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完結(jié)章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我會用生命償還埃德溫造成的損傷——即使我知道那不夠。”
塞拉的雙眸逐漸變成了豎瞳, 他頭頂卷曲的棕發(fā)漸漸拉長，一絲一縷地染上了深淵般地墨黑，無風(fēng)自動, 漂浮在他的身后。
他的頭頂突然冒出兩根觸角，雄蟲的觸角大多敏感而纖弱, 通常只有在極為私密的環(huán)境之中作為性征展示出來, 可是此刻，在場沒有任何雌蟲或者亞雌產(chǎn)生旖旎的聯(lián)想——他們紛紛看著兩根螺旋狀的、異化產(chǎn)物從塞拉的前額冒了出來，比起纖弱的觸須更像是盤羊的角, 帶著力量、性和死亡的預(yù)示。
一根色澤漆黑的尾勾如同毒蝎的長尾，閃爍著死亡的冷澤, 在空間之中甩動著，沒有任何蟲會懷疑其上帶著觸之即死的劇毒。雄蟲陷入了極為情緒化的地步，又或許他早就失去了理智, 將他所有在反叛軍面前隱藏的本相展露出來。
——他不在乎反叛軍，不在乎他傾盡身家供養(yǎng)的事業(yè), 也不在乎自由和平等的理想。
此刻, 幾乎所有反叛軍的腦海里都劃過了這個事實。或者換句話說，塞拉在乎，只是這些和埃德溫相比, 這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都一文不值。
“但是, 我不是你認(rèn)為的那種雄蟲, 教授�！比鹕呢Q瞳之中漆黑的瞳孔比深淵更詭秘：
“理想、道德、信念, 只存在于埃德溫所在的世界。沒了他，一切都沒有意義，我沒有意義, 我做的事也沒有意義。換句話說——我是為了他�！�
塞拉的聲音帶著低沉的回響，無形的力量在迅速聚集，像一場即將到來的，橫穿宇宙的粒子風(fēng)暴。大多數(shù)反叛軍都低下了頭，即便是方才最為桀驁憤怒的蟲——凝視深淵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氣，而膽怯是難以隱藏的本能反應(yīng)。
“你們怎么評判我的淺薄是你們的自由。但埃德溫是你們的同胞，他也在為他的同胞作戰(zhàn)，不比你們低劣。你們按計劃撤退，而我會留下，和他在一起。你們是對的，這場革命不應(yīng)該被撲滅得如此草率�！�
“塞拉，你太不理智了，離開了戰(zhàn)艦的保護(hù)，你會死�！笨死锷鳛槲ㄒ桓矣谥币暼南x族，聲音明顯低沉下來，而塞拉卻無法在顧及更多了。太多的焦灼讓他撕心裂肺得疼痛，流逝的分秒如同催命的惡鬼，將他的理智啃噬殆盡。
他想尖嘯，想?yún)群�。他做錯了事，而埃德溫卻承擔(dān)了后果，這太不公平——他不該受到自己同胞的誤解甚至憎恨，他們憑什么呢？他們怎么能放棄埃德溫！
“他的血脈里流淌著你們的血，”他的聲音在深淵中回蕩：“我引導(dǎo)和參與這場革命，是為了埃德溫；母神為你們指引方向的歌聲，是為了埃德溫，你們中的大多數(shù)之所以能活到親自加入革命，是因為埃德溫和其他軍雌在用生命拼殺，庇護(hù)他們的同胞！”
“即使是現(xiàn)在，他仍在保護(hù)他的同胞！你們說他殺戮有罪，可是他的殺戮是為了保護(hù)，他承受罪名是因為他從來都在保護(hù)他的同胞！你們曾經(jīng)都是他保護(hù)的對象，你們怎么能忘記？”
“我不關(guān)心你們怎么看待我，不稱職的神子、德不配位的雄蟲或者一個情緒化的蠢材。你們怎么看待雄蟲，我也不在乎，我在這里是為了他，而如今我也會獨自終結(jié)這一切。他身上所有的命債，歸我來還，直到我的生命結(jié)束。他沒有錯，教授，您了解埃德溫，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對阿克斯元帥的承諾——您不能放棄他�！�
塞拉的聲音落下，他的身體脫離了戰(zhàn)艦重力設(shè)置，漂浮起來。他忍住用精神觸須撕裂飛艇的沖動，再次靠近了艙門，而克里森沉默片刻，讓開了路：
“穿上戰(zhàn)甲�！�
這是他對塞拉說的最后一句話。反叛軍根本沒有為雄蟲設(shè)計的戰(zhàn)甲，因為以雄蟲的纖弱體質(zhì)，根本不可能在太空環(huán)境中作戰(zhàn)，一套雌蟲的戰(zhàn)甲在磁力的作用下勉強(qiáng)包裹住了塞拉的身體，遮住了他異化的面容。
艙門剛剛打開，宇宙之中呼嘯的罡風(fēng)和粒子炮的能量波就呼嘯而至，讓所有蟲族本能地呼吸一滯。
“冕下，”反叛軍高層中一位將領(lǐng)說道：“我曾在第一軍服役過，您說的對，我受過上將的恩惠。我會帶領(lǐng)我的部隊跟隨您，勸阻上將。”
塞拉的身體突然一頓。他側(cè)過身看了克里森一眼，而對方只是緩緩說道：
“無戰(zhàn)斗力者有序通過蟲洞撤退，軍隊停留待命，守住陣線�！�
克里森的目光落在塞拉身上，再次開口：“想要追隨塞拉指揮官，幫助第四軍和埃德溫上將的，我不會阻攔�！�
塞拉雙拳握緊，他跨出了第一道艙門，而他身后，又有幾個反叛軍的將領(lǐng)跟了上來，隱約間，塞拉聽得到他們的嘟囔：
“真是異想天開他一個雄蟲，還不是要我們保護(hù)他？”
“作為神子，他的能力應(yīng)該很強(qiáng)吧？”
“很強(qiáng)也是個雄蟲。埃德溫上將是可惜了，他應(yīng)該早就加入我們，現(xiàn)在誰能對付得了2s級的軍雌？”
“都閉嘴吧，黎明不能怯戰(zhàn)，他一個雄蟲都不怕，我們更不能怕。”
塞拉沒有理會他們，他毫不猶豫地踏出艙門，縱身躍入宇宙之中。他身后的反叛軍紛紛張開了翅翼，許多雌蟲伸出手卻拉他，可是卻發(fā)現(xiàn)塞拉竟然在宇宙之中如履平地。
古怪的是，他并沒有翅翼，沒有能量推動他。相反，他只是違反了任何物理原則，突兀又古怪地出現(xiàn)在了宇宙之中，仿佛和這片宇宙融為一體。
方才還紛紛擾擾的質(zhì)疑聲低了下去，不多時，幾個小型飛艇聚集在四周拱衛(wèi)塞拉，最先開口表達(dá)對埃德溫感激的將領(lǐng)詢問道：
“指揮官冕下，防衛(wèi)隊集結(jié)完畢，共六支部隊708，147只雌蟲。反攻部由我?guī)ьI(lǐng)，共13，273只高等雌蟲，請您下令�！�
“防衛(wèi)隊兵分兩路包抄第四軍，繼續(xù)嘗試聯(lián)絡(luò)第四軍如今的指揮官。在埃德溫進(jìn)攻之后，指揮官應(yīng)當(dāng)是中將凱恩。聯(lián)絡(luò)他，并嘗試削弱第四軍與蟲洞之間的防御，觀測第四軍動向。”
“可是，若是——”將領(lǐng)遲疑，顯然，即便他們決定聽從塞拉的指揮，他們?nèi)匀徊恍湃螌λ麄儼l(fā)起猛攻的第四軍，而塞拉卻不想浪費任何時間：
“你仍然叫我指揮官，就應(yīng)該尊重我的判斷。第四軍想要的是撤離，我們真正的敵人是第三軍和第一軍。”
他的目光落在戰(zhàn)場上，看不見的力量在他身后的虛空中聚集起來，使宇宙的空間都發(fā)生了微妙的扭曲。
宇宙變得更加黯了，仿佛深淵正在垂目凝視。
“是、是，遵命�！�
將領(lǐng)們的翅翼微微抖動，兩個反叛軍將領(lǐng)沉默領(lǐng)命而去，而反攻部也在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了集結(jié)，萬余高等雌蟲張開翅翼，懸浮在了塞拉身旁。
“反攻部以扇形為陣，隨我直面埃德溫的先鋒軍，分散其兵力。不要攻擊埃德溫，將他留給我來對付，戰(zhàn)斗以自保為主，盡量減少傷亡。若能讓敵方失去戰(zhàn)斗能力，全部俘虜，帶回主艦�！�
“是�！�
反攻軍的軍雌沉默寡言，他們一部分駕駛著護(hù)盾飛艇，大部分只靠雙翼在宇宙之中推進(jìn)。隨著反攻軍的到來，損失慘重的先遣部隊迅速撤下，而塞拉站在一個飛艇上，終于近距離地看到了埃德溫的狀態(tài)。
他受了傷。這個認(rèn)知讓塞拉的心猛然下墜。埃德溫的能量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流失，他周身的能量場也很不穩(wěn)定，通常以他這個等級的雌蟲來說，他可以硬抗粒子炮的轟擊，可是此刻他不停躲閃著炮火和流彈。即便如此，他的動作仍然越來越慢，他的一片黑色的翅翼被炮火撕出了一個缺口，巖漿似的能量正從其中滲出來。
塞拉的心瞬間如同攪碎一般劇痛，即便靠近了許多，他竟然也無法通過標(biāo)記感受到埃德溫的動態(tài)，可是他的精神感知卻仍然給他反饋——埃德溫的狀態(tài)糟糕透了，他的感知受到了嚴(yán)重的干擾，以至于塞拉近在眼前，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埃德溫的戰(zhàn)斗是機(jī)械化、本能的動作，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是他的精神海卻搖搖欲墜——塞拉或許不夠敏銳，但是他知道這絕對不是剛剛被標(biāo)記的雌蟲該有的狀態(tài)。
“埃德溫”
塞拉張了張口，可是埃德溫仍然毫無察覺似的。因為塞拉的命令，埃德溫周圍沒有反叛軍攻擊他，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真空地帶。翅翼破損的軍雌茫然地扇動了兩下雙翅，腦袋不清醒似的晃了晃，而后有些艱難地再次舉起激光劍，橫在胸前。
他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了，他的身體不自覺的在宇宙中下墜，宇宙之中沒有空氣作為載體，血腥味和雌蟲本身的味道沒法傳入塞拉的感知，他卻已經(jīng)要被過度的怒火和心痛溺斃了。
誰讓埃德溫傷成這個樣子？那是他的埃德溫，他是誰？！
深淵發(fā)出咆哮。一瞬間，宇宙上空撕開了一個千里長的巨口，暗如地獄毒藤的精神觸須傾瀉而下，幾乎包裹住了整個先鋒軍交火之處的戰(zhàn)場。塞拉的身體作為這能量的載體，在疼痛中微微發(fā)抖，可是他的頭腦卻格外清明。
——“重點是你擁有這種能力，林老師！你比任何雄蟲都強(qiáng)大太多，你不只是個強(qiáng)大的雄蟲，因為你和他們完全不同！！”
云嘉冉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回蕩著，頓悟如同一束光，刺入他的眼簾——他能做到，他是一個被母神親自創(chuàng)造出來的“天使”，他的力量本源是初代雄蟲。而初代雄蟲的指責(zé)，是守護(hù)這個種群，守護(hù)母神的宇宙。
他的能量，足以守護(hù)他所愛的雌蟲。
他可以做到。
塞拉的雙目完全變成了金色的豎瞳，散發(fā)著刺目的光，而那種光芒在極致的黑暗中只會讓任何生物膽寒。生平頭一次，塞拉毫無保留、毫無顧忌地將他的能量發(fā)揮到了極致，而瞬間，宇宙中的一切在他眼前按下了暫停鍵。
深淵在空中投下巨大的暗影，無數(shù)襲向這片宇宙的粒子光束被迅速震散，塞拉的身體被包裹在精神觸須之中，如同影子一樣穿梭在宇宙之中。
下一刻，他接住了埃德溫墜入宇宙的身體。
而與此同時，第四軍的先鋒軍剩余的軍雌也走到了末路。在主帥被“生擒”后，他們或被雄蟲威壓壓制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被反叛軍俘虜，或是因為塞拉的力量產(chǎn)生恐懼和動搖，失去了戰(zhàn)斗意志，束手就擒。
而第四軍正迅速靠近蟲洞，與此同時，第一軍和第三軍同時迫近，向第四軍的后軍猛烈開炮，發(fā)動了攻擊。他們意識到了第四軍真正的撤離意圖，而無論第四軍是否真的有這種背叛帝國的想法，都不妨礙第一軍和第三軍原本的目的——將第四軍和反叛軍一舉消滅。
第四軍的輔艦承傷，撐起護(hù)盾阻攔第一軍和第三軍的密集的炮火，整片宇宙幾乎被點燃了，地獄般的濃煙和碎片懸浮，在劇烈的能量波里傾落或者上升。熱度幾乎讓置身宇宙環(huán)境之中的高等雌蟲感到窒息。
第三軍的軍雌如同蝗蟲一般釘滿了第四軍的護(hù)盾，他們的能量隨著他們的翅翼瘋狂震動，用不了幾秒，第四軍后軍的護(hù)盾就會被粉碎，而就在這時，第四軍也停下了撤離的腳步，中將凱恩雙目充血，在監(jiān)測到塞拉精神觸須現(xiàn)身宇宙的那一刻，他干脆利索地放棄了原本的計劃。
“接通反叛軍的信號，”
他冷靜地下令：“停止所有對反叛軍的攻擊，在戰(zhàn)場的脫隊成員立刻無條件向反叛軍投向。傳我軍令，全軍換防，準(zhǔn)備和第一軍、第三軍開戰(zhàn)！”
“是！”
沉穩(wěn)的忠誠像宇宙中震顫人心的鼓點，隨著第四軍的陣型轉(zhuǎn)變，反叛軍也立刻接收到了新的軍令。首領(lǐng)克里森的聲音傳遍了反叛軍的每一道防線：
“全軍聽令，為第四軍攔截第一軍和第三軍的包抄企圖。停止一切與第四軍的對抗，重復(fù)，停止一切與第四軍的對抗，集中火力打擊第三軍的主艦�！�
塞拉身邊領(lǐng)導(dǎo)反攻隊的將領(lǐng)迅速收押了所有第四軍的俘虜，將反攻隊重新整合，等待塞拉新的號令。他不是蠢材，在克里森的暗示中，他自然明白他的首要任務(wù)是抵擋埃德溫的先鋒軍，同時保證塞拉的安危。如今前者已經(jīng)完成，反攻隊只剩下一個任務(wù)。
與他的大多數(shù)同僚不同，他是知道塞拉對革命軍的意義重大的。不是因為他的貢獻(xiàn)或者神子的噱頭，而是因為他是一個雄蟲，唯一一個站在雌蟲和亞雌陣營的雄蟲，他的存在本身，就有意義，就代表了政治輿論上的正義。
他的價值值得反叛軍付出代價保護(hù)。
哪怕塞拉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他的雌蟲。
名為約克的高級將領(lǐng)歪了歪頭。他是一個等級a級的軍雌，在退伍后也被分配了雄蟲。他和大多數(shù)反叛軍不同，他是接觸過雄蟲的，他也自認(rèn)為知道雄蟲是什么樣的存在。
他從未見過塞拉這么匪夷所思的雄蟲，為了一個被他標(biāo)記過的雌蟲悍不畏死。這違反了所有常識、所有理智、所有蟲族社會的道德。
但是約克并不反感。他一點都不。哪怕塞拉自從接住埃德溫后就如同一片沉默的濃霧一樣，不可直視、不可觸碰、不可靠近，約克也愿意等一等。
***
漆黑漩渦的中心，塞拉將前額貼緊埃德溫瀕臨破碎的精神海，將自己潮水般的力量輕柔地傾灑過去。
埃德溫的面具被他摘掉了，雌蟲慘白的臉上沾著血水，而塞拉的手指也甩脫了戰(zhàn)甲，按壓在了埃德溫破損的腺體上。
怒火、絕望和痛苦讓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埃德溫?zé)o知覺昏睡的面容是避免塞拉失控的唯一韁繩。他垂下頭，細(xì)密地吻在了埃德溫的塌縮的腺體上，他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如同溪流一樣，滲透和洗刷著埃德溫殘破的軀殼。
少頃，塞拉抬起了雙眸。他再次標(biāo)記了埃德溫，心底的一部分慶幸他沒有來遲一步，可是怒火卻讓他的雙眸泛起一片血光——如同母神能量的烈焰在他的眼眶之中灼燒著，是深淵之中灼燒的明火——他的雙唇上還沾著埃德溫血液和刺鼻的藥劑味道，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金翎羽、科萊恩他們傷害了埃德溫，他們要殺了他的珍寶，他們——
——他們怎么敢，動深淵小心翼翼隱藏在永寂和黑暗之中的一點光。
他們都得死。
黑暗坍縮著，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像是亡靈大軍整肅他們的骨骼。前方的戰(zhàn)況激烈，第四軍展現(xiàn)了帝國軍隊強(qiáng)悍的戰(zhàn)斗意志，在凱恩中將的指揮下不斷變換陣型，和反叛軍交錯縱橫，配合默契，但是——
第三軍的軍雌悍不畏死，又或者，他們已經(jīng)不算活著了。他們蝗蟲一樣撲擊過來，即便失去了四肢，仍然沖上來撕咬同胞的肉，他們將自己的身體毫不停留地引爆，炸穿所有防御，每分每秒之中，他們都成千上萬地死去，用不了多久，百萬之?dāng)?shù)的第三軍將不復(fù)存在。
凱恩知道，第三軍已經(jīng)完全被皇族精神控制了。而沉默列兵的第一軍目前只開了炮，沒有進(jìn)入戰(zhàn)場，可是它的威脅卻一直存在。凱恩知道自己不該萌生退意，但是第三軍如同蝗蟲一樣猛撲過來的場景還是讓他想要撤退保全，他答應(yīng)了埃德溫保護(hù)第四軍的同胞，而做到這一點比登天還難。
無論是第四軍還是反叛軍如今全然憑借一種軍雌本能的戰(zhàn)斗意志在堅持，而隨著傷亡人數(shù)的增加，他們也知道最后的結(jié)局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消滅第三軍后，被第一軍圍剿殆盡。
而在一片能量波和粒子炮閃爍不斷的戰(zhàn)場上，黑暗如同翻滾的云海，帶著深淵可怖的低語降臨了。幾根粗壯的，生滿荊棘和毒刺的藤蔓，如同深淵中的不可名狀之物，猛然刺穿了第三軍的指揮艦，無法撼動的力量合力一扯，將指揮艦生生撕成了兩半！
藤蔓揮舞著機(jī)械碎片，橫掃著擊碎了飛艇和戰(zhàn)機(jī)，無數(shù)爆炸的火光響成一片，而塞拉的身影也從深淵中顯露出來。
他仍然抱著埃德溫，仿佛穿過一片云霧，突然出現(xiàn)在了第三軍殘破的指揮室里。在那里，一個生著金紅眸子的雄蟲正在掙扎著扣上呼吸面罩，在驟然置身太空環(huán)境后臉色灰白。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髨D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恐懼如同惡鬼一樣追逐著他，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火光升空，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科萊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科萊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火光升空，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科萊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火光升空，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唬鐭熿F，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科萊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恐懼如同惡鬼一樣追逐著他，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火光升空，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髨D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恐懼如同惡鬼一樣追逐著他，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髨D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疲屵@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o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科萊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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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眨切┬亲尤缬曷洌鳒玳g，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如煙霧，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而當(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删驮谒萄室豢谘�，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
金翎羽標(biāo)志性的金紅色觸須在他身后扭動著，而塞拉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深淵向金翎羽的渣滓問好，真可惜來的不是科萊恩，他比您要惜命，也要聰明，瑞安親王。這是為了所有你們造成的罪惡和殺戮——”
塞拉輕輕按著埃德溫的后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與他輕柔的動作不同，一根帶著毒刺的觸須瞬間洞穿了指揮第三軍的瑞安親王的喉嚨：
“——為了你們有這個膽子，用下三濫的手段動埃德溫。”
與此同時，塞拉眼眶中的烈焰愈演愈烈，與此同時，無數(shù)火光沖天而起，塞拉深淵般的能量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之中明亮灼燒著的星光。
滿天星斗帶著絕對炙熱的溫度，讓戰(zhàn)場上的粒子炮和能量波都顯得暗淡無光�；鸸馍�，那些星子如雨落，明滅間，一條如銀河的星鏈排列在星空里。
無論是反叛軍還是第四軍，甚至是天宮星上的俘虜或者原住民，他們都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中的奇景，而后，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歌聲如同黑暗撤退后的星光，鋪滿了整片宇宙：
“我們在塵土和鮮血中仰望星空”
“在那里我們曾經(jīng)被母神照耀”
“在那里我們擁有活著的權(quán)利”
“在那里母神對我們許下承諾”
“當(dāng)星辰排成一列”
“那是母神給我們的信號”
“我們將出發(fā)前往最終的戰(zhàn)場”
“在那里生與死皆是答案”
“在那里，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我們等待黎明降臨”
渺小的聲音是最微弱暗淡的光，他們?nèi)缬昴唬鐭熿F，如云層相會，當(dāng)星空閃耀時，命如草芥的生命也迸發(fā)出了山海般不可撼動的力量。
星空之下，聲浪之中，反叛軍黎明發(fā)動了最為猛烈的反擊，他們的殺傷力甚至超過了正規(guī)軍第四軍，如同傷痕累累的野獸，又如同急迫歸鄉(xiāng)的倦鳥，誓死而歸地沖散了第三軍的軍陣，用血和生命，徹底撕碎了第三軍殘存的幾艘戰(zhàn)艦。
“黎明將至！黎明將至！”
反叛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第三軍徹底被沖垮了。即便是悍不畏死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終有力竭之時，而他們的潛力也基于背后操縱他們的手愿意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而顯然，那雙背后的手短視而無能，四大軍團(tuán)之一的第三軍在他的操縱里發(fā)揮不了十分之一的實力，從一群戰(zhàn)士變成了一群蟲體炸彈和刻板的機(jī)器。
被操縱的棋子和木偶，是無法與戰(zhàn)士和自由意志抗衡的。
當(dāng)你把生命作為玩物時，命運也會回過頭來嘲笑你。隨著歌聲逐漸高昂，帝國的第三軍從蟲族的文明中消失了，而塞拉燃燒著火焰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軍所在之處。
***
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從雄保會的官員一路高升，成為軍部高級指揮官的雄蟲勞倫斯冷汗如瀑，渾身發(fā)抖。趴伏在主艦的指揮臺上，眼睜睜看著瑞安親王被塞拉刺穿了喉嚨，又像丟棄宇宙垃圾一樣扔到一旁。
他的喉嚨被恐懼梗住了。而他的身后，軍艦里唯一還有自由意志的第一軍上將伊洛特近乎癡迷地看著反叛軍高歌猛進(jìn)的這一幕，金色的左眼落下了一滴無聲的淚。
他曾有多絕望，此刻就有多滿足�？迫R恩利用精神控制操控了第一軍的大半軍雌和第三軍的全部武裝力量，他讓伊洛特的同胞如同一群撲火飛蛾，奔向自相殘殺的死局。
科萊恩將伊洛特放在了第一軍的軍艦之上，并沒有施予任何控制，他說這是出于憐憫和愛重，他告訴伊洛特后者之于他有多不同，可是伊洛特卻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從鮮活的生命變成無意識的機(jī)器更加殘忍，沒有什么比看著他的同胞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更加絕望。
科萊恩要他絕望，他的傲慢甚至不允許伊洛特也承受精神控制，而是要伊洛特徹底的、無可挽回地粉碎掉，比失去靈魂的空殼更可怕的是意志粉碎的行尸走肉，而科萊恩要伊洛特由內(nèi)而外地粉碎，并從他破碎的痛苦和哀嚎中汲取快感。
伊洛特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以逃避無法避免的厄運。死亡在此刻變成了最具有誘惑力的事，因為他的靈魂尚高昂著頭顱，沒有落入塵埃，沒有面目全非。
他至少還是個干凈模樣。
在皇族和教廷勾結(jié)聯(lián)合的時候，勞倫斯成了兩者溝通的橋梁，而伊洛特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雄蟲，他的汲汲營營和奴顏婢膝的品性令伊洛特作嘔。
利用這一點，伊洛特以自己的生命威脅勞倫斯，逼迫第一軍原地待命。他的生命當(dāng)然不算什么舉足輕重的事，但是他的自戕卻會讓科萊恩的游戲無法進(jìn)行，會讓帝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心生不悅，而這，則會讓勞倫斯這條汲汲營營的狗遲疑不決。
果然，勞倫斯沒有讓第一軍被精神控制的軍雌加入圍剿第四軍和反叛軍，而是坐視第三軍與他們拼殺。對于這些雄蟲而言，他們不在乎軍雌的死傷，皇族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們迅速獲得大量的傀儡，所以即便第三軍因為孤軍奮戰(zhàn)死傷慘重，勞倫斯和瑞安親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況且，沒有雄蟲會覺得第三軍無法獨自屠殺第四軍和反叛軍。反叛軍和第四軍已經(jīng)互相消耗過，第四軍的主帥埃德溫必死無疑，反叛軍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大規(guī)模的星際戰(zhàn)爭，面對精良的第三軍不過一盤散沙，必死無疑。
可是勞倫斯的淡定在塞拉現(xiàn)身，殺死了瑞安親王后，在響徹宇宙的歌聲響起后，再也維持不住了�？謶秩缤瑦汗硪粯幼分鹬�(dāng)塞拉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直直向他的方向看過來時，他肥胖的身體幾乎要萎縮到指揮臺下。
“快第一軍，除了指揮艦，全軍出擊，不計任何代價，攔截敵軍——不許回撤！不許回撤！死戰(zhàn)到底！”
勞倫斯嘶吼著，毫無意外地要第一軍的所有軍雌成為他逃命時地?fù)跫�，讓這些被控制后毫無反抗能力的軍雌成為棄子。伊洛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豬玀似扭曲的臉，抬手用爆裂的力量掐斷了第一軍的通訊系統(tǒng)。
“勞倫斯！你要第一軍淪落到和第三軍一樣的下場嗎？軍雌是活生生的命！”
他嘶吼道，可是勞倫斯赤紅的眼睛猙獰地看著他，尖叫道：“賤雌！都是你的錯！你這勾引親兄，魅惑君主的下流賤貨！若不是你阻撓，第一軍早該參戰(zhàn)，不會和如今一樣！都怪你！都怪你！該死的賤貨！”
伊洛特心中荒謬的悲愴感化為層層疊疊的憤怒，怒到極致，他反而笑了。他反手掏出一柄激光刀，刺入左胸半寸，對著毫無人性的惡心雄蟲諷刺道：
“是這樣的，勞倫斯爵士，我是一個賤雌，但你的君主在乎這個賤雌，甚至沒有精神控制我。圍剿計劃已經(jīng)失敗，帝國失去了第四軍和第三軍，你當(dāng)然可以下令葬送掉第一軍，同時，我也會死在這個戰(zhàn)場上。屆時，你拿著我的尸首，和兩個軍團(tuán)死去將士的英靈，向我兄長交差去吧！”
他唇角滲血，近乎明艷的笑了，金黃的眼底仿佛兩團(tuán)火焰。他手下的動作毫無停頓，轉(zhuǎn)眼就切入心室，大捧鮮血涌出來，而勞倫斯崩潰地嘶吼道：
“賤雌，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殿下會在乎你這種骯臟的賤雌！死吧！全都死吧！”
勞倫斯也知道失去第三軍和第一軍，又讓伊洛特死掉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他恐懼科萊恩的怒火和威勢，權(quán)衡利弊后，他當(dāng)然知道為今之計只有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伊洛特身上，保存第一軍的實力，向科萊恩請罪。
而這需要伊洛特活著回去。
但是他不甘心，又恐懼到了極點，生死的壓力之下，他只想確保自己先從塞拉手中逃離，而他不在乎第一軍會不會因為他的草率而全軍覆沒。塞拉正隔著無垠的宇宙空間看著他，那個該死的雄蟲眼里燃燒著火焰，而勞倫斯只是看著，就感覺到自己渺小又扭曲的靈魂在烈焰中哀嚎。
勞倫斯眼睛通紅地下發(fā)了軍令，第一軍在反叛軍迫近的威脅和歌聲中，擺出了攻擊的形態(tài)，而塞拉的心則是一沉。
他的精神感知讓他知道戰(zhàn)場上那些無法被完全統(tǒng)計的細(xì)節(jié)，他知道黎明組織的損失有多慘重，他知道精神和意志賦予反叛軍的無盡力量也會受到物理和身體的限制，事實就是，無論反叛軍有多戰(zhàn)意昂揚(yáng)，他們也無法無休止的戰(zhàn)斗下去。
他們迫切地需要休整，在勝利中體會斗爭帶來的甘甜和力量，而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與第一軍那些被精神控制的同胞自相殘殺。
太多的生命在塞拉眼前逝去，他不認(rèn)為他能承受更多了。
反叛軍的主力已經(jīng)集結(jié)，而塞拉的身邊也多了以約克為首的諸多反叛軍戰(zhàn)士。他們近乎虔誠地拱衛(wèi)著塞拉，和先前的姿態(tài)截然不同——他們親眼見證過神跡，親眼看過星辰為神子閃耀，親眼見到戰(zhàn)局因他而逆轉(zhuǎn)，他們失去了所有的疑慮。
可是塞拉卻無暇顧及他們，也不甚在意反叛軍的想法。他緊盯著第一軍的指揮艦，想要直接威脅指揮官，換來對方讓軍隊回撤的命令。
塞拉的精神力錨定了第一軍的指揮艦，他召喚著力量，身體內(nèi)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嘶鳴，但他不予理會，只抱著埃德溫——他不想也不敢與對方分離，借黑暗的影子穿行在宇宙之中，他突然站在了第一軍的主艦面前，堪稱渺小的身體與龐然大物對峙。
主艦中勞倫斯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尖叫，他胡亂拍打著武器按鈕，無序的粒子炮光束向塞拉飛去，卻被龐大的毒藤觸須輕而易舉的攔下。
“告訴科萊恩，若是他再敢傷害埃德溫，我會將金翎羽的天空城夷為平地，我會將皇族供奉的圣象踩在腳下，深淵和絕望會成為科萊恩目之所及的一切。記住我的話�！�
他話音未落，第一軍的軍雌已經(jīng)攻擊上來，塞拉渾不在意，此刻他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傷害無辜了，只想著用最快的方式讓第一軍的雄蟲指揮官膽怯撤退，以換來最小的傷亡。可就在他吞咽一口血，企圖將數(shù)千第一軍的高等軍雌擊垮的時候，他懷里的埃德溫突然輕輕彈動了一下。
“塞拉？”
雌蟲的聲音含糊得幾乎聽不清晰，可是在塞拉耳中卻如同驚雷。他的精神觸須歪斜著擦過主艦，失去了準(zhǔn)頭，只能暫時回防擋住暴風(fēng)雨般的粒子炮，而趁他詭秘的攻擊停頓時，勞倫斯也迅速找到了機(jī)會，他用精神觸須狠狠打飛了已經(jīng)將激光刀插入心臟的伊洛特，痛罵著讓第一軍迅速拱衛(wèi)著他的指揮艦撤離。
果然，塞拉恐怖的深淵力量沒有追上來。他的精神觸須突然變得無比柔順又無害，雖然仍然龐大的佇立在宇宙之中，卻連毒刺都變得綿軟。勞倫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亂地透過屏幕盯著塞拉，卻只見到他低垂著頭，鼻尖兒幾乎蹭到懷中雌蟲的耳尖兒，他眼眶中的烈焰熄滅了，卷曲的頭發(fā)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和神情，卻也讓他顯得無比寧靜。
在滿目瘡痍的星際戰(zhàn)場上，他讓喧囂的星空都沉寂下來。而勞倫斯無暇他顧，以最快地速度穿過蟲洞，離開了天宮星上空。
***
“你沒你沒事。”
埃德溫冰涼的手指摩挲著塞拉的臉頰，而他簡短話中含糊的寓意幾乎讓塞拉心痛如絞。他全都明白了：
“你以為我出事了？該死該死！科萊恩給你看了什么東西，是嗎？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雜種，他——我會殺了他，我要親手殺了他，他敢動你，我要殺了他！”
塞拉雙眸血紅，憎恨如同淚水一樣流淌下來。他緊緊抱著埃德溫的身體，腦子一片駁雜的思緒，淚水迅速聚集在他的眼眶里：
“你怎么能就算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能這樣輕賤自己的生命，雌父！你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嗎？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塞拉的聲音里哭腔越來越重，他的淚腺本來就淺，生死大戰(zhàn)之后抱著給了他巨大驚嚇和憂慮的埃德溫，更是委屈的像個蟲崽一樣。他那副雌父雄子的把戲哄了埃德溫不假，卻也哄了他自己，即便他不愿承認(rèn)，有時候在埃德溫面前，他的情緒把控力還不如幼崽。
“對不起，雌父我太沒用了，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想要放棄生命，我剛才不應(yīng)該放第一軍走，說不定指揮室里坐著的是科萊恩——或是他的走狗，那沒什么兩樣，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唔！”
突然，塞拉的唇突然被一雙干燥柔軟的唇堵住了。那雙唇毫無章法地輕輕摩擦著塞拉的唇，比起吮更像是蝴蝶纏綿花蕊的翩躚舞動。塞拉喉嚨里的話突然消失殆盡，他呆愣著睜大了眼睛，感受到埃德溫的滾熱的淚水和帶著哭腔的喘息，和他冰涼的唇一起落在他的臉上。
塞拉的心在急速跳動中刺痛起來，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他從未見過埃德溫淚雨滂沱的哭泣，在他瀕死時沒有，在他承受痛苦時沒有，在他得償所愿時也沒有。塞拉有時候不確定埃德溫在多年的壓抑過后，是否還能釋放激烈的情緒——并不是說埃德溫有哪里不好，但是每當(dāng)塞拉看著他在應(yīng)該落淚或者朗笑的時刻面無表情，就會心中刺痛。
那是多少本能的壓抑，才練就的不動聲色。
而今，當(dāng)埃德溫真的痛哭起來，塞拉的心卻如同坐上了過山車——他的擔(dān)憂更甚了。他不知道埃德溫得有多失望才會痛哭出聲，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做的不夠好。
“雌父，”他在埃德溫冰冷的吻里有些狼狽的喃喃：“不要哭好不好，我錯了我不該加入反叛軍，不該對你隱瞞不報，我也不該自作主張——唔�！�
埃德溫的犬齒蹭過塞拉的下唇，染上哭腔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讓塞拉的頭毛都害怕地耷拉下來：
“別叫我雌父！”
埃德溫的聲音似是痛苦，又似大難后的歇斯底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還能在乎什么呢？塞拉活著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好過一場回光返照的幻覺。什么尊嚴(yán)、又是什么顧慮和未來，他不管了。他走過沒有塞拉的地獄，那是他無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讓這團(tuán)火焰燒吧，最好將他的骨頭燒爛，他奉獻(xiàn)這卑微骯臟的軀殼，換取他們的靈魂纏綿不朽。
“你到底在騙誰？我不是你雌父，你沒把我當(dāng)雌父，別再哄我了！你不是我的雄子，而我留不住你——雌父做什么都留不住你我不要你做我的雄子了，我不要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雄子死去的假雌父，當(dāng)你離開我，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留不住你的標(biāo)記，我甚至——”
雌蟲的聲音浸透著顫抖，四肢在塞拉的懷里劇烈顫抖起來，舊日的恐慌如同鬼影一樣，對他窮追不舍，而塞拉的懷里是他唯一的港灣。他無暇顧及周遭的環(huán)境，也無暇顧及他蟲的目光——他不在乎了。
“標(biāo)記我，把標(biāo)記還給我，塞拉，做我的雄主我不能、不能再承受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給我標(biāo)記，至少我還會有標(biāo)記，至少我不曾失去全部——”
塞拉緊緊抱住埃德溫，他沒有告訴對方其實他為了救他，已經(jīng)做過標(biāo)記了。他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他也想不出半句機(jī)靈話了。
他的腦子里全都是埃德溫，他的懷里也全都是埃德溫。他們的過往和余生通往同一條路，而那就是他們共同的歸途。
愛讓他們失去了回頭的機(jī)會。
塞拉的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輕輕埋首埃德溫發(fā)熱的、還在愈合的腺體，輕輕將犬齒按壓下去，信息素和精神力同時涌入雌蟲的身體，而雌蟲顫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良藥，瞬間放松下來，柔順地貼著塞拉的胸口。
一只回溫的手攀上塞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和卷發(fā)糾纏在一起。埃德溫的喘息噴涂在塞拉的肩上：
“不要再離開了。”
“永遠(yuǎn)不會，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