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嫁表哥 > 50-60
    第51章 第51章另一朵絨花

    雨一直下,到下午才停。

    隔天才雨過天晴,秦諫一早出門時吩咐石青道:“讓人去程家別院看看,看程家老家是自己走的,還是帶了家眷。若是自己走的,就馬上回來告訴少夫人,若是帶了家眷,就先別說,待我回來告訴我就行。”

    “是。”石青應下。

    秦諫去了東宮,一路有些失魂落魄。

    從沒有像這種時候,他進退兩難,舉步為艱……退一步,她永遠待他這樣;進一步,他不知要怎樣進,她好像也不領情。

    他不知道她對自己是什么想法、什么態度,她說了,他還不愿相信。

    說到底,他就是想她承認她是在意他的。

    到東宮,沈夷清也剛到。

    進讀書房時他湊過來,和他道:“聽說申大人也招陸九陵進書畫院,陸九陵拒絕了,昨日已回了江州。”

    秦諫看向他,“嗯”了一聲。

    “那你……”沈夷清想問,沒好意思問出口。

    他不知道秦諫和她夫人怎樣了,他最近情緒有些不對,卻再沒找自己說過。

    此時他要問,秦諫也是假裝沒聽到,一副不愿多說的模樣。

    然后兩人就進了讀書房。

    早上的讀書之后,幾人去了茶室議事,太子周顯提起:“兩個月后父皇的生辰,彭先生給我出了個主意,你們看如何——”

    二人望向周顯,周顯說道:“邢州有位老者,據說信奉黃老之術,如今已有百歲高齡,卻耳聰目明,鶴發童顏,當地人稱‘老神仙’,彭先生的意思是,將此老者請來京城,在父皇生辰當日讓老者給父皇祝壽,父皇如今年紀大了,身體偶有不適,多次詢問養生之術,也許此舉能合父皇心意,能將老者留在宮中。”

    沈夷清道:“這消息靠得住嗎?首先消息不能有誤,老者當真要有百歲,其次得有合適的人去與老者見過面,確認此人能帶到御前才好。”

    譬如人家就是個鄉野老漢,行止不得儀,就算送到皇上面前,也是惹皇上不高興。

    周顯說道:“正是如此,要找人去探,你們覺得徐子期去如何?”

    秦諫道:“殿下,不如讓臣去。”

    周顯一驚:“為何?你離了京,這東宮事務怎么辦?”

    秦諫道:“殿下忘了刑州冶煉廠嗎?那案子就在刑州,拖了這么久卻仍沒有眉目,臣等又不敢擅自離京,如今有這機會,若能有幸將案子摸個底,拿到證據,這兩年功夫便沒有白費。”

    沈夷清率先道:“我們已在那里折了兩個人了,那可是龍潭虎穴,時間又緊,你當真要去?”

    “正是龍潭虎穴,才拖了這么久毫無結果,時間再久,只怕打草驚蛇,讓王善有了戒備。”

    沈夷清沉默,看向周顯,周顯還在猶豫,秦諫道:“殿下,若臣真在刑州出事,必是刑州官商所為,殿下便不必再藏,上達天聽,讓人詳查臣之死因,如此必能查得冶煉廠大案,隨后殿下便抖摟之前所查罪狀,就算不能一舉將王善拿下,也能讓皇上對其生疑。”

    周顯十分猶豫,秦諫是他表兄,又是他最信得過的人,如果真在刑州出事,東宮可該怎么辦!

    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初他們發現刑州之案就大喜過望,覺得能扳倒王善,可那邊太危險,他們從上邊接連派了兩個人過去,都是一去無回,一個死于意外,一個連尸首都沒找到,他們便猶豫了,再也沒了法子。

    秦諫再次道:“殿下放心,臣有分寸,并非急著去送死,若實在太兇險,臣便放棄這機會,只將那老者帶來京中就好。”

    周顯這才點頭道:“那就如此,能拿到賬本和罪證就拿,拿不到就先回來,書畫院建成父皇很高興,至少現在還沒到破釜沉舟的地步。”

    秦諫認真道:“是,臣不會沖動,會見機行事。”

    很快,秦諫去刑州接百年老者進京的計劃便定了下來。

    直到離了茶室,秦諫才想起按這個時間算,正好舅兄進京時他在刑州還沒回來。

    晚上忙到很晚回去,他先去向祖父和父親都辭了行,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去了綠影園。

    屋中已經點了燈,程瑾知在看書,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著下方書桌旁的她,先問:“岳父只身回了洛陽,沒帶旁人,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多謝表哥讓人去打探。”她說。

    他又說:“我明日要去一趟刑州,替殿下辦事,至少要十多天,若是不順利,一個月也有可能。”

    “好。”她應了一聲,連頭也沒抬起。

    秦諫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實在是多余。

    他開始懷疑,如果自己這趟真死在了刑州,她會傷心難過嗎?

    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一直就想再談一談陸淮的事,明日就要走,前途未卜,這似乎是唯一的機會。

    深吸一口氣,忍下心中剛才泛起的對她冷漠態度的不滿,他道:“我承認之前的語氣不好,我知道你和陸九陵是清白的,他來府上與你無關,你與他見面也是二叔二嬸安排,只是我當時對此事隱忍已久,所以會口不擇言。我的確心中有芥蒂,但也確實沒有和離的打算。”

    程瑾知沉默。

    他忍不住道:“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她終于抬起頭看向他:“是因為家中不會同意嗎?”

    這問的,是和離的事。

    他想說當然不是,他們的情分難道連幾封信都撐不過去嗎?只因為這點事就要和離?

    可她那無所謂、渾不在意的態度讓他氣悶,讓他無法說出這些話。

    他回道:“家中當然不會同意,無論是我家中還是你家中,他們只會催促我們早些生兒育女。”

    “表哥如果等不及,也可以納新人進門,我既占了主母的位置,到時會視同己出,代為撫養,如果需要的話。”

    聽她這話,秦諫唇一抿,氣得從椅子上站起身:“所以你的意思是從今以后你要和我劃清界線,長輩不讓你和離,你就自己和離,是這樣嗎?”

    她又沉默了。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說話!”

    她仍不開口,他上前與她隔著書桌道:“你不要告訴我,就是因為陸九陵?”

    直到此時,她也仍沒說話。

    那便只有一個答案,她默認了。

    所以當初她不是說氣話,她是真的和陸淮相好,真的想退婚,真的在婚后都想著那人,真的要和離。

    他竟然還一次二次來找她,想要她的解釋。

    他看著她,冷笑一聲:“算我自輕自賤,來同你說這些話。你大可以盼我早些死了算了,我家中絕不會留你,你自去改嫁吧!”說完就轉身離去。

    他走后,程瑾知從書本間抬起頭來,一滴淚落到書頁上浸濕了紙張。

    她拿衣袖蘸干淚滴,隨后將書推到一旁,轉頭看一眼漆黑一片的院中,又回過頭來,淚水繼續往外涌。

    他要她怎樣呢?是寫好了和離書,思來想去,發現和離這條道還是走不通,所以想繼續做夫妻?

    就像她父親,雖說不顧母親的感受,但真要和離或是休妻,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他們要的是有高門大戶的小姐做正妻,打理家務、撫育子女,再有美貌溫柔的妾室怡情逗樂,最后再多生子嗣,以求家族興旺。

    可惜,她沒有母親那么賢惠,昨日頂撞了父親,今日又惹怒了他。

    她確實知道不可能和離,可她也不想做賢妻,討好他會難受,冷漠以對同樣會難受,她無路可走。

    翌日,秦諫離京了。

    她覺得等他回來,多半會徹底放棄她,隨后將外面那位云姑娘接進門來,而她也終將和他做一對名存實亡的夫妻。

    好的是五日后,洛陽來信了,稱她母親的病情穩住了,雖還臥床,但到底沒有性命之憂。

    其次是她哥哥程瑾序抵京了。

    哥哥自然先要去面圣,待面完圣,便向秦家遞了帖子前來拜訪,秦家邀他當晚就入住秦家,哥哥卻拒絕了,到第二日才攜禮登門。

    下人將程瑾序迎到賢福院,程瑾知已站在院中,朝他道:“哥哥!”

    程瑾序連她出嫁也沒能回來,此時看著盤起發髻的她,有些怔然,更多的卻是溢于言表的思念和激切。

    他不由上前拉住她胳膊:“小雪。”

    程瑾知笑了笑,“我早就不叫小名了,這里也沒人叫我小名,快來見過姑母。”說著拉他進屋去。

    程瑾序是程家最有前途的子孫,也曾受過秦夫人恩情,姑侄見面,說了許多話,隨后程瑾知就帶哥哥去見過老侯爺與姑父,又依次見過二叔三叔和謝姑姑,這才又回到賢福院來。

    路上程瑾知告訴哥哥:“表哥很早就告訴家里你要進京,還說要為你接風洗塵,結果前幾天殿下有要事,似乎是為圣上的生辰,將他派去刑州了,要許多天才能回來。”

    程瑾序點點頭,問她:“你在這邊怎么樣?”

    程瑾知笑著回答:“你也看到了,姑母和祖父,還有姑父叔嬸對我都好。”

    “我知道,你做事無可挑剔,長輩們自然會喜歡你,我是說你與妹夫怎么樣。”

    “也好。”程瑾知說,臉上仍帶著笑。

    程瑾序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這話是真是假。

    他在婚禮之后才知道這位妹夫已經有了外室,還說過要退婚的話,大概家中怕他不滿,竟都沒告訴他。

    他明白姑母的籌謀,也明白父親對這樁婚事的看重,可他不明白,秦家門楣再高,怎么能讓程家、讓妹妹委屈到這個地步。

    這何異于將程家的臉面放在腳下踩!

    程家諸人也就罷了,畢竟只要假裝不知道就好,但妹妹卻不同,她要嫁過來,要和那人做夫妻,一日又一日,該怎么忍呢?

    此時將要回到賢福院,身旁又有丫鬟,他不好多問,也就暫且放下了。

    賢福院正午備好了酒菜,叫來了大老爺,二嬸,三叔三嬸,還有謝姑姑,一起入席。

    程瑾知和哥哥坐在一起,尤其高興。

    得知他要去工部上值幾天,同時等著朝廷新的任命,便越發高興。

    三老爺問:“二郎此番想必是高升?”

    程瑾序道:“不敢有此妄想,多半是平調。”

    三老爺道:“那便是二郎謙虛了。”

    秦夫人說:“之前瑾知便已在家中安置好了房間,不在客房那邊,就在瑾知院子前邊,你就暫且住進來,兄妹二人也能多聚聚。”

    程瑾序連忙道:“那怎么敢,府上有女眷,我就算叨擾姑母,也是住客房。”

    “客房是住客的,你是自家人,就在后院住著,每日也好相見。”秦夫人說。

    程瑾序還要推辭,外面卻隱約傳來叫喊聲。

    在座人都聽到了,秦夫人輕聲吩咐身旁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身旁人才去沒多久,便有丫鬟已經跑了過來,在宴廳外猶猶豫豫,要進來卻又不敢進來的樣子。

    程瑾知讓夕露去問問怎么回事。

    夕露過去了,沒一會兒臉色已是大變,看看宴廳,同樣露出了猶豫之態,竟也不知怎么才好。

    與此同時,外面還在吵嚷,因屋內都聽到這動靜,就停了說話聲,便能隱約聽到似乎是在罵秦家。

    大老爺不高興了,畢竟當著親家的面,不禁怒聲吩咐下人:“還不快去看看,是什么潑皮無賴,竟撒潑到咱們家門前來了!”

    此時秦夫人吩咐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急匆匆去秦夫人身邊耳語,夕露見已有人來報,便也到程瑾知身旁,小聲道:“外面人說,有對夫妻來門前鬧,說是他家妹妹懷了秦家公子的骨肉,秦公子卻不見了人。”

    程瑾知怔住了,好久說不出話來,聽到消息的秦夫人也驚住,也是面色大變,朝身旁人道:“當真?可是那柳枝巷里的?”

    大老爺見她們只是耳語,卻不說出來,鬧得好像秦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外面謾罵聲又在繼續,便開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夫人看看四周,這事雖意外,卻也并非全無預料,畢竟她一直就擔心這事,最最不巧的是,正好瑾序在這里!

    她看向程瑾知,只見程瑾知略有些失落,卻也好像沒有,更多是平靜,就那么坐著,當她看過去時,程瑾序正在問妹妹出了什么事。

    秦夫人只好先低身吩咐張媽媽:“趕緊先將人放進來安撫好,讓他們別鬧了,一切等酒宴完了再說。”

    張媽媽立刻下去了,大老爺還在問:“到底怎么回事?我秦家門風清正,有什么不能說的?”

    秦夫人瞪了他一眼,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別說話。

    二房三房也同樣詫異,程瑾序卻已感覺到什么,尤其是聽見外面在說什么“花言巧語毀了我妹妹清白”之類的話,又隱隱在喊“秦諫”,加上妹妹的神色,他覺得這事興許和妹夫有關。

    他問程瑾知:“怎么了?是什么事?”

    程瑾知不知怎么回,他便看向秦夫人,說道:“姑母,這事該不會是我不能聽的吧?”

    這話讓秦夫人十分尷尬,一時難以招架,程瑾知伸手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別這樣。”

    外面叫罵聲停了下來,秦夫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程瑾序心知此時不問清楚,這事便會遮掩過去,便直接問道:“我怎么聽到說妹夫毀了什么良家姑娘的清白?妹夫真是去刑州公干了嗎?總不會是眠花宿柳沒回家吧?”

    大老爺連忙道:“怎么可能!我家穆言可不是那樣的人!”說著自己也動怒了,看向秦夫人:“夫人你倒是說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說完又朝下方媽媽下令:“快去將外面叫罵的人帶進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這樣侮辱我秦府清白!”

    那媽媽看向秦夫人,秦夫人眼見事情已瞞不下去,程瑾序遲早要知道,又不好讓侄子覺得自己偏幫秦諫,只好嘆一聲氣,無奈讓那媽媽下去傳人。

    沒一會兒,三人被領了上來。

    剛才在外面叫喊的明顯是那對二十多的夫妻,身上都穿著新的細布衣服,此時有些忐忑緊張的模樣,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敢直視各位綾羅綢緞的貴人,最后強行挺直了背脊,走到堂下。

    而他二人后面那位姑娘,不過十六七歲,長得倒是十分秀氣美貌,比前面那對夫妻更膽小一些,也是縮著肩低著頭,連張望也不敢。

    場上男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女人們卻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她頭上戴著一朵嬌艷無比的銀紅色牡丹花。

    可此時牡丹花早已過了季節,顯然這不是真花,是一朵假花,能做得如此逼真的材料很少,什么紗布絹布都不行,倒有一種,便是應天府的絨花,她們會知道還是因為程瑾知曾經戴過,那是一朵胭脂紅。

    銀紅與桃紅相近,顏色雖淺,不那么端莊大氣,但戴在這小姑娘頭上倒也十分嬌嫩。

    第52章 第52章秀竹

    她就是秦諫那個外室,竟然已經懷了孕,還找上門來了。

    秦夫人此時十分后悔讓她進來,剛才怎么樣也該按下去的,至少不會讓這女人戴著這朵花當眾出現。

    這叫她侄女情何以堪,又叫她情何以堪!

    她此時恨透了那天殺的繼子,太過分,實在太過分了!

    她還是佯裝不認識,冷著臉問下面的人:“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在門前叫嚷?”

    小姑娘低著頭不說話,男人壯著膽子開口道:“秦諫在哪里,我要見他!”

    大老爺忍不住回答:“他不在,你有什么話同我們說,若是無禮撒潑,我這便將你打出去!”

    男人立刻道:“我妹妹懷了你家公子的孩子,已有兩個月,你們連自家子孫都不要了嗎?”

    大老爺驚呆了,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無奈看向了秦夫人。

    秦夫人卻是冷色道:“我是這侯府主母,也是你們所說秦公子的母親,你們是哪里人,有什么證據說認識我家公子,又懷了我家公子的孩子?”

    男人被問住了,一時間又急又怒,喊道:“你們不講道理,狼心狗肺,欺負了我妹妹卻躲起來不認賬!我……我要去報官,告你們**良家婦女!”

    “報官也要有證據,你們以為平白就能污人清白嗎?若你們不是心中有鬼,為什么專挑我兒不在的時候找上門來?”秦夫人厲聲問。

    “你……你們騙人,他肯定在,他就是不敢認賬!”說完就大喊:“秦諫,你出來,你算什么男人,你出來——”

    男人漲紅了臉,來來回回就是這些話。

    小姑娘縮在哥嫂后面泣不成聲。

    “行了,你當這是什么地方,我常常侯府,豈容你在此大聲嚷嚷!”秦夫人厲聲將人喝住,待男人無措時,擲地有聲道:“第一,我侯府一清二白,向來沒有這等無媒茍合之事,你們不要胡亂攀咬;第二,我兒是堂堂朝廷六品官,金科狀元,行得端坐得正,容不得你們污蔑;第三,就算你們真與他有什么瓜葛,也得等他回來我們問過他再作計較,絕沒有不明不白認子孫的道理,更何況今日我家還有客人在,你們卻來胡鬧。”

    說完給了最終判決:“你們先回去,半個月后,待我家公子回來,我們問過他后自會給你們答復。”

    男人的媳婦囁嚅道:“那時都要三個月了……肚子都大了……”

    男人也道:“就是!”

    秦夫人回:“哪怕十個月也是如此,這可是侯府,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來認親!”

    男人被擋住了,無話可說。

    小姑娘只是哭,這時男人回過頭來,朝小姑娘劈頭罵道:“哭,只知道哭,你倒是說說,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什么,給你什么信物!”

    小姑娘被罵得一縮,還沒說話,她嫂嫂便又道:“總得有點什么吧,要不然你就這么白白讓人睡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姑娘,那姑娘整個人縮得更厲害,深深埋著頭,一邊哭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他說他娶的是他表妹,等他表妹有孕了再接我進門,平時就給了些錢……還有,還有這朵花。”

    她將頭上的牡丹花摘了下來。

    男人立刻拽過那朵花:“看見沒,這是他給我妹妹的!”

    秦夫人眼皮也沒抬一下,面不改色:“就是官宦人家常戴的花,幾兩銀子就能買,上面也沒有署名,怎么就說是我家公子送的?”

    “你……”男人有些市井上的膽氣,但到了秦夫人面前,一是證據確實不足,二是多少有些膽怯,竟對秦夫人的質問無可奈何。

    程瑾知明白,其實在座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就是那賣豆腐的一家,這位姑娘就是秦諫在外面的外室,花是他送的,孩子也就是他的,此舉差不多就是不認賬,就是欺負人。

    姑母如此做,不是為了不認這孩子,秦家這樣的門楣,不可能讓自家骨血流落在外,全因今日哥哥在此,姑母不想當著哥哥的面認下一個孩子,所以才要趕他們走。

    或許還為了她的顏面吧,她們是這府上的主母和下一任主母,外面的女人哪怕懷孕了要進門,也得讓她們點頭。

    她看著那泣不成聲的姑娘,卻覺得沒什么意思,何至于此。

    真若趕他們走,這姑娘又要被哥嫂罵,又見不到秦諫,還懷了身孕,萬一出個什么意外,回頭責任又在姑母身上,秦諫便更要恨姑母了。

    她開口道:“母親,他們看著像正經人家,不像什么無賴潑皮,既然找上門來,多半是真有此事。這姑娘既已懷有身孕,就先讓她住進府上讓人照顧著,只是費些油米的事,等表哥回來再作安排也不遲。”

    一聽此話,云家三人都既欣喜又感激地看向她。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態度,質疑他們、將他們當不要臉來訛人的,只有這位夫人說了句公道話。

    而秦家所有人都是沉默,對于大老爺來說,他早知道這姑娘的事,孩子的事多半也不會有假,可誰也沒想到這家人偏偏在這時候找上門,這讓秦家成什么人家了?又有程家二郎在此,他都替兒子有些汗顏,偏偏兒子還不在。

    但臉面上過意不去是真,直接將人趕出去,他也是擔心的,現在兒媳賢惠,主動提出將人收進來,他覺得可行,卻沒發表意見,就看秦夫人的意思。

    他看向秦夫人,其中意思已經明白,他是贊同的。

    而秦夫人也沒有更多的選擇,現在程瑾知出面認下,她也不好自個兒做惡人,畢竟她還顧及著和秦諫的母子關系,親母子也就罷了,偏偏還是繼母子。

    她無奈又看向程瑾序。

    程瑾序此時全明白了,沉默著沒出聲。

    果然當一件膈應的事放在前面,忍了下來,后面就有無數更加膈應的事,那秦諫既然敢在婚前置外室要退婚,就敢在婚后三個月讓懷孕的外室找上門來,一樁樁一件件,都要妹妹咽下去。

    此時秦夫人看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沒答,她哥哥代答道:“云秀竹。”

    “剛才說話的是我兒媳,也就是我家大公子的正室娘子,我原本是要等我家公子回來再作安排的,她既替你們說了話,那這姑娘就先留下,我們府上會好生照料,你們做哥嫂的便先回去,等我家公子回來了再作定奪。”

    云秀竹露出惶恐的神色,小心地看向哥哥嫂嫂,似乎有些不敢,她哥哥也有些拿不定,想了想,問:“那要是我妹妹在

    你們府上出了事怎么辦?”

    秦夫人冷聲道:“她若真懷了我家骨血,便不會出事,我們若想讓人出事,也不會和你們在這兒啰嗦這些。”

    云家哥哥想了想,似乎只能如此。他們找上門來,不就是要讓秀竹進門嗎?

    “那……你們總得有個禮數,要用轎子抬我妹妹進門,還要聘禮。”云家哥哥說。

    秦夫人便知道他們要提起聘禮,懶懶回答:“待我家公子回來,若認下她,自會安排。”

    云家哥哥再沒了話,看看妻子,又看看妹妹,似乎只能走。

    秦夫人此時吩咐張媽媽:“給些銀子,先讓哥哥嫂嫂回去吧。”

    張媽媽便下去領二人離開,二人雖然拿不準,卻還是覺得只能先離開,臨走前云家哥哥將那牡丹花給了云秀竹,交待道:“你別怕,我會盯著他們的。”

    二人被張媽媽領下去了,云秀竹怯怯站在原地不敢抬頭,隔一會兒才又悄悄去看程瑾知,似乎將她當成了自己在此地唯一的依靠。

    程瑾知吩咐夕露:“帶云姑娘下去吧。”

    夕露扶了云秀竹下去,宴廳才恢復平靜,卻都有些尷尬的情緒。

    大老爺都不知道能說什么,二房三房事不關己,只管沉默,到底還是秦夫人開口道:“叫二郎見笑了,具體是什么情況還得穆言回來了問問看,你放心,我會給瑾知一個交待的。”

    這是準備大事化小,先應付完今天再說,程瑾序卻并不領情,回道:“我原本還以為秦家這位表弟是什么修身立節、清風朗月的人物,原來如此。既然姑母家有了新客人,又添喜事,我也就不打擾了,今日先行告退。”說完站起身來。

    程瑾知也跟著起身:“哥哥——”

    程瑾序無奈看著她,幾乎想帶她離開,卻又克制道:“待我京中的事了了,帶你一同回洛陽看望母親。”

    程瑾知不由濕了眼眶,點點頭:“我送你。”

    “不必了。”程瑾序轉身離去,大老爺沒料到他這么剛硬,想要挽留,人家卻也沒聽,頭也不回就走了。

    最后大老爺只得嘆息,看看程瑾知,又看向秦夫人,開口道:“等他回來了,我定要好好問問他是怎么回事!”

    誰都知道這話不過是強行挽尊,秦諫回來了又能怎樣呢?自然是好好迎新人進門,以及準備歡喜地迎來第一個曾孫。

    程瑾知很明白,她此時最該做的就是神色如常替哥哥說點什么,然后繼續這場酒宴,表示自己無所謂,不過一個妾室,她自有正室夫人的風度。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卻越來越覺得沒意思,越來越不想演,也不在乎什么后果,便開口道:“父親,母親,我先回院中了,看看她們怎么安排云姑娘。二嬸,三叔三嬸慢用。”說完就福身,也轉身離去。

    秦夫人一邊覺得侄女有些沉不住氣,那姑娘就算懷孕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一邊又覺得慪氣憋屈,繼子不將她放在眼里,她還無法應對。

    她冷著臉,不發一言,大老爺只好打圓場,說年輕人氣性大,讓其他人繼續用飯。

    程瑾知來到綠影園,夕露正不知怎么辦,見她過來,忙問她如何安排。

    夕露的確得了吩咐,可這云秀竹如果是懷了身孕的姨娘,那就是主子,而不是客人,她怕慢待了;如果是當討厭的人,那隨便塞哪個小屋就好,根本不用客氣,她不敢作主,只好將人帶到綠影園,讓她在屋里坐著等。

    程瑾知看一眼乖乖在椅子上坐著的小姑娘,她全身上下最值錢的當屬那只絨花牡丹,頭發也是個簡單的燕尾髻,還是小姑娘的發式,身上穿著淺黃色的細布衣服,雖并不鮮艷華麗,但配上她靈氣又精致的面孔,也是個惹人喜歡的小家碧玉。

    此時這姑娘小心又期待地看著她,似乎將未來所有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程瑾知道:“先給云姑娘上茶吧。”

    “是。”暮煙聽著吩咐就下去了。

    程瑾知又問她:“用過飯沒?肚子餓嗎?”

    她有些猶豫地看著程瑾知,最后咬了咬唇,點點頭:“餓。”

    程瑾知又吩咐:“去看看廚房有沒有吃的,有什么就拿點什么來,春嵐,你先將屋里的糕點拿出來給姑娘墊墊肚子。”

    曉霧應聲去廚房,春嵐端了盤糕點過來。

    云秀竹看著那糕點,一片欣喜,伸了伸手,卻還有些不敢拿,程瑾知說道:“姑娘先吃吧,若嫌干了就喝兩口茶,我不知廚房還有沒有吃的。”

    云秀竹連忙點頭,立刻伸手,看到那做成桃花模樣的糕點,竟有些不敢拿,小心捏起一只放入口中,隨后驚奇道:“真甜,真好吃!”

    她笑了起來,臉上露出兩個小巧的酒窩。

    程瑾知終于明白秦諫為什么想娶她為妻了,真的是很惹人憐愛的一個小姑娘,心思簡單,天真無邪,明明剛才哭得眼睛都腫了,現在看到好吃的糕點,又笑得似春花一樣燦爛。

    相比起來,她就像秋天的黃葉,再沒有生氣,隨便一碰就要掉。

    沒一會兒暮煙回來了,端了一碗面條和燉豬肚。

    和程瑾知道:“廚房說只剩一碗雞絲面和豬肚了,再晚一點,也許宴席上有多的菜,但那些也都是剩的,我便先把這些端來了。”

    程瑾知和云秀竹道:“云姑娘若不嫌棄,就先吃著,到了晚上再吃晚飯。”

    云秀竹連忙道:“怎么會嫌棄,我們家以前一年都吃不上幾頓肉的,豬肚更沒見過,也就去了柳枝巷上次我生病,馮媽媽才給我做過一回,可她不太會做,有點腥。”

    程瑾知沒說話,春嵐在一旁問:“姑娘一直住在柳枝巷?”

    “是啊。”

    “是我家姑爺給置的宅子?”春嵐又問。

    見她似乎不明白,春嵐道:“就是秦公子。”

    “是的,是他買的。”云秀竹完全不設防,老實回答。

    春嵐眼睛滴溜溜轉,隨后問:“那你知道公子現在不在家嗎?”

    云秀竹道:“之前我來找過,你們門口的下人不讓進,后來我又來,開門的換了個人,那人卻說公子不在家,讓我過幾天再來……我就還以為是公子騙了我,他不想要我了……

    “馮媽媽說他新夫人長得特別好看,像天仙,滿頭珠釵,滿身綢緞,說公子對夫人很好,還親自扶她下馬車,讓我死了那份心……”

    一邊說著,她又忍不住哭起來。

    程瑾知安慰她:“沒有那回事,公子的確出去了,門房沒有騙你,我想,在他回來之前你就住這院里的廂房,我讓兩個丫鬟去照顧你,你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等公子回來,要怎樣進門、怎樣給聘禮再說。”

    云秀竹抹了眼淚,連連點頭,朝她道:“夫人,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很可怕呢,沒想到你這么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侍候你,你說怎樣我就怎樣,絕不會惹你不高興。”

    程瑾知平靜道:“我身邊有人侍候,不需要你侍候,你先好好養胎,等公子回來。”

    云秀竹乖乖吃了飯,隨夕露去廂房住下。

    廂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沒一會兒夕露又拿來幾身衣服給她,據說都是少夫人的,件件都很好看;又給她送來幾盤糕點和蜜餞,讓她平時餓了吃;其他日常用品也一一送過來,甚至還有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飾,好幾只銀的,一對金鐲子和一只金簪,這些就算她被安置在柳枝巷也沒舍得買過,沒想到這少夫人竟比公子還大方,給了她這么多東西。

    等到晚上,晚飯直接就送到她房中來了,噴香可口的飯菜,還有一碗雞湯,夕露和她道:“姑娘有什么忌口的、想吃的,就和我說,我吩咐下去,咱們院里還有小廚房,要做什么也方便,若姑娘沒什么挑的,我便讓人看著做。”

    云秀竹連忙道:“不挑不挑,我什么都不挑,這里什么都好吃。”

    夕露無奈笑笑,又說道:“這兩個丫鬟,一個叫桃兒一個叫杏兒,都是從別處調過來的,性情都好,做事也馬馬虎虎,姑娘就先用著,有什么不滿意盡可以說她們,或是告訴我和少夫人。”

    云秀竹點頭,夕露又交待些別的事,說完要走,云秀竹拉著她低問道:“我明天是不是很早要去給少夫人請安?

    叫什么晨昏定省?那婆婆……就是上午坐最上面那個夫人呢?要不要請安?”

    夕露耐心解釋:“都不必,一來姑娘還沒正式進門,眼下就當客人;二來姑娘有了身孕,便好好休息,多睡一會兒,其余的不必管。覺得悶了,就去院子里轉轉,都可以的。”

    云秀竹越發感動,又問:“那我可以去你們房里找你們說話嗎?”

    夕露頓了頓,最后無奈道:“都可以。”

    云秀竹便松了一口氣,由衷道:“少夫人和你,還有你們院子里的人都好好。”

    像上午的那個大夫人她就害怕,還好不用去給她請安,要不然她今晚都要睡不著。

    住了兩日,廚房送來的飯菜都很好,兩個丫鬟也沒有刻意欺負她,其中一個還會梳頭,會畫眉涂粉,將她打扮一下,自己都覺得和以前不同。

    也因為此,她第三日一早就起來,在小廚房煮豆子磨豆子,最后煮了一碗豆漿,端去給程瑾知。

    程瑾知這幾日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是每日照常那么過日子,然后盼著哥哥快點帶她回洛陽,至于云秀竹,她沒有多的感覺,只是交待下去,自己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她卻會主動來給她送豆漿。

    她沒有和云秀竹親近的意思,但顯然這是人家一片心意,她不習慣伸手打笑臉人,也就接下來。

    云秀竹在一旁看著她,期待道:“少夫人快喝了試試,看怎么樣?”

    程瑾知嘗了一口,發現確實比平時喝的香,而且更細更甜。

    “這里面有紅棗?”她問。

    云秀竹立刻道:“是的,有紅棗,還有花生,我見小廚房里都有,放一起放了,聽說這些也補身子。”

    程瑾知點點頭:“很好喝,勞煩你了。”

    云秀竹連連搖頭:“不勞煩,我家做豆腐,我別的不會,但做豆腐是最會的,家里賣不完的豆腐都是自己吃,什么煎豆腐燒豆腐拌豆腐我都會,現在天還有些熱,改日我給少夫人做個拌豆腐怎么樣?”

    “你先顧著自己的身子,養胎最重要。”程瑾知說。

    云秀竹卻笑道:“沒什么的,我們窮人家懷孕也照樣做事的,什么都不做我還覺得閑得慌呢,再說少夫人對我這么好,我就是想替少夫人做點什么,”

    程瑾知沒再說話。

    云秀竹卻看著她道:“少夫人吃飯、喝湯,可真好看,你做什么都好看!”

    程瑾知沒能回應,只能淺淺一笑,她繼續道:“少夫人,我能叫你姐姐嗎?”

    程瑾知微揚唇:“叫什么都好。”

    “那我就叫你姐姐了!我還會編蚱蜢,編蜻蜓,知了蝴蝶我也會編,等一下我編了送給你。”云秀竹熱絡道。

    程瑾知見她如此,突然覺得自己心里那點疏離淡漠無處安放。

    第53章 第53章歸京

    秦諫回京時,天已轉涼。

    進城后未入侯府,先去了東宮,將那老者帶到周顯面前。

    周顯見老者確實鶴發童顏,精神矍鑠,且還談吐不俗,心中大為高興,立刻就安排人讓老者入住東宮。

    待人離開,周顯才問秦諫:“你這一路可還順利?冶煉廠之事如何了?”

    秦諫道:“還算順利,我一路小心,應未露馬腳,只在趕路時摔了馬,擦傷了腰,算有驚無險,但那賬本應該已經到刑州知府手中了,再難拿到,其它證據時間太少,我也不敢妄動,所以都沒收獲。”

    周顯立刻道:“此行本就太過兇險,我就怕你在刑州出什么事,人沒事就好。”說完又問:“你那傷如何,給我看看。”

    秦諫半脫了衣服,果然在腰側有一道長長的口子,剛結痂,周顯細看一下,卻道:“這邊是深一些嗎?怎么好似還沒愈合?”

    秦諫回答:“前兩日要趕路,有些化膿,無妨,回京了換藥,休息兩日就好。”

    周顯嘆一聲氣:“如此就好。”

    此行是去給皇上尋賀壽禮的,時間自然也不能太長,一邊要將明面上的事做好,一邊又要暗查刑州,時間當然不夠用,因急趕路而受傷,而因急回京而無法養傷,此行不易,也確實幸運。

    他正欲出聲安慰,秦諫道:“雖沒找到一直想要的鐵證,但我帶回了一個人。”

    周顯奇怪:“還有旁人?

    秦諫去外間吩咐,讓將人帶上來。

    那人穿著一身短打,打扮像是秦諫身邊的隨從,年齡不過十五六,是少年的模樣,卻身形瘦削,顴骨突出,神情滄桑,頭上竟隱隱有幾絲白發。

    秦諫道:“此為太子殿下,你將所遇冤屈告知殿下就好。”

    少年立刻跪拜,盡訴冤屈,原來他是刑州一個商戶的小兒子,家中上下打點,與刑州衙門合作包了個鐵礦場,最后因與刑州官員為銀子的事鬧不和,全家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這案多少有些分贓不均的意思,但這少年十一歲就在礦上幫忙,知道許多事,刑州是煉鐵重地,軍中、宮中禁衛許多武器都從刑州出來,從少年口中能得知他家鐵礦場的產鐵量,可朝廷這邊的記錄,這產鐵量卻少了足足少了十萬斤,幾乎只占其中四成。

    鹽鐵為一國之重,絕不能出差錯,刑州又是冶金重地,單單一個采礦上便有這么大的隱瞞,那整個刑州呢?官員可以為了銀子而殺人滿門,這樣的大案卻以意外走水而結案,朝廷完全不知曉,可見刑州上下已鐵桶一般,全無法度,不知腐爛到了何等地步!

    最最重要的是這些鋼鐵的去處。

    若是別的貪污,皇上也許沒那么放在心上,但這是鋼鐵,刑州既能只手遮天,也是可以私造兵器的,而這刑州知府,便是王善的親信。

    加上王善是貴妃的哥哥、皇子的舅舅,此案只要能上達天聽,定能一舉扳倒王善。這也是這么多日子,他們將精力都花在刑州案上的原因。

    周顯道:“穆言準備何時向父皇陳述此事?”

    秦諫想了想:“我與文湛都不該知道刑州的事,目前我心中倒有兩個人選,但覺得不該此時讓皇上知曉,皇上壽誕在即,卻突然鬧出這鐵礦之事,惟恐皇上不喜,加上王善與貴妃皆是長袖善舞之人,巧言令色之下,皇上覺得這是有意構陷,若皇上不愿細查刑州,此舉便是功虧一簣。”

    周顯覺得有理:“那等父皇誕辰之后?”

    秦諫點頭:“臣確實是這意思。”

    “只是怕打草驚了蛇,王善那邊有防備。”

    周顯決定叫沈夷清、徐子期過來商議后再作定奪,正好這少年也要人保護,不如交給除子期。

    幾人商議完,已是日落西山。

    徐子期要帶少年離開,先在東宮停留一會兒,秦諫與沈夷清先行離去。

    秦諫這一去沈夷清也提心吊膽,得知他平安歸來自是十分高興,和他道:“等你傷養好了,我們一起請你喝酒,好好犒勞你。”

    “若此事能成,又何須犒勞?”秦諫道:“原本調查此案只為扳倒王善,去了刑州才知那里半數百姓都以采石煉鐵為業,卻家家一貧如洗,年輕紀紀已是一身傷病殘,實在目不忍見。可知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失了法度束縛,便是弱肉強食,民不聊生。”

    “這又何嘗不是我們一心輔佐殿下登基的原因?殿下寬仁,必不會對民間疾苦視而不見。”

    兩人正說著,只見不遠處有兩人從尚書省內出來,沈諫看了眼,說道:“那好像是你大舅子。”

    秦諫抬頭,便見到兩人,一人年約半百,他認識,是水部郎中田諄,另一人二十出頭,身形偉岸,儀容出眾,隱隱與瑾知有些相像,他雖沒見過,但聽沈夷清這樣說,便確定他就是內兄程瑾序。

    他離開有近一個月,內兄自然已經抵京了,皇上召其進京一是調任,二是讓他與工部相商治水之法,他從尚書省出來也十分正常。

    兩人與尚書省隔一座橋,秦諫原本是從橋這邊經過,并不上橋,此時見了程瑾序,便

    整了整袖口,等在橋這一頭,準備見過內兄。

    對于瑾知,他既生氣、落寞,又還不愿死心,他也非常清楚她哥哥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覺得也許她哥哥能居中調停,打破他們如今的冷漠關系。

    田諄與程瑾序兩人慢慢靠近,秦諫正欲抬手,那兩人后邊卻追過來一人,喊道:“晦玉兄,等一等——”

    兩人回過頭去,那人急急追來,朝他道:“晦玉兄,我還有一事相問,就是那輿圖的事,有一處我看不明白。”

    程瑾序問:“哪一處?”

    那人說了兩句,程瑾序朝田諄道:“田大人先行一步,我再回去看看。”

    “好,那我先走了。”田諄拱手道別,那兩人回尚書省去了,只田諄一人往這邊過來。

    見了秦諫與沈夷清,因東宮與尚書省相隔并不遠,幾人偶爾會碰到,此時相互拱手示意,田諄便走了。

    秦諫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往尚書省而去的兩人,一言未發。

    他絕不相信剛才兩人那么近的距離,程瑾序沒看見自己。

    他看見了,也知道自己站在這里是在等他,其實他很可能猜出自己是誰,他只是單獨的不想理。

    可是為什么呢?他們并未真正見過面,他的確曾與程家那位三郎在迎親當日有些過節,但也不至于讓內兄如此冷漠吧?一方是妹妹,一方只是堂弟!

    沈夷清沒看出他心中的疑竇,笑道:“你舅兄和你沒見過么?竟是面對面也不認識?”

    秦諫覺得這可能是唯一的解釋,可他隱約覺得不是這樣。

    到底怎么回事,倒只能回去問問了。

    他沒說什么,只道:“罷了,日后自會相見,走吧。”

    回了秦府,見到門房,秦諫順口問:“少夫人的哥哥、程家公子這幾日是住我們府上嗎?”

    門房搖頭:“沒有,程公子只在進京第二日來吃過一頓飯,后面就再沒來了。”

    秦諫覺得意外,這樣的關系,程瑾序理該住在秦家的,這在之前不都是說好的嗎?還是說繼母和瑾知讓他住,他卻執意不肯?

    他回漱石齋換了衣服,先去見過祖父,告知自己回來了。

    祖父只知他去刑州請人,并不知他真實目的,知道人請回來了便沒有多問,直到他欲告退時才冷眉說道:“之前那事不管怎么說也是你不對,別人鬧到門前來,既丟了秦家的臉,也讓你母親和媳婦下了面子,人住進來了,事情已經這樣,便只能早日進門了。但你舅兄那里,你媳婦那里,都要你去想辦法收場,這是你的事,你便自己看著辦吧。”

    秦諫忍不住問:“祖父說的什么事?誰鬧到了門前來?”

    老侯爺才想起他竟然還不知道,恨鐵不成鋼地嘆聲道:“自然是你心儀的那賣豆腐的姑娘?行了,你自己去問吧,提起這事來我便氣。”但為這事他已發過一次脾氣了,此時懶得說他,只朝他擺手。

    秦諫卻是吃了一驚:“賣豆腐?云……云姑娘?”

    老侯爺不愿再說了,他想著去問府上人便能明白,于是立刻離開了。

    何伯送他到外面,一出門口他就問:“云姑娘找上門了?找到我們家了嗎?”

    何伯點頭:“是這樣說的。”

    “您也不知道?”

    “那日是大夫人宴請程家公子,老侯爺沒去,聽說是那家人在外面吵嚷,被程家公子聽到了,說要帶他們進來問個究竟,大夫人就讓他們進來了,又知道云姑娘已有身孕,便只好先將人安置,好像是暫且住在了少夫人院里。”

    秦諫覺得何伯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聽不懂。

    云家為什么要來鬧?鬧什么?繼母又為什么讓他們進門?而且身孕是他所理解的那個身孕嗎?什么叫已有身孕?

    何伯見他一直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料想那家人找過來,大公子顯然也是不愿意的,便道:“那日老奴不在,也都是聽下人說的,公子去了綠影園就知道了。”

    秦諫什么也沒說,也沒去拜見父親和繼母,徑直去了綠影園。

    太陽還沒落山,一叢叢翠綠修竹后,就在正屋的檐下,放了張小方桌,程瑾知在一邊看賬本,云秀竹在另一邊拿小刀削著竹節,似乎在做什么玩意兒。

    這一幕乍看有些和諧,而他卻覺得震驚與詭異。

    第54章 第54章你叫誰姐姐?

    他立刻上前問秀竹:“你為何在這里?”

    秀竹正在用竹節做小人,乍一看見他,嚇了一跳,臉頓時就紅了下來,不知所措。

    秦諫一步踏上臺階,質問她:“為何來我府上,為何說懷有身孕?”

    “我……”秀竹往后躲,看看程瑾知,又主動靠近他一步,小聲道:“我悄悄和你說……”

    程瑾知這時拿著賬本起身,和兩人道:“你們去房中細說吧,這賬上有些問題,我去找母親問問。”說完就走了。

    “瑾知——”秦諫喚了一聲,她沒回頭。

    旁邊夕露春嵐兩個丫鬟也沉默著進了正房中。

    秦諫只好看向秀竹,秀竹伸手想拉他衣袖,看他神色卻又不敢,只好道:“公子,我去房里和你說。”

    她往廂房去,秦諫立刻跟上,一進去便發現這里儼然已是她的房間。

    秀竹去關上了門,回頭時已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是有意的,是我哥哥嫂嫂拉我來的……”

    “他們為何拉你來?你又說什么懷有身孕?我們什么時候有過那種關系,你懷的什么身孕?”秦諫一連問出一串問題,最讓他震驚和氣悶的是懷有身孕,他無法想象,這叫瑾知聽了心里怎么想。

    秀竹哭道:“馮媽媽偷了宅子里的東西跑了,我來找你,找了好幾次他們說你不在,后來我哥哥嫂嫂就知道了,又知道我懷孕,就拉著我來你們家……”

    “你真懷孕?”秦諫看看她,又問:“就算你懷孕,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秀竹一邊哭一邊委屈道:“你說好娶我,卻從不去看我,那時候我生病你也不去,馮媽媽說看見你和你夫人在一起,你夫人長得跟天仙似的,說你對她很好,人家是大家閨秀,還說你八成不會娶我了,叫我自己作打算……

    “我那時候既難受,又難過,然后濟世堂的大夫來替我看病……他對我很好,知道我難過,還安慰我……”

    “安慰你?濟世堂的俞老大夫?”秦諫聽她語氣,與這大夫分明關系不淺,可俞老大夫醫術好,醫德也好,人家已有七十高齡,怎么會……

    秀竹連忙搖頭:“不是俞老大夫,俞老大夫前兩天來,后來我退燒了,卻還是渾身無力,起不來,就是他徒弟小韓大夫過來給我看,安慰我的是小韓大夫,他是藥鋪的學徒。”

    秦諫聽了出來,問她:“那孩子是他的?”

    秀竹點頭:“是……”

    “你們這是無媒茍合,馮媽媽當時沒勸你?你說她偷東西跑了是怎么回事?”

    被這么一說,秀竹又哭起來:“我當時太難過了,馮媽媽說家里有事告幾天假,就走了,她常這樣……那天下雨,有人來家附近東張西望,我很害怕,好在小韓大夫來了,他陪著我,我當時不知道怎么想的就……”

    顯然他們就是那時候好上了,她說不出來,秦諫問:“那他人呢?”

    “上個月我和他說我懷孕了,他就不見了……”秀竹哭得越發傷心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秦諫問:“你有沒有去濟世堂問過?”

    “問過,他也不在藥鋪……”

    “他可有婚配,家住何方,你是否知道?”

    秀竹似乎才想起來還有

    這事,又懵懂又難過地看向他,最后囁嚅道:“他要是成了婚,怎么還來找我……”

    秦諫嘆息一聲,自己推斷后面的事:“所以是你懷孕了,告訴了那小韓大夫,小韓大夫便不見了人,馮媽媽也知道了你的事,就偷了宅子里的東西也不見了人。你找不到小韓大夫,也找不到馮媽媽,便又想起我,這事被你哥嫂知道了,他們得知你懷孕,自認這孩子是我的,而你也什么都沒說,就由他們帶你來了?”

    秀竹點點頭,小心道:“我不敢和他們說,他們一定會罵我,哥哥還會打我……”

    “那你來我家算怎么回事呢?”秦諫忍無可忍,“竟還是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讓我家里人怎么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在家,我之前自己來找過兩次,他們說你不在,我以為你就是不想要我了,讓人騙我的……”秀竹解釋完,垂著淚小心翼翼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我把孩子打了,可以嗎?”

    秦諫深吸一口氣,但又想,這確實是他的責任。

    他知道她哥哥嫂嫂對她并不好,一心想利用她的容貌攀附個有錢人,而他一時氣盛置了個宅子養著她,除此之外,再沒有關心過。

    那馮媽媽當著他的面老實,背著他可能偷奸耍滑,而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不曾使過下人,又怎么會對付一個經驗閱歷都強過她的婦人?

    和那小韓大夫在一起時,她想必已對自己這里死了心,本想找個體貼的男人,誰知卻又是個沒擔當的騙子。

    想罷,他無奈又直截了當道:“不可以。云姑娘,之前是我錯,義氣用事說要娶你,失信于你,我愿補償,無論是給錢,還是替你找好的媒人說親都行,條件任憑你提,但孩子我不會認,我也不要你打胎,我會和家中說我和你沒關系,最晚明日你就搬離我家。”

    秀竹淚如泉涌,連忙道:“為什么這樣,秦公子我求求別趕我走,你讓我在這里,我一定乖乖的絕不再犯這樣的錯,姐姐她也愿意收留我,為什么你要這樣……”

    “姐姐?你叫誰姐姐?”

    “就……程姐姐,你母親很兇,那天要趕我走,是她讓我進來的,她人很好。”

    秦諫發現她頭上戴著只眼熟的簪子,似乎曾見程瑾知戴過。

    一種無力與氣郁涌上心頭,他肯定道:“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我會同你哥嫂說清此事,也會派人去濟世堂尋人,不管孩子生父能不能找到,總之我這里不會收留你。”

    “你是嫌我不是清白身了……可是,我只是做妾,又不是做妻……”秀竹小聲辯解。

    秦諫立刻否認:“不是,和那個沒關系。”

    他想了想,意識到這件事終究算自己始亂終棄,便認真解釋道:“我當初說娶你,更多是和我繼母賭氣——也就是你說的我那個很兇的母親,我也覺得她兇,所以我不愿娶她給我安排的妻子。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所說的程姐姐是她舅侄女。我覺得我和她成婚會是數不盡的頭疼和厭煩的日子,有你在身邊也挺好的。

    “但成婚后我的想法變了,我想和她好好過,只是一直以來我確實沒想到怎么安排你,所以耽誤了你,沒想到卻弄成這樣。

    “于你,我只能盡力彌補,但卻不是納你進門,我們原本也沒這個情分不是么?”

    秀竹只是哭,不說話。

    秦諫無奈,知道她也是無路可走,沒有太多的謀算,也沒有任何依仗,所以才將這里當作自己最后的退路。

    他看她一眼,最后出門,正好見到程瑾知進屋去。

    他連忙跟著,追上去叫住她:“瑾知——”

    夕露與春嵐見這情形都退下,他立刻上前道:“瑾知,你聽我說,我不知他們會找上門來,也沒想過要接她進門……”

    程瑾知看向他:“我想這是你們的事,我不想聽。”

    她態度十分冷淡,秦諫連忙道:“可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和她沒有關系,不信我讓她進來向你解釋。”

    “可我不想要解釋,我姓程,不姓秦,孩子的血脈問題也和我沒有太多關系,你自去與父親母親他們說清楚,他們才是在意的人。”她回道。

    秦諫滿腔的解釋突然就說不出來了,他看了出來,她說的不是氣話,她是說真的。

    她不在意,不在意秀竹的存在,不在意人家是不是懷了他的孩子,所以她才能善待人家,還能和人家做姐妹……

    這是怎樣一種想法呢?換了他,他無法想象自己和陸淮稱兄道弟,他是看見陸淮就會心梗膈應的程度,因為他會下意識想起那些信件,想他們在她心里各占幾分,他受不了那強烈的嫉妒。

    他此時的解釋,不過是自作多情。

    也是啊,他自刑州回來,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有關心他一兩句,就算祖父不知此行兇險,也問了是否順利,只有她一句話都沒有,連一點點欣喜也沒有。

    那天只有點弦月,他知道那少年的消息,連夜趕路去接人,然后馬蹄打滑,就將他掀下了陡坡。

    尖利的樹樁劃傷了他,勾到了他的衣服,也就是因這一劃,才讓他免于摔下萬丈深淵。

    那一刻他疼得整個腰背幾乎失去知覺,他不知自己傷勢如何,是普通傷,還是殘了,他躺在坡上,久久不能動彈。

    那時候他望著天空,想到了未競的出將入相的抱負,想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祖父和父親,也想到了她。

    他覺得自己還有許多話沒和她說,他覺得他們仍有沒解清的心結和誤會,至少……他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和她陰陽兩隔。

    可是,這只是他一廂情愿,她根本不在意。

    這時程瑾知道:“后天我和我哥哥一起回洛陽探望我母親,云姑娘的事你自己處置吧,不必同我說。”

    秦諫看著她,只覺得悲哀,他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將自己的心意與尊嚴捧上去,她卻全不當回事。

    他再也沒說什么,轉身離了綠影園。

    兩日后,程瑾知與程瑾序一道離京去洛陽。

    這是程瑾知第一次回娘家,秦諫作為女婿理該相陪,可皇上誕辰在即,又有刑州之事,唯恐王善有什么舉動,他不能離京太久,必須在皇上誕辰之前回去,只能送一段。

    一路三人皆是無話,日暮時分行到驛館,當著程瑾序的面,程瑾知要了三間房,秦諫也未有只言片語。

    晚上在驛館用飯,秦諫下樓,聽聞下面人閑聊,說滎陽出了一伙匪徒,上月劫了一家金鋪,幾日前又劫了一隊商旅。

    秦諫上前問驛卒:“官府還未將其抓獲?”

    驛卒回答:“沒呢,聽說都是悍匪,手上有人命的。不過幾位官爺放心,咱們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他們不敢來,這兒又是驛館,不會有任何事的。”

    “什么樣的悍匪?可有器械?”秦諫問。

    驛卒道:“聽說是南方來的,有上十人呢,拿刀。”

    秦諫又細問了幾句,上樓去敲開程瑾序的門,將在樓下聽見的消息告訴他。

    “此去洛陽,必然經過滎陽,雖說一般劫匪不敢動朝廷命官,但仍須小心,二哥吩咐隨從,讓他們務必提高警惕,明日起休息時最好輪流放哨,不可大意。”他認真道。

    程瑾序也覺得需要注意,特別是他帶著妹妹,劫匪會認為有婦孺更好下手,以及必然帶了財物。

    他點頭:“好,有勞你前來告知,我會注意。”

    秦諫想了想,繼續道:“要不然我送你們過滎陽,到洛陽境內再返程。”

    “不必,那便又耽誤你兩日。”

    “不過是兩日,卻能心安一些,若等你們到洛陽后回信,又要等好幾日。”秦諫說。

    程瑾序沒再多說,朝他道:“那你自行算好時間,別因為我們而誤了東宮事務。”

    “我知道的。”說完,秦諫頓了頓:“瑾知那里,二哥明日與她說,讓她小心。”

    程瑾序點點頭。

    他看了出來,妹妹與妹夫的關系現在已經很僵了,同行這一天,兩人幾乎沒說話。

    可見這人之惡劣刻薄,妹妹那么好的脾氣,嫁過去短短三個月就被他傷成了這樣。

    誰又能看出來,外表如此心細穩重的人,卻是個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東西。

    第55章 第55章我在想你

    翌日程瑾序告訴妹妹因為滎陽鬧劫匪,秦諫再繼續陪他們走一段,妹妹只“嗯”了一聲,什么話都沒說。

    于是三人繼續前行,用兩日時間跨過滎陽,他們隨從并不少,有官員才能乘坐的青帷馬車,有帶刀的護衛,再兇惡的劫匪遇上這樣的隊伍都得掂量掂量,不敢動手也是正常,一路倒十分順利。

    直到傍晚,三人踏入伊陽縣,算是進了洛陽境內。

    程瑾序停了馬在路邊等了片刻,等秦諫上前,和他道:“今晚我們不住驛館,正好我家在此處有個莊子,里面有院子,可以住里面。”

    “好。”

    程瑾序又交待:“明日一早你回去,經過滎陽也要當心。”

    “多謝二哥提醒,我會注意的。”秦諫認真道:“母親抱病,我本該去探望,奈何被公務所累,還請二哥向母親解釋,待他日得空,我定上門請罪。”

    程瑾序淡淡應了一聲,回道:“無妨。”竟再無多的話。

    秦諫聽了出來,這話里多少有些敷衍,舅兄對他不滿。

    他趁機解釋道:“那日二哥去看瑾知,卻遇到那等糟心事,全是我的錯。但我與那云家姑娘并沒有太深的關系,我與她清清白白,她腹中胎兒的生父更不是我,其中另有隱情,二哥若愿意,我可將詳情告知。”

    程瑾序問:“這話你同瑾知說過了嗎?”

    秦諫黯然道:“說過,但她……她說不想聽。”

    “那便說明你們的根結也不在這件事上,而我不過是外人,對這些事自然不便干涉。”程瑾序說。

    隊伍已經走到前方,程瑾序打馬向前,秦諫在后方看著他的身影,自然明白他語中的淡漠。

    他是哥哥,一定關心妹妹的事,他這樣說不是因為不便干涉,而是因為他也厭惡自己這個妹夫。

    他對自己的成見似乎很深。

    日薄西山時,幾人到了程家莊子上。

    這是一大片良田,里面種了大片的小麥和瓜果,有一處院落,房間也有七八間,足夠住人,旁邊種著一片柿子,此時正掛著青果,堪稱碩果累累,住在此處幽靜又閑適,有一種歸園田居的愜意。

    幾人一去,莊上管家讓人備了酒菜送來,因時間倉促,沒有大魚大肉,卻都是新鮮的莊稼菜,配上臘肉,倒十分鮮香。

    也有酒,程瑾序道:“這是伊陽名酒杜康酒,穆言嘗嘗。”

    秦諫回答:“我嘗過,質地清透,甘冽爽凈,我正好曾到過伊陽拜訪友人,還去看過伊河,回京時帶了兩壇杜康酒回去。”

    “伊陽雖在洛陽,我卻沒來過幾次。”程瑾序說。

    “二哥在淮安一待便是三年,政績不斐,連家也不曾回過幾趟,何談伊陽。”

    程瑾序苦笑:“淮安待了三年,卻還是沒喝慣黃酒。”

    秦諫聽出其中思鄉之酸澀,說道:“二哥可想日后調入京中?”

    程瑾序搖搖頭:“京官或是地方官,我并無執念。”

    兩人斷斷續續說著些“交淺言淺”的話,一直沉默的程瑾知卻放了筷子,說道:“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秦諫看向她,欲言又止,程瑾序已問她:“你沒吃幾口。”

    “沒什么胃口。”她說:“二哥與表哥慢用。”說完就走了。

    程瑾序看著她,頗有些無奈,隨后道:“稍等我用完飯去找你。”

    “嗯,哥哥隨時過來,我一時半會兒不會休息。”她說。

    秦諫看著面前的菜,并不覺得是菜的原因。

    可旅途勞頓,她理該餓了的。

    沒胃口多半是因為心情不好,但明日天黑前就能到家,她應高興才是。

    可惜,他不能像她哥哥一樣和她說待會兒去找她。

    用完飯,程瑾序就去了妹妹房中。

    程瑾知在屋中什么也沒干,就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麥田,似乎就在等他。

    程瑾序在她面前坐下,問:“今日穆言和我說那云姑娘的孩子不是他的,其中另有隱情,他也同你說過嗎?”

    程瑾知點頭,隨后道:“哥哥是要勸我嗎?我不太想提他。”

    “我不是要勸你,我是要問你到底怎么想,自那日從秦家離開,我一直在想姑母與父親為你安排的這樁婚事是否值得……好似所有人都有好處,卻就是犧牲了你。今日他同我說不能去探望母親,他心中歉疚,改日有空,一定前去請罪。

    “我隱隱知道東宮與王大人都在爭帝心,也知道皇上誕辰在即,他連多陪我們走這兩日都很冒險,理應早些回去,可我卻不知他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因為那些年許多次秦家都是如此說的,說學業重,或是公務在身走不開,再聽到這話,我只覺刺耳。

    “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與他怎么樣,但我想,或許我可以試試讓你與他和離,離開秦家……至少能暫時離開秦家。”

    程瑾知一怔,立刻問:“可父親與姑母又怎會答應?”

    程瑾序道:“你真想?”

    程瑾知垂下頭去,沉默半晌,說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自己還能在秦家撐到幾時……”

    說這句話時,她竟已紅了眼睛,有淚水盈出眼眶。

    程瑾序立刻拉住她胳膊,肯定道:“你若是這么難受,那咱們便和離!我是這樣想的,父親那里,由我去勸說,這外室之事便是個大好的理由,四年的冷遇,大婚時的怠慢,婚前的外室,婚后的庶子……哪一件不是將程家的尊嚴放在地上踩?我勸說父親同意你此次你回家便不再主動回去,等他們的態度,我料想他們仍會倨傲,父親必然拉不下臉讓你主動回去。”

    “可姑母也會催促……”

    “姑母自傲,我只須與她說,秦家就是個火坑,那秦穆言就是個薄情人,我不想葬送妹妹一生來成全她的目的,她必會恨透了我,也就不會催你回去了。正好秦穆言當初不是想退婚么,這也合了他的意。”

    說完他又道:“當然,我不知他現在是什么態度,他盡力在向我示好,又主動護送這么遠,看著倒似乎不是想和離的樣子。”

    程瑾知搖頭:“他是個十分自傲的人,眼下已是能做的最大程度的讓步,其實我已向他提過和離,因為他責問我九陵的事。這些時日我想他已對我絕望了。

    “他也寫好了和離書,大概是知曉此事終究難成,所以沒有真正提出和離,若知道我們竟執意和離,他定會大感受辱,從而答應。”

    “那正好,我此行去江州任通判,其中一項任務便是協助江州知府在江州辦江南書畫院,你就隨我去江州,正好九陵在江州,若你們能成婚,那便成婚,若不能,也好讓秦穆言憤而退婚。”

    程瑾知聞言,微微垂下頭:“我倒也沒有想另嫁……”

    程瑾序輕笑:“我知道,話是這樣說,到時候再看,反正以九陵的名氣,江南書畫院邀請他去做個學長也是理所應當;你的字被放在京城書畫院前,又有太子殿下賞識,你可愿隨我去江州書畫院任教職?到時候你們自有許多見面的機會。”

    “我?”程瑾知不敢相信。

    程瑾序道:“對,就是你,比之京城,齊老在江南名氣更大,你是齊老關門弟子,又有字在京城書畫院,就算你不是我妹妹,我也要

    向你送一份請帖。”

    程瑾知總算露出連日來第一個笑容,回道:“哥哥說的話像是夢境,讓我不敢想。”

    “但照我說,當初你就不該為了學女工而荒廢書法,也不該因父母之命而嫁一個輕視你的人受盡委屈,可惜那時哥哥年少,什么也做不了,如今我已成人,我只有你這么一個胞妹,怎能不替你作主?

    “就算你聰慧又天賦異稟,身為女子,你就是拗不過長輩,我卻不同,我的態度我的話,他們天然就會更重視,已是這樣,我們何妨不試試?”

    程瑾知一時間生出無限的勇氣,但想到那人,想到那書畫院的字,想到曾經的繾綣柔情,卻又涌起幾分猶豫。

    她確實已無力應對秦少夫人這個身份,已覺得筋疲力盡,但是……真的要離開他嗎?

    他那么驕傲的人,若知道她要去江州一定會忍無可忍而和離吧,然后呢,他會娶誰?真的娶秀竹還是再另尋佳偶?

    但總之,什么樣的人他也能找到。

    程瑾序見她遲疑,知道和離對一個女子來說幾乎等同于死生大事,說道:“你可以再想想,無須馬上決定,反正至少還要在洛陽待幾日,可以慢慢考慮。”

    程瑾知點點頭,“我再想想。”

    ……

    夜已深,一輪明月爬上半空,秦諫覺得心煩意亂,完全沒有睡意,只好出了門,到莊上走走。

    從未這么無力過,他能感覺到妻子與舅兄對自己的疏離,甚至送這一趟,似乎更像是他的死皮賴臉,而非人家需要。

    舅兄并不聽他解釋,妻子儼然當他是陌路人,他不知為何一步一步走到這樣,他想努力挽救,卻全無方向。

    畢竟她連開口和他說話都不肯。

    明天之后兩人就分隔兩地,就算最多不過一個月她就會回京,可他總怕到時兩人越發生疏,或者至少離別前能讓他說點什么,告訴她等她回來,秀竹必然已離開?

    可是她早已說過,她不在意這事。

    信步獨行到院外,一抬眼,竟見到程瑾知就坐在不遠處的草廬中,只有她一人,正抬眼看著天上的明月出神,不知是在看明月,還是在想著什么。

    原來她也還沒睡。

    她在想什么呢?想她母親,還是陸九陵?

    想到后者,他只覺胸口一陣泛疼。

    但此時的她是如此單薄、寂寥,好似有萬千愁緒藏在心中,讓他想上前擁她入懷。

    月光似一片白紗將她籠罩,讓她的身影開始縹緲,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她離他如此遙遠,遙遠到她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

    這讓他一個激靈。

    怎么會呢,他們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他們是最親最近的人。

    可事實是,他們似乎也只剩下夫妻名分了……

    他走上前去,進入草廬。

    兩人終于離得近了,但她明明聽見動靜,知曉他過來,也不曾側頭看一眼,他又覺得她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后日就是中秋,月亮只差一點就成了整圓,草廬以柱子做支撐,四面通風,唯有卷起的竹簾做遮擋,沒有一面墻,此時坐在這里,四野俱寂,別樣的安靜清幽。

    他緩步上前,坐在了她身旁。

    她仍未看他,也未說話,秦諫先開口道:“你在想什么?陸九陵嗎?”

    她沒回話,他轉頭看向她,終于說道:“我在想你,明知道你一絲一毫也不在意,卻還是會想。”

    她沉默,他繼續道:“我與云秀竹相識于去年秋天,因為一些公事,我和沈夷清幾人常在八仙樓小聚,后來發現那里總有探子,我們便想尋一處僻靜的地方,當時看中了柳枝巷。

    “那巷子在華英街后面,因為華英街住滿京中權貴,里面人若想置外室,就會選擇離家近、又僻靜的柳枝巷,所以柳枝巷也就成了個外室聚集地,就算有官員偷偷摸摸過去,也只會被當成是金屋藏嬌。

    “我們就想在那里尋一處宅子,然后就碰到了在華英街賣豆腐的秀竹。

    “起因是沈夷清一樁英雄救美,他見路上一個衙差欺侮秀竹,便上前制止,對方囂張,他一時激奮,氣性上來,將那衙差打了一頓。

    “后來才知衙差是秀竹才議了親的未婚夫君,因為此事,衙差家中說秀竹有相好,要賠錢,要退婚。

    “秀竹哥嫂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他們找沈夷清要錢,沈夷清給了,又擔心他們再將秀竹胡亂嫁人,沈夷清就問秀竹要不要做個端茶送水、打掃房屋的活,每月有銀兩。

    “秀竹自然同意了,就給我們做了丫鬟,在柳枝巷那間院子里照看,我們去議事時端茶送水。

    “雖說與秀竹結識的是沈夷清,但我都在一旁,也一同結識了,我和她的交集便是,某一日我獨自一人去柳枝巷,看見她坐在臺階上哭,我問她哭什么,她說她剛買了兩塊麥芽糖,還沒開始吃,她嫂子就過來了,看見她的糖,竟說多大了還吃這個,這都是小孩吃的,便不由分說將糖拿走了,說去給她侄子侄女吃。

    “她哭就是因為那兩塊糖,她一口都沒嘗過。我當時不覺動容,便帶她去了附近的甜水街,給她買了許多糖和蜜餞,她笑得像個小孩子,一路歡欣,像看神祇一樣看我,又還留了許多糖,說大人也不要吃那么多,留一點給侄子侄子吃。

    “我當時便覺得她如此簡單,純真無邪,又心地善良。

    “后來沈夷清他們知道了這事,總說秀竹大概看上了我,滿眼愛慕,見我就臉紅,讓我納她做小,我對秀竹的確有某一瞬的忍俊不禁,卻還遠沒到要與她怎樣的地步,并未放在心上。

    “但后來母親叫來父親,兩人一同質問我為何毫無教養,不知廉恥,竟在柳枝巷偷養外室,還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賣豆腐的狐媚女人。

    “我不愿說出原委,也不能說,加之心情憤郁,便不曾辯解,承認我就是養外室,還說了十分激怒母親的話。

    “母親果然被我氣到,便請出了祖父,我本就知道自己故意與母親作對,面對祖父自然不可太猖狂,雖未辯解太多,卻也乖乖認錯,祖父就說真要納小,也要等正室進門。

    “我當時想,事情已經鬧到這樣,納秀竹也不錯,反正她也是個乖巧的姑娘。

    “既然她成了我的‘外室’,那沈夷清等人便不好再將她當丫鬟使,所以我另置了一間宅子,讓她住進去,又尋了個媽媽照顧她,你見過,就是那天來府上找我那個馮媽媽。

    “從此之后,她幾乎就真成了我的‘外室’,但只是名義上,這就是我與她所有的事了,我們從未有任何逾矩之事。

    “后來我就同你成了親,我……”

    他頓了頓,說道:“我想我是第一眼就對你傾心,不知是為你的美貌,或是是端莊,或是你身上那股書卷氣,又或是你緊張又強作沉穩鎮定的模樣……總之越往后,我就越沉淪,越想和你天長日久,年年歲歲,做一對情投意合的恩愛夫妻。

    “正因此,陸九陵之事才讓我嫉妒與憤怒,我接受不了你心里可能有別人,還因此而想過放下對你的感情,想過冷漠待你,可受折磨的卻是我自己。

    “我知道我那天質問你的語氣并不好,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明明我想過無數次要怎么和你說,卻就是沒忍住,之后許多次我都在后悔……我不知道為什么就弄成了這樣,我甚至想,是不是我一直不提這件事,讓它爛在心里,我們還可以好好過……”

    “瑾知——”

    他望向她,懇切道:“秀竹的孩子不是我的,她和我沒有半點關系,我會送走她,我也絕不再提陸九陵之事,而我是想和你好好過一生的……你對我……真的沒有任何情分嗎?”

    程瑾知仍然看著天上的明月,許久沒說話。

    她總是這樣,似乎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他緩緩回過頭,心底的絕望到達頂點,覺得也許他們真的只到這兒了。

    就在他以為她仍不會回應,而他也該默默離去時,卻聽見她的聲音。

    “我曾在這個莊子里,在我現在住的房間里,等了你一整天。”

    他驀然抬眼看向她,幾乎就想問:“什么時候?”

    而她則緩聲道:“人人都說我寫字有天賦,但我從十二歲就幾乎放棄,將大量的時間用在理家、做女工,看賬本這些事上,只為成功被侯府看上。

    “其實當年我并不覺得委屈,反而我

    是開心的,我很努力在學那些,因為我早聽聞益陽侯府的表哥天之驕子,鳳表龍姿,是世間少有的少年郎……哪個少女不想嫁個好夫君,不愛慕英偉俊秀的望門公子呢?

    “我自知自己容貌不差,針黹女工詩詞書算都拿得出手,卻還是緊張忐忑,怕被那位天下無雙的表哥看不上。

    “那年中秋,我終于到了京城侯府,為那一天一言一行我都練習過無數次,連氣息都怕出錯……”

    秦諫大震,一顆心緊緊揪著,一動不動看著她。

    她神情落寞下去:“后來果然姑母對我滿意,老侯爺與老夫人也對我滿意,當即就訂下了婚事,但我在侯府待了四日,那位表哥卻未露面。

    “他們說他課業繁忙,與同窗去外地求學,實在走不開。

    “我將信將疑,覺得再忙,怎能連這樣的事都走不開?可大人們都這樣說,我只能相信,告訴自己表哥是大才子、是有大抱負的人,豈能如我一樣如此得閑。”

    第56章 第56章求表哥成全

    秦諫張了張唇,幾乎想說什么,卻覺得無可辯駁。

    久久以來,他從未想起這些事,他以為他們的開始是在洞房花燭夜,事實是那一夜她才開始映入他眼簾,可在她那里,關于他這個人的印象從十二歲就開始。

    程瑾知繼續道:“后來婚事訂下來了,我回了洛陽,到重陽,到臘月,你都不曾登門,我母親勸我,叫我不要多想。那年我二叔祖母在這莊子上養病,臘月時母親來看她,我也一同來了。我們在這兒待了三天,聽說你臘月二十也會到伊陽,姑母來信,讓我們在莊子上多留兩天,也許你會來拜訪。

    “母親很緊張,我也很緊張,那一天媽媽給我打扮很久,天明明很冷,卻不敢穿多,連吃喝也不敢放肆,我們從早上等到午后,又等到晚上,你并沒有來。

    “當天光漸漸黯淡,我終于確定你就是不喜歡我的,就是不想接受這婚事的,這婚事是姑母的意思,是程家毫無骨氣的攀附。你,乃至老侯爺、老夫人,都是倨傲的態度。

    “那天我很傷心,很難受,我也是個清高自傲的人,卻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傲氣。

    “然后在那天傍晚下起了雪,一行隊伍找到了莊上,求見母親。是江州陸夫人,她曾在姨母家寄居,與我母親做過兩年鄰居,她因探親而羈留洛陽,又遇生病,只好求宿于我們莊上。

    “也就是那一日,我最失意、最難過的時候,遇到了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江南陸公子。”

    秦諫數次欲言又止,此時驀地一震,露出無盡的悲痛和懊惱,以及絕望。

    原來是那時候,原來是在這里……

    “我母親自然讓他們留宿,還親自照顧陸夫人,兩人在床邊說了好久的話。

    “陸公子在這草廬里替他母親煎藥,我怕他不會,來這邊陪他。后來我說我出生時天下小雪,所以小名叫小雪,他說他行十五,生日也是十五,所以他母親小時候叫他圓圓,因為十五明月圓。

    “那天我心情不好,不想睡,他擔心他母親身體,也沒去睡,雪一直下,我們在這草廬里聊起許多事,讀過的詩,看過的畫,江南與洛陽的風光,還有我們心中種種期望與感想。

    “直到雪下三尺厚,我們才驚覺竟在此聊了整夜的天,看了一整夜的雪。

    “第二天我母親才知我竟和他在此坐了一整夜,笑著訓我說,都是許了婆家的人,越發不穩重,竟讓客人與我一起受凍。

    “那時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錯愕失落,而我也重回昨日的難過,第一次意識到我才十五歲,人生卻已走向沒路。

    “第二天他們就走了,我也與母親一起回去,我問母親,與秦家的婚事可不可以退,既然人家不愿意,我們為什么要強求,母親說絕不可能退。

    “第二次見陸九陵,是在三個月后。他到京城參加春闈,途經洛陽,前來拜訪。那時候他在我家住了兩日,我們并沒有說太多話,可父親也許是從母親那里聽說了什么,還是讓我少露面,不如在房中給姑母繡些東西過去。那一次我向父親流露出不想嫁去京城,想退婚的意愿,被他下令罰跪三日,禁足一個月。

    “那時我知道,我當真是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

    “然后是那場科舉舞弊案,我知道陸九陵被除功名,又被禁考,心中十分不忍,就給他寫了一封信,勸他看開——想必那信你也看過了。他自然給我回了信,我看出他言辭中的失落絕望,所以馬上再給他寫信,如此,一直通信到了我進京前。

    “這期間他不曾進過洛陽,我也沒有機會離開家門,再未見過……”

    秦諫聽到這里,突然在絕境中看到了光芒,他原以為她與陸九陵是情根深種、海枯石爛,現在才知他們根本沒有那么深的感情,的確,她是洛陽已有婚配的大家閨秀,他是江南游歷四方的才子,他們根本沒有相見相處的機會!

    他絕不相信就憑幾封書信,他們能到非卿不可的程度,所以書信上那些就是他們的一切!

    他立刻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胳膊,仰頭望她:“是我的錯,從最初到后來都是我錯,我絕不會再犯,瑾知,我們和好如初,重新開始好不好?”

    程瑾知隨后道:“我很早就知道云姑娘的存在,在婚期前三個月,望男告訴我,你想退婚娶她。”

    秦諫連忙道:“那是我故意說的混賬話,就算在當時也不是本意,我剛才所說就是我與云姑娘的所有,絕無半點隱瞞,你信我,我是真心愛你慕你的!”

    程瑾知看向他:“可這一次,我想自己選擇一次……秦諫,我想同你和離,可以嗎?”

    秦諫怔怔看向她,不敢相信,“為什么?你并沒有那么愛陸九陵是不是?我們不也曾好過嗎?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再提信的事、提陸九陵事,再不惹你生氣,為何一定要和離呢?”

    程瑾知搖搖頭,喃喃道:“不會的,你還是你,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我們之間要如何不由我說了算,只由你說了算……而這種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了。和離之后,你自可以娶想娶的人,而我,我從來就沒有過作主的機會,從來就沒有走另一條路的機會,這大概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想放棄。”

    秦諫不太明白:“所以你想走的是什么路?”

    “至少不是做你的妻子。”她說。

    秦諫一動不動看向她,眼底發紅,沉聲道:“你討厭我嗎?不曾愛過我……哪怕一點點嗎?”

    程瑾知沒回話,好久才道:“求表哥成全。”說完,起身離去。

    他停在原地,看著她遠去。

    怎么會這樣呢?只要不是嫁給他,任何路都可以嗎?

    成全……她要他如何成全,與她和離,放她離開他,給陸九陵機會,然后讓自己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人過一輩子?

    她又怎么覺得他能做到呢?

    如果那天來的是他,他也可以和她坐在這里看一整夜的雪,聊一整夜的天,他錯過了,錯過了三年,可現在他們是夫妻,竟連彌補的機會也沒有嗎?

    他獨自在草廬里坐了許久。

    待他回房,夕露來敲門,遞給他一頁紙。

    他看一眼,上面赫然寫著“放妻書”。

    是她的字,她自己寫的放妻書,自己簽下了名字,按了手印,只等他簽上自己的名字。

    字還是他曾見過無數回的字,她用這一手端莊的字給陸九陵寄去許多信,卻給自己一紙放妻書。

    第57章 第57章池底的印章

    第二日一早,程瑾知與哥哥一同離開莊子,前往洛陽。

    從昨晚到今早,秦諫都沒有給她回復,她不知道他簽字了沒有。

    但就算不是今日,也是以后吧,她不會再回京城,為此,愿以性命來抗爭。

    所以,此一去,就是永別了。

    她撩開車簾,微微探頭看向后方,他仍沒離去,騎馬停在莊子前,遠

    遠望著她這邊。

    間隔太遠,她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這一刻終究還是想起他在流金河邊滿天的紙鳶下牽起她的手;想起他帶著夜間的冷風揣回云腿小餅來給她;想起他帶她去爬浮玉山,見他母親的雕像;以及他說要在綠影園種滿鮮花,要做書法大家程瑾知她夫君……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她也曾幻想過,但終究沒有那樣的命。

    她放下簾子,將那俊逸的身影隔絕在了視線外。

    直到眼前再也看不見馬車的身影,秦諫仍停在原地。

    隨從忍不住提醒道:“公子?”

    他恍然回神,緩緩拉起韁繩,這才往京城方向而去。

    其實他大約能猜到,她哥哥是贊同她和離的,所有她才會義無反顧。

    原本的確沒可能,但如果她執意離去,程瑾序全力支持,加上他成全,簽下放妻書,那和離之事便不再是紙上談兵,是真的可行。

    若是如此,他們此生便再不復相見了嗎?

    想到這一切,他再次抬頭望向西方,卻再也不見任何有關她的身影。

    那一瞬,無盡的悲痛與絕望涌上心頭,他甚至想不顧一切追上去,求她不要如此絕情。

    但是……此時此刻,任何努力都沒了意義。

    秦諫回到秦府已是兩日后,傍晚到家門,正見到云家哥嫂在門口吵嚷要進去,門房攔著不讓。

    見他來,門房松了一口氣,忙向他稟報,那云家哥嫂也立刻過來,哥哥朝他道:“秦公子,可算見到你了,你們到底什么時候才娶我妹妹,為什么不放我們進去見秀竹?”

    門房已在馬下小聲道:“讓人去通稟了,云姑娘說不見。”

    秦諫坐在馬上,面無表情看著下面一干人,此時的他完全沒有心思管這些,冷聲道:“不走便將人打走,再讓我聽見一聲吵嚷,走的就是你。”

    門房一聽,頓時愣住,連忙朝后道:“拿棍子來,將他們打走!”

    云家哥哥也驚了,口齒已有些不清,威脅道:“你,你你……秦公子你怎么能這樣,我妹妹可是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負責,信不信我們去官府告你?”

    秦諫斜睨下方,淡聲道:“那就去告。”說完下馬進門去。

    早已有小廝拿了棍棒出來,甚至還有兩個拿刀的護院,之前還客氣相勸的門房早已變了神色,面露兇狠朝兩人道:“快給老子滾,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云家哥嫂不由惶恐起來,還在猶豫,那門房一個眼色,后面拿棍棒的小廝便涌過來,朝他們輪去棍子,云家哥哥連忙跑,肩上卻還是挨了一悶棍。

    秀竹在綠影園縮著不敢出去,聽說哥哥嫂嫂走了,松了一口氣,又聽說是被秦諫打走的,便再次揪起心來。

    他回來了,這么快就回來了,他一回來就要趕自己走了吧,然后哥哥嫂嫂就會知道她懷了個野種,后面她都不敢想。

    她忐忑到入夜,發現他并沒有來趕她。

    又到第二天,大概一早他就去忙了,也沒見人,直到第三天下午,她心中剛放松一點,他卻過來了。

    那時秀竹正在院子里和個小丫鬟翻花繩,看見他身影,想也沒想就往房里躲,躲了一會兒,悄悄從窗口往外看,只見他坐在了正房屋檐下的椅子上,正好看向她這邊。

    已經被他看到,其實她躲著也沒什么意義,她只好出來,硬著頭皮到他面前。

    秦諫開口:“你躲什么?”

    秀竹垂下頭:“我怕你趕我走……”說完又道:“要不然,我在這里做丫鬟好不好?我聽她們說聰明一點的可以做二等丫鬟、大丫鬟,笨一點的就做粗使丫鬟,月例也有一兩……我能吃苦,也能做細活,我還學會了梳頭,我以后侍候程姐姐好不好?”

    “你哥嫂不會同意,你的身份,要么做姨娘,要么走,不可能做丫鬟的。”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為什么?”秀竹問。

    秦諫無法和她解釋,現在別人對她好,是因為覺得她是半個主子,又懷了孩子,若不是這樣,姨娘成了丫鬟,她只會淪為笑柄,不可能在秦府待得下去。

    他沉默半晌,說道:“你坐下說話吧。”

    秀竹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問:“那個小韓大夫走了,你傷心嗎?”

    秀竹不知他為何提起那個人,一提,她就有些想哭,低頭道:“自然是有點傷心的。”

    “只是有點嗎?你又怎么下定決心來找我呢?若不提身份,你真正喜歡的應該是他是不是?”

    “我沒有辦法啊,除了找你,我不知道能找誰……”說到這里,她自覺話不對,連忙道:“公子,我已經忘了他了,我想了想,他就是個騙子,說不定已經成親了,你留下我,不管是當妾還是當丫鬟,我一定全心全意侍候,絕不偷懶!”

    “想到他是騙子,就能忘掉他嗎?”他問。

    秀竹有些不懂:“至少不會再難過吧……”

    秦諫想,瑾知不是騙子,但她確實去意已決,他似乎就該放手成全她,然后各走各的路。

    但顯然,他沒秀竹這么看得開,維持一個人的樣子,正常入睡、早起,去東宮上值,看那些公文,與同僚說話,做這些似乎要費很大的勁,但也不能不做,一旦不做就會想起她,那樣只會更難受。

    秀竹想不出能說什么話,最后道:“程姐姐什么時候回來?”

    所有人都覺得她最多月余會回來,而他留著那封放妻書隱忍至今,這一刻他無法忍受心中的苦楚,和秀竹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啊?”秀竹不知他在說什么:“怎么可能呢,我聽說姐姐是洛陽人,只是回娘家看母親,說從洛陽到京城幾天就到了。”

    秦諫沒有說話,看著園中的竹子發呆。

    曾經說好秋天到來就動土挖竹子,將這里改成花園,現在秋天到了,她卻已經不在了。

    他站起身,從屋檐下離開。

    秀竹能看出他心情低落,但他說的話很多她都不懂,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他走到院中,突然回過頭來,看向她:“你不想離開就先留下吧,我暫且沒有精力來安排你,孩子的事,你自己決定,日后我會同我家人說清楚。”

    說完他就走了,秀竹覺得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十分迷茫,憑她那點腦子,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出路,真說打胎她也害怕,可不打生下來又怎么辦呢?

    她想不到答案,只能過一天是一天。

    秦諫何嘗不是過一天是一天。

    過了好幾日,他慢慢能沉下心忙公事了,加上皇上誕辰也讓他不得分心,這倒讓他好過了許多,于是開始醉心公務。

    直到半個月后,二嬸、父親等等這些人開始問他瑾知什么時候回來,第一次被問時他有些出神,好半天才說不知道,大概她想多陪岳母幾天,好不容易去一趟,就多待幾天好了。

    后來他也照著這個樣子回。

    但將近一個月后,這話已經說不過去了。

    程瑾知并不是十年八年不曾回過娘家,她才嫁來幾個月,一回娘家竟一個月不回來,并不正常。

    繼母那里一開始沒有動靜,后來就提起秀竹的事,說他的確是有錯在先,瑾知因此心里有怨也是人之常情,讓他最好去接一趟,給了面子,瑾知也許就回來了。

    他推說公務繁忙,這讓繼母十分惱怒,他也不管不顧地走了。

    這時他已經能推測到程瑾序的辦法,大概就是拖,拖著不回,和程家、和繼母這邊說要秦家給個臺階,但瑾知已經和他說了那些話,他不會求上門,所以這事便能一直拖下去,拖到兩家真的鬧翻,也就能和離了。

    如果她真是生氣,他當然愿意去接她,求她回來也行,可她不是生氣,她就是不想要他了,要求他成全。

    再后來,聽說程瑾序去江州上任了,瑾知竟也隨他一起去了,對外說的是瑾知常常睡不安神,聽聞江州有名醫,就此去看看。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面子話,真正原因是與秦家鬧了矛盾。

    因為程家落了面子,程家便要秦家給些態度,秦家卻不給這個態度,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程家便越發惱怒,所以讓女兒去了江州。

    連祖父也坐不住了,逼迫他親自上門去為秀竹的事道歉,誠心接人回來。

    秦諫不能應,也無法和祖父說實情,若是說了,事情的走向就不可控了。

    秦諫猜測瑾知兄妹并沒有和家中說他們是真想和離,如此程家才愿意拖著,若知道是真和離,程家必然不愿意,也會逼迫她回來,她則會在程瑾序的幫助下與家中抗爭……而這樣的結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沒有成全她,卻也不想強行逼她回來。

    直到冬月來臨,秦家受不了了,祖父屢次逼他去洛陽接人,父親還讓秦禹往洛陽跑了一趟,無功而返,他幾乎快要認命了,就此同意和離,好歹成全了她。

    然后他便收到一樣東西。

    某一日他下值回來,石青過來交給他兩個小東西,和他道:“公子,陳管家他們今年給池塘清淤泥,撈出了這個,他們說大概是公子的,就拿過來了。”

    “不是我的。”他說著已轉身,石青連忙道:“怎么不是呢,上面寫著公子的名字呢。”末了又道:“還有少夫人的。”

    他回過頭,發現那是兩枚印章,石青已將印章底給他看,隨后自行到桌邊輕輕蘸了些墨,在紙上蓋了個印,“公子你看,這不就是你的章嗎?”

    秦諫看過去,上面的確是“秦穆言”,用的篆體,竟似她的筆鋒。

    他立刻從石青手上拿過另一枚印章,去按了印泥蓋下印戳,果然另一只是程瑾知。

    兩枚印章都是青玉質地,被刻成了竹節的模樣,色澤碧綠,不是印石中的精品,但也精巧好看。

    這是什么時候的東西?

    “你說是在哪里發現的?”他問。

    “池塘底下啊。”石青說。

    秦諫細看兩枚印章,這不是自己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是她的。

    而且這上面的篆體分明就是她自己寫的。她讓人刻的兩枚印章,這是一對,又是竹節的模樣,很有可能就是打算送給他的,兩人一人一只。

    但為什么在池塘底,且他從來不知道?

    若是掉在了池塘底,她可以讓人去撈,也可以告訴他,而她沒有告訴他,或許是……她不想送了,然后扔在了池塘里?

    再細看,印章頂部有極小的“建安印章”幾個字。

    這定是刻印章的鋪名,建安……那是曹操迎奉漢獻帝移都許昌時的年號,所以這印章鋪子就在許昌。

    這是她因大雨逗留許昌時找鋪子刻的,所以他明白自己為什么沒見過了,因為等她回來,見他態度冷淡,她就將印章扔了。

    所以,她是愛過他的,是在意過他的,卻再一次因他而絕望。

    他躊躇良久,最后拿起印章,跑去綠影園,在她書桌中翻了一會兒,她寫給陸九陵的信,還有她的手札都在。

    他將那手札翻開,后面并沒有太多新增內容,只有一句話:“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他又將手札翻到前面,再一次翻看,他發現一件事,其實她寫手札最密集的,就是她剛嫁進秦家的時候,到后面就越來越少,并不是被他發現后,而是在那之前就斷了。

    那時候,正好是他們關系親密的時候。

    她寫手札,是排解心中愁緒;她不寫手札,當然是因心中沒有愁緒。

    可惜他得知明月君是陸九陵時就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注意這些。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暴雨,他坐在她書桌旁,看著窗邊,望著昏暗的天空,望著自云端落下的一道道天河水,突然之間明白了所有。

    他終于明白她沒說出口的話,終于明白她為什么離開他。

    第58章 第58章不長腦子的小畜生

    她說她在莊子上等了一整天,最后見到了前來投宿的陸九陵。

    于她來說最痛苦的大概還不是被未婚夫輕慢,而是面對這種輕慢,她無能為力。

    姑母,父親,母親,禮教,家訓……層層大山壓著她,不過十五歲的她,她惟有認命。

    三年間那些書信大約是苦悶之下唯一的慰藉,三年之后,她斬斷這慰藉,嫁入秦家。

    她曾在新婚時與她姑母大吵后痛哭;曾在深夜不睡,給明月君寫信;或許在秦家的每一天她都度日如年。他曾怨她總是沉默,從不主動找他,但對她來說,他們并不是戀人,他是她尊嚴被踐踏后還不得不嫁的人。

    更何況他因繼母、因那些信冷落她,口不擇言和她大吵,但哪怕如此,她也還曾試圖和他夫妻恩愛。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她說他是她的天,他們之間要如何不由她說了算,因為她若可以作主,她就不會嫁給他,也不會給他做一個賢惠的妻子,更不會在他無數次摔門離去后接受他回去……

    至于秀竹的到來,不過是駱駝背上千斤重的一根稻草罷了,有沒有它都影響不了什么。

    她想要的是自己作主的機會,但只要她還是秦夫人,頭上便是無數個天,她姑母,他,整個秦家和程家,她要為他們而活。

    以往種種,遠非他承諾、道歉、彌補就能抹平,他開始相信,當她離去那一刻,是準備拿生命來與這婚事抗爭的。

    要么死,要么擺脫他,擺脫秦夫人這個身份。

    這時有丫鬟撐著傘過來,從窗外看到他,高興道:“總算找到你了公子,老侯爺讓你過去呢!”

    說著走到屋檐下,在窗外和他道:“派人去書房那邊喊的,我問了石青才知公子在這里,公子快去吧,回頭讓老侯爺久等。”

    秦諫無言起身,走到屋外,丫鬟連忙將傘給他。

    他拿著傘去往賢壽堂。

    拜見祖父,祖父坐在堂下,冷面相對,他看祖父這神色就心知是為什么事。

    果然,老侯爺開口道:“孫媳的事,你預備怎么辦?”

    他沒開口,老侯爺道:“雖說因一個外室的事鬧成這樣,那邊脾氣是有些大,但到底不能讓人看笑話,待雨過天晴你便往洛陽跑一趟,去將人接回來,這事再拖不得,到時你不去,我也會讓人綁著你去。”

    “祖父不怕我去了也出言不遜么?”他反問。

    老侯爺驚了,反問:“你說什么?”

    那一刻,面對堂上祖父嚴峻冷冽的眼神,長輩的威嚴籠罩在他頭頂,不由叫人膽寒,他突然明白瑾知要面對的是什么……程家是等著秦家給個態度才愿意拖著,若他們知道她真要和離,絕不會再姑息下去,有程瑾序幫忙也沒用。

    而他……想成全她。

    他看著祖父,沉默片刻,說道:“其實我不想接她回來,我想同她和離,求祖父成全。”

    老侯爺幾乎有些懵了,一下子將身體往前傾,問他:“你說什么?”

    秦諫深吸一口氣,跪下來,毅然決然道:“我要和程瑾知和離,娶云姑娘為妻。”

    “我看你是瘋了……瘋……”老侯爺氣得說不出話來,突然站起身看看屋中,隨后扭頭看向旁邊何伯,怒道:“給我去拿家法來,今天我打死這個不長腦子的小畜生!”

    “老太爺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自個兒……”何伯一邊勸著一邊看向秦諫:“公子你說什么胡話呢,你

    是什么身份,那姑娘是什么身份,要真那樣,全京城人都得笑話你!”

    老侯爺等不及,推開何伯,自己去屋中翻了根馬鞭出來,到秦諫身后朝他背上猛地一抽:“和離,我叫你和離,我看你書都是白讀了!我秦家沒你這么倒反天罡的子孫!”說完又是一鞭子。

    秦諫咬住牙,一聲不吭。

    老侯爺正在氣頭上,動手絲毫沒客氣,他有早年行軍打仗的底子,哪怕老了力氣也不弱,一鞭一鞭抽得啪啪作響,幾鞭下去已是皮開肉綻,直到抽了十幾鞭,秦諫背上滿身鞭痕,血染紅了衣衫他才慢慢停了下來,和他道:“你再說一遍,去不去接人!”

    秦諫道:“她既這么大脾氣,我為何要去接?當初送她回洛陽,她與她哥哥便是橫眉冷對,我又不是他們家上門女婿,何必受他們這份閑氣?”

    “那你給人家氣受的時候呢?說好的孫媳懷孕才能有庶子,你為何又管不住自己,先有了庶子?”老侯爺質問。

    “是她自己遲遲不懷,怪得了誰?”秦諫反問。

    老侯爺又被氣到了,輪起手上的鞭子又抽了上十鞭:“冥頑不靈,不知所謂,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他一邊抽一邊罵,何伯看不下去了,趕緊去攔他,抓住他鞭子道:“老太爺不能再打了,公子還要去上值呢,打成這樣傷了筋骨怎么辦?”

    “傷了就傷了,這玩意兒留著也是丟人現眼!”

    “公子心高氣傲,當初一直將少夫人送到伊陽已是退一步了,可少夫人卻冷面相對,去了洛陽又不回來,如今還跑去了江州,公子賭氣也是正常的。”

    老侯爺聽進了何伯的話,怒氣消了許多,何伯又朝秦諫道:“公子,這秦家與程家是兩姓之好,這種話怎能亂說?公子先回去好好想想,回頭知錯了,來找老太爺認錯。”說著就吩咐下邊人:“還不快扶公子去休息,再去找個大夫來!”

    下邊人馬上扶秦諫出去,老侯爺在一旁道:“我告訴你,和離的事想都不用想,除非我死了!至于說娶什么姓云的,再說一句,我便將她轟出去,懷孕算什么?我秦家不缺子孫!”

    秦諫沒回話,由人將自己扶了出去。

    沒一會兒這事就傳到了府中其他院里,所有人都是嘖嘖稱奇,秦夫人更是氣得當場摔了茶盞。

    要不是老侯爺打過了,她都要去打一頓。

    以前是退婚,現在居然是和離!

    她將秦大爺叫過來發了好一陣脾氣,最后說得自己都哭起來:“是我錯了,我就不該撮合這樁婚事,如今那邊怪我騙瑾知進火坑,這邊也怪我耽誤了他,沒這樁婚事多好,我侄女嫁誰不是嫁,閉著眼睛找也不會太差,你兒子也好安安逸逸娶了他那豆腐西施做正房!”

    秦大爺勸道:“怎么可能,但凡我活著、他祖父活著,就不會讓他娶那云姑娘,你別氣,他祖父不就打了他嗎,聽說用馬鞭抽的,皮開肉綻,現在去找大夫了,說是路都走不動了。”

    秦夫人抹了把眼淚,嘴上沒說,心里卻道“打得好”,這得虧不是她兒子,是她兒子她還要繼續再抽一頓。

    秦大爺在秦夫人這里受了氣,又去將秦諫訓了一頓,告訴他什么和離另娶的混賬話再不許提。

    最后看著兒子滿背的傷口,終究是心疼,讓大夫用最好的藥,又吩咐人明日一早去東宮告假,讓兒子在家休息幾天。

    秦諫一聲不吭,趴在床邊忍著疼痛出神。

    從今日起,府上都會說他豬腦子吧,但也會理解程瑾知為什么氣得不回來。

    最重要的是,繼母和程家不會急于將她送回來了。

    她要他同意和離,他沒有,但這是他覺得的,更能成全她的方式。

    這一晚疼得幾乎不能睡,直到第二日,秀竹來書房看他。

    他趴在床上,秀竹小心走到床邊,想了好半天,不知怎么開口。

    秦諫道:“你知道我是為什么挨打嗎?”

    秀竹點頭,隨后想到他看不到,馬上道:“知……知道,我聽她們說了……”

    但她覺得很意外,說公子要娶她?不能吧,她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而且公子明明是要趕她走的。

    “把門關一下。”秦諫說。

    秀竹起身去關上門,屋中光線暗下來。

    她回到床邊,秦諫問:“你腹中胎兒幾個月了?”

    秀竹低聲道:“六個月了……”

    “以后打算怎么辦?”他問。

    秀竹垂下頭:“我不知道……”

    秦諫默然一會兒,和她道:“你總要嫁人,若你回到你哥嫂身邊,你哥嫂一定會為了錢財而將你隨意許人,他們再找的人只會比之前那個更差,這一條為下策;

    “還有就是,給人做妾,比如你之前認識的沈公子,他是喜歡你的,但他尚未成婚,家中不會允許他納妾的,一是要去問他的意思,二是就算他愿意,也要再等等,這樣你會衣食無憂;

    “再就是嫁人做妻,我可以找個媒人幫你挑選,人品也許能挑到好的,但一定不會有太好的家世,多半是莊稼漢或是市井小民,會比給人做妾要苦得多;

    “最后是我替你找回那小韓大夫。

    “這幾條里,你自己想想。”

    秀竹問:“能找到他嗎?萬一他已經成親了呢?”

    “這是找到他之后的事。”

    秀竹沉默下來。

    秦諫問:“所以你更想找到他?”

    “我不知道……也許他就是騙子吧,找了也白找。”

    “那就先看看他是不是騙子。”秦諫道:“六個月大的胎兒,應該沒法打胎了吧?”

    秀竹忍不住撫向自己的肚子,以前沒有感覺,但現在她能感覺到胎兒的動靜,真要打胎,一是怕死,二是舍不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秦諫沒等她回答,說道:“暫且沒找到歸宿的話,你可以在我家生下孩子,但那之后我會告訴家里真相。”

    “好……謝謝公子……”

    秦諫道:“不必謝我,是我欠你的,也是我利用你。”

    秀竹看他:“什么?”她不懂利用的意思。

    秦諫道:“我夫人不想回來,我想幫她,所以說想和她和離了娶你,你什么也不必做,就在府上待著就好。”

    “為什么程姐姐不想回來,為什么你要那樣說?”

    秦諫不再說話了,秀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開口,明白她不會得到答案。

    秦諫養傷的第三天,沈夷清過來了。

    一來就問:“我聽說你要和離娶秀竹?是謠言吧?”

    秦諫已經能起身,坐在庭院中研究印章,沈夷清見到他面前紙上寫有幾個草書,還有幾個篆體,細一看,似乎是程瑾知和秦穆言的名字。

    他松了一口氣:“果然是謠言,我就說你也沒瘋,誰傳的謠言?還說你因為鬧和離,被你家老侯爺打了。”

    “是我傳出去的,我也真被打了。”秦諫頭也沒抬。

    沈夷清愣住:“真的假的?你開玩笑吧。”

    沈夷清一邊說著一邊看他,“你面色還真有些差。”說著去碰他肩膀,他及時阻止道:“別碰,是真有傷。”

    “那你……我怎么不懂呢?所以你是真想和離,還娶秀竹?”他問。

    秦諫寫完手上的名字,有些不滿意,放下了筆。一邊回道:“你可以當作是真的。”

    沈夷清立刻道:“你可別發昏了,雖說你表妹是你繼母安排的,雖說有那什么信的事,但那都算什么呀,人好歹是程家大小姐,樣樣也不差,秀竹做個妾還行,你讓她做妻,那不是貽笑大方?再說你不怕人參你個‘寵妾滅妻’?”

    沈夷清說完,看看秦諫面前的字,又覺得不對,“胡說,你誑我吧,你要真想和離,寫這么多名字做什么。”說完指著一對名字道:“我覺得這對最好看。”

    “是么?”秦諫露出幾分欣慰來:“我也覺得。”

    沈夷清問:“所以你不想和離,那你鬧這些是為了什么?”

    “說了你也不會懂,說起來,你想要秀竹嗎?”秦諫突然問。

    沈夷清被他問懵了:“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以前是喜歡她的。”秦諫道。

    沈夷清連忙解釋:“我是動過那么一點點心,但我對天發誓,發現她喜歡

    你之后我就沒往這上面想了,后來你讓她搬出去,我絕對絕對沒有半點覬覦之心。”

    秦諫淡聲道:“你可以有。”

    沈夷清怔怔看著他。他沒弄錯的話,人家還懷著身孕呢吧。

    秦諫道:“但有些情況,我和她是清白的,她卻被人騙了,這才懷了身孕,后來那人跑了,我于她有愧,才收留了她,以后還是會送她走的,如果你愿意,她也愿意,倒可以照顧她。”

    他將詳情告知沈夷清,再三表示自己和秀竹從沒有肌膚之親。

    沈夷清只覺得震驚和猶豫,最后道:“你讓我想想。”

    半晌問:“那你呢?你這到底是要和離,還是不要和離呢?我聽說你表妹都去江州了,那陸九陵……他可是在江州。”

    秦諫黯然:“我不知道,若我再加一把火,也許明年就會和離吧,但我又做不到那般為他人做嫁衣。”

    第59章 第59章為什么不喜歡嫂嫂

    誰也沒料到,秦諫宣稱要娶秀竹為正室的時候,又有人找上門來,說要找云秀竹。

    門房不認識人,也不耐煩,只是趕人走,那母子二人卻守在了大門口,門房沒辦法,只好去找石青通傳了一聲。

    石青一看,竟然是濟世堂的小大夫和他母親。

    因為認識這大夫,他就問了一句:“你們找云姑娘有何事?”

    小韓大夫低下頭欲言又止,他母親卻道:“小爺,要不然,你讓我們與云姑娘見一見?”

    石青道:“我不是爺,我就是個奴才,那云姑娘是我們家姨娘,懷著身孕呢,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

    “可是……”

    石青自己也忙得很,朝他們擺手:“行了你們走吧走吧,上次他哥嫂就被我們公子轟走了,沒事別總來找。”

    說著要進門,韓母忍不住道:“可那是我們家的骨肉啊。”

    “什么?”石青回過頭。

    韓母道:“云姑娘是我兒媳婦,她懷的也是我們家孫子,我們想接回她。”

    石青看看她,又看看旁邊那小韓大夫,驚呆了。

    小韓大夫被自己母親拽著,低著頭,不敢看這邊。

    石青覺得這事不小,得先告訴公子,而且他想起來前兩天公子還派人去濟世堂打聽什么學徒,不會就是他們吧。

    他開口道:“你們等著,我去通傳一聲。”

    這一次,正好秦諫在府上。

    他讓兩人進來,稍一問便知詳情:這小韓大夫得知秀竹懷孕了,又得知她是侯府養的外室,越想越怕,最后嚇得跑回了老家,他父親早亡,只有個母親,母親一聽,覺得這事做得不好,想來想去,便帶著兒子一起找來京城了。

    秦諫看不上毫無擔當的小韓大夫,但這是秀竹的事,他只能將秀竹叫來,問秀竹的意思。

    秀竹本就是個沒主意的人,過來見了兩人,小韓大夫找回來,關心她向她道歉,讓她感動,韓母又讓她做自家媳婦,她便開始搖擺起來。

    秦諫嘆聲,只好出面問韓母:“要接人可以,我養了她許久,卻沒碰過她,被你兒子占了便宜,這個他心里清楚,她懷孕后也是我家在照顧,算下來可花了我不少銀子,誰來還?”

    秀竹低頭完全沒了話,小韓大夫看向母親,韓母試探著問:“多……多少錢?”

    秦諫淡聲道:“宅子、照顧她的媽媽,這些不算你們的,懷孕之前只算十兩,懷孕之后算十兩,一共二十兩。”

    于秦家來說二十兩不算什么,但于普通人家來說,這是一大筆錢。

    小韓大夫既能在俞老大夫底下做學徒,家中顯然不是赤貧,但孤兒寡母,再有家底也不會多到哪兒去。

    韓母一聽,果然就面露難色,最后想了想,和秀竹道:“家里攢了些錢,就是給他娶媳婦的,要用在這上面,那可就沒什么錢給你了,房子修不了,聘禮也沒多少,我在家中賣黃岺,回頭你也得和我一起賣。”

    秀竹聽出來了,這意思是以后要去吃苦。

    她無措地看向秦諫,秦諫也看向她。

    沒等她回答,秦諫讓韓氏母子先下去,屋中只剩他和秀竹。

    他道:“前兩日我已經問過沈公子的意思,他多半是愿意收你的,但只能做妾。至于做妾后過得怎樣,得看他日后的妻子怎么樣,當然……不可能如少夫人那般待你,你可能一輩子不愁吃穿,也可能運氣不好,沈家夫人厭惡你,將你發賣或傷你性命。

    “嫁給小韓大夫,小韓大夫顯然不擔事,他卻有個有擔當的母親,以后你多半是聽婆婆的,也會比現在更辛苦一些。”

    秀竹仍是無措地看著他,他繼續道:“你只問你自己,愿意過苦日子嗎?最開心的是什么時候,最想過的是什么日子?”

    秀竹想了想,回道:“我不怕受苦,跟著我哥哥嫂嫂就很苦,每天都是吃豆腐,壞了的或是沒壞的豆腐,天不亮就起床磨豆子,賣豆腐,晚上回去就洗衣服,割豬草喂豬,這些我都做過,但最傷心的是有一次洗衣服時天太黑,我掉河里差點淹死,是同村人看到才將我拉上來,我抱著衣服回來卻被哥哥罵,說我弄丟了棒槌……

    “賣豆腐時,有個李員外總喜歡摸我,哥哥還不讓我躲,說人家買那么多豆腐,摸一下又沒什么……”

    秀竹說著就哭起來,她突然有了決定,開口道:“我就嫁給小韓大夫,只有他會關心我是不是著涼了,會問我開不開心,我知道沈公子一定也和你一樣,雖然不罵我打我,但從來不會問我一聲的……”

    秦諫有些愧疚,此時他才明白秀竹當初為什么看上自己,又為什么上了那小韓大夫的當。只是一點零嘴小食,她就能芳心暗許,只是幾句關切,她就能以身相許,她太需要人的關心和在意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帕來遞給她。

    秀竹看看他,將那手帕接了過去,抽泣著擦臉上的淚。

    他道:“那你就嫁給小韓大夫吧,他們家只有這一個獨子,他母親又是個有膽魄有擔當的,必然不會有意欺負你;他雖懦弱,但好在心思純凈,不算壞人,你跟著他就好好過日子。你哥嫂興許還打你的主意,到時候你就聽你婆婆的,不能再受他們糾纏。”

    秀竹點頭。

    秦諫再讓韓氏母子進來,和韓母道:“你確定愿意還我二十兩?什么時候給,現銀么?”

    韓母道:“我手上還有二兩,等回去才能拿錢,我們家是信陽的,到時候就……回去辦了婚事,再拿剩下的十八兩來給公子,是給現銀。”

    秦諫點點頭,看向小韓大夫:“秀竹雖被我安置在外,但她是清白之身跟了你,也是清白之身替你懷著孩子,她不是誰的妾,是放棄別處榮華富貴,自愿嫁給你,你明白嗎?”

    小韓大夫怔了怔,立刻點頭:“我明白!”

    “所以不要怠慢她,她不圖你別的,只圖你能關心在意她,對她好,還望你一輩子也不要變。”

    “是……”

    秦諫看向韓母:“二十兩我不要了,我再給二十兩當是秀竹的嫁妝,交在她手上。”

    韓母微愣,隨后連忙感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秦諫繼續道:“她有對哥嫂,對她并不好,若他們上門糾纏,你要想辦法應對。”

    “好好,公子放心,我雖是寡婦,但能把孩子拉扯這么大也不是好惹的,把我逼急了,男人我也敢打一架!”韓母一口答應。

    秦諫朝秀竹道:“以后有什么事實在過不去,還是可以

    來找我,你讓人通傳石青,他會告訴我的。”

    秀竹心中感動,上前道:“多謝公子,你和程姐姐都是好人,是我……對不起你,明明什么都沒做,還得了這么多好處……”

    “你以后好好的,遇到事多問問人,多想想以后就好了。”秦諫交待道。

    秀竹流著淚點頭,回去收拾了東西,與韓氏母子一起離開秦府。

    直到秀竹離開,秦夫人才得到準確的消息:秀竹走了,因為孩子的親生父親找上門來了,認了那孩子,大公子就只好放秀竹走了。

    秦夫人一連確認了三遍,隨后高興得拍腿大笑。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老天爺可算讓她出了口惡氣!

    他秦諫也有今天呢,好好的妻子不要,非要弄個外面的市井女人,好了,沒想到鬧了個大笑話,竟是撿了個爹來當呢!

    還嫌她瑾知懷不上,我呸!

    這個懷上了,你看那是你的嗎?能看上這種女人,干出這種蠢事,可見是讀書讀傻了,這當初所有腦子都去考那個狀元了吧,簡直蠢笨如豬!

    秦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原來她心里還急,此時卻是不急了,這下他該乖乖去江州或是洛陽請人了,反正不管江州還是洛陽,他總得去一趟,好好認錯,讓程家人滿意。

    但這當口,朝中卻發生了一件事。

    曾想求娶秦琴的王昊川因與宮女有染而被揭發,此事可大可小,不一定牽扯到王善,但刑部一個官員緊接而上,上奏稱刑州官員上下勾結,瞞報鐵礦數額,大行貪污之事,為此不惜將一家數十口滅門;且聯合鋼鐵冶煉廠私造兵器,唯恐有謀反之嫌疑,讓皇上著人上刑州徹查。

    此案一出,滿朝震驚,亦知曉這是東宮向王善發難了。

    因刑州知府便是王善親信,而一個小小刑部官員就能一下子拿到滿堂文書物證,甚至還有被滅門的苦主,敢掀起這么大波浪,背后必然有靠山。

    皇上縱使寵幸王善,卻絕不能容忍鐵礦上如此大的貪污,更遑論謀反之事,盛怒之下當即派出數十名京中官員,持尚方寶劍往刑州徹查。

    這一年春節沒人能安逸。

    有人惶惶不可終日,有人靜待朝中風云變幻,也有人為案子宵衣旰食片刻不歇,直到立春時,京中官員押著刑州大小官員進京,又過一個月,王善自盡,王家滿門流放。

    此事后,似乎是徹底定了決心,皇上命太子監國,開始學習處理國家大事。

    坊間有流言,為這一天東宮官員提早兩年就在柳枝巷辦了個秘密聯絡所,專查刑州案,果然最后一擊即中,扳倒了王善。

    經此一事,作為東宮主官的秦諫一時風光無限,成了年少有為第一人。

    到春光明媚時,一本字帖傳到了京城,是曾經的“書魔”齊道野的字帖。

    秦諫也得到了這本字帖,字跡清晰,紙張硬實,對民間書坊所出的書來說,這是少有的精品。這樣的字帖印刷成本昂貴,但齊道野因后面獲罪,死后名氣其實不大,這樣的字帖印出來并不賺錢。

    一般來說書坊能預判銷量,不太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除非委托印書的人愿意出錢。

    有許多這樣的事,比如后人為先輩立傳,學生為老師出遺作,顯然這字帖是程瑾知替她老師出的。

    原來她在江州做這些。

    秦諫撫著那一頁頁紙,仿佛看到她對著燭光一頁頁整理老師存稿。

    這本字帖很好,她能將字帖印出來也很好,這一刻他竟覺得她離開他是對的,做這些比縮在他后宅有出息,她想必也更喜歡。

    不知道她和陸九陵怎么樣了呢?

    這天夜里他做了個夢,夢見她在寫字,陸九陵在一旁作畫,兩人偶一抬頭,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他因這夢而覺得心中絞痛,下一刻就疼醒了。

    醒了睡不著,披了衣服去花園里閑逛,見到池塘邊坐著一人,卻是秦禹。

    秦禹也見到了他,有些錯愕和尷尬,但兩人心中都有愁緒,與那愁緒比起來,這點尷尬倒不算什么。

    秦禹起身喊了聲“大哥”,秦諫問他:“為何在這里?”

    秦禹低下頭:“有些睡不著。”

    秦諫沒再問了,在他之前坐的美人靠上坐下來,秦禹見他坐下,也坐了下來。

    秦諫問他:“過年時你去了洛陽?你表姐有回洛陽嗎?”

    “沒有,她和表哥都在江州。”

    “那……你舅舅是什么態度?”

    秦禹不出聲,他知道兩邊別著氣,其實舅舅已經想要強行帶表姐回洛陽了,畢竟大哥現在手握大權,今時不同往日,看這樣子,他絕不可能低頭的。

    那外室都走了,表姐此時回來,也不算太丟面子。

    這就是舅舅的想法,但他不想告訴大哥。

    秦諫見他不開口,沒再問下去。

    秦禹問:“大哥為什么不喜歡嫂嫂?我不明白。”

    秦諫可以編很多理由,但這一刻他心痛,睡不著,謊言一句也說不出口,他落寞道:“我沒有不喜歡她。”

    他其實很想很想她,東宮大獲全勝,人人都替他慶祝,他卻沒什么感覺,因她不在身旁,那些喜悅與激動,便覺無人訴說。

    每每到這種時候,便是無盡的痛苦與寂寥,他想,如果能讓她心甘情愿回到他身邊,要他做什么都行。

    第60章 第60章江州

    秦禹問:“那為什么大哥要和嫂嫂和離?我也沒看出大哥有多喜歡那個云姑娘。”

    至少他以前還常看見大哥和嫂嫂一起,和那云姑娘卻是從沒看見過,而且一直以來都是云姑娘住綠影園,大哥住在前院書房。

    給他的感覺,大哥和嫂嫂更像偶爾恩愛偶爾吵架的夫妻,雖說吵架有點多,但和云姑娘只像是陌生人。

    “你嫂嫂在我們家里并不開心。”秦諫說。

    秦禹聽后低聲道:“我母親并不好相處。”

    秦諫看他一眼,突然想到,也許對瑾知來說自己更不好相處。

    這時秦禹想起一事,如今事情都過了這么久了,兩家鬧成這樣,他覺得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便道:“有一天思衡和我說他看見夜深了,嫂嫂還一個人坐在池塘邊,讓我有空關心關心嫂嫂。

    “我后來和嫂嫂談過,嫂嫂說她知道大哥并不想娶她,至于大哥是真不想娶她,還是賭氣不想娶她,也都無所謂,反正她一輩子不是她自己,她只是個工具。

    “我沒能安慰到嫂嫂,只是她說的話讓我想了很久,我就想,也許我也是個工具。”

    秦諫道:“但你有許多選擇,就算你考不上舉人,你也可以打理府上事務,或者你能醉心詩詞書畫,就算這些你都沒興致,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你嫂嫂不行,她只有一條路。”

    秦禹怔然。

    他知道嫂嫂很厲害,掌家娘子所要懂的事她都懂,無論是人情往來,或是知人善任,再或是看府上賬目,她都不在話下,同時她還讀了許多書,寫得一手好字,他覺得如果讓嫂嫂去考科舉,一定比他要強。

    “嫂嫂說,如果我不喜歡別人姑娘,就不要娶她。”秦禹突然道。

    秦諫想起來他最近似乎在議親,聽說繼母給他選了曹國公府上的姑娘。

    “你不愿意?”秦諫問。如果愿意,他就不會半夜坐在這里了吧。

    秦禹垂下頭:“不是很愿意,但……”

    “那你有愿意的嗎?”

    秦禹和所有人都沒說過心事,以前還有表姐在可以說一說,現在表姐也不在了,他和大哥并不熟,卻在這個晚上碰到。

    他說:“有,但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

    “不是門當戶對,母親絕不會同意的,而且……我都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秦諫沒想到他還真有中意的,回道:“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就去問,你母親不同意,就說服母親。”

    “想來就不可能,就如大哥要娶云姑娘都不可能,我就更不必說了。”秦禹道。

    秦諫立刻道:“那不同。第一,我沒有要娶她,最開始也沒有,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信口胡謅,所以沒有去努力;第二,我已經先訂了親。你要是等訂親再反悔,只會更難。”

    “但訂親你也不愿意,也還是訂了。”秦禹反駁。

    秦諫道:“那是

    因我當時沒有想娶的人,我只是心煩,而不是想娶別人。還有你不要總提這些事,我不想聽。”

    秦禹沉默下來,不再說了。

    秦諫看他的樣子,有些恨其不爭,只是門戶問題,算得了什么問題?隨后他就想起自己。

    他明明想要追回妻子,為什么不爭呢?

    因為他覺得她已經想好了,絕不會回頭,因為不想逼她,因為想給她自由,以及害怕她已經選擇了陸九陵。

    可是,他不一定要逼她,在他身邊,她更可以做她自己愿意的,她能去江南書畫院,就不能到京城書畫院嗎?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給。

    至于陸九陵,他算什么,哪怕在自己的夢境里陸九陵都只是在和她一起寫字畫畫,要知道他夢自己都是和她在翻云覆雨呢!

    陸九陵離瑾知最近的時候,就是那通信的三年,那時瑾知一定是想嫁陸九陵的,但她有婚約在身,陸九陵竟也毫無表示,就在那兒寫信,適婚男女,寫什么信!

    若當時陸九陵表露求娶的意思,瑾知一定會動心,隨后陸九陵再來找他,他當時也會同意退婚,這樣很可能就可以翻盤,最后就沒他什么事了,可陸九陵錯過了這次機會,讓她嫁進了秦家。

    現在呢?當初男未婚女未婚他都沒做什么,現在瑾知還是他妻子,陸九陵很可能仍然什么都沒做。

    至于瑾知,第一她現在不會輕易想再嫁;第二以她的性子,絕不會頂著秦夫人的名頭和人走得太近。所以他大可以放心,只要他們一天不和離,她和陸九陵就一天不會開始。

    這一刻他決定去江州一趟。

    一時間豁然開朗,長舒一口氣,秦諫驀地笑了笑,看向秦禹:“不管怎么樣,可以試試。母親不好說話,還有父親,再怎么樣,我也會支持你。”說完,他從美人靠上起身,拍了拍秦禹的肩:“早點去睡吧,‘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說完他便離開。

    秦禹看看自己肩頭,又看看他的背影,很吃驚,大哥竟然說他會支持。

    不管怎樣,他似乎有了些勇氣……真的要試試嗎?

    ……

    端午時,秦諫去了江州。

    他事先也沒和誰說,就那么突然就去了,秦家這邊帶信都來不及。

    先自淮水走了水路下揚州,再策馬至江州,幾乎用了最快的路線,日夜兼程,卻也走了七八日。

    一早打聽好了,江南書畫院今年開始試講,招學生進書畫院學習,一次學習只有一個月,課程不定,程瑾知就在江南書畫院做講書,教人寫小楷,同時也是書辦,管理書畫院雜務。

    而陸九陵也是講書之一,還常常參加書畫院雅集,又與書畫院其他畫師一起出了本畫集。以往常在外游歷,但從去年到今年,只去了一次白帝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江州——這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諫到江州時,正是中午。

    先去了兄妹二人住的小院,門房并不認識他,告訴他主人都不在家里,又問他是何人,他沒說,徑直去了江南書畫院。

    顯然這院子是租來的,應該是為了程瑾知方便,小院就在江南書畫院旁邊。

    他在門口卻又被守衛攔住,問他是做什么的。

    秦諫想了想,回道:“我夫人在這里。”

    那守衛本想說“這兒哪有你夫人”,但看他外貌談吐不俗,不像是不著調的閑漢,再一想,書畫院可不就有位夫人嗎,程夫人。

    因為是書畫院唯一的女子,美貌、氣度好、出身好,卻不在夫家而在書畫院,所以全書畫院都知道一些事:比如這位夫人是剛來的江州通判的妹妹,嫁去了京城的侯府,夫君是太子跟前紅人,卻性情傲慢,還生性風流,成婚三個月,卻有懷孕兩個月的外室找上門來,程夫人一氣之下就回了娘家,而她夫君也不接人,于是兩家就這么杠上了,程夫人也就來了江州。

    今日聽到這話,守衛將秦諫上下打量一番,小心道:“閣下夫人是程夫人?”

    秦諫點頭:“正是,洛陽程夫人。”

    守衛立刻問:“閣下是自京城而來?姓……”他有些忘了。

    秦諫回答:“秦。”

    守衛先想到這說明他是侯府的人啊!再想他是朝中大官啊!于是立刻開門迎他進門,又趕緊使眼色讓另一名守衛去通傳。

    那守衛不是通傳的程瑾知,而是通傳的掌院。

    江南書畫院掌院是朝廷正兒八經的官員,名為李昌圖,進士及第,曾為江州下轄縣尉,擅丹青,此次升任書畫院掌院,新官上任,也知朝廷重視此事,因此十分盡心。

    聽聞程夫人那位京中的夫君過來了,一時又驚又急,片刻不敢怠慢,連忙就往大門來看個究竟。

    守衛不知道程夫人夫家,他可知道,那是堂堂開國勛爵益陽侯府,她夫君不只是皇親國戚,還是金科狀元,可謂天子重臣,這樣的人物,竟提前一點消息都沒有就過來了,這不是真的吧?

    他趕緊迎上前,正好在大門附近見到守衛領著秦諫往里走。

    “可是……京城的秦詹事?”李昌圖拱手問。

    秦諫回禮道:“正是,這位想必是李掌院?”

    李昌圖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不由激動:“正是不才,秦大人遠在京城,竟還能知道下官,下官深感慚愧,不勝感激。”

    隨后一邊使眼色讓守衛去準備,一邊看看秦諫身后,意外道:“秦大人怎么就一人?竟沒隨從在身旁?”

    這時他不禁想,這真是京城那位秦大人嗎?別搞錯了吧。

    但他言談氣度沒有半點假,也是京城口音,當不會錯才是。

    秦諫回答:“此番過來不為公事,只是見見我家夫人,卻不想叨擾了掌院。”

    李昌圖連忙道:“怎叫叨擾?大人莫說笑,誰不知這京城書畫院便是秦大人一力建成,如今江南書畫院才辦起來,許多事也是邊探討邊摸索,今日秦大人過來,下官倒有許多事要討教呢!”

    說著他想起程瑾知:“程夫人剛剛還在教舍來著,如今新一期講學還沒開始,院里在籌辦藏書樓,程夫人在選書目。”

    秦諫贊許道:“藏書樓不錯,江南書畫院后開,卻還走在了京城書畫院前面,李掌院確實盡心。”

    李昌圖十分高興,連忙道:“哪里哪里,京城書畫院隸屬翰林院,在天子腳下,必然事事都要顧慮周全,不似這江南偏遠地,小打小鬧,什么都試了個遍。”

    秦諫問:“內子在這里可有給掌院添麻煩?”

    李昌圖立刻回:“秦大人實在過謙,程夫人雖年輕,卻是天資過人,鐵畫銀鉤,只教我等須眉汗顏。且夫人處事細致,還擅各樣賬法,在賬冊上也幫了書院許多。”

    秦諫輕輕笑:“我與掌院一樣,在夫人面前也覺汗顏,我日日讀書習字,倒不如夫人邊學女紅邊學理家,順帶練幾筆字來得強。”

    李昌圖恭維道:“秦大人學的是經世濟民之才,安邦定國之策,不可相提并論。”

    一邊說著,他一邊在猜想:原先以為程夫人和京城的夫家是鬧了別扭,聽說還可能和離,怎么現在看這秦大人竟一點不像是鬧別扭的樣子?

    還是說,秦大人此番就是來接夫人回京城的?

    程瑾知在教舍對書目,見到書畫院趙副掌院急急忙忙從窗外跑過去,又過一會兒,其他幾名在學官也朝那邊匆忙過去,她覺得意外,出門去看,就聽外邊人道:“郭副掌院呢?人哪里去了?急事,京城來人了,得趕緊安排酒席!”

    她隔壁教舍的人問:“京城什么人?”

    “不知道什么人,反正是大官。”那人回。

    程瑾知想了想,覺得和自己沒關系,又回了教舍。

    湊上前的多半是書畫院官員,以及想在京官面前露個臉的,她不做官,自然和她無關。

    最后秦諫步入講堂前,只見面前已涌來十來人迎接,卻獨獨沒見程瑾知。

    他只好轉頭看向李昌圖,開口道:“掌院,我夫人在何處?”

    李昌圖這才反應過來人家一早說了為見夫人過來,鬧到現在,竟還沒人去請程夫人。

    正欲讓人去請,一人道:“程夫人在教舍!”

    于是一刻之后,程瑾知就在教舍內見到了被人前呼后擁的秦諫。

    他看看左右,和她道:“瑾知。”

    程瑾知自己也不明白他鬧的是哪出,此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竟不知說什么好。

    秦諫朝她溫聲道:“我在江州只能待兩天,你下午能告個假么?”

    未待程瑾知回答,李昌圖便道:“能能能,程夫人,你下午便不必忙了,回去休息吧。”

    程瑾知看看自己面前的書目,又看看秦諫。

    她不知他來做什么,但他遲遲沒作決定,也許他們間還有個了結,而且顯然她今日也在書畫院待不下去了。

    她便放下手上筆和冊子,站起身朝李昌圖道:“那掌院,我下午便告假回去了。”

    “明日也可以告假!”李昌圖急人之所急。

    程瑾知無言。

    于是她隨秦諫往外走,李昌圖與一行人也跟著,問秦諫是否有時間今日或明日赴宴。

    秦諫看看程瑾知,又想了片刻,回道:“尚不知是否有空,興許抽不出時間,掌院不必麻煩。”

    這樣說,那分明是有希望,李昌圖連忙道:“那待晚一點下官再問問大人,不知大人下榻何處?若不嫌棄,便由下官來安排。”

    秦諫理所當然道:“不必麻煩,自然是同我夫人住一起。”

    李昌圖趕緊“哎喲”一聲:“瞧我這腦子,竟把這給忘了!”

    一直送到書畫院門口,一行人才留步,看著程瑾知和秦諫一起離開。

    知曉內情的都不明白,這兩人是鬧和離呢?還是不鬧和離呢?這根本不像啊!

    可如果沒有這回事,好端端的程夫人為什么要跟著哥哥來江州?為什么要進書畫院?

    程瑾知也不解,直到進了自己和哥哥住的小院,她才問:“你這究竟是做什么?”

    秦諫道:“你好歹請我進屋喝杯茶。”

    程瑾知沒再說了,只看他一眼,去了正房廳上,請他就座,讓丫鬟給他上茶。

    待茶上來,秦諫喝了兩口,看著她道:“你打扮比以前樸素許多,是不想讓人意識到你是女子,還是美人么?在這邊怎么樣,一切習慣嗎?”

    程瑾知不想和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只問:“你此番來是做什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秦諫問:“我在京城丟了人,家中老早就逼我過來,我再不來,怕是要被逐出家門了。”

    程瑾知默然不說話。

    她知道云秀竹那事,但他很早就說那孩子不是他的,他和云秀竹沒有半點關系,她以為他會很快就處置,不該拖到別人找上門才是。

    而且她還聽說他非要娶云秀竹,挨了他祖父一頓鞭子,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好。

    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主站蜘蛛池模板: 性欧美欧美巨大69|亚洲热色|性欧美另丰满69xxxxx|国产精品伦|中文字幕在线官网|成=a人片国产精品 | 夫妻性生活黄色一级片|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一级毛片啪啪|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在线|国产精选大秀一区二区|高潮影院 | 国产日本无码视频韩国网站写真|国产又色又爽又刺激在线播放|亚洲精品456在线播放牛牛影院|久久久亚洲国产|午夜视频成人|国产伦孑沙发午休精品 | 天天操天天爱天天干|日本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久久毛片=a片软件爽爽|国产精品色=av|中文字幕第二十一页|日本护士大口吞精视频网站 | 国产精品丝袜在线观看|日本女人xx|中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3|99久久久久久久久久|#NAME?|国产精品绯色蜜臀99久久 | 狼人影院在线观看|成人免费观看视频大全|四虎成人精品永久免费=av|1区2区3区视频|有码在线播放|人妻被粗大猛进猛出国产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成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精品亚洲第一|大地资源二在线视频观看|国产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亚洲国产成人=aV片在线播放|日本乱偷人妻中文字幕在线 | 性夜夜春夜夜爽=a=a片=a|欧美激情在线观看视频免费的|女人16一级毛片|日韩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欧美亚洲国产成人|hhh在线观看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青青草青青操|www.jjzz日本|最近中文字幕完整视频高清|91影院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精品水嫩水嫩|男女夜色爽爽影院 | 日本三区|又大又黄又粗高潮免费|国产成年女人免费视频播放=a|国产美女视频国产视视频|欧美成综合|国产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 | 午夜无码伦费影视在线观看|在线看成人片|免费在线观看黄色=av|#NAME?|日韩=a∨精品日韩在线观看|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色欲产成人 | 扒开双腿吃奶呻吟做受视频|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日韩精品在线一区|国产精品色婷婷亚洲综合看|午夜专区|亚洲人成人毛片无遮挡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片|一区二区视频在线看|欧美=av在线|国产熟妇疯狂4P交在线播放|亚洲精品午夜无码专区|亚洲=aⅴ精品国产首次亮相 | 播放黄色一级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软件|国产XXXXXX农村野外|午夜网址|成人无高清96免费|精品高清视频 | 精选久久久|#NAME?|亚洲日本香蕉视频观看视频|钻石午夜影院|中文字幕第23页在线|成人午夜免费看 | #NAME?|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欧产日产国产水蜜桃|亚色国产|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毛片搜|久操久操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亚洲视频精品在线|国产免费=av资源|在线区一区二视频|成人中文在线|激情综合亚洲|秦岭神树动漫版免费看 | 男女免费视频网站|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成人片|人人草人人看|蜜桃97夜夜做|亚洲精品色午夜无码专区日韩|国内精品国产成人国产三级粉色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午夜爱爱网站|国产=a情人一区二区国产|#NAME?|国产精品91网站|少妇搡BBBB搡BBB搡造水多|羞羞答答国产xxdd亚洲精品 | 中文字幕中文字幕1区|www.久艹|阿v视频免费在线观看|日本三级免费|日本最新一区二区|久久九九爱 | 国产一区黄|午夜福利国产成人无码GIF动图|骚色综合|国产婬乱=a一级毛片多女|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动漫 | АⅤ天堂中文在线网|人人澡人人澡人人看欧美|高H喷水荡肉爽文NP肉色学校|日韩一二三区不卡在线视频|欧美在线观看www|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5566 | 影音先锋=aV成人资源站在线播放|中文字幕国产在线天堂|国产极品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毛片儿|人人性人人性碰国产|成人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 | 青青青在线视频国产|亚洲精华国产精华液|伊人网综|国产免费久久精品久久久|一本丁香综合久久久久不卡网站|国产毛片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 久久日=av|91精品国产闺蜜国产在线闺蜜|91视频免费观看网站|99精品国产高清在线观看|亚洲女子=a中天字幕|日韩=av黄色在线观看 | 亚洲=aV无码成人精品区在线播放|亚洲熟妇=av综合网五月|超粉嫩00无码福利视频|噜噜噜久久亚洲精品国产品麻豆|国产精品一区二区97|日本精品在线视频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日本性爱视频在线观看|欧美日韩xxx|国产女人高潮大叫特级毛片|#NAME?|www.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男女羞羞网站 | 日本午夜精品|亚洲艹逼视频|国产高清好大好爽受不了了|蜜臀=avwww|天天操人人看|高清国产下药迷倒白嫩美女99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的动漫|欧美日日日|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国产九九=av|中文字幕无码视频专区|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手机版 | 大胆L少妇BBBBBB流水|欧美操日韩|麻豆视传媒精品=aV|大地资源色婷婷视频在线|亚洲影视一区二区三区|成年男女免费视频在线观看不卡 | 国产=a三级三级三级看三级|不卡中文|国产免费午夜福利757|h在线视频|熟女人妻=aV完整一区二区三区|J=aP=aN白嫩丰满人妻VIDEOS | 无码精品国产一区二区免费|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f|freesexmovies性护士第一次|伊人wwwyiren22|视频一区视频二区视频三区高|九一精品网站 | 爱如潮水日本|宅男噜噜噜66网站高清|午夜宅男在线永久免费观看网|日日日干|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播放 |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欧美xxx久久|黄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草草草|7777kkk亚洲综合欧美网站 |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入口|snh48国产大片永久|成年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网站|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首页|9977精品视频免费入口|国产日韩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 日本色七七影院|男女日批视频在线观看|三级网站网址|97视频在线免费观看|天天综合网久久综合免费人成|特黄=a片在线播放免费麻婆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