很緊,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他能感受到魏長川胸膛的每一次起伏,他失去節奏的呼吸,和咽喉深處的哽咽。
閔疏安靜地抱著他,學著魏長川之前安慰他的樣子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男人的后背:“沒關系的,哥,都已經過去了。”
魏長川仍舊抱著他,不愿放松。閔疏輕聲安慰著,抽出手摟著他的脖子:
“我什么事都沒有,現在已經很健康了,不會再生病了,你看——” 他引導著魏長川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臟正怦怦直跳呢。”
他的肩頭有一小塊濕熱,后又慢慢轉涼,閔疏擁抱著他,就差把五臟六腑剖出來給魏長川看了,最終他向男人道:
“哥,你親親我吧。”
魏長川這時才肯抬起頭,閔疏湊上去,輕輕吻他的唇角。
這個吻充滿了安撫的意味,極盡溫柔,閔疏嘗到略咸的味道,魏長川起伏的胸膛逐漸平復,呼吸聲慢慢變得平穩,略微沾濕的眼睫垂下來,蓋住了他的眼簾。
閔疏抬起頭,輕輕將男人歪倒的頭摟在臂彎中,扶著他靠在柔軟的枕頭上。
魏長川睡著了。
就算是睡著的時候,男人濃黑的眉頭也微微蹙著,眉間有縷無法消散的痕跡。
閔疏抬起手,一下下捋過他的鬢發,心中充滿了溫情。他俯下身,靠近男人,將吻印在那道淺痕上:
“睡個好覺。” 他溫聲道:“我會陪著你的。”
第72章 出院 能力
閔疏繼續被留在緩沖區觀察了幾天, 確認他身體沒有問題后,閔疏被準許’出院’。
魏長川總算是好好地睡了幾覺,只是每次起床都疑惑為什么自己睡得這么沉。
看見男人疑惑的目光, 閔疏總是心虛地移開視線。
自從感染Y毒株后, 他覺得自己的’能力’好像更強了,他莫名地能感覺到身體里有什么虛無縹緲的’東西’, 將他和魏長川聯系了起來。他能夠模糊地感覺到魏長川的狀態, 甚至是心情。
比如剛醒來的時候, 他就能感覺到魏長川的狀態很緊繃,他十分疲憊, 需要睡眠。
然而魏長川就睡著了。
閔疏無法解釋這種現象, 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照顧’好魏長川,也許是因為對方體內的病毒是他傳染過去的。
至于奧古斯丁, 在閔疏這里則是一片空白,沒有感知, 沒有情緒,更像是一個物體。
閔疏沒敢告訴魏長川, 他覺得男人如果知道自己能感受到他的狀態可能會害羞, 畢竟男人哭鼻子的時候都要藏起來,還挺要面子的。
他偷偷把這件事告訴了王博士, 后者和研究組也沒辦法給出什么很好的解釋。
但王博士還是盡力提供了一些方向:“之前有一些研究指出, 有血緣關系的親族之間會存在某種非五感的交流,一些雙胞胎會有所謂的心靈感應,也曾有報道表示自出生從未見過的親子甚至兄弟姐妹之間會有特殊的感應, 讓他們在初次見面時就覺得對方很親切。”
“遠古病毒對哺乳動物的感染性很弱,或者說任何人想要接觸遠古病毒,都需要通過你來傳遞, ” 王博士扶了扶眼鏡:“或許這里面有一些科學尚且無法解釋的東西,誰知道呢。”
閔疏愣愣地聽著,這倒是讓他想到一件事。他剛剛見到魏長川的時候,和男人一起睡,第一晚就被他貼上來了,抱他抱得特別緊。后面幾晚也是,分床睡都沒用,還是會被魏長川貼上來。
克里斯丁也提到過,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時候就覺得很親切。
會是病毒的原因嗎?閔疏在心底猜測,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感染了遠古病毒,也許真的是病毒的效果也說不一定。
不過閔疏最終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覺得再這么問下去,王博士就要轉行去研究玄學了。
不幸的是最后魏長川還是不知從哪打聽出了這件事,表情變得很嚴肅。
男人盯著他,經過幾天的休息,他臉上全無了以往的憔悴,眉目英俊,這樣垂眼看著人的時候氣勢很足。
閔疏有點心虛地瞅著他,他能感覺到魏長川是有點不高興了,趕忙解釋道:“其實……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想幫你放松一下。”
他怕魏長川介意,湊近了男人,主動伸手抱住他:“我以后不會在亂讓你睡著了。”
他以為魏長川是在介意他’操控’他睡著的事情。
魏長川沒說什么,只是靜靜看了他幾秒,抬手摸了摸閔疏的頭發,將他攬在了懷里:??“我無所謂。” 他拍了拍閔疏的后背,又低頭親了親蓬松的發頂:“但不要對其他人這樣,知道了嗎?”
閔疏靠在男人的胸膛上,輕輕眨了眨眼睛。
原來是吃醋了,閔疏心道。他能感覺到男人的情緒如同海浪般流淌,可惜聞不到酸味。
好消息是,他的基因鏈似乎確實是變得更穩定了,研究組從他的血樣里提煉出了血清,基地的技術器材都比較好,相比于奧古斯丁等人提煉出的血清,過程中血漿的損耗會更少。閔疏又抽了幾次血給他們,研究組由此制作了第一批血清。
但要知道血清具體的效果怎么樣,還是得在人身上實驗。
在醒來的一個星期后,閔疏見到了將要接受注射的人。說是人其實都有些不準確了,那是個金發碧眼的白人青年,看得出年紀很輕,毫無聲息地躺在手術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白色床單。
床單在他的的右手和腰部往下突兀地下陷,顯得空空蕩蕩的。
雖然看不到具體的情況,但閔疏也可以大概想象出床單下是什么情況,因為青年的左臉是年輕而飽滿的,右臉卻是可怖的黑紫色,甚至眼眶出都是往下陷的,可以想象眼皮底下的眼球是萎縮干枯的狀態。
診療室很大,魏長川和閔疏站外面,看著研究組的人將病床團團圍住。
閔疏從魏長川口中得知,病床上的人是之前北美基地叛亂時投降的軍官,是兩個月前發病的,病程進展地很快,現在已經下不了床了。
閔疏隔著玻璃窗戶看著他,緩緩蹙起眉頭。
雖然離得很遠,他卻似乎從耳邊聽到了什么聲音。
好像是什么東西正在涌動著融化、腐爛,咕嚕咕嚕地變成黏膩的一團。
閔疏仿佛隔空感受到了那惡心的觸感,不禁抖了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魏長川注意到他的動作,握緊他的手,低下頭問:“怎么了?”
閔疏搖了搖頭,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他不知道怎么跟魏長川說,只好道:“沒事……就是有點惡心。”
魏長川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背:“害怕就別看。”
閔疏點了點頭,靠在他身邊,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男人身上。
診療室內,王博士拿出一只針管,刺入了那白人青年完好的右手臂中。隨著血清被推入血管之中,白人青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閔疏能看見他的胸膛漸漸開始上下起伏,發出喘息聲,裸露在外的蒼白皮膚上逐漸泛起了血色。
片刻后,診療室內的眾人發出驚嘆聲。
閔疏抱著魏長川的手臂,看著青年身上的床單像吹氣球一樣鼓起來,黑紫腐爛的右半邊臉上有皮膚的碎屑撲朔著掉下,健康而光潔的皮膚從其下生長出來。
看著這驚人的變化,閔疏緩緩呼出一口氣,隨即站直了身體,他知道那個白人青年沒事了,他自己也好受多了。
診療室內的人聲亂糟糟的,王博士從眾人之間擠出,語氣里難掩激動之情:“魏先生,閔先生,你們也進來看看吧。”
魏長川聞言,低頭看向閔疏。
閔疏沖他點了點頭。
于是他們二人跟著王博士走了進去,研究組的人給他們讓開一個空隙,閔疏不敢靠得太緊,站在外圍探頭看了看,見白人青年神情平靜地躺在床上,眉頭舒展,似乎已經擺脫了病痛,平和地呼吸著。
“他好像是好了。” 閔疏道。
王博士點點頭:“現在就是看他醒來會怎么樣。”
閔疏也跟著點點頭,但不知為何,他有種感覺,這個白人青年應該不會變成奧古斯丁那樣。
閔疏認真地打量他的面孔,仔細觀察他的左右臉,青年的眉毛和睫毛都是淺淺的金色,兩邊的皮膚都健康而白皙,絲毫看不出剛才還是那么一副可怖的樣子。
這時,他的手忽然疼了一下。
閔疏抬起頭,男人垂下眼,捏了一下他的手:“看什么,這么認真?”
閔疏眨了眨眼,嘴角浮現出一點消息,剛想開口解釋,耳邊忽然傳來幾聲驚呼。
閔疏一頓,回過頭,就見床上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似乎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他的神情很茫然,扭頭看向床邊研究組的人,當目光落在閔疏身上時,卻驟然頓住了。
“?” 閔疏對上他的目光。
下一瞬,淺綠色的眼眸里瞳孔微微收縮。
閔疏猝不及防,身體向前趔趄。”……是你。”
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之時,白人青年猛地坐起來,抓住了他的左手。
“是您,是您救了我。”
閔疏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被他抓了個正著,驚訝地看著白人青年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情:??“仁慈的主啊,我要感謝您——”
他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堆溢美之詞,接著竟然低下頭,試圖親吻閔疏的手背。
閔疏:!!!
這、這是干什么!
他渾身一陣發麻,當即試圖收回自己的手,然而免疫者的力氣是驚人的大,他竟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魏長川率先反應了過來,驟然伸手掐住白人青年的鎖骨處,重重一按!
“啊!” 一聲慘叫,白人青年猛地松開了手。
閔疏向后歪倒,被魏長川接住,抓起他的右手:??“碰到了嗎?”??閔疏隔了一會兒才道:“好、好像沒有……”?
其實好像擦過了一點點,閔疏剛才有一瞬感到了被什么柔軟的東西擦過的觸覺,他渾身僵硬,感受到魏長川的情緒,有點不敢說。
魏長川垂著眼,拇指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擦了幾下,接著神情冰冷地抬起頭。
幾個研究員將金發青年按著,看到他的神情都是一怵,害怕這位長官一怒之下把他們的實驗對象宰了。被他們按著的白人青年倒是沒怎么掙扎,只是神情茫然地坐著,目光一直追隨著閔疏,直到他被魏長川完全擋在了身后,才恍然清醒了過來,認出了面前這個神情陰沉的男人:
“魏、魏教官——”
下一瞬,魏長川擊中他的后頸,青年登時垂下頭,軟軟地向后倒下。
魏長川對驚慌失措的的研究員們道:“三十分鐘后會醒。”
說完就轉過身,拽住閔疏走了,也沒人敢攔。
閔疏在床上待了這么久,猛地被這么拉了一下,腳步有些踉蹌:“哥,你、你慢點走——”
魏長川腳步一頓,接著回過神,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 閔疏被7 7 z l他抱住腿彎,嚇了一跳:“哥?”
魏長川修養了這幾天,顯然力氣已經完全恢復,把他整個兜在懷里還往上顛了顛,接著疾步往外走去。
閔疏下意識地摟著他的肩膀,接著就聽到診療室的方向傳來一陣暗暗的吸氣聲,他登時燒紅了臉,抓緊了魏長川的衣服:“哥,人家都看著呢……”
魏長川大步流星,根本不理他:“別管。”
一眾研究員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掉,也沒人敢上去攔,有研究員小聲對王博士問:“博士……咱們的研究還沒做完了。”
王博士推了推眼鏡:“沒事,他們倆在這兒關得也夠久了。需要什么讓外面傳數據進來就是了。”
那人點了點頭,隨后小聲道:“魏長官看起來不太高興。”
這下王博士也沉默了。
以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見聞來判斷,魏長川似乎是那種對伴侶占有欲較強的類型,伴有焦慮和不安全感,且他很肯定,最近這一兩個星期發生的事情并沒有幫助他緩解這些癥狀。
王博士些擔憂地想道,閔先生是一回事,但這下讓作為家屬的魏先生配合他們的研究估計是更難了。
畢竟基地里有不少已經發病的免疫者需要注射閔疏的血清,還不知道潛在有多少還沒發病的。這個白人青年沒有和奧古斯丁一樣失去自我意識是不錯,但如果每一個反應都這么大……那他必須要顧忌魏長川的感受。
“以后還是不要當著魏先生和閔先生的面注射了。” 王博士回過頭,道:“還有,再看看能不能把血清進一步稀釋。”
就算是為了基地的氛圍考慮,如果能在有效果的范圍內減少這種’副作用’是最好的,王博士想道。
·
閔疏被魏長川一路抱著出了基地。
能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是很好的。閔疏趴著車窗邊,看著外面天空蔚藍,微風輕輕撫過針葉林,深深吸了口氣,聞到空氣中略帶著冷意的草葉香味。
但是他沒敢趴多久,就關上窗戶乖乖坐了回來。
因為魏長川不開心。
男人坐在另一邊,用手撐著下頜,半垂著眼睛,神情冷淡。
閔疏悄悄用眼神打量他,轉過眼睛去瞅一眼,然后又瞅一眼,接著緩緩地磨蹭過去,張開手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
魏長川不得不抬起手,讓他的頭拱到懷里:“干什么?”
閔疏把臉埋在他懷里蹭了蹭,悶聲悶氣地哼哼了兩聲。魏長川的身體略微放松,摸了摸他毛茸茸的發頂,摸著摸著,又抓了抓略長的發尾:
“頭發長了。” 他道。
閔疏低低’嗯’了一聲,就這么抱著男人,側過臉來看他,略長的頭發垂在額角,與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狀態不同,上翹的鳳眼亮晶晶的。
魏長川垂下眼,看了他一會兒,抬手捋開他額前的頭發:“這么看像小姑娘。” 他摸了摸青年的后腦:“改天給你剪了。”
閔疏用臉蹭了蹭他腹部,抬頭朝他笑:“哥不喜歡啊?”
魏長川沒說話,手一下一下捋過閔疏的頭發,他沒有不喜歡,但他同時也不希望閔疏太平易近人。
閔疏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道:“那就剪了。” 他低下頭,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我要你給我剪。”
魏長川動作一頓,接著變得輕柔,低頭在他的額角上親了親。
閔疏感覺差不多把他哄好了,貼著魏長川坐起來,小聲問:“哥不生氣了吧?”
魏長川摟著他的肩膀:“我什么時候生氣了?”
“明明就有。” 閔疏靠著他,咯咯笑出聲:“現在你騙不了我了。”
魏長川聞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閔疏感覺他的情緒波動了一下,但是不知道是為什么,到了今天晚些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當時魏長川在盤算著什么壞注意。
到了家,連飯都沒吃,天光還大亮著,閔疏就被壓到了那張靠近飄窗的床上。
太陽在窗外西沉,漸漸沒入墨綠的森林里,橙黃的晚霞落入閔疏懷中,他攥緊了床單,感受著波浪般的情緒連同著男人的動作一起沖刷著他。
“呃……”
閔疏忍不住喘息,被刺激地頭皮發麻,比以往結束得還早。
魏長川好像是在笑話他,溫暖略帶汗濕的軀體貼近他,手臂環住他:“那我現在是什么心情?”
閔疏覺得害臊,抿著唇不愿答,但男人似乎因為這個更興奮了,情緒的波動更大。閔疏終于支撐不住,一下子撲倒在床上:
“你、你現在——” 他抽抽噎噎地回答:“你現在感覺很好……”
魏長川終于滿意了,小聲讓胸膛跟著顫抖,俯下身抱緊了他。
第73章 災厄 預言
后來魏長川果然給他剪了頭發。
剪完閔疏對著鏡子看了一眼, 覺得有點短,但是很整齊,他摸了摸額角短短的發絲, 覺得魏長川以前在軍隊里應該沒少給人剪頭發。
他照了一會兒, 回過頭看男人:“是不是剪得太短了?”
魏長川垂下眼,摸了摸他的額頭:“不會, 很好看。”
青年的臉本來就是瓜子臉, 被長頭發一遮顯得更小了, 現在剪短了些,露出青年飽滿的額頭和帶點肉的臉頰, 眼睛也亮晶晶的。
魏長川看了一會兒, 忍不住捧起他的臉,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又親了親他的臉,再摸摸后腦勺:”圓乎乎的。“
閔疏被親得瞇起眼睛, 覺得魏長川揉搓他的方式像是搓一顆湯圓,不過既然魏長川喜歡, 他也就隨他去了。
幾天后, 閔疏和魏長川一起去醫院,準備看望先前被拉走的克里斯丁。結果到了醫院他們才被告知, 克里斯丁正好在當天早上離開了。
“基地發布了通告召集愿意參與血清實驗的免疫者, 他一聽到消息就去了。” 值班的醫生向他們道:“確診之后,克里斯丁先生表現得很焦慮,基本每天都要來詢問一次治療方法的研究進展, 他應該是對自己的病情比較焦慮。”
聞言,閔疏點了點頭,倒不是很擔心血清的效果。
魏長川卻是眉頭一動, 他很擔心。克里斯丁有前科,一直不太老實,喜歡朝閔疏面前湊,注射了血清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陸行舟陪著他們一起來了醫院,他從瘟疫爆發就跟在魏長川身邊,對領導的心思很了解,看了眼魏長川的臉色,就知道那位鳥人要再在基地里待一段時間了。
既然克里斯丁不在,閔疏便想著去看看那兩個原住民孩子。
兩個孩子還沒有被送去基地,這次來醫院,閔疏才了解到原來這兩個孩子不僅沒有感染病毒,甚至還都已經免疫了。
閔疏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驚呆了,不禁問醫生:“你們確定嗎?”
醫生給出肯定的回答:“剛開始我們也沒往這方面想,所以只做了X、Y毒株感染的篩查,后來分析了血液樣本才發現兩個孩子已經免疫了。”
閔疏不禁驚訝地看向玻璃窗內。
兩個孩子正在玻璃對面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們被醫生們洗干凈了,身上的獸皮衣服被換了下來,穿著柔軟的白色衣服,稚氣的小臉跟普通的小孩子看起來沒什么兩樣。
這時,魏長川忽然開口:“要免疫,他們先得接觸病毒。”
他的手指在手臂上點了點,扭頭看向陸行舟:“病毒是從哪里來的?”
陸行舟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我會去確認,但最近基地和外城應該都沒有上報任何暴露事件。” 他頓了頓,提出一個可能:“也許是又有人在販賣血清。”
雖然遠東基地較北美基地風氣較嚴,但還是不能完全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這個情況……陸行舟看向關在診療室里的兩個孩子,他們所在的原住民部落真的會有人能想得到用購買血清的方式讓孩子獲得免疫嗎?他們又是哪里來的渠道呢?
魏長川接著問:“找到他們的家人了嗎?“
陸行舟道:“還沒有。”
魏長川沉默了片刻,下令道:“再排查一遍,確認沒有感染源。”
“是。” 陸行舟應了聲,拿著通訊器轉身出去了。
閔疏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有些擔心,如果有什么地方有他們不知道的感染源,那還是很危險的,如果在基地內部就更危險了。
畢竟現在免疫者的問題解決了,基地里的普通人卻還是活在感染的陰影之下。
閔疏想著,在內心嘆了氣,抬頭問魏長川:“哥,我能進去看看他們嗎?”
魏長川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閔疏于是笑了笑,走上去打開門,接著就被兩個孩子抱住了。
幾乎是門一打開兄妹倆就沖了出來,兩個孩子雖然瘦小,力氣卻不小,把閔疏撞得向后倒退了半步。
“唉喲——”
閔疏有點驚訝,趕忙用手臂護住他們,低頭看向兩個孩子。
兩兄妹擠在一起,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腰,頭貼在他懷里,像兩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閔疏心軟,摸了摸他們的發頂:“這么熱情啊?”
哥哥要害羞些,只抱了他一些就松開了,在一邊站著。妹妹要粘人些,抱著他不松手。
閔疏摸了摸女孩子的長頭發,因為營養不良手感有些粗糙,顏色也偏枯黃。閔疏心疼地摸了摸,將小女孩兒抱了起來。
他的力氣雖然不大,但幸好小孩子很瘦,體重也輕。女孩好像真的很喜歡他,雙手摟住閔疏的肩膀,咯咯咯地笑出聲。
“這么喜歡我啊?” 閔疏微笑著握了握她的小手,做鬼臉哄她。
平時照顧他們的醫生這時從兩人身后走出來,微笑道:“看來他們真的很喜歡您。之前看他們天天在玻璃窗旁邊看著,我還在想他們是在等誰呢,原來是在等您。”
閔疏聽了,笑著俯下身:“是在等我嗎?”
女孩子好像真是聽懂了,乖乖地點了點頭。閔疏心疼地不行,抱著她轉圈圈。這時,站在一旁的男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閔疏明白了他的意思,將女孩子放下,又把男孩抱起來。哥哥跟妹妹不一樣,被抱起來的時候身板挺得直直的,但也不掙扎,睜著雙烏黑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陪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魏長川在他身后道:“時間差不多了。”
正好照顧他們的醫生也說:“他們該去吃飯了。”
閔疏于是把孩子放下來,兩兄妹還眼巴巴地看著他,手拉著他的衣角,一副不舍得他走的樣子。
閔疏小聲哄他們:“要吃飯飯了,我明天下次再來看你們好不好?”
兩兄妹依舊是拿不舍的眼神看著他,依舊沒有放開手,其中妹妹盯著他,忽然說了句什么。
閔疏沒聽懂:“什么?”
妹妹又重復了一遍,哥哥也跟著說起來。閔疏聽得出他們是在說同一句話,但他不懂原住民的這門語言,現在伊萬也不在這里,沒處問,他只能把這句話默默記在了心里,道:“好,我知道了,你們快去吃飯吧。”
兩兄妹似是這才滿意了,放開了抓住閔疏衣角的手。
一直到閔疏跟魏長川走出了診療室,閔疏都能感覺到身后投來的目光。
“哎,怪可憐的。” 閔疏忍不住感嘆:“這么小就沒了家人,如果至少能找到他們的媽媽就好了。”
兩個孩子這么粘著他,閔疏覺得一部分也許是病毒的原因,但和兩個孩子這么早就離開了母親有關。
閔疏想著,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你別說,抱他們那么一會兒,手還挺酸的。”
這時,魏長處忽然問:“那你呢?”
閔疏眨了眨眼,抬起頭:“什么?”
魏長川垂下眼,握著他的手緊了緊:“你會想你親生父母嗎?”
閔疏一愣,接著道:“不會啊。” 他想了想,道:“我的情況不太一樣吧,畢竟我一出生就在孤兒院,也沒有跟親生父母在一起生活過,所以也說不上想不想的……”
閔疏回想起他剛上大學的時候,他的親生父母曾托人給他送來一筆錢的事,不禁有些感慨。誰會想到末世會這么突然地降臨,往日的糾葛不管有多么刻骨銘心,也都隨著生死煙消云散了,閔疏對他的親生父母并沒有太多強烈的感情,對他們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況且閔疏并不覺得自己缺愛,相反,他認為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被許多愛他的人環繞著。
“而且除了父母,我身邊也有很多愛我的人啊。” 閔疏抬起頭,朝魏長川笑了笑:“我有你們就夠了。”
聞言,魏長川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抬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閔疏舒適地瞇起了眼睛,抱住他的手背:“哥,我們接下來去哪?” 他現在的日程都由魏長川安排,什么腦子都不用動,跟在魏長川后面就好。
他們此時站在醫院門口,看著一輛裝甲車緩緩駛入車道,魏長川上前給他打開門,同時道:“去領結婚證。”
閔疏鉆車內的動作一頓,接著猛地回過頭:“嗯、嗯?!”
魏長川適時伸手擋在車門上方:“小心頭。”
閔疏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魏長川看他一副驚訝的樣子,挑了挑眉:“怎么?不是想結婚嗎,又不想了?”
閔疏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道:“想想想,想的、想的!”
他說著,趕忙往車廂里面拱,讓魏長川也坐進來,生怕他后悔了。
待魏長川也做進來,裝甲車駛出醫院,閔疏才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等會兒就去領嗎?要不要拍照?”
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被小孩扒得有點亂的衣服,早知道就穿一身好看點的衣服來了,不過基地發的衣服樣式都差不多,只是新舊的區別罷了。
魏長川道:“不拍照。”
現在基地里缺乏資源,辦結婚證的程序也較為簡化。閔疏跟著魏長川到了一棟大樓里面,進入一間辦公室,里頭坐著兩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兩人到了之后他們從手邊的一疊紅本子里拿出一個,寫上兩個人的名字,簽名蓋章再蓋個紅手印就完成了,全程要不了五分鐘。
閔疏拿著手里的紅本子,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這就……結婚了?
他將手里只有幾頁紙的紅本子反反復復地看了好幾遍,有點沒有實感,又有點高興,翻了一會兒才放下,將本子貼在心口。
見他的動作,魏長川笑了笑:“這么開心?”
“嗯。” 閔疏點了點頭,雖然過程比較簡略,但在他這兒領了證,意義是不一樣的,他還是很高興。
魏長川看著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就在這時,一個人從他們身后走進辦公室:“怎么樣,辦好了嗎?”
閔疏回過頭,發覺來人是那天他們在醫院里遇到過的、那個當場把眼球安回了眼眶的中年男人,好像是姓金。
男人笑瞇瞇地對他們道:“哦,證辦好啦,現在條件不好,程序是簡略了一點。” 遂看向魏長川:“你們年輕人不是都追求那個什么——儀式感嗎?要不然還是辦一場吧。”
這顯然是切中的魏長川的心思,他回過頭:“在哪辦?”
金上校道:“這簡單的啊,東邊之前不是修了個教堂嗎,我看平常也是空著,拿來搞個儀式正好的呀。” 他說著,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扭頭看向閔疏:“就是不知道你們信不信教哦,要是在教堂搞的話,都是牧師那一套的——”
他說到一半,話頭頓住,有些奇怪地看著閔疏:“哎,年輕人,你怎么了?”
閔疏一個激靈,這才從愣神的狀態里脫離出來,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其實剛才金上校在說什么,他完全沒聽進去,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的聲音吸引了過去。
從剛才開始,他就時不時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
“沒有,我只是——”
閔疏剛想開口解釋,就又聽到’噗呲’一聲。
像是池塘里的水泡冒出水面,然后破裂的聲音。又像春日野地里的草苗被踩斷,發出細微的響聲。
閔疏盯著金上校,沒從他外表上看出什么。
魏長川此時也看出他神色有異,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問:“怎么了?”
閔疏回過頭:“你沒聽到什么聲音嗎?”
魏長川否認:“沒有。”
閔疏于是確信這是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轉頭向金上校道:“那個……這或許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您最近有什么身體不舒服的地方嗎?”
金上校一愣:“沒有。”
“您還是去基地檢查一下比較好。” 閔疏建議道。
金上校聞言,神情立即微微變了,他算是遠東基地的高層之一,對于最近基地的研究和閔疏身上發生的事情也略有耳聞。最近對閔疏血液中提煉出的血清注射已經快通過實驗階段,要在基地的免疫者內廣泛推行,他不敢不把閔疏說的話當真。
金上校沉著臉,轉身急匆匆地走了。
閔疏收回目光,轉頭對魏長川解釋:“哥,你們剛才在說什么?對不起,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他說著,這才后知后覺地有些擔心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萬一是誤診怎么辦?”
“沒事。” 魏長川摸了摸他的頭:“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閔疏聞言,略微放松了些,緩緩呼出一口氣。事實證明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不只金上校一個人,接下來的幾天閔疏跟著魏長川在基地里面到處走,對方免不了有會要開,他就在辦公室里等著,待開會的人出來的時候在閔疏耳朵里簡直是一頓’噼里啪啦’。有的人聲音小些,像是小火熬湯冒出的小水泡,有的人聲音卻很大,簡直就像是水被燒開了在鍋里翻滾一樣。
閔疏將他們全部打包送到了王博士那里去。
幾天后,王博士給他打來電話:“閔先生,你送來的人確實都有先兆風險,有兩個已經發病了。”
閔疏這才松了口氣,他真怕是自己聽錯了:“麻煩你們了,一下子送去了那么多人。”
“沒關系,我們正愁沒有實驗樣本呢,閔先生是幫忙了。” 他道:“這樣也有助于緩解醫療資源的壓力,如果擠壓著到時候一起發病,對基地來說也是個挑戰。”
在王博士的建議下,閔疏開始頻繁地在基地里走動,四處聽聽看有沒有快要發病的人,基本去一次基地就能找出兩、三個有聲音的人,基地里接受血清注射的免疫者也越來越多。
這天,魏長川去開會,閔疏在門外走廊邊的長椅上坐著等他。
魏長川現在不會放他一個人待著,就算兩人只有一墻之隔,也會留下人陪著他。
這次正好是伊萬,少年的態度一如既往地好:“閔先生,請喝水。”
“哦,好、謝謝——” 閔疏從他手中接過杯子,低頭便看見了漂浮在熱水里的紅棗。
甚至裝著熱水的杯子還是那種經典的陶瓷杯。
閔疏不禁看了他一眼,對上伊萬清澈的綠色眼睛,覺得現在遠東基地的這些免疫者是被華國文化同化地越來越嚴重了。
他們在走廊邊坐著,過了一會兒,有兩個穿著制服的士兵走過來,看見閔疏坐在門口,竟然頓住了腳步,一副磨磨蹭蹭的樣子。
伊萬站在他身邊,像只機警的豹子,見狀有些不悅地看向他們。
兩個士兵卻依舊不走,目光有些猶猶豫豫地投向閔疏的方向。
閔疏覺得伊萬已經有點想發火了,只好主動開口問他們:“你們有什么事嗎?” 他以為兩人是來找魏長川的:“找你們魏長官的話,他還在開會呢。”
誰知兩個士兵卻看向他:“請問您是閔疏先生嗎?”
“?” 閔疏很確定他沒有見過這兩個人,不過還是道:“是,你們是找我有事嗎?”
兩個士兵聞言,竟然顯得有些羞澀:“對……請問我們可以跟您握個手嗎?”
閔疏:……
沒想到兩人會提出這種要求,閔疏扭頭看了伊萬一眼,發現少年也愣住了。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閔疏見他們一臉期待的樣子,還是答應了下來:“好吧。”
兩人于是走上來輪流和他握手,也沒有很過分,禮貌地握了一下就松開了。
“閔先生,感謝您對基地研究的貢獻。” 其中一人道。
閔疏趕忙道:“都是我該做的,不用謝。”
另一人則是道:“聽說您和魏長官要在教堂舉行結婚儀式,到時候我們一定到場。”
閔疏:“嗯?嗯——好的,歡迎你們來……”
兩人分別跟他握了手,高高興興地走了。閔疏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想起這好像是被他聽見’聲音’,打包送去王博士那邊的人之一,他們應該是接受了血清注射。
這樣兩人有些過于友好的態度也能解釋了,閔疏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這樣下去,他豈不是會在基地變得很受歡迎?
閔疏想到末世前他在機場見過的明星接機的場面,那些粉絲對自家偶像都是夾道相迎——閔疏背后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自戀了。
他低頭喝了口水,接著忽然想起了什么,抬頭問:“對了,伊萬,我能問你件事嗎?”
伊萬點了點頭。
閔疏便將那天從兩個原住民孩子口中聽到的話向他重復了一遍,問:“你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然而在聽到了他說的話之后,伊萬的神情登時變得有些奇怪,久久都沒有說話。
閔疏不明所以,問:“是不是我的發音太奇怪,你沒聽懂?”
伊萬搖了搖頭,道:“災厄即將降臨。”
閔疏一愣:“什么?”
伊萬神色凝重,重復了一遍:“意思是,災厄即將降臨。”
第74章 婚禮 驟然
閔疏完全沒想到兩個孩子說的話竟然會是這個意思, 他將事情告訴了魏長川,這次帶著伊萬去見了兩個孩子。可問也問不出什么,兩兄妹只是說這句話是母親告訴他們的, 他們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在場的人一時都有些沉默。負責照顧他們的醫生道:“也許只是他們亂說的, 小孩子有些時候分不清幻想與現實。”
閔疏聽了,看向懷里的兩個孩子, 對上他們烏溜溜的眼睛, 卻自心底感到一陣不安。
難道是他們的母親提前感到了有什么壞事會發生, 所以提前讓兩個孩子從森林跑出來,到外城尋求庇護嗎?
但會是什么事呢……
閔疏心底左右搖擺, 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兩個小孩子的話, 但同時又隱隱覺得是有什么事情不太對勁。
魏長川也有些沉默,轉頭問陸行舟:“基地排查完了嗎?”
陸行舟點了點頭:“基地以及周圍二十公里的范圍都排查了一遍, 沒有發現任何感染源。”
聞言,閔疏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感染就行。
事情自此陷入僵局,閔疏仍是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但確實沒有找到任何異常, 為了兩個小孩子的一句話也不好太興師動眾,幾人決定繼續搜查兩兄妹的家屬, 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母親問個清楚。
幾天后, 閔疏和魏長川在基地東側的教堂舉行婚禮。
教堂是末世初期時為了有信仰的幸存者建造的,不過之后基地轉入地下,教堂也就沒了用處, 空空蕩蕩地被閑置在一側。雖然年久失修,墻漆略有些泛黃,不過教堂精致的小圓頂依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雖然是教堂頗有東正教遺風, 但牧師卻信奉基督教。
不過末世后也沒有人再為教派的不同而爭吵,大家盡力用野外采摘的鮮花為教堂妝點,找出一張紅色的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講壇前。
婚禮的流程從簡,省略了入場的步驟,直接跳到了宣誓環節。
閔疏穿著一身從基地倉庫里翻出來的黑色西裝,照著他的尺碼改小了,據說是某個免疫者出任務時順手從感染區帶回來的,牌子還是阿瑪尼。魏長川站在他身側,一如既往地穿著基地的制服,不過胸前幾顆勛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臺上的牧師穿著一身黑袍,胸口掛著閃閃發光的金色十字,用流利的華國語道:
“魏長川先生,你是否愿意與這位先生締結婚約,按照上帝的誡命與他同住?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足或貧窮、健康或疾病,你是否承諾一生愛他、珍惜他、忠于他,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魏長川道:“我愿意。”
牧師遂轉向閔疏,重復了一樣的問題。
閔疏仰著頭,手心泌出了些細汗,有些緊張地道:“我愿意。”
牧師跳過了詢問在場是否有人反對這場婚姻的環節,直接宣布:
“依據你們在神靈面前的誓言,我宣布你們正式結為夫妻!”
接著他轉頭向魏長川道:“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他的新娘了。”
隨著這句話,四周的歡呼聲變得更大了,閔疏面頰泛起粉紅,婚禮來的人比他預料的要更多,搞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有點局促地轉過身,雙手被魏長川牽住。
男人的手心灼熱,閔疏不禁縮了縮指尖,抬頭看向他。
他們站在教堂的穹頂正下方,幾縷陽光穿過圓窗,柔和了男人深邃的眉眼,閔疏看著陽光跳躍般地閃爍在他的睫毛上,呼吸輕輕一滯。
魏長川笑了笑,垂下眼看向他,溫和的愛意幾乎自眼睫見流瀉而出:“你穿這身很帥氣。“
閔疏感覺熱意一下從臉頰蔓延到了耳根,在人聲沸騰下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你、你也很——呃——”
幾個贊美的字他磕磕絆絆好幾下還沒說出口,魏長川笑了笑,捧起他的臉,輕輕親了一下額頭。
旁邊的起哄聲更大了,還有人在吹口哨。
閔疏被他親過許多次額頭,這次卻是最害羞的,他滿臉通紅地轉過身,周圍的人立即灑下花瓣,白白粉粉地自空中落下。
人群擁上來恭喜他們,魏長川的臉上罕見的多出了點笑意,用近乎溫和的態度接過陸行舟遞上來的禮物。
閔疏在賓客中看到了一個突兀的金色腦袋,克里斯丁于前幾日刑滿釋放,翅膀上的傷也長好了,此時正穿著一身騷包的白色禮服站在人群中。
見閔疏看向他,克里斯丁回以他微笑,從人群中走出來,朝他挑了挑眉:“我還在等牧師問那個問題,我好有機會帶你逃婚。”
克里斯丁病治好了,徹底沒了戰戰兢兢的樣子,容光煥發,又開始雄孔雀開屏。
閔疏無奈道:“別開玩笑了。”
克里斯丁挑了挑眉,看了眼正在和軍方高層說話的魏長川,俯下身小聲對他道:
“真不后悔?” 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看基地就是想通過姓魏的把你栓在這兒,你可想清楚,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
他嘴角浮現出些許笑意,道:“如果跟我在一起就不一樣了,我夏天可以帶你去愛琴海度假,冬天去瑞士滑雪——”
閔疏笑笑道:“不會的。” 他相信魏長川,不會讓他的失去自由。而且……閔疏抬起頭奇怪地看向克里斯丁:“你確定愛琴海現在還能去?”
據蔣春的說法,這些南邊的海域應該都夠嗆。
果然克里斯丁也表情一僵,隨后直起了身,看著閔疏道:“你非要讓我想起來嗎?”
閔疏無辜地眨了眨眼,抿唇笑了笑,抬頭看向男人碧藍的眼睛:“好歹今天是我結婚,不祝福一下我嗎?”
聞言,克里斯丁的神情軟化,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 他低下身,張開手臂給了閔疏一個擁抱:“祝你們的婚姻幸福。”
閔疏也回抱住他,滿意地笑起來。
時間來到下午,日光漸漸西斜,夏日的日照時間被延長,到了下午日光依舊燦爛,太陽黃白黃白地掛在天上,天空湛藍如洗。
閔疏抬起頭,燦爛的日光透過穹頂閃爍,有些刺目,閔疏不覺抬手遮擋。
魏長川從人群中走出來,搭上他的腰:“怎么了?”
閔疏轉過頭:“沒什么,剛才和克里斯丁說了會兒話。”
魏長川從眉尾到嘴角都是柔和的,濃密的眼睫半垂,閔疏看著他,第一次覺得魏長川穿著軍裝制服的樣子可以跟’溫柔’搭上邊。
不像軍官,像新郎官。
閔疏想著,忍不住笑起來。
魏長川問他:“笑什么呢?”
閔疏抿了抿唇,搖搖頭:“沒什么。”
魏長川目光柔和,抬手撫過他被汗水微微沾濕的額角,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側臉:“怎么臉紅紅的?”
閔疏在他的動作下仰起頭,瞇著眼道:“太陽太曬了。”
他說著,忽然有幾塊光影在眼簾上一閃而過,不覺睜開眼,向上看去。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教堂穹頂的正下方,透過玻璃花窗,能夠直接看到飄著絲絲白云的天空。
就在這時,一陣鳥鳴傳來,一串大雁出現在了窗框之中。
它們頭尾相接,迅速從天空飛過,連帶著一串陰影落自天空落下,自閔疏臉上略過。
閔疏忽然怔住了。
‘咚’得一聲,他仿佛聽到自己的心向下沉,落在了地上。
視野顛倒變化,閔疏忽然失去了自己肢體的掌控,天空從他的視野里消失,他看到了牧師的黑袍接著是賓客們驚慌的臉。
恍惚間,閔疏聽到一陣近乎尖利的鳥鳴,他感到眩暈,終于什么也看不見了,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經歷了短暫的昏迷,在幾瞬之間,閔疏甚至覺得自己失去了呼吸,他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軀體,也無法感知到任何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擺脫這種狀態。
他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魏長川的臉。
先前溫和的神情從他臉上完全消失了,男人臉色蒼白,濃眉壓在眼眶上,緊緊握著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手心一片濕冷。
閔疏輕輕吸入一口氣:“我……我怎么了?”
魏長川道:“你暈過去了。”
閔疏這才注意到他被魏長川抱在了懷里,他躺在男人腿上,面朝著穹頂,賓客圍繞在他們周圍,有人在焦急地對著通訊器說著什么,他看到克里斯丁掛滿擔憂的臉。
閔疏回過目光,望向正上方的穹頂——雁群已經不見了。
他急促得呼吸著,喉嚨干澀,仿佛口齒都被黏在了一塊兒,廢了好大的勁才發出了聲音:“我……我要回去。”
他的聲音太小,在場的人都沒有聽清,魏長川俯下身:“什么?”
閔疏急促地呼吸著,忽然迸發出了力氣,抬手勾住了魏長川的肩膀,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貼向他:
“帶我回去。” 他道:“我要回格陵蘭。”
魏長川動作一頓,垂下眼看向他。
閔疏滿頭熱汗,心跳如擂鼓:“我現在就要回去,有……” 他努力組織語言,無法精確地描述出內心的恐慌:“有、有很壞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他的聲音很小,對話只有兩人能聽到。
魏長川沒有問任何問題,目光在他臉上短暫地停留,接著伸手穿過他的腿彎,一把將閔疏攔腰抱了起來:“伊萬,跟上。陸行舟通知十四、十六隊,立即在港口集合。”
被點到名字的人立刻行動起來,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魏長川抱著閔疏穿過人群,賓客如流水般向兩邊分開,沒有人聽到他們兩剛才的對話,卻也無人質疑,一個士兵主動走出:“長官,我來開車。”
魏長川點頭:“好。”
誰都沒有想到一場婚禮竟然在轉瞬內發生了這樣的轉折,不久后,兩人要返回格陵蘭的消息傳到了基地高層,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什么?” 會議室后,一個穿著軍裝制服的中年人霍然站起:“怎么突然就要走?”
旁邊的人回答他:“說是人在婚禮上忽然暈倒了。”
中年人臉色鐵青,眉頭緊皺:“那就更不能走了,現在基地的所有研究都基于閔疏,聽說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好,萬一出了什么事怎么辦?”
他說著,轉身指向旁邊的聯絡員:“他們在哪?“
聯絡員回答:“已經到港口了。”
中年人登時睜大了眼睛:“這還像話嗎?還不快把他們攔下來!”
聯絡員聞言,看了中年人一眼,沒說話。辦公室內也沒人接他的話,登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面對他們的沉默,中年人也是一頓,忽然反應了過來——基地里誰能攔地下來魏長川?下面的人里一小半是魏長川直屬,剩下的一半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再剩一半看到他真人就嚇得半死。
中年人嘆了口氣,退了一步道:“那總得問問清楚他們為什么要回去吧?”
聯絡員轉過身,拿起聯絡器說了幾句話,回過頭,神情有些猶豫地道:“說是……閔先生的直覺,格陵蘭島要出事。”
“直覺?” 中年人簡直要被氣笑了:“格陵蘭能出什么事?就因為之前那個事,我們派了多少人過去,現在那島上的人均軍隊數量都快趕得上基地了!我有絕對的信心沒有任何外來人員能登上那座島,你告訴我能有什么危險?騙人也得找個好點的理由吧!”
聯絡人也回答不上來,中年人被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用力地呼出兩口氣,嚴肅地看向辦公室內的其他人:“你們好好給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基地有人得罪他了?還是哪里讓他不痛快了?”?
他完全不相信閔疏口中所謂的’直覺’,堅定地認為這必定是閔疏的借口。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老黃啊,你想太多了。”
中年抬起頭,看見了金上校含笑的臉:“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小閔的直覺。”
“老金,你就別來搗亂了。” 中年人顯然還在氣頭上,抬手指著他的鼻子:“我看你們全都是被他的血清控制了!”
金上校被指著鼻子這樣說,也沒生氣,踱步走進屋內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才緩緩開口道:“小閔當然可以這么干,但如果他真的有心控制我們,根據基地掌握的信息,我們現在都該睡過去了。”
中年人聞言一噎,一時找不到理由反駁。他們都知道閔疏可以通過能力讓魏長川陷入深度睡眠,除此以外的能力還不為所知,他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從某種程度上能夠說明閔疏并沒有有意的控制他么。
中年人眉尾抽了抽,還是抹不開面子,向金上校質問道:“那你說、格陵蘭能出什么事?”
金上校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士兵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報告!南方觀測站發來緊急消息,在大氣層監測到了異常運動,我們正在遭受強西南風的侵襲,東南方貝加爾觀測站檢驗空氣中的病毒含量已經超過了預警線,并且在不斷升高當中!”
士兵緊張的聲音在會議室內轟然炸響,所有人都被驚住了,剛才滿臉氣憤的中年人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瞪著士兵:“你……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士兵臉色蒼白,急得滿腦是汗:“不止是季風,海洋觀測站也傳來消息,洋流的方向也在跟著改變,現在已經有感染區的浮尸飄到南部港口五十海里以內了!”
中年人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接著全身脫力,向后倒在了椅子上。
第75章 回程 侵襲
末世伊始, 面臨病毒的大面積傳播,人類政府將基地建于西伯利亞和加國北部這兩塊人跡罕至的
苦寒之地,所為的就是靠接近寒冷的氣候和極地北風抵擋病毒的傳播。
然而連年向大氣層釋放化學藥劑降低溫度破壞的大氣生態, 終于在病毒感染漸漸平息的這一年跨過了某個平衡點, 最終引發了遠超預想的鏈式劇變。
基地在半個小時內宣布緊急狀態,同一時間, 潛艇已經下水。
閔疏在短暫的清醒之后, 又開始渾渾噩噩, 到港口的路上數次昏迷,潛艇下潛時核動力極其的轟鳴聲讓他驚醒過來, 發覺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旁邊是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這次坐在他旁邊的是蔣春。
她在潛艇靠岸時留在穿上,皮膚蒼白, 眼睛在略暗的船艙中泛著微光,海底的幽幽藍光映在臉上。見閔疏睜開眼, 她立即傾身:
“小朋友,你感覺怎么樣?” 她微微蹙著眉, 伸手試了試閔疏額上的溫度:“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閔疏搖了搖頭, 道:“我還好。”
實際上他渾身酸軟,手腳沒有力氣, 心口噗通噗通地眺, 不好的預感時刻環繞著他,讓他緊張地想吐。
蔣春顯然看出他沒說真話,但也沒說什么, 只是問:“口渴嗎?我給你倒點水。”
閔疏搖搖頭,問:“魏長川呢?”
“他在跟基地聯系。” 蔣春道:“應該很快就——”
她話音未落,魏長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神色嚴肅,疾步走到床邊坐下,將閔疏攬進懷里,摸了摸他的額頭。
閔疏乖順地靠進他懷里,小聲道:“我沒事。”
說完之后有些感慨,他這段時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這句話了。
魏長川皺著眉,沒有多說什么,但是眉間一道皺痕久久不散,他沉著臉,手掌緩緩撫過閔疏的額角:
“基地傳來消息,在西南方向的森林里找到了一只原住民部落。” 他的聲音低沉:“他們感染了X毒株,已經全部死亡。”
閔疏震驚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問:“怎么會?”
魏長川簡單直接地道:“季風和洋流都發生了變化,現在病毒在全面向北方侵襲。”
閔疏登時愣住,接著背后瞬間冒出冷汗,不用過多解釋,他明白了魏長川在說什么。
“所以……” 他愣愣地道:“所以他們的媽媽才叫他們往外城跑——”
X毒株隨著氣流和風向往西伯利亞侵襲,在南部森林的這支原住民部落比起基地更先察覺到災難即將來臨,可惜人類無法抵擋病毒,大人們都感染死亡,只剩下兩個僥幸免疫的孩子一路向北跑到了外城。
果然是災厄來臨,大難臨頭。
蔣春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霍然從床邊站起:“什么?基地怎么辦?!”
陸行舟向她解釋:“基地已經全力開啟換風系統,趁著洋流還沒有抵達,這幾天會把純凈水和食物儲備都調配好。”
蔣春松了口氣,建造基地就是為了防備這么一天。基地的換風系統如果全力運行,按理來說可以除去空氣中的病毒。
但是風險不是不存在,誰都不知道這套系統在空氣中病毒濃度極具上升的時候能否按照計劃運行,如果有什么紕漏,或者是出現哪怕一次機械故障,地下的幸存者都會瞬間陷入危險之中。
陸行舟和蔣春兩個人雙雙陷入沉默,要說他們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是不可能的,但真事到臨頭,還是像當頭一棒。
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在最后向人類發起襲擊的會是洋流和季風,這種完全無法靠人力扭轉的東西,蔣春和陸行舟心中同時升起一股帶著無力的荒謬感,他們要怎么跟自然的力量抗衡?
這像是一場病毒在向人類發出最后的總攻,而人類這個物種能在其中生存多久,誰也不知道。
然而閔疏卻在一旁發愣,他沒有想基地的事,而是心跳越來越快,逐漸加速,幾乎要從嘴里吐出來。
“那……” 片刻后,他怔怔抬起頭:“那島上的人怎么辦?”
陸行舟和蔣春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基地的幸存者在地下,有換風系統,但格陵蘭島作為最后一個生存區,所有人都在地上生活。病毒隨著季風和洋流向北侵襲,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們。
怪不得他會突然有強烈的不安感,閔疏想著,胸膛略微激烈地起伏著,有些時候,他竟然有種錯覺,幾乎認為身體的某一個部分和格陵蘭關聯在了一起。
魏長川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緊緊握著閔疏的手,鎮定地說:“格陵蘭更北,病毒抵達要一定時間。” 他道:“北美基地那邊已經著手開始運送幸存者。”
閔疏聽了,緩緩吸入一口氣,心卻沒有全部放下來。
如果能趕在病毒登陸前將格陵蘭島的幸存者全部轉移,是最優的結果。但島上數千人,轉移也需要時間,閔疏愣愣地想,輪船跑得過季風洋流嗎?
一只手撫過他的額頭,閔疏回過神,看到魏長川的臉:“別擔心。” 他緩聲道:“會有辦法的。”
閔疏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么樣子,不過從魏長川的表情來看,他的臉色應該很不好。
閔疏點了點頭,回握住男人的手:“我想快點回島上。“
魏長川明白他的意思:“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閔疏稍稍安心,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順著他的身體爬上來,眼前一陣陣發花,他強撐著精神道:“我有點累。”
魏長川將他抱住,手掌捋過他的后腦:“我陪著你,睡吧。”
陸行舟和蔣春無聲無息地出去了。閔疏呼吸略微急促,在魏長川懷里翻過身,頭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在男人的安撫下沉沉睡去。
·
他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
夢境中是一片灰白。
他似乎是回到了格陵蘭,又在冰天雪地中走著,四周下著小雪,在一片朦朧的灰白之中,能隱約看到遠處的一個背影。
人影矮而寬,背脊略微佝僂這,背后垂著兩條粗*黑的辮子。
閔疏喘著粗氣叫她:“伊蘇阿婆婆。”
他們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或許是去冰川祭拜,但是伊蘇阿走得太快了,閔疏竟然覺得自己有點追不上。
他試圖讓伊蘇阿走滿些:“婆婆,你走慢點,等等我嘛——”
伊蘇阿平時是最疼他的,可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兒卻不愿意等他。閔疏看著婦人在風雪里變得有些模糊的背影,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氣走得快了些,試圖追上伊蘇阿的腳步。
然而就在他快要追上去,伸手要碰伊蘇阿的肩膀的時候,夢境就會忽然結束。
閔疏醒過來,看見的是潛艇映著幽藍水波的天花板,要緩好久才想起來,伊蘇阿年紀大了,根本走不了那么快,之前都是他們兩個一起坐狗拉雪橇跟著其他鎮民一起去祭祀的。
但等他再睡過去,閔疏就會重新開始做這個夢。
還是一樣的場景,伊蘇阿走在前面,閔疏在后面追,不同的是夢中的風雪越來越大,伊蘇阿的背影變得越來越模糊,他也很難追得上前面的伊蘇阿。剛開始他還能伸手去探婦人的肩膀,到了后來就連衣角都摸不到了。
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雪地里,看著漫天的風雪。
狂風呼呼地刮過閔疏的臉頰,風暴大到連地平線都看不清楚,天邊閃爍著雷電,然而閔疏在夢里卻感覺不到寒冷,只是非常驚慌,拼命地想在風暴中尋找伊蘇阿的身影,最后卻總會在一陣失落中醒來。
閔疏醒醒睡睡,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每次醒來,會看到魏長川,偶爾會是蔣春或者陸行舟陪在他身邊。
閔疏昏睡時,魏長川還是叫了隨行醫生來給他看病,和以往一樣看不出什么。除了乏力和昏睡之外閔疏也沒有什么其他的癥狀,就是食欲不振,吃不下東西,心好像落在胃里,已經把那里的空間占滿了。
這天,閔疏再次醒來,看到了魏長川的臉。
潛艇上的枕頭是個硬盒子,很不舒服,魏長川就讓他枕在自己的腹部,手掌一下一下順著他的頭發。
見他睜眼,男人俯下身:“醒了?” 隨后拍了拍他的背:“想不想再睡會兒?”
閔疏搖了搖頭。魏長川摟著他坐起來,讓閔疏靠著床頭,拿來一杯水喂他喝了一點。
閔疏喝了水潤樂潤喉嚨,開口就問:“還有多久到?”
魏長川輕聲道:“快了,預估明天早上就能到。”
閔疏聞言精神一振,臉色好了些。魏長川見他狀態不錯,便拿來一些事物喂他吃。速食的牛肉粥是用熱水沖出來的,雖然不如現做的好,味道還挺鮮美的。但閔疏卻完全沒有胃口,魏長川舀了一小勺粥送到他嘴邊,閔疏還是張開嘴含住了,卻是咀嚼了好久才咽了下去。
魏長川環著他,手掌輕輕拍著閔疏的后背,目光落在他臉上,忽然道:“想吐就吐出來吧。”
閔疏喉嚨一動,終還是支撐不住,低頭把剛喝進去的那口粥吐了出來。
魏長川直接拿手接住。
閔疏怔怔的看著他擦去手上的穢物,好半天才道:“對不起……”
魏長川什么都沒說,站起身去把手洗干凈,也不再喂他吃東西,而是走到床邊,把他緊緊摟入懷中。
閔疏怔愣地靠進他懷里,臉貼在男人灼熱的胸膛上,這才感覺到他不斷起伏的胸膛和略帶顫抖的呼吸聲。
閔疏一愣,接著沉默下來,他又讓魏長川擔心了。不過在潛艇上這幾天他除了水基本上什么其他的東西都吃不下去,也不怪魏長川眼下的青紫一天比一天重。
“哥……”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伸出手臂,緊緊環住魏長川的腰,沉默了片刻,到頭來只能干巴巴地道:“我會沒事的。”
魏長川依舊沉默著,手掌撫過他消瘦的腰側,手指輕輕摸過一根根骨頭,閔疏覺得自己像一尊大玩偶,坐在男人懷里,任由他擺弄。
許久之后,魏長川低頭吻了吻他的額角,忽然開口:“沒關系,不管怎么樣,我都會陪著你。”
閔疏聽著他略微沙啞的聲音,有心想讓他輕松些,開玩笑道:“怎么?我絕食你也陪我絕食?”
魏長川卻不回答,閔疏抬起頭,看到他略顯蒼白的臉。
他驟然一愣,接著意識到,這幾天魏長川或許也吃不下東西。
他默然,望著魏長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話,良久之后只能伸出手,緊緊回抱住他。
他們緊緊相擁。
閔疏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恍然想起以前在網上看過他照片,在戰爭前情侶在火車站吻別,他和魏長川現在會不會也是那樣?不過魏長川說得對,不管結局怎么樣,他們兩人不會分開,也算是幸運。
閔疏漫無目的地發散著思維,就在這時,他感到魏長川環著他的手臂突然收緊,接著緩緩松開了他。
閔疏有些疑惑地被推開,看著魏長川拿出通訊器:“哥,怎么了?”
魏長川沒有回答他,眼睛望著一個方向,對通訊器叫出了隊員的名字:“所有人,到3-A集合。”
閔疏一愣,隨即若有所感,轉過頭,看向了身邊巨大的玻璃窗戶。
全景窗外是蔚藍的極地海水,在窗外靜靜涌動,閔疏的目光略過水流,忽然在某處頓住。
只見在他們上方,一只斷肢正靜靜懸浮在水中。
閔疏微微睜大了眼睛,瞳孔猛然收縮。
那是一只斷臂,看起來是右手,皮膚青黑凹陷,內里的血肉卻還是鮮紅的顏色,像是從某個身體上被強行撕扯下來的,傷口處還有不規則的、被撕裂的肉條,在海水中漂浮。
閔疏幾乎是立刻感到了胃部正在收縮,他強迫自己壓抑住那陣惡心,但很快發現沒用,因為全景窗的右邊漂來一個尸塊,這次是只右腿。
閔疏忍不住干嘔出聲,魏長川拍拍他的背:“別看。”
在這數十秒間,全潛艇的人到齊,所有人應該都已經從艇上那數不清的大窗戶外看清了外面發生的事,一個個都神色嚴肅。
在潛艇較于昏暗的燈光下,陸行舟清俊的面孔泛著青色:“洋流追上來了,浮尸在尾部較多。” 他擔憂地道:“如果攪進螺旋槳里就不好了。
魏長川神情沉肅,略微思索一瞬,抬頭道:“蔣春。”
女人自人群中走出,也無需多解釋,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閔疏很快知道了她是去干什么的。
片刻后,他身側的全景窗中出現了蔣春的身影,她自右下角游出,身子柔軟得不似人類,閔疏微微睜大眼睛,目光落在她身后——那里有一條長長的蛇尾,色澤銀白,在海水里泛著冷光。
閔疏怔愣,終于明白了他之前在女人身上隱隱感到的陰冷之感從何而來。
他看著蔣春扭動著身軀向尸塊靠近,蛇尾猛地上擺,纏卷住尸塊,接著驟然收緊!
柔軟的蛇尾在這一瞬宛若鋒利的刀片,血色自瑩白的鱗片間溢出,很快變成一大片血霧——尸塊被蔣春完全絞碎了。
第76章 暴風 保護
蔣春銀蛇般的身影在尸塊之中迅速穿行, 血團不斷在海水之中綻開,潛艇周圍的海域逐漸變為了一片淺粉色。
閔疏眼看眼前的一切,甚至覺得透著玻璃都能聞到血腥的氣味, 接著忽然想到了什么, 面色驟然轉白。
“哥——” 他緩緩回過頭,看向魏長川:“洋流已經到了, 那是不是……”
是不是說明季風已經登陸了?
閔疏看著魏長川, 神情不禁帶上了些許驚恐, 沒能把整句話說完就噎在了喉嚨里。
魏長川的手穩穩地按住他的肩膀:“冷靜點。”
閔疏望著魏長川,聲音發緊:“島上的人……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全部轉移?”
雖然他這幾天始終昏睡著, 不知道基地傳來的消息, 卻也知道那么多人很難在這么短暫的時間內
轉移完畢。一旦季風混雜著大量病毒登錄,留在島上的人都會感染……
閔疏想到后果, 頓時遍體生寒,睫毛不停地顫抖。
魏長川伸出手, 撫上他的后背,輕輕拍了拍:“別怕, 跟著我說的做, 吸口氣。”
閔疏神思不屬,卻還是下意識地遵循了他的指令, 深深地吸入一口氣, 緩緩吐出來。做了幾次深呼吸后,他勉強冷靜了些。
“我還沒有收到任何感染的消息。” 魏長川緩聲道:“我們已經通知島上分發口罩,組織居民進室內避難。”
閔疏聽了, 輕輕點了點頭,低下頭有些發愣。
魏長川看他這副樣子,心中一痛, 放在青年箭頭的手不禁緊了緊。他沒敢告訴閔疏所有事,實際上季風已經登陸了北加,北美基地因此緊急關閉,他們只來得及從島上轉移第一批幸存者,總共不到500人,剩余的幾千人還在島上。
雖然島上的警衛隊采取了措施,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這些措施阻擋不了病毒,如果待在室內和戴口罩有用,那瘟疫剛爆發的時候就不會死那么多人了。
魏長川用手緩緩撫過閔疏的額發,心中充滿擔憂。他害怕等閔疏抵達格陵蘭看到太殘酷的景象會承受不住。
就在這時,一串有些尖利的鈴聲響起。
在場的人都是一震,閔疏猛地清醒過來,循聲低頭看去,發現是他一直帶在身上的通訊器正在發出響聲。
閔疏一怔,緊接著心中猛地一沉,這個通訊器與他在離開格陵蘭時留給胡嘉明那個配套,他告訴過對方,有什么緊急的事情發生就用這個聯系他。
閔疏立即接起來:“狗兒,怎么了?”
通訊器對面傳來滋滋的電流聲,緊接著是一陣非常奇怪的聲音。
閔疏皺起眉:“狗兒?胡嘉明?”
又過了數秒,胡嘉明洪亮的聲音才傳過來:“閔兒!”
聽到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閔疏略微松了口氣,看來身體是沒什么問題的:“狗兒,你怎么了,我正在回來的路上——”
誰知下一刻,胡嘉明說的話就讓他瞬間僵住:
“閔兒,島上刮了好大的風!”
胡嘉明聲音焦急:“特別特別大的風!有幾棟房子的房頂都被掀起來了!我現在在家里,門窗都咯吱咯吱地響,狗狗們我都帶進屋里了,好嚇人啊,閔兒你什么時候回來——”
閔疏呼吸凝滯,這才明白他剛才聽到的怪聲是什么——通訊器那邊,背景里赫然是嗚嗚作響的風聲。
胡嘉明幾乎是在喊著說話:“這風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刮起來了,怪下人的,閔兒,你冰窖里存的菜會不會被吹飛啊?”
那邊還在說著什么,閔疏已經聽不清,恍惚之中他只聽見自己說了聲’待在屋里,我馬上就回來了’,然后就摁斷了通訊。
胡嘉明的聲音很大,屋子里的人幾乎都聽見了,氣氛頓時變得凝重。格陵蘭島上忽然開始刮風,這意味著什么,眾人都心知肚明,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士兵們看著閔疏緩緩放下通訊器,都怕他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閔疏將通訊器放在了一邊,抬頭看向魏長川,從男人沉黑的眼睛里看出一絲不忍。
“我……” 閔疏剛開口,就有些哽咽,勉強按捺住了情緒,道:“還、還有什么我們能做的嗎?”
魏長川眉尾一顫,什么都沒說,只是摟過閔疏的肩膀,將他抱進了懷里。
閔疏的臉靠在他肩上,眼圈登時紅了,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嘗到了些許血腥味才克制著沒真的流下眼淚。他知道這個時候情況已經很嚴峻了,哭除了讓氣氛更不好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就在這時,他們旁邊的玻璃窗上發出’砰’的一聲。
閔疏扭過頭,在看清窗外的景象時,猛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接到通訊那幾分鐘之內,潛艇已經完全被尸塊包圍了。
四周的海水已經從淺淡的粉紅色變為了鮮紅,蔣春趴在玻璃窗上,銀白的蛇尾在背后晃動,上面掛滿了零星的碎肉,連鱗片的縫隙間都是血液,可見她剛才不知道絞碎了多少尸塊。
見他們看過來,蔣春臉邊裂開幾道如同魚鰓般的裂口,呼吸之間不斷冒出氣泡,朝他們做出嘴型:「尸塊太多了」
魏長川摟著閔疏的肩膀,沉默不到半秒,就做出了決定:“上浮。”
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動了起來,艙內回響著士兵們跑動的聲音,蔣春重新回到艙內,在她進入潛艇的一刻,尸體的腐臭味登時彌漫開來。然而閔疏已經聞不到了,他的神經緊繃到了一個程度,仿佛五感都變得遲鈍,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回到格陵蘭。
紅色的警示燈映在金屬艙壁上,核動力機械沉悶的嗡鳴聲在艙內回蕩,閔疏被魏長川抱在懷里,看著窗外成噸排出的海水沖進周遭的血紅中,裹挾著尸塊的碎片變成一團深淺不一的紅色。
他們兩人靠在一起,雙手交握,都是同樣的冰涼。
潛艇快速上升,已經能逐漸看見些許光斑在海水中浮動。
閔疏仰頭看著,耳膜因為壓強變化傳來尖銳的痛楚,內心忽然生出一股恐慌——他在害怕,害怕真的回到島上,看到的會是一地尸體。
魏長川察覺到他不穩的呼吸:“怎么了?”
閔疏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將頭埋進男人的頸窩里:“我耳朵疼。”
魏長川便也裝作他只是耳朵疼,沉默的抱緊了他。
陽光一束束射入海水,照亮了海底如地域般的景象,巨大的潛艇在浮尸的包圍中上浮,如一只巨獸般不斷發出低沉的嚎叫。
他們破開水面。
在晃動的船體內,魏長川摟住閔疏,第一時間拿起通訊器:“聯系艦隊。”
陪在他們身邊的陸行舟一點頭,轉身去聯系周圍的護衛艦隊。現在他們離格陵蘭已經很近了,只要換乘軍艦里面有一艘能通成功破開浮尸的包圍,他們就能成功登陸。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士兵焦急的面孔出現在兩人面前。
“報告!” 他急匆匆地行了個軍禮,不等魏長川回應,便急促地道:“長官,請您出去看看。”
魏長川蹙了蹙眉:“怎么了?”
年輕士兵滿頭都是汗,神情有些慌亂:“外面、外面的天氣很奇怪——”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磕磕絆絆地說不清楚:“還、還是請您和閔疏先生去看看吧。”
魏長川緊皺著眉頭,目光在士兵臉上一頓,接著抱著閔疏就站了起來,疾步朝出入口的方向走去。
閔疏此時也從魏長川懷中抬起了臉,看著兩人離出口越來越近,緩緩收緊了手臂,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水密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海水咸腥的味道混雜著絲縷血腥味撲面而來。閔疏咽了口唾沫,看著魏長川回過頭,對他道:“跟在我身后。”
閔疏點了點頭,看著他登上直梯,自己也跟著爬上去。
刺目的陽光透過艙□□入,逐漸籠罩了他們,閔疏不禁瞇起了眼睛,在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魏長川的身影一頓。
閔疏也跟著停下,瞇著眼問:“哥,怎么了?”
魏長川沉默了一瞬,接著幾步登出艙外,回頭撈住閔疏的手臂,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閔疏下意識地抓住他,緊接著整個人都沐浴在了陽光之中,腳踩上了潛艇金屬的外殼上。
驟然暴露在陽光之中,閔疏幾乎睜不開眼,好幾秒后才略微適應了些,眨了幾下眼睛,緩緩睜開眼。
下一瞬,他就怔住了。
今天是個大晴天,太陽亮晃晃地高懸在高空中,天空碧藍如洗,他們周遭的海域風平浪靜,然而晴朗的天氣在他們面前的不遠處戛然而止。
一片陰云突兀地出現在了天空中央,暴風雨自云層中傾瀉而下,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個灰白色的巨大柱體連接了海面與天空,氣流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流轉,其中時不時閃過閃電的亮光,看得出里面正在電閃雷鳴,暴雨如瀑。
這個場景看起來突兀極了,整片平靜的海面上只有一處被暴風雨籠罩,像是一座海上的孤塔。狂風掀起陣陣巨浪,在這片風暴的外圍,浮尸被阻攔在外,層層疊疊的堆在海面上,無法再侵入哪怕一步。
閔疏震驚地看著不遠處怪異而壯美的景象,眼角因為擔憂流下的淚水都被海風吹干了,變成兩條淚痕沾在他臉上。
他目瞪口呆,魏長川也許久沒說話,像是被不遠處的景象震懾住了。
許久之后,閔疏才緩緩回過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動作略微僵硬地回過頭,愣愣地看向魏長川:“哥……那邊是——”
魏長川垂下眼,回答他:“是格陵蘭。”
格陵蘭島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包圍,完全隔絕在了晴朗的天氣之外。閔疏怔愣著望向往遠方,忽然意識到剛才胡嘉明提到的大風不是季風登陸,而是這場突然掀起的風暴!
陸行舟跟著從出口爬了出來,看到遠處的場景,也跟著愣住了。
蔣春在后面罵罵咧咧:“快走啊!擋什么路?” 待陸行舟移開之后,她冒出頭,登時震驚了:“臥槽!”
在她身后,潛艇上的士兵們也跟著一個個爬了出來,所有人在潛艇上排成一排,都茫然地看著遠方,顯然誰都不知道這場風暴怎么會突兀地包圍了格陵蘭島。
“這……這科學嗎?” 陸行舟站在他們身后,低聲喃喃:“怎么會突然有風暴?”
蔣春看著遠處海面上層層疊疊的浮尸,也道:“怪不得水底下這么多尸塊,原來是都被堵在這兒了……”
這個氣候現象顯然是不太正常的,閔疏發著愣,忽然想起來這些天他斷斷續續做的那些夢,眉尾一顫——這應該跟那些夢沒關系吧。
這時,一聲悠長的鳴笛從他們身后傳來。
閔疏回過頭,是護送的軍艦到了,正慢慢向他們行駛過來。
艦長站在甲板上,將他們一一接船上:“我們是三十分鐘前從雷電上看到這團氣象,特別奇怪,像是憑空出現的。”
魏長川率先登上甲板,回過頭將閔疏也拉上去,同時問:“和島上警衛隊聯系了嗎?”
艦長點點頭,神情奇怪中透出些慶幸:“聯系過了,島上風很大,信號不好,斷斷續續的,但是他們做了檢測,把數據傳了過來。”
他拿出格陵蘭傳過來的數據,眾人都探頭去看,果然見空氣中的病毒含量一項旁邊標著大大的’零’。
陸行舟喃喃:“看來不僅洋流被攔在了外面,季風也沒能登陸。”
旁邊的北美基地檢測值都爆表了,格陵蘭卻安然無恙,突然降臨的風暴保護了這座小島。
格陵蘭沒有遭到感染,在場的人無不松了口氣,好歹也是幾千條人命。魏長川用一件外套蓋住閔疏,將他摟在身前,低頭摸了摸他的額角:“島上的人沒事。”
閔疏點了點頭,神情卻還是有些發愣,胸口還是怦怦直跳,內心深處那隱隱的沖動并沒有消失。
艦長呼出一口氣,轉向魏長川:“長官,接下來怎么辦?”
魏長川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低頭看向閔疏。
閔疏也抬頭看向他,陽光下,男子的黑眸映出海面的波光,閔疏從中看出一點鼓勵的意味,脫口而出:
“我要回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