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 兩人才漸漸停息下來。
祝聞祈嘴唇被吻得發(fā)麻腫脹,他微微喘息著,眼中水光瀲滟, 半晌才咬著牙開口。
“……你屬狗的么?”
聞言婁危只是輕笑一聲, 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唇角廝磨:“是。”
靜默片刻后, 祝聞祈伸手去推他:“起開點(diǎn),我手都壓麻了。”
婁危不為所動, 聲音帶著點(diǎn)啞:“又要趕我走?”
這句話是在他耳邊說的。清淺呼吸打在耳廓上, 祝聞祈全身又是一激靈,伸手將婁危推到一側(cè)。兩人以一個面對面的姿勢共同躺在躺椅上, 中間的縫隙小得可憐,只需抬眼,便能將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
另一只手還死死扣在一起, 婁危并沒有要將人松開的意思,只是執(zhí)著地,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面前之人。
躺椅搖搖晃晃,月色傾瀉而下,在地面仿佛一汪活水。院落外, 偶爾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蟲鳴聲。
祝聞祈垂下眼, 手沒掙脫,任由婁危那么緊緊握著。
“沒有。”
他輕嘆了一聲,聲音很輕, 很快就消散在風(fēng)中, 消失不見了。
“……只是沒想好怎么面對你。”
婁危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緊,伸手將人拉入懷中,這下連那點(diǎn)小得可憐的縫隙也徹底消失,兩人間只隔著薄薄一層衣料。
“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婁危垂眸注視著, 伸手插在他發(fā)間,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
祝聞祈有些走神,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么:“那封信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一開始沒發(fā)現(xiàn)是誰寫的,準(zhǔn)備朝金羽閣方向趕的時候,剛好碰上了渡劫。”婁危語氣不咸不淡,就好像渡劫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絕口不提自己一路被天雷劈了多少次。
“渡劫期間,才發(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婁危一面說著,一面不輕不重地捏了下祝聞祈后頸。
祝聞祈渾身一僵,話在嘴里轉(zhuǎn)了一圈才出去,顯得相當(dāng)含混:“誰知道那符咒遇上化神期就會失效……還宣傳的是能抵百年之久。”
說完,祝聞祈一怔,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符咒的期限為什么設(shè)定成了百年。一百年,是一個筑基弟子修煉到化神期所需要最短的時間。若是想要找時間再短些的前例,就要去走火入魔,因渡劫殞命的那一欄找了。
而婁危只用了七年。
這七年,他又是怎么過的?
婁危像是聽到他心中所想般,語氣顯得平淡:“那二十盆綠蘿還在殿中,最開始的翠花也還活著。”
“我知道。”祝聞祈聲音有些悶悶的,整個人又往婁危懷里鉆了下。
這下?lián)Q成婁危渾身僵硬了。原本一直顯得云淡風(fēng)輕,氣定神閑,此刻手停留在祝聞祈后頸處,動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覺懷中之人體溫比尋常人還要低一些。
院內(nèi)重歸一片寂靜當(dāng)中。
良久過后,祝聞祈才聽見頭頂傳來一道聲音:“若是我沒追過來呢?你就要這么躲一輩子?”
這種距離下,祝聞祈甚至能感受到婁危在輕微震動的咽喉。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些,理不直氣也壯地開口:“本來沒想躲,但你都把林沐同扔到石坑里去了,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躲兩天不也正常?”
“生命安全?”又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婁危掰起祝聞祈的下巴,盯著一字一句道:“剛才唇齒相抵時,師尊有喘不過來氣么?”
祝聞祈臉“噌”一下全紅了,連耳尖都染上一層極不明顯地緋紅:“閉嘴!”
婁危置若罔聞,粗糙指腹在祝聞祈微微發(fā)腫的唇角來回摩挲,低聲開口:“為什么?”
還有臉問!
祝聞祈幾欲張口,又發(fā)覺這是個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只好把話全部咽回肚子里,松開婁危的手借力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盞噸噸噸喝了好幾口茶水。
微風(fēng)從庭院中穿過,他這才感覺臉上的燥熱下去了些。
“林沐同和林開霽他們呢?”祝聞祈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還在青巖鎮(zhèn)。”
躺椅上只剩婁危一人,他懶懶散散地躺在上面,目光卻始終緊緊跟隨著祝聞祈,就好像生怕人會當(dāng)著他面跑掉似的。
祝聞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我這幾天想了想,當(dāng)初那場大火中可能不止你一人逃了出去。縱火之人和現(xiàn)在懸賞追殺你的,也可能不是同一批。”
“嗯。”婁危神色不明,只是繼續(xù)看著他。
“幾年前比武大會上出現(xiàn)的那只魔物,后來被證實是有人在背后搗鬼,是將各地的魔物以某種方式全部雜交在一起才融合出的那只怪物。后來我們又在合歡宗后山,也就是魔物的巢穴中發(fā)現(xiàn)了那縷雪綢——”
“直至前幾天,雪綢又再次出現(xiàn)在金羽閣附近。”祝聞祈一口氣說了一大段,最后下了結(jié)論,“所以是當(dāng)初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批人。他們先派金羽閣去追殺,然后又在比武大會試圖打個措手不及,如今仍舊不肯放棄,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驅(qū)使,不可能這么多年一直死死咬著你不放。”
婁危站起身來,輕聲道:“是。”
祝聞祈說著說著,眉頭緊鎖起來:“他們一開始并不知道你會誤打誤撞進(jìn)入玄霜派,更不知道你在這方面天賦異稟……若是退回到凡人身前,婁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因此富甲一方,可又為什么要縱火去燒?”
若是為了劫去現(xiàn)成的金銀財寶,何必如此大動干戈?若是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將所有東西都付之一炬,得不償失。
腦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閃而過,祝聞祈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是雪綢?”
雪綢生意做得極好,靠著雪綢,除了能獲得大量金銀之外,還能搭上各種達(dá)官顯貴的關(guān)系——順著絲絲縷縷一路蜿蜒而上,進(jìn)入巍峨森嚴(yán)的皇城之中,權(quán),勢,錢應(yīng)有盡有。
婁危只是定定注視著他,半晌才開口,語氣不明:“是,也不全是。”
他半垂著眼,半數(shù)情緒掩藏在眼底,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銀月光流淌而下,照得他周身都模模糊糊起來,連神色都看不分明。
祝聞祈眨了眨眼,遲鈍生銹的思緒在此刻緩緩轉(zhuǎn)動,他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什么似的,下意識上前一步,開口時顯得有些惶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這些……”
他怎么就這么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了?這分明是在揭婁危傷疤,他定然不想提起這些事情……
“我說過,我對你知無不言。”婁危開口打斷他,同樣上前一步,站至祝聞祈身前,伸出手,輕而又輕的將他一縷散亂發(fā)絲別到耳后。
祝聞祈眨了眨眼,像是還沒反應(yīng)過來似的。
婁危望著他的眼眸,半晌嘆息一聲,又俯下身在祝聞祈唇角啄了一下。
“我們現(xiàn)在是這種關(guān)系,懂了嗎?”婁危語氣里帶了點(diǎn)不甚明顯的無奈,“有什么是不能告訴你的?”
祝聞祈臉上又涌起一陣燥熱,然而心底那點(diǎn)忐忑也奇異般地,隨著婁危的話語落了下去。只是面上不顯,他轉(zhuǎn)過頭去,嘟嘟囔囔的,聲音含混不清:“……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聲音實在太小,婁危沒聽見,他繼續(xù)接著祝聞祈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我本身并不知道雪綢如何織造。”
話音剛落,祝聞祈有些震驚地瞪大眼睛:“怎么會?”
雪綢的織造過程并不對外開放,若是連婁危都不知曉,那又該由誰來傳承?
“誰來做都一樣。”婁危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般,嗤笑一聲道,“他們只需要我呆在那里不動,雪綢便不會出問題。”
祝聞祈愣怔片刻。
婁危牽起祝聞祈的手,放在自己背上,一寸寸滑下去,盯著他輕聲開口道:“師尊還記得這個嗎?”
即便隔著薄薄一層布料,依然能摸到婁危背上凹凸起伏的圖騰。
圖騰在指尖下清晰可見,逐漸浮現(xiàn)出原本的模樣。祝聞祈細(xì)細(xì)感受著,半晌才開口,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疼嗎?”
他聲線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婁危手上動作緊跟著一頓,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低頭去看祝聞祈。
不知何時,面前之人眼睫被淚水打濕,眼底的淚欲落不落,連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當(dāng)初替他受鞭撻之刑時祝聞祈沒掉一滴淚,被生生剝?nèi)ト斫?jīng)絡(luò)時一聲不吭,甚至被趕出玄霜派時,也只是最后回頭看了他一眼,便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而到如今,卻因為摸到他背后的圖騰落了淚。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甚至從肺部返回來的空氣都帶著灼熱,婁危呼吸一滯,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擦去祝聞祈眼角的淚。
“早就不記得了,你這是做什么?”
祝聞祈沒回答,眼角的淚水越積越多,順著臉側(cè)滑了下去——他只是伸出手,拉下婁危的衣襟,仰頭吻了上去。
是個帶著咸澀味道的吻。
第82章
他笨拙地亂吻一氣, 略微仰著頭,淚水便全部順著滑了下去,落到唇角, 帶著點(diǎn)咸澀味道。
婁危一下下?lián)嶂谋? 一貫冷如霜雪的人此刻也只能軟下語氣, 輕聲道:“你哭什么?”
“沒哭。”祝聞祈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 像是要將這些年的空白一并補(bǔ)償。
唇邊的冰涼觸感也跟著斷斷續(xù)續(xù), 婁危靜默片刻后,才開口:“不是這么親的。”
話音落下, 祝聞祈拉著婁危衣襟的手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你怎么這么挑剔?”
說話時鼻音濃重,眼眶里還有淚水在打轉(zhuǎn), 婁危只是垂眼看著,忍不住啞然而笑。
他伸出手,捧住祝聞祈的臉,輕輕用指尖擦拭掉淚水:“那試試別的?”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祝聞祈被迫微微仰著頭, 和婁危帶著不甚明顯笑意的眼眸對上, 騰一下紅了臉。
“……誰要和你試別的!”祝聞祈整個人從脖頸到臉龐全部通紅,像是被煮熟了的蝦子,“啪”一聲打掉了婁危的手, “能不能說些正經(jīng)的!”
婁危眼底笑意一閃而過, 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接著之前的說了下去:“最開始找了不少相關(guān)經(jīng)籍,最為相似的是安神咒,再之后, 便連相似的都見不到了。”
祝聞祈慢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夜風(fēng)一吹,腦海中那些繾綣旖旎也跟著散了個干干凈凈,反倒勾起了從前的記憶:“是。當(dāng)初找林沐同的時候,他也這么和我說過。”
婁危眉梢一挑:“你還找過林沐同?”
“總不能去問你吧?”祝聞祈看向他。
婁危:“……”
怎么腦回路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也不認(rèn)識別的人,只能問他,他又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暫且擱置。”祝聞祈嘆了口氣,總覺得這些年自己除了講話本的能力練得爐火純青外,別的事情一概沒做成過。
“一開始的方向沒錯。”婁危不知何時又牽上他的手,指尖在祝聞祈手背上來回摩挲,盯著面前之人開口道。
“嗯?”祝聞祈沒察覺到,和婁危四目相對。
“圖騰和安神咒的作用一致,都能起到安神的效果,”這次婁危沒直接開口,而是沉默片刻,才將真相說出,“只是平常的安神咒畫在黃符紙上面,畫在人身上,就需要做些改動。”
“什么?”祝聞祈怔怔地望向婁危,傳進(jìn)耳中的話像是經(jīng)過了某種扭曲變化,他費(fèi)力地聽著,試圖一個字一個字的拆解開來,潛意識卻像是抗拒般,讓他聽不分明。
“效果比平常的安神咒好數(shù)百倍,所以無論工藝多復(fù)雜,雪綢都從未出過差錯。”婁危說這話的時候相當(dāng)平靜,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怨懟或難過,就像是早就接受了這一事實般。
話音剛落,像是有某種先見之明般,婁危注視著祝聞祈,又迅速補(bǔ)充了一句:“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影響了。”
喉口又開始哽咽發(fā)澀,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半晌才開口:“……真的?”
“真的。”婁危語氣不似作假。
一味被情緒裹挾只會讓事情進(jìn)展變得更加緩慢,祝聞祈很清楚這點(diǎn),只是默默轉(zhuǎn)身又給自己倒了盞茶,仰頭咽下,試圖將起伏的心緒一并壓下去。
婁危定定注視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可曾找到是誰朝你下的手?”再轉(zhuǎn)過來時,祝聞祈堅定地望向婁危,眼神中帶著一絲執(zhí)著。
月色流淌而落,那人站在月光里,仿佛要與其融合在一起。
婁危凝視著,半晌沒答話。
祝聞祈手里還拿著那個茶盞,許久沒聽到婁危的回答,又湊近兩步,語氣中帶著點(diǎn)疑惑:“嗯?”
婁危垂下眼睛,目光一瞬不移的望著眼前之人,直至祝聞祈眼中疑惑更甚,才忽地從他手中抽出茶盞。
茶盞邊緣處,原先祝聞祈下口的位置在月色之下帶著一點(diǎn)不甚明顯的晶瑩。婁危原封不動地對準(zhǔn)那個位置,同樣喝了一口:“不知道。”
祝聞祈眨了眨眼,沒明白婁危是何用意。
婁危俯下身,一只手抬起祝聞祈的下巴,將那口茶盡數(shù)渡了過去。
他輕車熟路地撬開祝聞祈唇齒,像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演練那般,舌尖靈活地掃過口腔某處,在祝聞祈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便率先退了出去,還不忘又在唇角啄了一下。
“現(xiàn)在會了嗎?”婁危低聲道。
肌肉記憶比大腦更快一步,他下意識將那口茶咽了下去。等祝聞祈生銹的思緒反應(yīng)過來時,整個人已經(jīng)紅溫宕機(jī)了。
據(jù)婁危描述,后面無論自己說什么,祝聞祈都和沒聽清一樣,只是呆呆地點(diǎn)頭,再點(diǎn)頭,始終重復(fù)著這一動作,再無其他反應(yīng)。無奈之下,他只能先將談話擱置下去,等第二天起來再說。祝聞祈大抵從頭到尾只聽懂了這句,點(diǎn)點(diǎn)頭后轉(zhuǎn)身,同手同腳地離開了。
……
第二日清晨。
祝聞祈盤腿坐在躺椅上,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祝聞祈頭也沒回,依舊沉浸于自己的思緒當(dāng)中,直至聲音忽地停下,而后便有一陣被衣袖掀起的風(fēng)朝他而來,祝聞祈被人從背后抱住。
婁危將頭擱在他肩上,語氣淡淡:“在想什么?”
清淺呼吸再次噴上耳廓,即使婁危已經(jīng)不止一次這么干了,祝聞祈還是被激得渾身一激靈,仿佛有什么從頭到腳酥酥麻麻穿過去,連牙齒都跟著發(fā)酸。
他有些不自在地側(cè)過頭,拉遠(yuǎn)一點(diǎn)點(diǎn)微不足道的距離,試圖將話題重新拉回正道:“我昨晚想了想,覺得還是該再回那座宅院中看一眼,說不定還有別的發(fā)現(xiàn)。”
婁危語氣隨意,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般,又順著親了下祝聞祈耳尖:“都聽你的。”
溫?zé)嵊|感傳來的瞬間,祝聞祈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蜷縮了下,像是在忍受什么似的呼吸停滯片刻,而后便開始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
深呼吸幾次后,祝聞祈還是沒忍住開口:“你能不能別這么……這么……”
“嗯?”
婁危聲音很低,傳進(jìn)耳朵后那種仿佛從骨頭里透出的癢意又開始發(fā)作,祝聞祈伸手去推,沒推開婁危。
“這一大清早的……”祝聞祈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見。
從前還在玄霜派的時候婁危有這么黏人嗎?
祝聞祈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話沒說完,婁危卻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摟著祝聞祈的手力道更大了些。
“你這就膩了?”婁危語氣淡淡,聽不出來好壞。
話音落下,祝聞祈一噎,原本還在試圖推開婁危的手,這下也只得作罷,任由婁危就那么摟著。
身邊之人的體溫透過布料源源不斷的傳來,搭在身前的手嚴(yán)絲合縫地扣在他腰上,一切都預(yù)兆著現(xiàn)下的一切都并非夢境,而是現(xiàn)實。
許久后,祝聞祈有些艱難地測過身子,扭頭和婁危四目相對。
婁危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像是久無波瀾的潭水,若是不熟悉的人,定然以為婁危現(xiàn)在情緒相當(dāng)穩(wěn)定,和平常沒什么區(qū)別。
但祝聞祈太熟悉他了,熟悉到即使婁危表面風(fēng)平浪靜,也知道他現(xiàn)下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如果是因為這個,”祝聞祈注視著他,開口道,“你昨夜連這院子的門都別想進(jìn)。”
婁危沒說話,只是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兩人就以這么一個別扭的姿勢僵持著,僵持到最后,祝聞祈脖子都有些發(fā)酸,有些沒好氣的伸出手,在婁危腦門上快準(zhǔn)狠地彈了個腦瓜崩:“能不能別胡思亂想?”
婁危依舊不答,只是攥住祝聞祈手腕,拉至自己身前,撬開指縫,與之十指相扣。
“是我多想?”婁危語氣平靜,抬眼看向他,“若是不多想,這七年靠什么熬下去?”
這句話像是踩到了祝聞祈死穴,他神色一僵,有些心虛地錯開婁危的目光:“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靜默片刻后,祝聞祈才開口,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是突然想到還有條線索,若是盡早趕回青巖鎮(zhèn),說不定能早些找到當(dāng)初那件事的幕后真兇。”
婁危不為所動,只是將人拉得更近了些,直至鼻尖與鼻尖的距離不足一寸,是一個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再容不下別的的距離。
“可我現(xiàn)在不想提這些。”
他語氣帶著點(diǎn)固執(zhí),神色讓人看不分明,攥著祝聞祈的手更緊了些。
只要略一低頭,婁危便能碰到祝聞祈的嘴唇。他卻不動,只是開口問道:“能親嗎?”
祝聞祈沉默了下,沒說話。
于是婁危就那么固執(zhí)地攥著他的手,吻從額頭落了下去,而后是眼睛,臉側(cè),鼻尖……最后到了祝聞祈唇邊時,再次停了下來。
“能親嗎?”婁危又重復(fù)了一遍。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長,祝聞祈注視著眼前之人,最終敗下陣來。
“親親親……”他側(cè)頭自暴自棄地開口。
第83章
青巖鎮(zhèn)。
一大清早, 天還沒亮,林沐同和林開霽兩人便等在了城門口。城外霧蒙蒙的,林開霽焦急張望了半天, 直至看見從霧中走出的祝聞祈婁危二人時, 才換上了欣喜的神色:“祝長老!”
他奮力揮手, 就差跑過去迎接祝聞祈了——好在林沐同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林開霽才免于被婁危暗殺的可能性。
祝聞祈同樣困得顛三倒四, 眼睛都沒睜開。原本還和軟骨頭似的擠著婁危走, 一直到模糊視線里出現(xiàn)奮力揮手的林開霽才猛地清醒過來,“唰”一下站直, 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笑了笑:“好久不見。”
婁危眉梢一挑,沒有多言,全當(dāng)做沒發(fā)現(xiàn)祝聞祈的小心思。
林沐同一如既往沒什么表情, 只是朝著他淡淡一頷首,臉側(cè)還留有那天被婁危砸進(jìn)石坑里的淤青。
……怪慘的。
祝聞祈抱著憐憫之心同樣點(diǎn)頭回應(yīng)。
隔了許多年沒見,林開霽興奮不減,對著祝聞祈東問問西問問,然而在視線落到某處時便突然卡了殼, 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怎么了?”祝聞祈疑惑。
欲言又止了半天, 林開霽才試探著開口:“祝長老,你這里……”
他伸手指了下唇邊,像是真的相當(dāng)困惑般說了下去:“是不是被什么東西蟄了?”
話音剛落, 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說話的婁危突然發(fā)出聲極輕微的, 不仔細(xì)聽根本聽不到的輕笑聲。
聲音很快便消散在風(fēng)中消失不見,然而在座幾位聽力都好得很,清清楚楚將那聲輕笑納入耳中。
祝聞祈:“……”
他深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在婁危腰間狠掐了把。
“定是你起得太早, 頭暈眼花的緣故。”祝聞祈溫和開口。
“怎么會?”林開霽沒聽懂話外之音,依舊堅持說了下去,“明明就是腫起來了。”
“而且不光這一處,”林開霽眼尖,又指著祝聞祈脖頸繼續(xù)說,“連這兒都有淤青。”
“祝長老,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瞞著我們?”林開霽眼神擔(dān)憂地望向祝聞祈。
一旁的林沐同跟著頷首:“的確如此。”
祝聞祈:“…………”
能不能把這幫人打包扔出去?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氣,抑制住想要?dú)⑷说臎_動,臉上和熙笑容不變,語氣堅定:“你看錯了。”
明明沒說什么,林開霽卻莫名從祝聞祈眼神中察覺到了一絲殺意。強(qiáng)大的求生欲迫使他閉上嘴,順便拉住了一旁還摸不清狀況的林沐同。
婁危臉上的淡淡笑意尚未收回。他倒是想讓兩人繼續(xù)追問下去,但鑒于祝聞祈的手仍舊放在他腰間,被掐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只能相當(dāng)遺憾地作罷。
“嗯,看錯了。”婁危表示同意。
算你識相。
祝聞祈收回手,對著已經(jīng)老實下來的幾人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而后開口道:“走吧。”
一路上林開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林沐同偶爾回應(yīng)兩聲。祝聞祈和婁危原本便走在后面,走著走著,又落后了前面兩人幾步,恰好是一個說小話不會讓人聽見的距離。
祝聞祈壓低聲音,有點(diǎn)咬著后槽牙開口道:“我是不是讓你收斂些?可你呢?你今早怎么做的?連林開霽都能看出不對勁,你讓我這幾日怎么見人?”
說這話時,他耳尖還帶著一點(diǎn)不甚明顯的緋紅,婁危敏銳捕捉到這點(diǎn),眼中笑意一閃而過,順勢牽起祝聞祈的手,指尖在他手腕處那顆痣上來回摩挲。
“師尊不喜歡?”
不知為何,自從見面后婁危總愛喊他師尊,說話時還喜歡將這兩個字加重,咬字帶著不甚明顯的繾綣意味。不僅如此,只要祝聞祈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就必然要十指相扣,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聞祈嘗試抽了下手,沒抽動,被婁危的話一噎,連原來要說什么都忘記了:“倒也不是……”
“那為何不可?”婁危語氣隨意,透露出幾分理直氣壯的意思。
說著,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緊。
祝聞祈慢半拍,才發(fā)覺自己被婁危繞了進(jìn)去。
霧仍未散去,時間長了,還會在人眼睫上凝聚成一滴滴水珠,只要眨下眼,水珠便會順著滑落下去——一如今早的淆亂。交纏粗重的呼吸似乎再次重現(xiàn),黏膩汗水的觸感清晰可察,意亂情迷間,祝聞祈憑借著強(qiáng)大的意志力堪堪拉住婁危的手,沒讓他進(jìn)行下一步。
只是回想一下,祝聞祈臉側(cè)便開始變得燥熱。他支支吾吾地開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總之……總之不能如此!”
婁危定定注視著,祝聞祈臉上燥熱還沒退下去,看向婁危的目光倒是顯得相當(dāng)堅決。僵持片刻后,婁危率先錯開目光,扭頭望向前方,只是手仍然不肯松開。
他依舊摩挲著祝聞祈手腕上那顆痣,一下輕一下重,語氣不明:“晚上再說。”
祝聞祈:“……”
為什么還是有種逃不過去的感覺?
不管怎么說,起碼現(xiàn)下的問題先翻了篇。幾人行進(jìn)的速度不算慢,半柱香的時間,便重新回到了祝聞祈那座小院前。
院落的木門掛了鎖,鎖頭上積了一層灰——思來想去,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沒回來過了。
牽了一路的手,祝聞祈手心早被捂出一層薄薄的汗,直至此時才有機(jī)會松開婁危的手,前去推開院落的門。
“吱呀——”
門應(yīng)聲而開,祝聞祈一邊朝里走,一邊朝幾人介紹道:“之前托人找到一件帶血的衣裳,上面的血便可能是婁宅中逃出來的人之一的血。”
“按理來說,逃出去的幾人應(yīng)當(dāng)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驅(qū)動他們的利益也一致,為了防止暴露,不會做出殺害同伴的事情。”
“但現(xiàn)下我掌握的線索不夠多,”祝聞祈說著,微微蹙起眉頭,“只能推測是因為某種原因,那幾人之間起了沖突,最后失手殺了人,又因為時間緊迫,只好簡單處理后匆匆離開。”
院落中和原來沒什么不同,石桌上的酒壇子靜靜擺放在那里,酒盞里還殘留著一點(diǎn)沒喝完的酒。
說到一半,祝聞祈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扭頭看向正廳的方向,眨了眨眼:“雖然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
“什么記不記得?”林開霽有些好奇地開口。
“有話直說。”林沐同言簡意賅。
聞言,祝聞祈靜默片刻,而后才開口道:“看樣子是都忘記了。”
婁危雙手抱胸,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祝聞祈,聽他把話說下去。
“既然如此,”祝聞祈嘆了口氣,而后略微揚(yáng)聲道,“出來吧,劍來!”
婁危:“……”
林開霽:“……”
林沐同:“……”
院子里安靜了一瞬,而后便有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音響起。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朝聲音來處看去,這聲音又持續(xù)了一陣,才有一角布料從門扉出漏出來。而后是整個染血的衣裳活蹦亂跳地跳出門檻,隱約露出衣擺下銀白色的劍鞘。
一直跳到幾人中間,那衣裳才停下來,劍來在里面瘋狂蠕動,折騰了好一陣才脫身,露出灰頭土臉的劍身。
林開霽目瞪口呆:“劍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子的?”
這還是他印象中那個威風(fēng)凜凜氣吞河山的劍來嗎?
劍來裝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婁危垂著眼睛,語氣淡淡:“我數(shù)三個數(shù)。”
劍來渾身哆嗦了下。
“三。”
“二。”
還沒倒數(shù)完,劍來猛地跳了起來,筆直站立在原地,劍尖微微彎曲,指向了某個方向。
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看得祝聞祈嘆為觀止,看向婁危:“怪不得劍來藏到我這兒不肯走。”
“由不得他。”婁危從鼻腔發(fā)出極輕的一聲,再次不動聲色地靠近祝聞祈。
從進(jìn)來起,祝聞祈就沒有要重新牽手的意思。
婁危面無表情地想。
然而祝聞祈完全沒有發(fā)覺,只是興趣盎然地開口問道:“他劍尖彎著是什么意思?要讓我們?nèi)ツ膫方向嗎?”
經(jīng)年累月相處下來,連林開霽都熟悉了劍來是個什么性子,相當(dāng)熱情地給祝聞祈介紹:“劍來這些年殺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魔物,時間長了,只要沾到血便知道誰接觸過,從哪個方向來的。有時候我們找不見目標(biāo),劍來就會發(fā)揮它的作用。”
祝聞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原先要說的話被林開霽搶了先,婁危臉色更臭了。
“劍來指的是西北方向,金羽閣就在那里。”林沐同望了眼遠(yuǎn)處,而后便收回目光,“只是此次下山目的地是青巖鎮(zhèn),若是想中途改變行程,還需要回門派報備。”
“那還等什么?”祝聞祈當(dāng)即下了決定,“現(xiàn)在就走!”
那兩人自然沒什么意見,點(diǎn)頭表示同意。婁危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祝聞祈迅速收拾好東西,帶上劍來,轉(zhuǎn)身便要準(zhǔn)備離開。
他站在原地沒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祝聞祈卻在此刻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去看婁危,眼底帶著點(diǎn)無奈:“你等什么呢?”
婁危定定注視著他,沒說話。
記憶中的少年已經(jīng)長大,還是喜歡和從前一樣靠在門扉上,垂著眼去看他。身量長高許多,氣質(zhì)脫胎換骨,只是眼神沒什么變化,還是一樣的,帶著點(diǎn)微不可察的固執(zhí)。
微風(fēng)吹過,顯得院落中更加安靜。
半晌,祝聞祈輕嘆一口氣。他伸出手,主動滑入婁危指間,嚴(yán)絲合縫地扣在一起。
“現(xiàn)在能走了嗎?”
他抬眼看向婁危。
婁危面上表情不變,只是將手攥得更緊。
“走吧。”
第84章
直到山腳, 祝聞祈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腳步。
余下幾人也紛紛停了下來,婁危扭過頭:“怎么了?”
祝聞祈摸著下巴, 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我之前好像是被掌門趕出來的……”
想要光明正大, 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去顯然不太現(xiàn)實。
想到此處, 他默默從腰間抽出久無大用的潑墨扇子,“唰”的一聲打開遮在眼前, 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是哦, 但之前的事情又不能怪你。要不我們?nèi)枂栒崎T?”林開霽試探著提議道。
“不了吧,”一回想起當(dāng)初被硬生生抽掉仙骨的痛楚, 祝聞祈便忍不住渾身瑟縮了下,“掌門也沒做錯什么,別讓他為難。”
婁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 手搭在腰間。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源源不斷的熱源傳進(jìn)來,仿佛常年從骨縫里透出的冷也被驅(qū)散了些。
祝聞祈沒說話,只是又往婁危懷里蹭了蹭。
林沐同仰頭望了眼漸晚的天色:“現(xiàn)在進(jìn)去,會有外門弟子在周邊巡邏。”
“那怎么辦?”林開霽也有些為難。
“實在不行, 我待在鎮(zhèn)上的客棧等你們。”視線掃過一圈后, 見幾人神色各有各的不同,祝聞祈干脆開口道。
話音剛落,他便察覺搭在腰間的手力道更重了些, 婁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行。”
聲音淡淡, 聽不出什么喜怒,祝聞祈卻被死死圈在懷中,動彈不得。
無法,祝聞祈只能借著這個姿勢艱難轉(zhuǎn)身, 抬眼望向婁危,有點(diǎn)欲言又止:“你就不能先松開我?”
婁危不答,只是將人圈得更緊。
林沐同面無表情地背過去,權(quán)當(dāng)作自己什么都看不到,還順手把林開霽也轉(zhuǎn)了一面。
“拉拉扯扯,不成體統(tǒng)。”
聲音從腦海中響起,林開霽嚇了一跳,繼而反應(yīng)過來林沐同是在腦子里和他對話,心這才落了下去,安慰道:“正常,那話怎么說來著,士別三日當(dāng)勝新婚?”
林沐同:“?”
他轉(zhuǎn)頭去看林開霽,只對上一雙清澈懵懂的眼神。原本落在嘴邊的“你怎么背的書”又咽了回去,只能伸手捏了捏眉心:“閉嘴吧。”
“哦。”林開霽不明所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兩人的竊竊私語自然沒傳到這邊。祝聞祈勸得口干舌燥,婁危仍舊不為所動,聽完一長串后,只是淡淡地拋出一句:“如果你趁機(jī)又跑了呢?”
原本還在叭叭叭的嘴猛地止住,祝聞祈一頓,去看婁危。
婁危垂著眼,神色不明,呼吸交纏間,覆在祝聞祈后腰上的手力道更大。
祝聞祈嘴唇還微微張著,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
“到時候去哪里找你?”婁危低聲道。
明明沒多說什么,祝聞祈卻莫名想起當(dāng)初聽到的傳聞:他們說婁道長輾轉(zhuǎn)無數(shù)魔窟,從白日殺到黑夜從不停歇,以至于魔物聽見他的名字都瑟瑟發(fā)抖。
片刻后,祝聞祈手腕一轉(zhuǎn)合上扇子,仰起頭,“吧唧”在婁危下巴上親了一口。
“這樣行嗎?”一面說著,祝聞祈一面抱上婁危的腰。
婁危渾身明顯僵硬了下,顯出少見的手足無措來。
似乎這招對婁危有點(diǎn)用處。
祝聞祈心里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只是又親了一口,和婁危四目相對:“現(xiàn)在呢?”
“……”
面前之人微微錯開目光,語氣顯得不那么堅決了:“……不行。”
祝聞祈像是獲得了某種啟發(fā),又踮起腳親上婁危的唇角:“還是不行?”
“你賄賂我?”
祝聞祈眉梢一挑,相當(dāng)爽快地承認(rèn)了:“是啊。”
婁危:“……”他沒說話,只是倔強(qiáng)地扭過頭,以表示這種方式行不通。
低頭沉思片刻后,祝聞祈再次親了上去。只是這次回憶著婁危那日的做法,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迅速舔了下婁危的唇縫。舌尖很快便收了回去,祝聞祈若無其事地拉開點(diǎn)距離,盯著婁危輕聲道:“還是不行?”
面前之人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開口時像是咬著后槽牙在說:“說了不行。”
祝聞祈震驚道:“你這人怎么這樣!”
他都做到這份上了,難道跑過一次就會成為終身的賽博案底嗎?
“反正不行。”婁危嘴角拉得平直,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那個……”林開霽背對著等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
“其實我有個法子。”
“說。”婁危目光順著看過去,語氣平靜道。
“你保證說出來不會打我?”林開霽仍然不敢轉(zhuǎn)過去,隨時準(zhǔn)備著躲到林沐同身后,試探問道。
趁著婁危不注意,祝聞祈像泥鰍一樣從他懷中滑了出去,握拳放在嘴邊輕咳兩聲:“先說吧,總比等在這里強(qiáng)。”
有了祝聞祈開口,林開霽的心總算安定下來,鼓起勇氣道:“雖然現(xiàn)在門派有不少人巡邏,但鑒于婁危拳頭更硬點(diǎn),所以他們也不敢查得太細(xì)。”
婁危沒什么表情:“繼續(xù)。”
“所以,所以……”林開霽眼一閉一睜,干脆豁出去了,“婁兄大可以將祝長老的臉蒙上,一路抱上山,就說是自己在山下結(jié)的道侶,不方便見人。”
話音剛落,祝聞祈手中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什么餿主意!?
他瞳孔地震,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婁危反倒先行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以。”
可以什么!?
祝聞祈扭頭,剛想對這種行為進(jìn)行強(qiáng)烈譴責(zé),那邊的林沐同也緊跟著開了口:“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什么方法,讓他丟人丟到姥姥家的方法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瞇著眼看向林開霽:“小霽啊……”
林開霽立即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默默挪到了林沐同背后,探出一顆頭來:“祝長老,苦了你了。”
祝聞祈:“……”
他能怎么辦?
潑墨扇還靜靜躺在地上,祝聞祈彎腰撿起,打開攤在臉上,兩眼一閉,開始裝死。
……
夜色已深,玄霜派臺階蜿蜒而上,兩側(cè)浮起的燈盞點(diǎn)點(diǎn)亮起,從遠(yuǎn)處看,就像是匯聚在一起緩緩流淌的星河。
不論是大道還是小徑,均有穿著道袍提著燈盞的弟子在巡邏,每人手中都握著柄劍,一旦有外人闖入,便會立即向各大長老通報,以防出現(xiàn)意外。
眼前的扇面遮擋住了大部分視野,一片漆黑中,祝聞祈只能聽見衣料摩擦的沙沙聲響,以及婁危的呼吸聲。
婁危將他抱得很穩(wěn),即便走了這么多層臺階也沒感受到一點(diǎn)顛簸。靠得實在太近,祝聞祈連他胸口的起伏都能感知到。他不敢動作,只能一動不動地待在婁危懷中,感受著附近是否有人經(jīng)過。
安靜了大約有半刻鐘,困意逐漸涌上心頭,正當(dāng)祝聞祈有些困得撐不住時,突然有陌生聲音從不遠(yuǎn)處響起。
“林長老,婁師兄,林師兄。”
耳邊像是有潮水涌動,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卻還是成功將祝聞祈為數(shù)不多的的困意趕走。他幾乎是立刻清醒過來,豎起耳朵去聽外面的動靜。
那名弟子行完禮后,目光不自覺落在婁危懷中的人身上——大氅將人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臉上放著把潑墨扇子,只露出一點(diǎn)下頜線,連接著白皙修長的脖頸,一路隱到了衣襟處。
“這位是……”
婁危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瞥了那弟子一眼:“道侶。”
說罷,那弟子心神一震,又忍不住看了眼,只是婁危懷中之人實在擋得嚴(yán)實,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別說看清臉了。
婁師兄在門派多年從未見過有人和他走得近,怎么突然憑空變出個道侶來?
一旁的林開霽極有眼色,開口解圍:“婁兄比較低調(diào),回去之后不要和旁人提起。”
“不是不行……”那弟子顯得有些為難,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只是最近總有魔物在門派附近出現(xiàn),還喜歡化作人形來蒙騙初出茅廬的弟子,掌門說了,一旦見到可疑人等必須進(jìn)行排查,不得將魔物放進(jìn)門派當(dāng)中。”
“我也是奉命行事。”說到最后,那弟子又補(bǔ)充了一句。
聞言,祝聞祈心底咯噔一聲,在黑暗中下意識抓緊了婁危的袖子。
林沐同本是靜靜待在一邊看著,聞言蹙起眉頭:“我用長老身份擔(dān)保,他不是魔物。”
婁危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名弟子,將懷中之人抱得更緊。
明明沒什么表情,那弟子卻憑空開始冒起冷汗,連忙錯開婁危的視線,低頭死死盯著地面,硬著頭皮說道:“實在不是我故意刁難各位,但掌門說過,無論是誰都得一視同仁,不得出一點(diǎn)差錯。”
話剛說完,這方小天地便陷入了一片安靜當(dāng)中。
那名弟子的壓力更大了,但腦海中始終盤旋著掌門的囑托,心里來回糾結(jié)幾次,最后一咬牙一跺腳,干脆豁出去了,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走向婁危:“對不住了,婁師兄!”
他剛走過去,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揭那人臉上的扇子,婁危便驀地退后一步,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不用。”直至此刻,婁危才說了上山后的第二句話。
他低下頭,對著祝聞祈開口:“抱緊。”
什么?
祝聞祈尚未反應(yīng)過來,卻本能環(huán)上婁危脖頸——婁危伸出手,將祝聞祈臉上潑墨扇豎起,隔絕開眾人的視線,低頭吻了下去。
片刻后,他從扇面的遮擋中抬起頭,靜靜看向那名弟子:“現(xiàn)在能證明了嗎?”
良久過后,那弟子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以,當(dāng)然可以……”
潑墨扇后,祝聞祈臉紅得像是要滴血。
第85章
“好了。”
身下接觸到柔軟的床榻, 眼前的潑墨扇被拿走,祝聞祈視線中總算恢復(fù)光明。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宮殿——木窗斜斜打開, 陽光傾瀉而下, 空氣中微塵浮動, 像是在跳舞。
再往下,則是整整齊齊碼放在窗沿上的綠蘿, 各個濃翠欲滴。因為枝葉太長, 有的交纏在一起,垂落下去像綠色的網(wǎng)。
緊緊挨在窗沿下的還是原來那張木桌, 毛筆靜靜擱置在上面,旁邊的宣紙早已泛黃打卷,墨跡斷斷續(xù)續(xù), 但若是仔細(xì)看,還能看得出那些扭曲的曲線組成了幾只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一的王八。
祝聞祈靜靜看了一會兒,而后仰頭去看站在床榻前的婁危:“這些你都還留著?”
他的脖頸隨著仰頭這一動作拉得更長,脆弱喉管一并暴露出來, 還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
“不舍得扔。”婁危俯下身, 將祝聞祈散落的長發(fā)掖至耳后,定定注視著他,“好在把你抓回來了。”
不知為何, 婁危沒穿著玄霜派統(tǒng)一的青白色長袍, 而是一襲剪裁利落的黑衣,勾勒出勁瘦腰身,長腿隱沒在衣擺下,只露出長靴來。
那雙漆黑眼眸盯著人的時候, 有些人會不禁通體生寒,有些人則會不禁紅了臉。
祝聞祈顯然屬于后者。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側(cè)過頭,生硬將話題轉(zhuǎn)了個彎:“……怎么說的我好像負(fù)心漢一樣,不是還要去和掌門報備嗎?你快點(diǎn)去,別讓林開霽他們在外面等急了。”
話音落下,婁危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注視著他,不說話。
“你又想——”祝聞祈剛開口,音節(jié)在喉口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堵了回去。
一路上從未犯過的咳疾累積了太久,在此刻的爆發(fā)顯得更加猛烈起來。祝聞祈咳得昏天暗地,連眼前都開始陣陣發(fā)黑。
模糊視線中,他望見婁危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什么似的,他卻聽不分明。
不知過了多久,咳嗽才漸漸停息下來,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勉力朝著婁危一笑:“突然被嗆到了,沒事兒。”
婁危微抿著唇,眼眸漆黑,顯然不相信他這套話術(shù)。
真是不好糊弄。祝聞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雙手撐在身前,被褥隨著動作微微下陷。
祝聞祈湊過去,在婁危唇邊輕輕親了下,保持著姿勢不動,抬起眼輕聲道:“真的沒事。”
“去吧,早點(diǎn)回來。”
半晌,婁危才稍微動了下,湊過去回了一個深而綿長的吻。
“嗯。”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祝聞祈后,他才起身離開宮殿,走之前不忘將一旁的木窗合上,流通的微風(fēng)被阻斷,殿內(nèi)重歸寂靜當(dāng)中。
一直到婁危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后,祝聞祈才松了口氣,挪到床榻邊緣下床,朝著殿門走了幾步,伸手將殿門推開。
殿外只有還在打盹的小祥,幾年不見,身量愈發(fā)見長,往那兒一站跟堵墻似的,讓人望而生畏。
小祥的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直至眼角余光出現(xiàn)一抹熟悉衣擺時猛地打了個激靈。他轉(zhuǎn)過頭,對上祝聞祈的眼睛。
“祝長老!”小祥驚喜地喊道。
“噓。”祝聞祈將食指豎在唇邊,朝著他笑了笑,“小吉呢?”
小祥后知后覺地捂住嘴,再次開口時聲音小了很多:“小吉他去下山采買了,估計要明日才能回來。”
祝聞祈點(diǎn)點(diǎn)頭,和小祥一人占著一邊殿門,微微倚靠在門扉上,望著不遠(yuǎn)處的層疊山巒出神。
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吉現(xiàn)在長什么樣子,過得怎么樣。
“祝長老,小吉一直很想你呢。”小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開口補(bǔ)充道。
“嗯。”祝聞祈轉(zhuǎn)過頭,和熙日光斜斜灑下,臉側(cè)的發(fā)絲都跟著微微泛著點(diǎn)光芒,“當(dāng)初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和他道別 。”
那日鞭撻之刑一直持續(xù)到了晚上,等行刑結(jié)束后,祝聞祈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回到自己的山峰,只是最后回頭看了眼婁危,便拖著身軀離開。
此后一別數(shù)年,他沒再踏足過這片地界。只在偶然的夢境中,會想起在玄霜派中的生活。
“這幾年玄霜派可有什么變化?”半晌后,祝聞祈才問道。
說起這個,小祥眼睛便亮了起來。他常年在山峰上待著,又無事可做,只能和小吉聊天,或者時從別人口中聽聞些八卦——比如當(dāng)初日月谷曾經(jīng)來玄霜派鬧過事,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比如掌門已經(jīng)閉關(guān)好多年,所有指令一應(yīng)由趙長老代為轉(zhuǎn)告;比如學(xué)堂的弟子已經(jīng)換了一批新的,問起來只是對祝聞祈這個名字感到迷茫。
小祥一口氣說了一大長串,祝聞祈安靜聽著,并未打斷。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小祥拍了下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著祝聞祈笑了,“怎么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什么事?”祝聞祈略微歪著頭,有些好奇道。
“是關(guān)于婁道長的。”小祥眼睛亮亮的,有些神秘地開口。
婁危?兩個字在腦海中閃過的瞬間,心跳還是不自覺的錯了一拍,祝聞祈面不改色,繼續(xù)問道:“他怎么了?”
“誒呀,祝長老離開這些年應(yīng)該不知道,婁道長可受歡迎了!”小祥語氣夸張,恨不得將這些年的事情一并抖落出來,“每日都有人來門派打聽婁道長住在那兒,就算聽說了山峰特別高還是不死心,硬生生爬到了這里。”
小祥指了下旁邊的偏殿:“諾,那里面裝的全是送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我和小吉見都沒見過。”
祝聞祈默了下,順著小祥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偏殿上了鎖,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我想想……等再過半個時辰,那些人就又要來了。”小祥誠懇地看向祝聞祈,“祝長老還是到殿內(nèi)等會兒吧,每次勸他們回去都得好一陣時間呢。”
“每次?”祝聞祈又重復(fù)了遍。
“是啊,有些人都認(rèn)住臉了,還是不死心,日日都來。”小祥點(diǎn)了點(diǎn)頭。
日日都來。四個字在舌尖反復(fù)咂摸了幾遍,祝聞祈面上沒顯出什么,有些突兀地開口:“不必,我想在外面看一會兒。”
“那些人很難纏的……”小祥撓了撓頭。
“這不是順便湊個熱鬧嘛。”祝聞祈笑了下。
……
于是到了晚上,婁危帶著從藥堂帶回來的湯劑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月亮爬上枝頭,樹梢上擠滿了一簇又一簇的花骨朵,微風(fēng)吹拂過去,便有花瓣翩然而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祝聞祈便坐在樹下的石桌前,長發(fā)沒想往常那樣松松束在一起,而是如瀑落下,上面還掛落著幾片花瓣。
月色之下,他素白的臉顯得近乎透明。衣著單薄,仿佛風(fēng)一吹便能將他吹走。
祝聞祈手撐著下巴,對著婁危彎起唇角:“回來了?”
婁危眉頭緊蹙,快走兩步,脫下大氅系在祝聞祈身上:“夜深露重,為什么不回殿里?”
祝聞祈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這不是有東西要給你看嗎?”
說著,他攤開手,抬了抬下巴,示意讓婁危去看石桌上擺著的東西:“你看,這是今日那些人給你送來的。”
直至此刻,婁危才勉強(qiáng)分出點(diǎn)心神去看。
祝聞祈挨個指過去給他介紹:“這個是虹光水,據(jù)說可以讓人修煉事半功倍,幾百年才能從秘泉中提煉出這么一點(diǎn)。”
“這個是冰縷衣,聽說可以抵擋元嬰期以下所有攻擊,千年才織出這么一件。”
“哦,還有這個。”目光觸及到桌面上某個圓溜溜的丹藥時,祝聞祈停了下來,“是一位合歡宗的弟子送來的。”
他捏起那枚丹藥,慢吞吞道:“聽說此丹有助于雙修之道,還能刺激人的觸感,延長雙修時長。”
“婁道長,這里面沒有喜歡的嗎?”
話音落下后,陷入了片刻的安靜當(dāng)中。
婁危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之人,半晌才開口。
“你吃醋了。”
祝聞祈一噎,沒去對上婁危的目光:“沒有,我只是替你把把關(guān)。”
“把關(guān)?”
“是啊。這些人不是出身貴族子弟,就是仙門世家,長得漂亮的也不在少數(shù),還有幾位聽說已經(jīng)堅持了一年之久不肯放棄……這幾點(diǎn)都滿足的,也不是沒有。”
“客觀來看,有幾位算是良配,你若是和他們結(jié)成道侶,必然會對你以后的路途有所助益……”
婁危一直沒說話,祝聞祈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干脆消失不見。
他垂下眼,心里莫名有點(diǎn)堵。
庭院寂靜,只能聽見偶爾風(fēng)經(jīng)過后帶起的沙沙聲響。
許久過后,祝聞祈才緩緩開口道:“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
話未說完,一直拿在手中的那顆丹藥被人抽走。
祝聞祈一頓,抬眼去看婁危。
那顆丹藥在婁危手中顯得有些小,婁危兩指捏著,一瞬不錯地注視著他,而后將丹藥送入口中——喉結(jié)滾動了下,丹藥被咽下去。
“師尊。”
婁危將這兩字咬得極重,眼眸漆黑,定定看著他:“不如你先把把關(guān)?”
第86章
“你怎么……!”祝聞祈聲調(diào)陡然拔高, 像走了音的弦驀然撥斷,撕拉一聲扯開了兩人間最后那層窗戶紙。
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撲到婁危面前,一只手摁在婁危喉結(jié)前試圖阻止丹藥被咽下去, 另一只手又企圖撬開唇齒間的縫隙——做這些的時候, 他整個人幾乎無意識地緊貼在婁危身上, 一條腿壓上去時還能聽到衣料摩挲的聲響。
婁危緊緊攬著他的腰,半張著嘴, 任由祝聞祈去看:咽喉處空空蕩蕩, 哪里還有丹藥的蹤跡?
這下祝聞祈徹底急了,甚至連兩人現(xiàn)下距離之近都失去了實感, 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妄圖去掏出早不知道落在哪里的丹藥。指尖伸進(jìn)去的瞬間,婁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齒尖不痛不癢咬在了指腹上。
微微刺麻感從指腹處一路沿著向上,從指節(jié)到手心再到手臂跟著無限放大,仿佛要流經(jīng)四肢百骸般帶著某種隱秘的,不為人知的。
祝聞祈渾身一僵,原本如潮涌般的急切順著退下去, 理智緊跟著回籠,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覺自己是以一個怎樣的姿勢半跪在婁危腿上。
反觀面前之人,對比起來顯得相當(dāng)平靜。婁危一只手緊貼在他腰間,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 齒尖磨著尚未從口腔中退出的那點(diǎn)指尖。
“不是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婁危抬眼去看他, 眼中神色不明,“還不夠明顯嗎?”
心臟陡然間錯了一拍,祝聞祈臉側(cè)燥熱的像是要燒起來——原本帶著點(diǎn)涼意的夏夜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潮熱,空氣中扭曲氣流清晰可見, 神智置放其中,仿佛也跟著咕嚕咕嚕冒著迷糊的氣泡。
“我不是那個意思……”祝聞祈幾乎顯得有些狼狽起來,他側(cè)過臉不去看婁危的眼睛,松開手,試圖借力拉開和婁危之間的距離。
腰上力道驟然加大,祝聞祈一個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坐在了婁危身上,連一絲空隙都無。這實在是個太過于迫近的距離連面前之人有幾根睫毛都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意識到什么的時候,祝聞祈臉“騰”一下紅了,神智徹底攪成了一團(tuán)漿糊,思緒霹靂啪啦落了一地,再難串聯(lián)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先別……”
“先別什么?”婁危開口打斷他,放在背后的手寸寸下滑,“不是師尊讓我選自己喜歡的?”
大抵衣料實在太過單薄,或者那丹藥還有通過空氣傳播的道理,身上每處感知都無限放大。背后的手指腹粗糙,順著脊背滑下去時,仿佛有一串電流跟著經(jīng)過全身經(jīng)脈,祝聞祈雙手死死抓緊婁危的肩,下意識反弓起腰,肩胛處漂亮的蝴蝶骨跟著凸起,像是展翅欲飛的蝶。
他拼死了才忍住將喘息聲咽回肚子里,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而變得泛白,半晌理智才重新回歸,咬著牙開口:“……別動手手腳。”
婁危失笑,眼底笑意愈發(fā)濃重:“師尊不覺得現(xiàn)在說有些晚了嗎?”
“我們可以以科學(xué)的方法解決這次的突發(fā)事件。”腰□□傳來的觸感越來越清晰,祝聞祈全身愈發(fā)僵硬起來,一動不敢動,試圖討價還價。
婁危眉梢一挑:“什么方式?”
“比如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藥堂問問有沒有解藥,或者你多喝些水,說不定能將丹藥的效果稀釋。”祝聞祈越說越心虛,聲音跟著變小,最后干脆埋下頭,露出的耳尖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
婁危:“……”
他伸出手,碰了碰祝聞祈的臉側(cè)。
臉頰發(fā)燙,不用想也知道面前之人現(xiàn)下的心情如何。
“祝聞祈。”婁危語氣平靜,聽不出來心情好壞。
祝聞祈不敢抬頭去看他,手指還搭在婁危肩上,只是埋著頭,聲音顯得很小:“我知道錯了。”
不遠(yuǎn)處的山峰上點(diǎn)綴著盞盞燈火,搖曳浮沉間,仿佛一條緩緩流淌的星河。此處宮殿偏僻,連帶著沒什么燈盞,黑漆漆一片提供光亮的,也只有枝頭上恒久不變的圓月。
月色流淌如銀,傾瀉而下像是一地的活水。竹影在地面隨著微風(fēng)搖晃,更顯得此處寂靜。夏夜的風(fēng)帶著絲絲涼意,祝聞祈臉上的燥熱卻經(jīng)久不散。婁危沉默的時間越長,他的心情便愈發(fā)忐忑起來。
自己這次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原本就應(yīng)該是小祥去做的事,他偏要橫插一腳進(jìn)去。為著私心將那些追求者勸走還不夠,還硬生生等到了夜半三更,當(dāng)著婁危的面將這些東西全部數(shù)清,故意問他喜歡哪一個。
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他竟然還想著要逃避,對婁危實在太不公平。
可是……可是……
祝聞祈在心底反復(fù)咂摸了幾次,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還在糾結(jié)什么。他只是愈加茫然起來,仿佛停留著一層不遠(yuǎn)不近,不濃不淡的霧氣,看不分明。
他悄悄抬起一點(diǎn)頭,想要去看婁危的反應(yīng),卻恰好與其四目相對。婁危半垂著眼,像是已經(jīng)這么看了許久似的,漆黑眼眸中全全然然映出的,都是自己的臉。于是祝聞祈全身打了個激靈,將頭埋得更低了。
夜晚實在寂靜,連身前之人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總算下定決心,閉了閉眼。
總歸是自己的問題,若是婁危不接受剛才那兩種提議,大不了豁出去,全當(dāng)做還婁危在合歡宗幫他那一次!
他鼓起勇氣,抬起頭去看婁危,剛要開口,婁危卻先行掏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湯劑。
湯劑整體呈棕黑色,搖晃間有一部分掛在壁上,濃稠黏膩,讓人望之畏而生寒。
“其實還有一種方法。”婁危語氣平靜道。
祝聞祈:“?”
“回來前為了以防路途上出意外,我去藥堂配了些藥劑回來,可做解毒之用。”婁危面不改色地開始胡說八道。
話音剛落,祝聞祈眼睛一亮,忐忑的神情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喜悅:“那太好了!你現(xiàn)在喝下去,是不是就能解了剛才丹藥的功效?”
“先別急,”婁危面不紅心不跳,接著往下編,“此種藥劑比較特殊,必須經(jīng)由中毒之人喂到未中毒之人口中,才能解毒。”
這是什么說法?
仙界還有這種脫褲子放屁的解藥?
祝聞祈緩緩收回擱在婁危肩膀上的手,眼中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狐疑:“……真的?”
這解藥也太雞肋了,若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豈不是要白白等死?
婁危面色不變:“你覺得我現(xiàn)在有心情開玩笑嗎?”
說著,他坐直了身體,又將祝聞祈將身前拉了拉。清淺呼吸噴在耳廓旁,那點(diǎn)癢意仿佛要流經(jīng)全身,婁危眼神一瞬不錯地注視著他,手上力道在不知不覺間收緊。
祝聞祈:“!”
他渾身顫抖了下,僵硬的一動不敢動,連帶著將婁危話語中那些明顯不對勁的地方全忘了個干凈,一心一意只想趕緊把現(xiàn)在的火給救了:“信信信,你快些!”
話音落下,婁危眼底笑意一閃而過。他沒說什么,只是打開了手中的湯劑。湯劑剛一打開,便有一股濃重的苦澀氣味爭先恐后地涌出來。
這種氣味實在太過熟悉,祝聞祈前七年都在充斥著這種氣味的小院中度過,幾乎是下意識蹙起眉頭。皺眉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氣后,主動湊到婁危面前。
“來吧。”祝聞祈眼神凜然,語氣視死如歸。
婁危仰頭含了口藥劑,摟著祝聞祈脖子仰頭吻了過去。
剛渡了一口,祝聞祈好看的臉便皺成一團(tuán)。
“這藥也太苦了。”
他推開一點(diǎn)和婁危之間的距離,稍稍喘了口氣。長發(fā)隨著低頭的動作落至肩前一部分,遮擋住了他的側(cè)臉。
婁危伸出手,轉(zhuǎn)了幾圈,那些碎發(fā)便全部纏繞至指尖,徹徹底底地露出祝聞祈整張臉來。
月色之下,他濃密長睫半垂落下去,投下一道道淡淡陰影。唇邊還殘留著一點(diǎn)半透明的褐色藥漬,婁危伸出手,將那點(diǎn)藥漬抹去。
“良藥苦口。”
……是這樣嗎?
祝聞祈面上顯得糾結(jié),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開口道:“……繼續(xù)。”
隨著渡藥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進(jìn)程也逐漸加快,直至最后一口藥盡數(shù)渡過去后,婁危還不忘在祝聞祈唇角親了一口。
“嗯,藥效下去了。”婁危一本正經(jīng)道。
祝聞祈被苦得呲牙咧嘴,聞言總算是松了口氣,一直高懸高喉口的心也跟著落了,總算有功夫分出心神來想別的事情。
“那便好。”
他一邊在心里碎碎念叨這是什么配成的藥苦得出奇,一邊往后挪了挪,試圖起身——
而后便發(fā)覺那東西還抵在自己后腰上,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身上每處關(guān)節(jié)再次變得僵硬生銹,截然相反的則是原本一團(tuán)亂麻的,在連綿不絕的燥熱中浮沉的神智驀地找到一個出口,電光石火間,一切都在瞬間串聯(lián)起來。
祝聞祈低下頭,和神色平靜,從始至終眼底未被一絲情欲侵染婁危對上目光。
第87章
“為什么瞞著我?”婁危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視著, 像是固執(zhí)地想要得到某種答案。?
誰瞞著誰?
祝聞祈大為震撼,哆嗦著嘴唇指了婁危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開口道:“這話難道不該我問你?”
他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 那些丹藥根本不對婁危起效, 別說吃一顆合歡宗的丹藥了, 現(xiàn)在就算是整個日月谷集全谷之力想要毒死婁危,恐怕也只能鎩羽而歸。
剛才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竅被婁危騙到的?還信了必須從他口中渡藥這種說辭?
婁危面不改色, 摟著祝聞祈的腰不讓他動彈, 另一只手與祝聞祈十指相扣。多年淬煉之下,在風(fēng)吹日曬中掌根和食指內(nèi)側(cè)都結(jié)了層繭, 手背青筋凸起,和祝聞祈的手形成鮮明對比。
大抵是這些年再沒拿起劍的原因,祝聞祈手上幾乎沒什么繭。手指纖長的有些過分, 尾指的地方還有顆頗為明顯的小痣。
婁危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那顆痣,語氣顯得很平靜:“不瞞著你,你方才會喝下去嗎?”
祝聞祈:“……”
好像確實不會喝。
他目光游移,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婁危, 試圖從別的地方繼續(xù)反駁:“那也可以用別的方式, 而不是……”
渡藥兩個字在舌尖打轉(zhuǎn)了一圈,猶豫半晌,祝聞祈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哦, 那個。”婁危不急不緩地?fù)荛_祝聞祈散落下來的長發(fā), 抬眼去看他,“那是私心。”
話音剛落,祝聞祈呼吸跟著停滯半瞬。他半張著嘴,發(fā)覺面前之人連一絲悔改之意都沒有, 只是那么靜靜地注視著他,后知后覺地臉上帶了點(diǎn)燥意。
祝聞祈側(cè)過頭去,忍不住在心里唾棄自己。
沒出息!怎么隨便兩句就能被撩撥到?
婁危仍舊盯著他:“如果不是坐在這里,你會主動提出來嗎?”
“……”
靜默片刻后,祝聞祈總算放棄嘴硬,泄氣道:“不會。”
咳疾已經(jīng)伴隨他太長時間,如影隨形的跟著他。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忘記,一開始沒有咳疾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不需要每日皺著眉頭喝不喜歡喝的藥,也不需要在楊柳紛飛的日子里閉門不出,更不需要日日把自己裹成個大粽子。
……最不必要的,可能便是在夜半時分被咳醒時,盯著空蕩無人的屋內(nèi)發(fā)呆。
可既然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還有什么需要改變的呢?
他已經(jīng)知足,不想奢求太多。
念及此處,祝聞祈輕嘆一聲,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是故意瞞你,只是覺得沒必要。”
說這些干嘛呢?除了徒增煩擾之外,并不能起到別的作用。
“你的事情沒有沒必要這一說。”婁危語氣平靜,繼續(xù)看他,“祝聞祈,我對你知無不言。”
名字從婁危口中說出時,祝聞祈心跳也跟著錯了一拍。婁危很少直呼自己的大名,大部分時間都喜歡帶著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戲謔喊他師尊——若是直接喊名字,就意味著他現(xiàn)下相當(dāng)認(rèn)真。
“你呢?”
“你對我知無不言嗎?”
婁危手上力道更緊,像是生怕祝聞祈跑了似的,緊緊盯著他。
接連兩聲質(zhì)問讓祝聞祈又有些無地自容起來,磕磕絆絆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就這一件事。”
像是害怕婁危不相信似的,又補(bǔ)充道:“真的,沒騙你!”
婁危眉梢一挑,語氣淡淡道:“那之前趙長老的事情呢?”
趙長老?
祝聞祈愣怔片刻。塵封的記憶如同雪花般片片飛涌而出,從他眼前掠過,直到好久之后才停下來,在他面前緩緩開啟。
從合歡宗回來之后,趙長老好像確實來找過他。無非是詰問為什么婁危的身世還沒有消息,自己這幾年到底有沒有在認(rèn)真完成交代的事情……諸如此言。
最后趙長老摔了茶盞甩袖離開,婁危似乎也在外面聽了個一清二楚。若是沒有前因后果,很容易以為這些年對婁危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利用他。
想到這里,祝聞祈下意識開始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夜間的風(fēng)愈發(fā)大起來,呼嘯吹過時,仿佛全身從上到下都要被凍成冰塊。婁危望了眼夜色,而后不等祝聞祈說完,便抱著他的腿站了起來。
“啊!”祝聞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婁危。
“問的不是這個。”婁危一面說著,一面背對著風(fēng)朝殿內(nèi)走,“我從未懷疑過你。”
寒風(fēng)一并被婁危隔絕出去,明明是夜晚,大氅披在身上,絲絲暖意從身前之人傳來,連一絲寒意都感受不到。祝聞祈怔怔抬眼看著,像是不明白婁危在說什么似的。
婁危抬腿踹開殿門,又將殿門合上,三步并作兩步走至床邊,將人放回床榻邊,還不忘將被褥又往祝聞祈身上壓了壓。
直到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趁著空隙再次開口。
“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從始至終,你都不肯和我解釋一句。”
婁危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沒什么起伏,祝聞祈心臟卻像是被人驀地攥了下。像被揉成一團(tuán)又再次展開的舊報紙,莫名有點(diǎn)喘不上氣來。
“當(dāng)時是因為……”
他該怎么說?
說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離開,所以寧愿婁危一直這么誤會下去?
祝聞祈張口半晌,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他坐在床榻邊,婁危半蹲在面前,定定注視著他,耐心等著祝聞祈開口。
窗外月光如水,灑下來時,給對面之人蒙上一層模模糊糊的光。不知過了多久,祝聞祈才動了下,半俯下身,在婁危眼睛上輕輕親了下。
“對不起。”他小聲道,“以后不會了。”
“趙長老來找過我不止一次。他一開始便問我有沒有調(diào)查清楚你的身世,我起了疑心,但也并不清楚他的目的,只是隨口敷衍了兩句,便就此作罷。”
“后面他也沒放棄。斷斷續(xù)續(xù)問了幾次,都被我回絕掉了。可后面我也找過他幾次,試圖從他嘴里撬出來什么,最后也只是一無所獲。”祝聞祈半蹙著眉,有些不確定的回憶道。
“……趙長老有頭無腦,與你也沒有直接的利害關(guān)系,不會無緣無故地針對你,畢竟你當(dāng)時只是個剛?cè)腴T的弟子,連筑基期都不到。所以我猜測他后面應(yīng)當(dāng)還有別的人在指點(diǎn),指揮著他去做這些事情。再然后,便是從合歡宗回來那次。”
想到這里,祝聞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才繼續(xù)說道:“他那次神色顯得十分焦急,像是等不下去了一樣。但當(dāng)時……要處理的事情太多,關(guān)注了幾天發(fā)現(xiàn)他沒什么動作后,我便放下了戒心。”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那封‘掌門’的信,說不定就是趙長老針對你設(shè)下的局。”
如果自己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是不是就會釀成那樣的后果?
祝聞祈又開始后悔起來。
像是察覺到祝聞祈心中所想一般,一直靜靜聽著他講述的婁危起身,伸手,將人抱入自己懷中。
明明什么也沒說,心里那點(diǎn)情緒卻奇異地平復(fù)下去。祝聞祈緩了會兒,才接著說道:“玄霜派中一直有人在暗暗關(guān)注著你,我懷疑這些人和金羽閣是一伙的。”
“有這種可能性,”婁危手指插在祝聞祈發(fā)間,順著滑下去,像是在安撫似的,“明日再說,今天太晚了,先休息。”
確實已經(jīng)太晚。連不遠(yuǎn)處山峰上的燈盞都已經(jīng)逐漸熄滅,隱隱約約的人聲也徹底消失,連寒風(fēng)都停止呼嘯,宮殿內(nèi)外顯得更加寂靜,仿佛這片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休息……祝聞祈低下頭看了眼堪堪能容下兩人平躺下的床榻,又抬頭去看婁危。
“……我不做什么。”目光相觸的瞬間,婁危罕見的哽了下,半晌才語氣復(fù)雜地開了口。
怎么總把他想成那種人?
話音落下,祝聞祈緩緩眨了下眼,而后慢吞吞地往里挪了挪。
“我的意思是,”祝聞祈慢騰騰地開口,“這里只有一床被褥。”
他背對著婁危躺下,留出一半的位置,以及一半的被褥,聲音很輕:“晚安。”
說罷后,他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祝聞祈手枕在頭下,雖然閉著眼睛,卻連一絲困意都無,心跳聲反而在寂靜中愈發(fā)凸顯出來。
咚……咚……
半晌沒聽見動靜,祝聞祈悄悄睜開一點(diǎn)眼睛。因為是背對著,看不見婁危的動向,只能看見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上一動不動,不知道在等什么。
不知為何,祝聞祈呼吸跟著放緩,屏息凝神,等待著婁危的下一步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墻壁上的影子才動了下。片刻后,床榻微微下陷,被褥被人掀開,熟悉的冷松氣息從身后傳來,而后便有一雙手搭在了自己腰間。
祝聞祈下意識僵了下,須臾又放松下去,原本不知不覺屏住的呼吸再次恢復(fù)暢通,連困意也跟著一起涌上心頭。
許久過后,迷迷糊糊地,祝聞祈才聽見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晚安。”
第88章
翌日清晨, 祝聞祈還在夢中和周公相會之時,鼻間卻隱約傳來一陣熟悉的苦澀氣味。
什么味道?
他下意識蹙緊眉頭,嗅了兩下, 那藥味便愈發(fā)濃烈起來, 爭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仿佛要直沖天靈蓋般,順帶把最后一點(diǎn)困意也從大腦中帶走了。
他悄悄睜開了一點(diǎn)眼睛, 日光并不強(qiáng)烈, 視線中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的形狀,看不分明。
這才幾點(diǎn)?
祝聞祈又閉上眼睛, 試圖入睡。
可鼻間始終縈繞著又苦又澀的味道,每吸入一口,仿佛連帶著口腔也沾染上酸苦氣息, 咂咂嘴會恍惚以為自己剛喝完藥。
……
這怎么睡!
心底反復(fù)糾結(jié)幾次后,祝聞祈總算是不情不愿地睜開眼,和站在床邊,端著藥碗的婁危四目相對。
“起來喝藥。”婁危平靜道。
祝聞祈:“……”
婁危手中的藥還在絲絲縷縷地冒著熱氣,不必多說, 正是清早打擾他睡覺的罪魁禍?zhǔn)住?br />
“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行為特別像什么嗎?”祝聞祈語氣幽幽。
“嗯?”婁危坐到床邊, 拿起瓷勺舀出一點(diǎn),試了下溫度。不燙不涼,剛剛好能入嘴。
他伸出瓷勺, 遞到祝聞祈嘴邊。
“光明正大地謀權(quán)篡位, ”祝聞祈一邊朝后縮,一邊搖頭痛心疾首,“為師真是看錯你了!”
話一出口便同平地驚雷般乍然作響,婁危拿著瓷勺的手停滯在半空, 眼中閃過一絲不敢置信:“誰?”
趁著婁危還沒反應(yīng)過來,祝聞祈手疾眼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竄到床榻另一側(cè)——腳趾剛沾到冰涼的地板,手腕便被人牢牢攥住,動彈不得。
祝聞祈:“。”
他緩慢地,如同生了銹般緩緩轉(zhuǎn)過頭。在迅速完成了放下瓷勺,伸手逮人后湯藥分毫未灑,依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囟嗽趭湮J种小?br />
完蛋。
被攥住的手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婁危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與此同時還有他手中的那碗顏色深邃的藥。
“喝。”婁危語氣平靜,言簡意賅道。
真的躲不過了嗎?
祝聞祈做了許久的心里建設(shè),深深吸口氣,再睜開眼,還是狠不下心去喝那碗藥。
一招不成,就換一招。
祝聞祈佯裝為難道:“空不出手來怎么喝?”
他一面說著,一面抬起下巴,示意婁危還攥著他。片刻后,婁危依言松開,只是眼眸還是一瞬不眨地盯著他,仿佛只要他再有多余的小動作,便會迅速做出相應(yīng)的舉動。
腕骨上的禁錮終于被解開,祝聞祈動了下,轉(zhuǎn)身將雙手搭在婁危肩膀上,而后迅速低頭在他唇邊邊啄了一口。
“晏濯……”祝聞祈微微拉長語調(diào),眼神在湯藥和婁危之間來回轉(zhuǎn)悠,半晌才小聲開口,“今日饒我這一次,行嗎?”
他長發(fā)盡數(shù)散至身后,有幾縷發(fā)絲垂在臉側(cè),與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唇色是不甚明顯的粉,婁危目光落在上面,回想起剛才柔軟的觸感。
婁危喉嚨發(fā)緊,先一步錯開祝聞祈的目光。
“先喝。”
祝聞祈不死心,又試圖探頭去賄賂,這次沒得逞,婁危干脆伸手捏住他的后頸往后拎,不去對上他的視線:“這招沒用。”
距離拉遠(yuǎn),藥卻跟著遞到他眼前,祝聞祈瞪大眼睛,眼中閃過驚愕:“你怎么提起褲子就不認(rèn)人?”
婁危:“………………”
幾個回合下來,碗中的熱氣都不怎么往外冒了。若是再糾纏一會兒,這碗藥便需全部倒掉,從頭開始熬。婁危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在勉強(qiáng)忍耐著什么似的,磨著后槽牙開口:“我喂你?”
話一出口,祝聞祈便想起昨晚坐在婁危身上,足足磨蹭了半個時辰才把那點(diǎn)藥喝完。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迅速從婁危手中把碗端過來:“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他這次喝得相當(dāng)干脆,仰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咽下去,苦得呲牙咧嘴,喝完還不忘朝著婁危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
碗底只剩下一點(diǎn)點(diǎn)顏色濃重的藥渣,其余的全進(jìn)了祝聞祈肚子里。
婁危定定注視著,須臾從鼻腔中發(fā)出一點(diǎn)意味不明的聲音,并不像祝聞祈想象自己喝完后的神情那般。
怎么喝完了還不高興?
祝聞祈更困惑了,剛要開口去問,殿門外便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他回過神,目光落到殿門處:“進(jìn)。”
片刻后,門應(yīng)聲而開,林開霽率先探出頭,看見祝聞祈時眼睛一亮:“祝長老!”
祝聞祈朝他打了聲招呼:“你們起這么早?”
林沐同緊隨其后,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掃了殿內(nèi)的兩人一眼后開口道:“這都幾點(diǎn)了?你們還沒準(zhǔn)備好?”
“這不是剛喝完藥……”祝聞祈聲音有些發(fā)虛,若不是婁危將他叫起來,他說不定一覺便能睡到日上三竿。
婁危卻不看他,只是轉(zhuǎn)頭朝著殿門處兩人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要帶的東西一早便收拾到了儲物袋中:足夠喝一月的藥劑,另外備下的大氅,以及一袋子的飴糖。
劍來被靜靜擱置在儲物袋旁邊,聞言像是詐尸了一般猛地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豎立在婁危跟前,劍身長立,莫名看出一點(diǎn)視死如歸的意味來。
林開霽有些憐憫地看著劍來:“劍來,又要你受苦了。”
有段時間魔界幾乎成了婁危第二個家。他不眠不休,睜眼提起劍來就是殺,魔物腥臭的血液濺在臉上也不為所動,眼尾永遠(yuǎn)壓著點(diǎn)凌冽寒意,讓人不禁膽寒。
別說魔物繞著他走了,那段時間連劍來看見他都忍不住抖三抖。迫于淫威之下,劍來不得不從,只能跟著婁危沒日沒夜地泡在魔界當(dāng)中,直到魔界空空蕩蕩,才有機(jī)會喘口氣,彎著劍身吐了半天,當(dāng)然是什么都吐不出來——于是在青巖鎮(zhèn)它毅然決然決定叛逃,結(jié)果好日子沒過幾天,又重新被婁危找了回來。
劍來悄悄壓了兩下劍尖,表示贊同。
這些小動作沒逃過婁危的眼睛。他不為所動,只是站起身來,順帶將碗從祝聞祈手中抽走,放在木桌上:“走吧。”
又苦又酸的味道從舌根處一陣陣返上來,祝聞祈半皺著眉,一邊下床穿衣去找桌上的茶盞,一邊隨口問道:“金羽閣現(xiàn)下有多少人在?等到了附近,是準(zhǔn)備先溝通讓他們主動放人,還是直接開打?”
“因為某人最近沒去魔界找麻煩,那邊又開始蠢蠢欲動。”林沐同說著看了眼婁危,而后轉(zhuǎn)過頭,語氣平平,“仙界不少門派組織前往魔界鎮(zhèn)壓,金羽閣也參與其中。”
最近確實有不少魔物作祟,以至于青巖鎮(zhèn)及周邊城鎮(zhèn)都開始有魔物出沒。雖然幾人殺了不少,但終究沒能除根。一封封雪花似的求助信從各地飛往仙界,最后由無華山的掌門牽頭組織各派去鎮(zhèn)壓。
玄霜派由于祝聞祈失蹤已久,林沐同在外,只能派葉知秋和幾名弟子前往;日月谷聽說也去了不少人,說是為了從魔界中找到新的藥材,連沉浸喪子之痛的掌門也跟著前去;至于金羽閣,為表自己尚未脫離仙界,也派了不少人,人數(shù)未知。
“前后約莫十日,我們可以趁此機(jī)會先行摸排清楚金羽閣的情況,至于怎么進(jìn)去,再做打算。”林開霽跟著開口道。
祝聞祈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手拎起茶壺向下一斜,壺嘴處卻沒有要出水的意思。他掀開茶蓋,里面只有幾片發(fā)了霉的茶葉,一點(diǎn)水的蹤跡都沒有。
……這到底是放了多久。
苦味逐漸蔓延至整個口腔,祝聞祈糾結(jié)了下,最終還是放下茶壺,對著幾人道:“事不宜遲,現(xiàn)在就走。”
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自然沒什么意見,轉(zhuǎn)身朝著殿外走去,祝聞祈想了下,先把木窗合上,萬一下雨也不用擔(dān)心翠花一到二十號被淹死。
做完這一切后,他便也要出門,卻被婁危再次拉住手腕。
祝聞祈轉(zhuǎn)頭,下一刻婁危驀地靠近,俯身吻了上來——
有什么悄然滑入唇齒之間,飴糖清甜,掩去藥的苦味。祝聞祈睫毛跟著顫了下,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什么般,連耳根都紅透了。
“還苦嗎?”婁危稍稍撤開一點(diǎn)距離,垂下眼,低聲詢問。
“……不苦了。”半晌,祝聞祈才小聲開口道。
計劃一經(jīng)得逞,婁危微不可察地翹起一點(diǎn)嘴角,而后又很快壓了下去。他心情極好地敲了敲劍來的刃:“走。”
劍來哆嗦了下,乖乖跟在婁危身后。
金羽閣距離玄霜派不算近,即使是御劍飛行也約莫要三四日的光景。況且祝聞祈身體算不上好,一到了固定的時間點(diǎn),婁危便要停下來讓他喝藥。以至于抵達(dá)金羽閣附近時,比預(yù)想中還多了幾天。
“就是這兒。”林沐同手中的追蹤儀一并停下轉(zhuǎn)動,指針直指正前方。
金羽閣坐落在懸崖邊,裸露在外的木梯沿著閣蜿蜒而上,像是一條盤旋的蛇,還在絲絲地朝外吐著信子。外面沒有多少人駐守,大抵是因為金羽閣所處的方位不好,天空陰森森的,連一絲日光都透不進(jìn)來,若是有人經(jīng)過此地,定會快走兩步加速離開這里。
婁危眉頭緊鎖,目光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難道是想起了什么線索?
祝聞祈望向他,輕聲道:“怎么了?”
半晌,婁危依然蹙著眉,開口道:“飴糖吃完了。”
祝聞祈:“……”
第89章
“你能不能稍微……”祝聞祈像是有些牙疼, 指了指面前的金羽閣,“看看場合?”
天空黑壓壓一片,除了他們四人外, 周遭連個人影都沒有。兩側(cè)路上看守之人皆穿著一身黑衣, 手握大刀, 面帶黑紗,眼神沉沉地來回巡視。
來之前幾人將原先過于明顯的玄白道袍換掉, 換了幾身樣式普通的衣裳, 此刻正躲在一棵枯樹后,伺機(jī)而動。
這枯樹恰好長在了那幾名黑衣人的視野盲區(qū), 一連轉(zhuǎn)了許多圈,他們都沒能發(fā)現(xiàn)祝聞祈幾人。但只要他們稍稍露出一點(diǎn)馬腳,那些黑衣人便可能立刻沖上來開打。
都這種情況下了, 是糖還有沒有的事兒嗎?
婁危看了他一眼:“沒有飴糖你會喝藥?”
祝聞祈:“。”
“親自喂都不肯喝,難道下次要把你摁床上?”婁危語氣相當(dāng)平靜,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祝聞祈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眼林開霽和林沐同,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頗為熟練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全然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到。即便如此, 祝聞祈耳根漸漸紅了起來。他一面壓低聲音,一面咬牙道:“求你了,這些話能不能回去說?”
婁危眉梢一挑, 看著面前之人逐漸通紅的臉, 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淡淡挪開目光。
見婁危確實沒有要再開口的意思,祝聞祈才松了口氣,對著幾人繼續(xù)說道:“現(xiàn)下金羽閣內(nèi)人數(shù)不明, 若是強(qiáng)闖進(jìn)去,風(fēng)險未知。”
“其實吧,”林開霽眼神在幾人間來回轉(zhuǎn)了轉(zhuǎn),舉手說道,“放婁危進(jìn)去打就好了,除非直面迎上金羽閣的長老,他一般都能打過的。”
這話其實說得沒錯。這幾年里婁危淬煉得愈發(fā)鋒銳出眾,單槍匹馬掀翻過大大小小的魔窟,若是集體下山行動時更是搶手。因為只要能和婁危一起行動,就意味著不需要在前面拼死拼活地殺魔物,只需要在后方斬殺掉一兩個被婁危遺漏掉的,便可以高枕無憂,等著回門派領(lǐng)賞。
婁危自然沒什么意見。他的手剛搭在劍柄上,還沒來得及抽出,便被來人按住。
他抬眼,和祝聞祈對上目光。
祝聞祈的手交疊在婁危上方,壓著不讓他抽出劍柄。手心帶著一貫的微涼觸感,尾指上的痣顯得越發(fā)明晰起來。
婁危愣怔片刻,仿佛不明白祝聞祈這是什么意思。
祝聞祈沒看他,只是搖了搖頭,相當(dāng)堅定地開口:“不行。”
即便旁人已經(jīng)習(xí)慣如此,婁危也習(xí)以為常,卻也不該一直這么下去。他并非銅墻鐵壁,同樣有血有肉,怎么能保證每次交鋒都全身而退?
他在路上就想過了,如非必要,不和金羽閣眾人進(jìn)行正面交戰(zhàn),只要能達(dá)到目的,無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其實還有種方法。”祝聞祈視線掃過三人一圈后,神秘莫測道。
“說。”林沐同言簡意賅。
“咳咳,是這樣。”祝聞祈握拳在嘴邊假模假樣地咳了兩聲,又轉(zhuǎn)頭去看在閣外鎮(zhèn)守的那幾個黑衣人,確認(rèn)這個距離他們聽不見后,才極小聲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不瞞各位,我曾經(jīng)與金羽閣做過一筆交易……”
話剛說到一半,林沐同便甩來冷冷一記眼刀:“你作為玄霜派的長老,和金羽閣做交易?”
天地良心!
原主做的事情,他連交易具體內(nèi)容都是問系統(tǒng)才知道的,怎么還得給他背兩次黑鍋?
祝聞祈一時語塞,但話已出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認(rèn)識我這張臉。”
林開霽大駭,險些沒壓住音量:“這更不行了吧!”
“小點(diǎn)聲!”祝聞祈被他嚇了一跳,食指壓在唇邊,再次放低聲音,“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去。”
林開霽被林沐同扯了一把才回過神來,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金羽閣的方向。那幾名黑衣人大抵是沒聽見這邊的動靜,依舊按照原路線在巡邏。他這才松了口氣,用氣音說道:“為什么?”
“因為金羽閣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身份。”一直靠在樹邊沒說話的婁危突然開口,相當(dāng)自然跟上了祝聞祈的思路,“還做過交易,金羽閣自然會放松警惕。”
祝聞祈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是這樣。”
“除此之外,如若我們四人想要全部靠著易容蒙混過關(guān),也是件十分困難的事。”
金羽閣本就是旁人發(fā)布懸賞,閣內(nèi)人領(lǐng)賞殺人的地方,如今突然來了四個生面孔要找人,實在太過可疑。但如果有和他們交易過的祝聞祈領(lǐng)頭,那這件事便要容易的多。
“所以現(xiàn)在需要易容的,只有你們?nèi)齻。”祝聞祈指了指林開霽和林沐同二人,“你倆,就扮成在我身后的小嘍啰。”
兩人沒什么意見,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至于你……”祝聞祈扭頭去看婁危,半瞇起眼睛,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露出個居心不良的笑容。
婁危原本還靠在枯樹上,對上祝聞祈的眼神后,心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下意識離開樹干:“你要干什么?”
祝聞祈朝著婁危勾了勾手,笑容純良:“當(dāng)我的面首。”
林開霽朝他豎起大拇指:“祝長老思維真是別具一格!”
林沐同掃了幾人一眼,沒說話,把林開霽拉到一邊施展易容術(shù)。
婁危沉默片刻,又像是不可置信般開口問道:“當(dāng)什么?”
“當(dāng)面首。”祝聞祈理直氣壯地重復(fù)了一遍,“你總不能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去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婁危拉到面前:“如果進(jìn)展順利,說不定很快就能出來,你就當(dāng)為了我犧牲一下。”
后面兩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施展完易容術(shù),林沐同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望向婁危,面無表情地?fù)u了搖頭:“仙界最快抵達(dá)化神期之人,竟然落到給別人當(dāng)面首的境地。”
林開霽在旁邊拱火不嫌事兒大,跟著一唱一和道:“真是聞?wù)呗錅I,見者傷心!”
婁危嘴角抽搐了下:“……閉嘴。”
“就沒有別的選擇?”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婁危開口時語氣顯得有些艱難。
讓他跟在后面當(dāng)嘍啰也不是不行。
祝聞祈笑意不減,拒絕了婁危的提議:“沒有。況且,我還需要你配合我做些別的事情。”
說這話的時候,祝聞祈眨了眨眼,小聲道:“這件事只能你來幫我。”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卻不知哪個字正好熨帖到了婁危心窩上。他面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一點(diǎn),雖然依舊沒什么表情,卻還是轉(zhuǎn)身對著林沐同言簡意賅地開口:“來。”
祝聞祈沒忘記補(bǔ)充了兩句:“記得弄好看些!”
……
一通法術(shù)下來,再轉(zhuǎn)過來后,婁危便變了副模樣。
明明五官變化不大,氣質(zhì)卻微妙地變得大相徑庭,乍一眼望過去,很難將面前之人和婁危聯(lián)系起來。
祝聞祈相當(dāng)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錯,看起來就很像個小白臉。”
婁危:“……”
打點(diǎn)好一切后,幾人便從樹后走了出來。走了還沒兩步遠(yuǎn),那幾名巡邏的黑衣人便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他們:“站住!”
幾人依言站定,走在最前面的祝聞祈“啪”一聲打開了潑墨扇子,氣定神閑道:“怎么,連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嗎?”
話音剛落,那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覷,而后又瞇起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半晌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祝長老?”
祝聞祈揚(yáng)起下巴:“你們家主呢?跟他匯報去,就說當(dāng)初沒做成的那筆交易現(xiàn)在有新進(jìn)展了。”
此話一出,那幾名黑衣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令人心安的消息般,放下了一開始的戒備,連帶著對祝聞祈都更加恭敬起來,齊刷刷行了個禮:“您稍等,我馬上便去匯報。”
說著,便有一人迅速轉(zhuǎn)身朝著金羽閣跑去。
幾人在外面沒等多久,那黑衣人便再次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還不等緩過勁就接著開口道:“家主就在閣內(nèi)等各位。”
事情進(jìn)展順利到不可思議,扮成嘍啰的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對視了一眼,而后繼續(xù)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等著祝聞祈下令。
祝聞祈面不改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抬腿朝著金羽閣內(nèi)走去。
剛踏入門檻,便有一陣陰風(fēng)撲面而來。即使披著大氅,那陰風(fēng)依然從縫隙中鉆了進(jìn)去,仿佛要透到人的骨縫中一般。
祝聞祈稍稍閉了下眼,將不適壓了下去,繼續(xù)朝里走。金羽閣修成了十八層樓的高度,木梯蜿蜒而上,只在上方稀稀落落地擺了幾盞燈,更顯得陰森起來。
正中央的位置再向后修了幾層臺階,順著向上看去,有把金屬材質(zhì)的寶座,兩側(cè)斜斜刺出去兩根巨大的金色羽毛,其鋒利程度不禁讓人懷疑,若是不小心靠過去,會不會被羽翼收割掉頭顱。
寶座之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全身上下都隱在寬大的黑袍之中,露出的手指蒼白消瘦,和骨架子沒什么區(qū)別。
“許久不見,祝長老。”沙啞聲音回蕩在大殿之內(nèi),仿佛帶著某種不知名的魔力,讓人不禁膽寒。
祝聞祈笑瞇瞇地回復(fù):“許久不見。”
那人停頓了片刻沒開口,而是先微不可察地扭了下頭,若是離得夠近,甚至能恍惚聽見“咔咔”聲響。
“這位是……?”
婁危眸光一凝,直覺告訴他這人絕不簡單,而后手下意識搭上了腰間的劍柄。
祝聞祈像是早有準(zhǔn)備般,懶懶散散沒骨頭似的往后一靠,察覺到婁危渾身一僵后,笑眼彎彎地開口。
“我姘頭。”
第90章
話剛出口, 金羽閣內(nèi)便陷入了一片沉默當(dāng)中。祝聞祈身后幾人努力維持著原先的表情,全然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見,坐在寶座上的男人像是沒聽清祝聞祈說什么似的, 偏了下頭:“……什么?”
祝聞祈還欲再開口, 手腕便被身后一步遠(yuǎn)的婁危拉住, 于是話在口中打轉(zhuǎn)了一圈后,更加理直氣壯地說了出來:“我姘頭啊。”
婁危:“……”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 手指在祝聞祈腕骨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下, 沒得到任何回應(yīng)。于是他便知今日這出戲必然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了,輕出了口氣后, 面色又恢復(fù)到一如往常的平靜當(dāng)中。
大不了就當(dāng)自己是個聾子。
那黑衣人跟著沉默了下,半晌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祝長老好興致。”
這話略帶著一點(diǎn)嘲諷意味,祝聞祈不為所動, 只是笑瞇瞇地掃了一圈閣內(nèi)情況,趁著婁危不注意,反扣住他手腕。
婁危愣怔片刻,抬頭看向面前之人的背影。依舊削瘦得像是一片紙,連單薄衣衫之下的蝴蝶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反扣住他手腕的力氣卻大, 一時半會兒竟然難以掙脫。
“沒辦法,我離了他活不下去。”祝聞祈一面說著,一面舉起和婁危十指相扣的手, “況且這次交易, 也需要他在場。”
明明語氣輕描淡寫,進(jìn)了婁危耳朵里就好像轟隆作響,炸得他只聽清了前半句。
離了我活不下去?婁危心想。
直至此刻,一直顯得心不在焉的黑衣人才動了下, 語氣中顯出幾分饒有興味來:“哦?祝長老這次想要做什么交易?”
祝聞祈但笑不語,站在原地沒動。他不動,余下三人自然也不會擅自做主,林開霽和林沐同兩人對視一眼,而后繼續(xù)目視前方,像是沒聽見黑衣人說話一樣。
片刻后,黑衣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微微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招待不周,還請祝長老坐下詳談。”
“好說好說。”祝聞祈擺擺手,拉著婁危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剛坐下去,便有人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出現(xiàn),手中提著玄色茶壺,斟斟斜倒出淡黃色的茶水。
祝聞祈看了眼,沒拿起茶盞,而是繼續(xù)對著黑衣人開口道:“家主可還記得十年前那場交易?”
十年前?
黑衣人靜默了下,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關(guān)于婁危的?”
“正是。”祝聞祈面不改色點(diǎn)點(diǎn)頭,藏在袖子下的手捏了捏婁危,示意他放下心。
“這么多年過去,祝長老還是沒能放下你那小徒弟?”黑衣人說著,突然傾斜了身體,一雙空洞眼睛死死盯著祝聞祈,“聽說你和婁危之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聞言,婁危眉頭微微蹙起,轉(zhuǎn)而又想起自己現(xiàn)在扮演的身份,只能將這種微妙的不適先行壓下去。
一直默默站在木椅后的林開霽沒控制住表情,話未經(jīng)腦子便脫口而出:“這是哪里來的傳聞?”
林沐同反應(yīng)極快,一把拉住了林開霽,黑衣人的目光卻還是朝著這邊投來:“哪里的傳聞?”
他目光有些灼灼,仿佛要洞穿林開霽的真實身份似的,看得林開霽渾身顫了下,而后迅速低下頭,不去對上黑衣人的視線。
壞了。
祝聞祈心中暗道不好,瞬間冷了臉,驀地轉(zhuǎn)頭呵斥:“毛毛躁躁,平常怎么教的!?”
他一貫帶著笑意的臉冷淡下來時,連眉梢眼尾都含著冰霜,和平常表現(xiàn)出來的形象大相徑庭,明知是演的,林開霽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下:“祝長老……”
“別叫我祝長老!”祝聞祈聲調(diào)陡然拔高,“砰”一聲摔碎了桌上茶盞,“從那日起,我便立誓和玄霜派再無瓜葛!”
茶盞碎了一地,瓷碎片飛濺出去,有一片忽地掠過祝聞祈臉側(cè),帶起一串血珠。
殷紅的血珠和他素白的臉形成鮮明對比,蒼白,脆弱的美麗中透出一絲驚心動魄。
金羽閣內(nèi)安靜了一瞬。
沒經(jīng)任何思考,婁危側(cè)身伸手,衣料摩挲的聲音沙沙作響,再然后,則是祝聞祈臉側(cè)的血跡被指腹擦去。
大概是祝聞祈的聲音實在太過于真情實感,連黑衣人都跟著愣了下,一時間開始斟酌起來,半晌才想出了個新稱呼:“祝道長怎得如此大動肝火?”
直到婁危坐回原位后,祝聞祈胸口還在不住地起伏,冷笑一聲道:“哈,玄霜派不過是個道貌昂然的地方,我居然那時候才看明白。”
黑衣人目光有些猶疑,在祝聞祈和婁危兩人身上來回掃過,突然有些拿不準(zhǔn)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了。
正常的面首哪兒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祝聞祈也是,居然就這么默許了,連訓(xùn)斥都沒訓(xùn)斥一下。
……實在不行,等晚上的時候找人去探查一番。
這番心理活動自然不被外人所知,祝聞祈深深出了口氣,搖頭道:“不說這些,還是先談?wù)隆!?br />
“家主神通廣大,想必已經(jīng)知道婁危背后圖騰是何物了吧?”祝聞祈一瞬不眨地盯著黑衣人,像是要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東西來。
一連串的表演太過絲滑,別說他背后那倆人了,連黑衣人都被帶到坑里,還沒來得及細(xì)究剛才的不對勁,只能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然知道。”
祝聞祈眉梢一挑:“那便好說。我這次來,便是為了他背后的圖騰。”
他微微向前傾斜,眼神沉沉,嘴角向下:“只有我知道該怎么利用那東西。”
婁危定定注視著祝聞祈。如瀑長發(fā)順著垂落下去,頭頂卻有一兩根碎發(fā)反翹起來,在這種放狠話的環(huán)節(jié)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他壓下一點(diǎn)笑意,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緊,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正襟危坐,仿佛在認(rèn)真聽祝聞祈講話似的。
祝聞祈:“……”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玩!
他很想扭頭過去狠狠瞪一眼婁危,可惜現(xiàn)在的情況不允許這么做,只好接著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繼續(xù)壓低聲音道:“家主,那圖騰能帶來的東西絕非你我二人能想象到的……”
“只要你愿意協(xié)助我一臂之力,后面的事情我們可以再談。”
說完后,他再次坐直,裝作若無其事般拿起婁危的茶盞,對著喝了一口。
黑衣人沒立即回答。他只是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敲著寶座旁泛著金屬光澤的羽毛,冰冷的敲擊聲在閣內(nèi)回蕩起陣陣回響,顯得愈發(fā)空曠起來。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拉長,空氣也跟著變得稀薄,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蔓延開來,讓人喘不上氣。
祝聞祈顯得氣定神閑,藏在袖子下的手不安分地動作起來,將婁危修長手指擰成了麻花。
從順時針麻花擰成逆時針麻花,黑衣人總算開了口。
“并非是我不愿助祝道長一臂之力,而是已經(jīng)有人對婁危下了懸賞令。”
來了。
祝聞祈手上動作停了下來,眸光一凝,語氣帶著點(diǎn)急切:“是誰?”
黑衣人不出意料地?fù)u了搖頭:“祝道長見諒,一旦說出去,金羽閣從建閣起的信譽(yù)便會毀于一旦。”
果然如此。
背后之人能夠神神秘秘地躲藏這么久,自然也有金羽閣參與其中的功勞。祝聞祈沒想過能直接問出他們的身份,面上卻還是帶著焦急之色,連語速都跟著加快了:“我與那人都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若是有機(jī)會,說不定能夠聯(lián)手達(dá)成合作……”
“祝道長。”黑衣人打斷他,聲音中沙啞之意更重,“規(guī)矩不可壞。”
祝聞祈這才愣了下似的,臉上的急切神色被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掩蓋不住的失望。
他抿了抿唇,有些頹唐般靠在了椅背上,閉上眼,沒再說話。
一直在旁邊默默不做聲的婁危伸出手,在祝聞祈額頭上試探了下溫度。大抵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只得再次收回手,重新握住祝聞祈。
這點(diǎn)小動作沒逃過黑衣人的眼睛。他視線又在兩人中間掃了一圈,心中疑惑更甚。
直覺告訴他祝聞祈的“面首”絕對不一般。剛進(jìn)來時,他便察覺到“面首”隱藏在背后暗流涌動的修為水平。他從未聽說過有哪個“面首”有如此高的修為,可這人若是祝聞祈雇來的,舉動親密又不似作假……
心中思索片刻后,黑衣人開口道:“若是不嫌棄,幾位可以先在金羽閣住下一晚。”
他確實不能透露那幾人的隱私,但若是他們“不經(jīng)意間”碰上了,也不算他敗壞規(guī)矩。
祝聞祈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眼睫顫了下,須臾才睜開雙眼,眼中帶著點(diǎn)遲疑:“家主這是……”
話剛說到一半,祝聞祈佯裝驚訝,將后半句話吞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狂喜,連唇角也跟著彎起來,心情極好道:“多謝家主!”
若是運(yùn)氣好,說不定今晚就能揭開那幾人的真面目。祝聞祈心想道。
黑衣人點(diǎn)點(diǎn)頭,沒多說什么。
若是運(yùn)氣好,只要等到夜深人靜時蹲守在房門外,就能揭露出祝聞祈和那面首的真實關(guān)系。黑衣人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