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來到不周山寒潭邊。潭水幽深，倒映著天柱斷裂的猙獰輪廓，也映出繁星眼中前所未有的決絕。
“喂！玄商！”她沖著平靜無波的水面喊，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我要走了！”
水面沉寂了片刻。終于，那團熟悉的、懶洋洋的幽藍光影慢悠悠地浮了上來，比上次顯得更加稀薄黯淡，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走？回你的瑤池還是凌霄殿？”光影模糊地晃了晃，玄商的聲音依舊帶著那股子欠揍的憊懶，“慢走不送，記得把門帶上。”
“不！”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要去凡間。不是偷溜下去玩，是去輪回！抹去記憶和神力，做個真正的凡人，從頭修煉！我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再登仙途！讓那些笑話我的、看不起我的……都閉上嘴！”
話音落下，寒潭邊死一般寂靜。
那團原本懶散漂浮的幽藍光影驟然僵住！緊接著，如同爆炸一樣。
“你……你說什么？！”玄商的聲音徹底變了調，不再是懶洋洋的嘲諷，震得四周的罡風都為之扭曲嘶鳴，“輪回？！做個凡人？！靠自己修煉？！繁星！你腦子里是不是灌滿了天河里的水藻？！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蠢話？！”
光影瘋狂地攪動著潭水，激蕩起層層浪花：
“你以為凡間是什么地方？！是你們神仙踏青的后花園嗎？！那是泥潭！是煉獄！弱肉強食，朝不保夕！你一個被瓊漿玉露泡大的嬌花，下去能活過三天？！還修煉？你知道引氣入體有多難？知道突破一個瓶頸能卡死多少人？知道為了搶一塊靈石、一本破功法，親父母，親兄弟都能捅刀子嗎？！”
他的咆哮帶著一種近乎切齒的痛恨和……恐慌？
“就憑你？！”光影猛地向她逼近，“你那點連騰云都費勁的‘神力’？還是你那顆被人背后說兩句閑話就委屈得不行的玻璃心？！你下去就是個死！死得連渣都不剩！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懂不懂？！”
他喘著粗氣，光影劇烈地明滅，仿佛隨時要因這極致的憤怒而潰散。
“你爹！你那些天尊叔伯！他們當年怎么對付我們妖族的，以后就會怎么對付你這種‘叛逆’！你以為他們會眼睜睜看著你在凡間蹦跶？你偷偷下去，是不行的，神界七日一小點卯，一月一大點卯，你下去活不過三十歲的！”
他字字如刀，句句見血，將凡間最殘酷的真相和最可怕的后果血淋淋地撕開在繁星面前。
繁星的臉色在玄商狂暴的咆哮下變得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但心底那簇被《霸王別姬》點燃的火焰，卻在這狂風暴雨般的斥罵中，反而燒得更旺、更烈！
“我受夠了！”她猛地抬頭，迎向那團暴怒的光影，聲音同樣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受夠了這靠父帝得來的神位！受夠了那些虛情假意的奉承！受夠了背地里戳脊梁骨的議論！受夠了像個廢物一樣活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上來，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是！我是沒用！我是廢物！可連那個虞姬都敢為了自己選擇的路去死！我為什么不敢去爭一次？！就算死在下界，魂飛魄散，那也好過在這里……像行尸走肉一樣，頂著這個‘公主’的空殼，永遠被人戳著脊梁骨！”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完之后，胸膛劇烈起伏，眼淚終于滑落，砸在冰冷的巖石上。
寒潭邊只剩下罡風呼嘯的聲音。那團暴怒的幽藍光影僵在半空，一動不動。玄商沉默了只是無聲地波動著。
過了許久，久到繁星以為他已經徹底“沉”回潭底，再也不會理會自己這個“蠢貨”時，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不再是暴怒的咆哮，而是帶著一種徹骨的疲憊。
“行。”光影緩緩地、緩緩地沉向幽暗的潭水深處，聲音越來越縹緲，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翅膀硬了，想找死？行。去吧。”
最后兩個字，輕得像一聲嘆息，又冷得像萬載寒冰。
“祝你……得償所愿。”
光影徹底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潭水中，再無半點聲息。只留下那潭死水，冰冷地映著繁星孤零零的身影。她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痕，最后看了一眼那死寂的寒潭，猛地轉身，駕起云頭，頭也不回地沖向輪回司的方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刃上，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輪回司的入口，是懸浮于九天罡風層邊緣的一處巨大漩渦。灰蒙蒙的混沌氣流緩緩旋轉，散發出寂滅氣息。巨大的“往生石”矗立在漩渦邊緣，石面光滑如鏡，映不出任何倒影。
天界司掌輪回的懷玉仙子也是我們的老朋友。你看她一身白衣，一對沖天鬏活潑靈動。此時她手持一只尋常的青玉碗，碗中盛著的湯，正能洗滌前世記憶的“忘塵引”。
“公主殿下，可想清楚了？”懷玉仙子的聲音毫無起伏，像亙古不變的磐石，“飲下此引，前塵盡斷，仙骨神格皆封。自此入凡塵，福禍自擔，生死由命。”
繁星站在那巨大的灰色漩渦邊緣，罡風吹得衣袂狂舞。下方是翻涌的混沌，通往未知的凡塵。再回頭看一眼，身后是霞光萬道、卻冰冷徹骨的天庭。
“我意已決。”她伸出手，聲音平靜，沒有一絲顫抖。
懷玉將青玉碗遞到它面前。呢喃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要去下界呢？”
“都？什么意思”繁星不懂問道？
“在你之前不到半盞茶來了一只玄鳥，跟我要忘塵引，要去投胎，我不給他就給了我一朵蓮花，說是作為報答，這蓮花是仙品最是護主，關鍵時刻可保命，我看這花開的美艷，正接過來看，他就把引拿去喝了，自下輪回”。
玄鳥？難不成是？“他還說了什么？”繁星慌忙詢問。
“這朵是給你的！”懷玉仙子又取出一朵蓮花，與她手中那朵乃是雙生同根的并蒂蓮，她道：“這是他給你留的，說是下方的路不好走，有了這蓮花許能化險為夷，他還說……‘讓傻公主保重！’他先下去一步”。
繁星聽了眼淚早在眼睛里打轉，收了那朵來的正盛的蓮花，一口飲了忘塵引，頭也不回跳下臺去。
只留懷玉仙子在臺上嘆息“哎，人間真的那么好耍嗎，要不過兩天我交了班，也去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