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喜歡你這件事,我怎么做才能翻……
晚飯后,程桑榆把后續劇情整理成文檔,發送給簡念。
揉一揉手腕,目光越過屏幕,去看坐在餐桌對面的人。
郁野稍有咳嗽,但看狀態一點也不像發過一場高燒。
年輕人的身體素質真讓人羨慕。
明明沒必要,但他一直陪在這兒,倒也不是無所事事,而是端著手機,一邊打游戲一邊陪。
這種時候她才覺得,他還有點大部分大學生的樣子。
但和一般的大學生玩著玩著便罵罵咧咧又不同的是,不知道他是技術高超還是情緒穩定,明明是FPS射擊游戲,他表情淡定得像在玩模擬經營。
簡念發來消息,說在跟塌房男主演的經紀公司聊違約金的問題,等晚點看過了再作回復。
一時半會兒沒什么事了。
程桑榆手掌撐住額頭,手指輕點,斟酌怎么跟他開口提回去的事。
郁野抬頭,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寫完了?”
“嗯。”
“那你回去休息吧。”
“……”程桑榆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說。
郁野操作沒停,也不抬頭看她,很是平靜地說:“不是趕人的意思。繼續留你總得有個借口……我已經想不出來了。”
他這個人的招數就是絕無套路,把自己的想法坦誠地講出來,就已殺傷力十足。
程桑榆好一會兒沒作聲。要有什么比拼定力的比賽,她爭第二誰又敢妄稱第一。
郁野偷偷瞟了一眼對面,程桑榆全然的面無表情,好像根本不想接他的招。
他稍有懊惱自己的直接與冒失,耳朵也開始發熱。
程桑榆把筆記本電腦合上,“你覺得好一點了嗎。”
“嗯。”
“家里有退燒藥嗎?”
“有。”
“如果溫度又升上來的話,及時吃藥。”
“好。”
好像沒什么要叮囑的了,程桑榆便拎起一旁的托特包,把筆電放進去,“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郁野游戲還沒打完,卻很干脆地鎖了屏,起身送客。
程桑榆頓了一下,故作平淡地說:“……我借用一下洗手間。”
“嗯。”
尷尬如有實質地橫亙在屋子里。
程桑榆早就想上廁所了,如果不是實在已到極限,她一定會憋著回去。
她快步朝洗手間走去,經過門口時更是刻意屏蔽了一切的回憶與聯想。
等她用完馬桶,去洗手臺那兒洗手時,一下頓住。
加長的白色巖板洗手臺,上面放了只黑色托盤,里面是電動牙刷、牙膏和洗手液。
除此之外,還有個灰色半透明的塑料抓夾。
拼多多五塊錢的東西,她以為早在兩個多月前,它就應該被丟進垃圾桶了。
程桑榆快速地洗了手,有意地不去看它,也不再多想。
她走出洗手間,反手帶上了門。
郁野拎上她的托特包,走往玄關,在衣帽架那兒停了下來,取下了她的大衣。
程桑榆走過去,他把大衣遞給她,包還是替她拎著,方便她穿衣服。
她穿上大衣,把頭發從衣領里捋出來,忽又想到什么,繼續叮囑:“今天暫時不要洗澡,剛退燒抵抗力下降,現在洗澡容易反復。”
“嗯。”他仍是這般回答。
從她提出要回去開始,他就只用單音節作答了,好像明知挽留無用,所以干脆接受現實。
她總是矛盾,心硬與心軟交替執政與下野。
她輕咬了一下下嘴唇,停住動作,看向郁野,“你可以照顧好自己對嗎?”
郁野抬起眼簾。
“如果一個人搞不定的話,給我打電話。”頓一頓,補充一句,“任何時候都可以。”
她用心包裝了自己的善良,使其不會破格得叫人誤會。
可這種包裝,原本就是一種破格。
郁野盯著她,有點沒好氣地說:“你快走吧。”
“……”
“再來一次真的要傳染給你了。”
程桑榆反應了幾秒鐘,后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升溫,迅速紅成一片,幸好有衣領和頭發遮擋。
她伸手把包接過來,轉身把門打開,有種若無其事的鎮定。
郁野卻想,她沒問“再來一次”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完全聽懂了他這句話。
一直在裝傻。
“姐姐。”
程桑榆手抖了一下,沒回頭。
所幸郁野聲音沒跟過來,只是氣定神閑地問:“下周三能請你們吃飯嗎?”
“……我們?”
“你,斯言,阿姨。”
“為什么請客?”
“給阿加莎過生日。”
一直蹲在郁野身邊一起送客的阿加莎,被點到名立即“汪”了一下。
……煩死了,好難拒絕啊。
能拒絕人也不能拒絕狗,她要是說不行,阿加莎得有多傷心。
程桑榆無聲嘆口氣,答應下來。
郁野叮囑:“開車注意安全。”
程桑榆:“你快去休息吧。”
門將關上的一瞬,郁野忽然問:“密碼記住了嗎?”
“……沒有!你有點防備心!趕緊換了!”程桑榆把門甩上。
她腳步飛快,一直出了電梯,被地下室的穿堂風吹了一陣,才稍有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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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程桑榆收到了郁野發來的消息,告知她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擔心。
程桑榆也就沒再分神去想他的事。
上午開了會,管理層討論了程桑榆提交的后續劇情大綱,一致通過。
這一周掛了停更通知,但下周就得復更,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找到“2.0”的合適主演。
合作的經紀公司發來了簡歷,運營也在全網篩選,邀請面試。
最后,周五把人敲定,周末確定合同,周一碰了個頭,周二就到組開拍了。
換了主演,磨合花了一點時間,但還算順利,完全趕得上周六復更。
周三晚收工,簡念請新主演和劇組吃飯。
程桑榆因為另有安排,沒有參與。
開車抵達家里,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一推開門,里面傳來斯言和郁野的說笑聲。
——之前同康蕙蘭說了郁野要請客給阿加莎過生日的事,康蕙蘭堅持把他們請到家里來過,說是去餐館的話,人家又不能單給狗狗做生日餐,到時候人吃著,狗看著,豈不是搞錯了主次?
在家里就不一樣了,她燉排骨做牛肉,放調料之前先盛一碗出來,既不費事,又能叫阿加莎也吃上大餐。
門開瞬間,郁野抬頭望了過來。
他今天穿著上回穿過的那一件黑色粗針毛衣,露出冷白的手腕與頸項,分明不費力,卻有種濃墨重彩的鮮明。
實在好看。
哪怕這一周睜眼閉眼都在看帥哥,早就看得審美疲勞清心寡欲。
斯言也轉頭:“媽你回來啦!”
程桑榆放鑰匙換鞋,說道:“收工稍微晚了一點,路上又堵。你們等餓了沒有?”
“沒有沒有,我跟郁老師拼樂高呢。”
程桑榆點頭,徑直往臥室走去,“我換個衣服就來。”
她把大衣脫下,換了件更方便的羊絨衫。屋里裝了電暖氣片,很是暖和。
康蕙蘭有關節炎,不能受凍,早幾年不舍得開,有一回發作得厲害,整宿整宿地疼,被程桑榆教育了一頓,說不舍得交電費,就得交醫藥費。之后,就任由其二十四小時開著了。
程桑榆去浴室洗了一把臉,廚房里康蕙蘭把最后一個素菜炒上,郁野和斯言起身幫忙端菜。
單給阿加莎拿了一個碗,盛著滿滿當當的肉骨頭。
程桑榆落座的時候,菜都已經端上桌。
兩個空位,一個在康蕙蘭和郁野之間,一個在斯言和郁野之間。
程桑榆很想問郁野:你故意的吧?你就不能挪挪嗎?
她不想興師動眾,就在郁野和斯言之間坐了下來。
郁野把一副干凈碗筷,挪到她面前。
大家沒什么客套,直接動筷。
斯言咬著姥姥拿手的粉蒸排骨,說道:“所以阿加莎還大我半歲多哎。”
郁野:“應該是七個多月。撿到它的時候,它一個月大,不知道它具體哪一天出生,就把撿到它的1月31日當成它的生日了。”
“還好郁老師你把它撿回家了,這么冷的天氣,在醫院外面放一整晚的話,都要凍死了吧。”
康蕙蘭笑說:“看來小郁從小就熱心腸。”
郁野并不習慣被人這樣當面直率地夸獎,低頭去夾菜,不大好意思。
程桑榆看向斯言,問道:“斯言,你們課上得怎么樣了?我們還有一周就要出去玩了哦。”
郁野筷子稍頓,“你們過年不待在南城?”
“對。懶得走親戚,帶她們找個暖和的海島待一周。”
斯言說:“應該差不多能上完的,郁老師教得比暑假快一點。”
“能消化嗎?”
“可以!郁老師教得特別好特別容易聽懂!”
郁野又一陣不自在。
吃過飯,郁野堅持幫忙收拾碗筷。
康蕙蘭已經見怪不怪了,稍微客氣一句,也就隨他。
只是忍不住吐槽一句,說廚房就這么小,三個人進進出出的身都轉不開。
程桑榆說:“等我掙了錢,一定給您買個廚房大的房子。”
康蕙蘭說:“我才不稀罕住。大別墅都沒我這老房子舒服。”
碗盤都端上灶臺之后,康蕙蘭把郁野和程桑榆往外趕。
康蕙蘭:“不是不讓你們幫忙啊,你們干活的標準我看不上,到時候我還得自己做一遍。”
這倒是事實,康蕙蘭有輕微潔癖。
郁野洗了手,跟在程桑榆身后走出廚房。
卻見斯言端著一個蛋糕盒子,從書房里走了出來。
斯言小心翼翼地把蛋糕盒子擱在茶幾上,笑說:“這是我跟我媽媽自己畫的設計圖,然后找她開烘焙店的朋友幫忙定做的。”
她解開盒子外面纏著的紅色絲帶,下一步卻不大敢繼續了,轉頭看向程桑榆。
程桑榆抱住上方的蓋子,緩慢揭開。
一個方形的青綠色苔蘚蛋糕,點綴數朵黃白色的小花,上面擺著一個趴睡的翻糖金毛小狗。
完全是他朋友圈草地封面和頭像的復現。
郁野愣在那里。
斯言:“等姥姥出來,我們就拿這個蛋糕和阿加莎一起拍張照吧!”
翻涌的情緒堵在喉間。
十年前把阿加莎領回家的時候,葉琳總是嫌它,叫個不停,又老是掉毛,屎拉得到處都是,出去跑一圈,一股臭味。
于是,他訓練它定點拉屎,教導它不要亂吠,但凡有一點味道就會立即給它洗澡。
這樣,葉琳才沒把它趕走,可也始終不喜歡,每到累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抱怨:養一個就夠累了,還要養兩個。
他于是省下自己的肉和牛奶,分給還是幼犬的阿加莎。
葉琳知道了,又將他訓一頓。
好像怎么做都不對,聽話、考一百分、考更多的一百分、做家務、不做家務做作業……
不管怎么做,都無法讓她開心一點。
郁野盯著眼前的蛋糕,“……好。”
程桑榆去書房找出相機,換了一個光圈更大的鏡頭,架上三腳架,把相機固定在沙發對面,調整參數。
她這邊調完,康蕙蘭也收拾完了。
斯言給大家排座次,郁野和壽星坐在正中,程桑榆和康蕙蘭坐在兩側,至于她自己,跟阿加莎蹲在一起就可以了。
程桑榆對好焦,設定連拍模式,回到沙發上坐下。
她手里捏著遠程操作的小遙控器,說道:“準備好了,不要眨眼睛,我馬上按快門了,三、二、一……”
一串“咔嚓”聲。
如同她驟然超頻的心跳。
——在數到“二”的同時,她放在腿側的那只手,被郁野一把攥住。
非常緊,讓人覺得根本不必做掙扎的嘗試。
她極力克制,才沒有瘋狂眨眼,或是轉頭去看。
“咔嚓”聲歇,程桑榆忙說:“好了——先不要動,我看看要不要重拍。”
郁野手松開了,她飛快起身,走到相機那兒去。
查看連拍的照片,有斯言腦袋遮擋,根本看不出來兩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斯言:“怎么樣?要重新拍嗎?”
“不用,可以了。”程桑榆松了口氣。
斯言轉頭去跟阿加莎握手:“你真棒!”
阿加莎高興地吐舌哈氣。
程桑榆把相機收了起來,郁野和斯言給蛋糕插上數字蠟燭,用“1”和“0”組成了“10”。
蠟燭點燃,斯言拍手唱生日快樂歌,郁野把阿加莎抱了過來,抓住它的兩只前肢,做出合掌許愿的姿勢。
阿加莎極其配合。
郁野很認真地說:“愿我替你許了。無病無災,自由快樂。你吹蠟燭吧。”
阿加莎:“汪!”
“哦,我忘了你不會。那你請斯言妹妹幫忙。”
阿加莎:“汪汪!”
斯言:“我幫忙我幫忙!”
程桑榆在一旁,被逗得忍俊不禁。
蠟燭吹滅,分了蛋糕。
阿加莎眼巴巴看著,郁野摸它腦袋,“你不能吃,里面有巧克力,吃一口你小命沒了。”
蛋糕還剩了許多,丟了浪費,冰箱里也放不下。
康蕙蘭提議送給鄰居。
斯言:“我可以帶上阿加莎一起去送嗎!”
郁野:“可以。它會保護好你的。”
斯言笑說:“我也會保護好它的!”
康蕙蘭到底不是很放心她倆單獨,就說一起去,正好去一樓瞧瞧今天的麻將擺起來了沒有。
一時間,屋里就剩下了程桑榆和郁野。
郁野坐在沙發上,表情很平和,好像這驟然的尷尬,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程桑榆背靠住了側面單人沙發椅的扶手,手臂撐在背后,這個姿勢好像能使她呼吸順暢一些。
“郁野。”
郁野轉頭看她。
程桑榆再三猶豫,還是決定開口,剛剛這樣膽戰心驚的狀況,她實在不希望再次發生。
“……有些事,我覺得還是需要說明一下。斯言和我媽很喜歡你,我們都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只要你愿意的話,你可以永遠擁有我們的友誼。上次的事情,就讓它翻篇好嗎……”
郁野打斷她:“你以為我沒試過嗎?”
程桑榆一愣。
“整整三周,我一次也沒有去過江灘公園,我還拉黑了你的微信——我猜你根本沒發現。孔新語刷到了你轉發的四中的校慶宣傳,我才知道,我們居然是校友。程桑榆,你覺得為什么那么巧我也回去參加了校慶?我去八仙樓定座,也是因為我在賭你也會去。”
郁野的聲音格外的平鋪直敘,正因為如此,顯出一種認命般的無奈。
他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她緊張地攥緊了手指。
郁野在咫尺之距的位置停了下來,頭低下去看著她,聲音也低了下去:“我知道你把時間改成上午是因為不想見我,有兩次我提前一小時出門,在對面的早餐店,等你開車經過,就為了見你一面。我也不想這樣,程桑榆。你告訴我,喜歡你這件事,我怎么做才能翻篇?”
程桑榆說不出話,心臟似被緊緊攥住,以至于無法呼吸。
離得太近了,他的鼻息像輕緩的霧氣,浮動在她面頰上方,即便不抬眼,也能覺知到他目光幽深,正安靜而固執地凝視著她。
郁野呼吸放緩,聲音驟然多了兩分黯啞,低得幾乎就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你點贊的那組照片,都是我在想你的瞬間拍下來的。”
程桑榆睫毛簌簌地眨了幾下,克制不住地抬起眼睛,目光還沒觸及到他的臉,又倏然垂落。
郁野喉結微滾,又往前走了半步。
鞋抵住了她的鞋尖。
時間流速放緩,空氣好似也變得黏稠。
唯獨心臟,還在疾速跳動,使人感知到了一種真切的疼痛。
程桑榆撐在身后的手,緊緊抓住沙發扶手,好像本能在害怕自己會跌下去。
郁野低頭。
她心里警鈴大作,毫無猶豫地伸手,一把推開。
郁野后退半步,站定。
“別這樣……”程桑榆霍地轉身,兩臂發顫地撐住扶手。
她清楚自己的防線有多么岌岌可危,禁不起“只是程桑榆”的再一次嘗試。
要從那樣激烈而懸而未決的情-欲的高處,跌回到平淡如水的日常,重新適應,原本也快耗盡她的意志力。
她知道自己還沒有徹底枯萎。
她感覺到郁野又朝著她走了一步。
“郁野!”她不由低喝,“你搞清楚這是在我家……”
“你別害怕。”一只手臂撐在了她手臂的外側,他聲音又低又輕,像是耳語,“……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另外一只手臂,從她身側越過,溫柔而堅定地摟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背后一帶。
后背靠上他的胸膛,緊繃的身體卻絲毫沒有放松。
他低下頭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聲音更輕:“你可以一直一直拒絕我,直到你不想拒絕為止。”
“……你等不到那天的。”
“那也沒關系。”
程桑榆手臂放松,身體也脫力一樣地軟下去,郁野察覺到了,兩只手臂都摟住她,讓她完全地靠住他。
她在輕輕地發抖,好像很冷一樣。
“……你松開我。斯言要回來了。”
“……十秒鐘,可以嗎?”
程桑榆不說話,在心里計時。
他呼吸就緊緊挨著她的耳朵,干凈又滾燙。
數到五,腦袋空白,數亂了,又從頭開始。
再數到五。
時間到了。郁野手臂一松,她下意識把他手腕一抓。
郁野一下頓住。
她卻反應過來,手指松開,非常無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雖然不舍,卻立即松手退開。
程桑榆撐著扶手,深呼吸幾下,站直身體,飛快地往洗手間走去。
郁野退后,在沙發上坐下。
隔門響起嘩嘩的流水聲,與耳朵里不斷的翁響重疊,模糊而遙遠。
他長而深地呼吸,試圖讓心臟的跳動緩和下來。
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僅僅只是擁抱,就好像整個人要死去一樣。
第32章 32“你在吃醋啊?”
程桑榆在浴室里洗了一把臉,又磨蹭了好久,直到聽見外面傳來斯言和康蕙蘭的說話聲,這才打開門,平靜地走出去。
“蛋糕分完了?”郁野在問斯言。
“對!我和阿加莎是最佳拍檔!大家都好喜歡它,都想要摸它。”斯言回頭去找程桑榆,眨著眼睛,慣例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程桑榆還是這句話:“不行。”
“那我讓郁老師以后都帶上阿加莎一起過來上課——天天都來!”
郁野微笑:“好啊。”
程桑榆:“……”
康蕙蘭換了件厚實的外套,下樓去打麻將。
郁野也站起身,準備告辭。
斯言:“不再玩一下嗎?”
“嗯……”從程桑榆自浴室出來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敢轉頭去看她,他亟需去外面吹吹寒風,冷靜一下。
郁野挽上牽引繩,“走了。拜拜,斯言。”
“拜拜,郁老師!”
有時候,刻意地跟某人說話,和刻意地不跟某人說話,動機和效果其實一模一樣。
程桑榆也沒說什么,蹲坐在茶幾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他們還沒拼完的樂高。
胸口仍有尚未消退的心悸感。
直到門被打開,她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又飛快地收回目光。
門關上了。
斯言回到客廳里,也在蒲團上坐下,繼續拼樂高。
茶幾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程桑榆拿起來解鎖一看,郁野發給她的消息。
【家教|郁野:拜拜。】
程桑榆按了下電源鍵鎖屏,沒有搭理。
又玩了一會兒,斯言洗漱過后,回房按時睡覺,程桑榆檢查過水電煤之后,也回了自己房間。
康蕙蘭今晚不打到凌晨估計不會回家。
程桑榆將相機連通手機,導出照片。連拍的十張稍有差異,把沒那么完美的刪除了,最后留了三張。
點開郁野的微信,把照片發了過去。
郁野很快回復。
【家教|郁野:謝謝。】
程桑榆仍然沒有回復。
切出去,進工作群里看了段后期發過來的粗剪的片段,郁野的頭像又浮上來。
【家教|郁野:不理我了嗎?】
程桑榆真是不知道如何回復。
過了會兒,打字。
【csy:我可以拉黑你嗎?】
好久,郁野才回復。
【家教|郁野:那我也沒什么遺憾了。】
程桑榆長長地嘆了口氣,把手機鎖屏,丟到一邊。
/
周六復更,評論區反響極好,大家都在說這劇情簡直高開癲走。
本集的最后一幕是“2.0”朝跌倒在泥水里的女主伸出手,夜里煙霧彌漫,臉看不大清楚,但氛圍感一流。
新主演個子更高,頭肩比也更優秀,黑色大衣撐得毫不費力。
他們內部開玩笑說,這豈止整容,還做了“頭骨縮小”和“斷骨增高”吧。
周六、周日兩天加班,提前拍攝春節期間的更新素材。
周日收工,程桑榆約簡念去吃夜宵,順便聊聊。
還是在雲爐,這家一直是她倆的深夜食堂。
點了單,簡念喝著大麥茶,有點忐忑:“聊什么?”
“……感情問題吧。”
“……”簡念松口氣,“嚇死了,我以為你要跳槽。”
“跳去哪兒?”
“我聽說不止一家在挖你,而且簽字費都給得很高。”
“那你消息蠻靈通的。”程桑榆笑笑,“你放心,誰都挖不走我。”
簡念不只是她的閨蜜,某種程度,說是“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既然已經提到這個事情了,我就跟你交個底。等年后復工,我準備請專業人士,幫忙重新梳理一下工作室的股權結構,還要調整分紅比例,以及劃出一部分的員工激勵池。”
程桑榆笑:“怎么,要給我多
分錢呀?”
“理所應當啊。我們現在70%的現金流都是你這部劇帶來的。草臺班子一旦壯大就很容易因為分配不均分崩離析,我就當提前設立防火墻吧。我還想跟你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程桑榆趕忙端起茶杯喝水,又飛快地眨了眨眼睛,“你煽情之前能不能提前預警一下。”
簡念笑笑,“來吧,聊聊你的感情問題吧。”
程桑榆小口喝著茶,有點糾結怎么開口,想了一會兒,說道:“幾年之前,我有次刷到了一個包,非常好看,就點了收藏。大數據記住了,每次我一打開,就會把它推到我的首頁。幾萬的包,我又買不起,就取消收藏,又點了不感興趣,眼不見為凈。后來過了幾個月,我在別的網站上陡然又刷到了。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甚至因為一直沒得到,更加喜歡,還差一點沖動下單。”
簡念:“男人和包沒什么可比性吧?包比男人有用多了。”
“……”
“你自己不都說到癥結了嗎,沒得到。得到了可能就沒那么稀奇了。”簡念聳聳肩,“真的搞不懂你在猶豫什么?害怕沒結果?這不是擺明了的事嗎?難道你真的覺得,你倆還能發展到結婚生小孩那一步?”
“我不會結婚,也不會再生二胎了。”
“那不就得了。他才二十……”
“二十一了。”
簡念白她一眼,好像在說差一歲兩歲的有什么區別,“他要結婚,至少得等到三十吧。你倆能談上九年還不分,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程桑榆無言以對。
“就先談唄,二十一歲的年輕男人,有個什么長性的,談一兩年就膩了。”
程桑榆目光低垂,低聲說:“他膩了,剩下我怎么辦呢。奔四的女人失戀了要死要活的,也太難看了吧。”
簡念一驚,“……這么喜歡啊?”
程桑榆把臉別過去,一邊喝茶,一邊低聲含混地說:“……你上次被抱一下就會濕,是在什么時候?”
簡念更驚訝,相比于她葷素不忌口沒遮攔的,程桑榆妥妥的保守乖巧,這么直白的虎狼之詞,她從來沒聽她講過。
“……不得了啊桑,那你這回是真喜歡了。”
程桑榆不說話了。
“你要是想聽別的建議,還是不要問我了,你也知道,我一直是那種及時行樂的人。既然得到和得不到都會痛苦,那還是得到了再失去,比較沒那么遺憾。你想想看啊,你八十歲躺在床上,馬上就要咽氣,腦子里播走馬燈,是不是一定會想,那么帥的一個人,當年怎么就那么慫,沒把人睡了再說呢。”
程桑榆笑得差點茶水從鼻子里噴出來。
“而且吧,得不到才是最大的濾鏡。因為萬一他中看不中用,大樹掛辣椒,你不是一下子就下頭了,哪還會有心情在這里傷春悲秋。”
“……那不會的。”
簡念睜大眼睛:“都驗過貨了?”
“我不說了抱過嗎……”
“展開說說?”
程桑榆當然不肯。
簡念譴責:“真是不愛跟你聊天,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
“……不好意思說也不行嗎?”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離過婚的人了。”
“離過婚的人也有基本人權,謝謝。”
簡念笑:“懶得跟你掰扯。”
菜端上來,兩人開始吃東西,自然而然地換了話題。
吃到一半,程桑榆擱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了一條微信消息。
解鎖點開一看,是郁野發來的。
就一張夜景圖。
她心臟怦跳了一下。
放了筷子,點開輸入框。
“吃飯了嗎”、“在做什么”……各種不相干的回復,打了又刪除。
最后輸入框還是空白的。
程桑榆把手機一放,干脆不回了。
片刻,左邊又跳出來兩條新消息。
【家教|郁野:沒拉黑我啊。】
【家教|郁野:[圖片]】
程桑榆手指點開圖片。
那是張截圖,對話框頂部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一下子戳破了她的云淡風輕。
程桑榆咬了一下唇,打字。
【csy:干嘛?】
【家教|郁野:想見你。】
炭火的熱氣拂面。
對面簡念笑說:“我甚至都不用問,就知道你在跟誰發消息。”
“……”
【家教|郁野:不可以的話,我就過一會兒再問。】
【csy:在雲爐跟簡念吃夜宵。你要來嗎。】
【家教|郁野:不了。不做你們的電燈泡。】
程桑榆剛要放下手機,消息又回過來。
【家教|郁野:什么時候吃完?】
【csy:還有二十分鐘吧。】
【家教|郁野:那我過來接你。】
【csy:不用。我自己開了車。】
【家教|郁野:已經出發了。】
下一秒,一個實時位置共享發了過來。
地圖上一個狗狗的頭像,定位在泊月公館附近,隨后開始緩慢地向著她的頭像移動。
簡念:“你再不吃我吃完了啊。”
程桑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后面二十來分鐘,程桑榆就沒能心無旁騖地吃東西,總是忍不住去瞧一眼定位。
吃完,程桑榆掃碼買了單。
簡念拿包起身:“走吧。”
“嗯……”程桑榆稍有猶豫。
她又瞥了一眼定位,兩個頭像不知道什么時候幾乎已經重疊在了一起。
心臟頓時一懸,下一秒就聽見門口鈴鐺一響。
門推開,一股寒風涌進來。
程桑榆立即轉頭看去。
郁野穿著一件黑色的派克棉服,燈光下,一張臉清晰又漂亮。
他探身往里看,目光在捕捉到她身影的時候,立即勾起嘴角。
卻只跟簡念打招呼:“念姐。”
簡念應了聲,瞅著程桑榆,似笑非笑。
程桑榆臉熱,抓起手機起身,只說:“走吧。”
郁野掌著門,等她倆出來,把門關上。
簡念和程桑榆都是開車來的,車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邊,還得步行一陣出去。
三人一道往外走。
簡念對郁野說道:“我還沒跟你道謝,你姐姐幫我訂到一個很劃算的場地。”
“不客氣。介紹業務給她她也高興。”
“年后我們工作室成立三周年的酒會,我給你派請柬。”
“謝謝念姐。我一定捧場。”
簡念實則跟郁野沒什么可聊的,這兩句說完也就詞窮了。轉頭瞥一眼程桑榆,她雙手抄在羽絨服的口袋里,低著頭,明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卻不作聲把話題接過去。
她也懶得管,反正尷尬的是他倆,跟她沒關系。
于是一路沉默地到了停車處。
簡念按鑰匙解鎖車門,趕緊開溜,“桑我先走了,拜拜。”
程桑榆這才出聲:“拜拜。”
程桑榆從口袋里摸出車鑰匙。
郁野朝她走近一步,伸手:“我幫你開。”
“不用,我沒喝酒。”
“知道。你休息一下。”
郁野直接從她掌心里把鑰匙搶了過去。
車開出去,好一陣程桑榆都沒說話。
郁野也沒說話,只專心開車。
程桑榆手機振動了一下,群里來了新消息,是今天拍攝的花絮片段。
“2.0”的主演因為長得特別帥,頗得化妝師琪琪的青睞,這視頻就是琪琪拍的,主演的各種伸手、點額頭、眨眼睛的特寫動作,慢放加上BGM,十分勾人。
視頻不到20秒鐘,程桑榆看了兩遍,給琪琪發了一排的大拇指。
郁野瞥她一眼。
她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繃著臉,此刻不知道在看什么,終于露出了笑容。
“在看什么視頻。”郁野看向前方。
“我們新主演的特寫。”
頓了一會兒,郁野說:“很帥嗎?”
這時群里簡念@了沈既明,
叫他學一學這種氛圍感的拍攝方法,運鏡別那么理性直男。
沈既明回復:我還得為了工作變個性向?
群里一排一排的“哈哈哈”刷了起來。
程桑榆也忍不住笑,順口回答郁野:“嗯。畢竟是花了很多錢簽的。”
郁野不再出聲。
雲爐離枳花西路不遠,一會兒就開到了。
這個點不堵車,車子拐進去,進小區,開到停車位上,郁野極其的輕車熟路。
車子停穩,郁野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
程桑榆下了車,拎上后座的包,關上車門。
郁野走過來,把車鑰匙還給她,很平靜地說:“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說罷直接轉身。
程桑榆稍愣,“……你怎么回去。”
郁野沒睬她,腳步不停。
程桑榆快走兩步,把他手臂一抓。
他頓步,轉頭看了一眼。
程桑榆立即松手,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我惹到你了?”
“豈敢。”
程桑榆很少見郁野這樣陰陽怪氣地鬧脾氣,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是不理你,是不知道跟你說什么。”
“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雙重標準。”他頓了一下,撇過臉,很是不悅地補充,“還當著我的面。”
“啊?”
郁野朝她邁了一步,伸手。
程桑榆不解。
“給我看一下有多帥。”
“……”程桑榆總算反應過來,“你在吃醋啊?”
郁野抿住唇,不作聲。
“沒你帥。真的。”
郁野還是不作聲。
程桑榆把手機解鎖,點開視頻,“給你看好吧,你自己對比……”
郁野突然伸手,把她手機拿了過去。
程桑榆看出他把視頻切出去了,隨后點了幾下,不知道在操作什么。
“……你別拿我的微信亂發東西!”她著急踮腳,要把手機奪回來。
郁野轉了身,手臂舉高,沒讓她夠著。
幾下點按之后,直接將手機鎖屏,扔進了棉服的口袋里,往后退了兩步。
程桑榆想也沒想,趕緊上前去摸他的口袋。
還沒夠著,手腕被他一把攥住,她立即翻腕掙扎,沒掙開。
他手指張開,頓了一下,下滑,驀地緊緊地扣住了她的五指。
指掌溫熱,帶著一點薄汗。
一瞬便松開。
他把手伸進口袋里,掏出手機,往她手里一塞,兩只手抄進口袋,退后兩步,飛快轉身,跑進了夜色里。
……就說純情是種傳染力極強的病毒。
程桑榆心臟砰砰亂跳,好一會兒才回神,解鎖手機。
他沒拿她的微信亂發什么東西,只是把她給他的備注改了。
刪掉了“家教”的前綴,只剩干干凈凈的,郁野。
第33章 33“你操心我啊?”
程桑榆訂的臘月二十九的機票。
原本補課計劃在臘月二十七這天結束,但斯言去她奶奶那兒玩了一天,耽誤了一節,就順延到了二十八這天。
程桑榆昨晚加班到很晚,到家時斯言都已經睡了。
早起吃早餐,才有空詢問斯言昨天去奶奶家的情況。
自上回唐錄生做了看劇途中把人撂下這么不靠譜的事情之后,斯言去奶奶那兒就沒那么頻繁了。
年紀大了的人,對于年輕的生命天然有種渴慕感,總覺家里有個小孩,才有點生氣,若唐家還有別的孫輩還好,偏偏就斯言這一個,因此,這一段時間斯言去,王書珍和唐孝榮都比以前客氣了不止一星半點。
斯言覺得心理負擔大,累,還是不愛去。
但畢竟要過年了,且春節期間都不在南城,這一趟去的性質相當于提前拜年,總是避免不了。
她現在漸漸學會了把這種事情,當成一門不喜歡的作業來做。作業就是作業,做對了就行,不必投入什么感情。
斯言咬著素菜包子,說道:“奶奶問我,你最近談戀愛沒有。”
程桑榆頓生警戒,“……她怎么突然問這個?”
斯言說:“我聽奶奶說,爸爸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好像是因為前陣子爺爺不在家,奶奶犯腸胃炎,爸爸讓他女朋友去照顧,照顧得奶奶不大滿意。爸爸跟她吵了一架,她就提分手了。”
程桑榆是見識過王書珍的挑剔程度的,一個年輕小姑娘,沒名沒分的,跑去伺候還被挑一身毛病,但凡有點氣性都不會繼續了。
還好那姑娘沒傻到底。
不過轉念又想,自己跟唐錄生結婚,不也是在這個年紀嗎。
看來還是她更傻一點。
康蕙蘭撇撇嘴:“他女朋友把他踹了,他們家突然又來打聽你找沒找對象,什么意思啊?覺得你伺候得好,想跟你復婚,換你回去繼續伺候?”
程桑榆:“可能就攀比心理吧。管他的。”
斯言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程桑榆:“媽媽,你不要跟我爸復婚。”
“絕對不會。”
吃完早飯,程桑榆卻沒立即走,端上筆電,坐在餐廳里磨蹭起來。
康蕙蘭問:“你不去上班啊?”
“急要一個東西,去公司做來不及了,我弄完了發過去再走。”
康蕙蘭:“哦。”
程桑榆開著空白文檔,刷著手機,想起來了就往文檔里隨意敲兩行字。
看見時間即將指向9點半,她起身回臥室換了衣服。
待了一會兒,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這才不緊不慢走出臥室,走到餐廳,合上筆記本電腦,放進包里拎起來。
斯言跑過去開的門,笑著打招呼:“郁老師早!”
“斯言早。”
郁野進門,目光從她頭頂越過,愣了一下。
程桑榆肩上挎著包,緊抿著唇,正一邊低頭發微信,一邊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抑制微涌的心潮,低聲說:“早上好。”
程桑榆這才抬眼,仿佛有些驚訝:“已經九點半了?”
“嗯。”
“完了完了來不及了。”程桑榆看向斯言,“言言,最后一節課也要認真聽。結課了記得跟郁老師說謝謝。”
斯言:“好!”
“我走了寶貝。”程桑榆順手摸了摸斯言的腦袋。
斯言:“上班加油!”
郁野就站在鞋柜邊,沒有立即往里走。
程桑榆頓了一下,走到他旁邊去,他才自覺地往里讓了一步。
程桑榆打開鞋柜,取出一雙中筒靴擱在地上,若無其事地換鞋。
郁野還沒進去。
程桑榆終于忍不住抬眼:“不上課嗎,郁老師?”
郁野很難控制嘴角上揚的趨勢,“這就上。”
他原本以為,過年之前已經沒機會見程桑榆最后一面了。
/
程桑榆加班到晚上十點,總算收工。
大部分緊急的工作都完成了,剩余沒做完的也暫時凍結,等年后繼續。
到家斯言還沒睡,正跟康蕙蘭一塊兒收拾行李箱。
他們老一輩的都有個習慣,總會帶上一大堆“以防萬一”的東西,把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
程桑榆看見客廳里立著兩口28寸的大箱子,已經想吸氧了。
“一周的換洗衣服加一套長袖,泳裝、墨鏡、遮陽帽、防曬霜,常用藥……除了這些,剩下的全部拿出來。”
康蕙蘭:“就帶這么點,萬一……”
“我額外批準您可以多帶兩塊紅披肩。”
康蕙蘭哈哈大笑。
箱子放倒,程桑榆監督康蕙蘭往外掏東西,看見她從夾層里掏出了兩罐老干媽,簡直無言以對。
康蕙蘭:“我怕吃不慣嘛。”
“實在吃不慣也有中國超市,萬一你半夜想吃老壇酸菜面,我也一定想辦法給您變出來好吧。”
康蕙蘭就不說什
么了。
最后,行李精簡到兩個20寸登機箱,一個大容量背包,全部搞定。
程桑榆洗漱之后,去床上躺下,最后一次確認手機上的機票、酒店、電子入境卡等信息。
微信消息這一刻發了過來。
【郁野:睡了嗎?】
【csy:準備睡了。】
【郁野:旅行順利。】
【csy:謝謝。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郁野:新年那天就沒有祝福了是嗎?】
【郁野:那很難快樂。姐姐。】
……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
過了一會兒,程桑榆才回復。
【csy:休息了。晚安。】
【郁野:晚安。】
就在她準備切出去的時候,一張夜景圖發了過來。
是從泊月公館的露臺上,看出去的江岸燈火。
只有這張圖,沒別的內容。
好像無需她回復,只需要她知道就行:
我在想你。
/
康蕙蘭女士這樣的高精力社交牛人,非常適合旅游,不管什么環境,把她放進去半天她就能如魚得水。
斯言英語流暢,康蕙蘭又懂得隨機應變,她倆試著出去玩了半天,發現沒有程桑榆這個動不動喊累的拖油瓶,根本毫無影響,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把她撇下了。
程桑榆樂得在酒店泳池邊一躺一下午。
程桑榆提前在酒店最好的餐廳定了位,斯言和康蕙蘭白天玩夠之后,回房間洗了澡,換上鮮亮的新衣服,便去往餐廳吃年夜飯。
餐廳里不止她們一個中國家庭,沒一會兒康蕙蘭就跟人家混熟了,兩桌互相推杯換盞,把原本稍顯冷清的年夜飯,變得熱鬧非凡。
吃完飯,九點鐘左右回到房間。
程桑榆訂的是一個大套間,一家人住在一起熱鬧一些。
原本這趟旅行,康蕙蘭是不同意的,嫌貴。
程桑榆給她算了一筆賬,出門旅游過年的開銷,比起回老家那一堆絕無可能再收得回來的人情開支,其實貴不了多少,還能省下一堆的麻煩。
酒店里電視打開,播放節目,三人或坐或躺,各自玩手機。
程桑榆是管理層,少不了要在工作群里發發紅包,維系故舊親朋、合作伙伴的關系。
一晚上沒消停。
零點前后,拜年消息更是一條接一條地冒出來,打地鼠一樣層出不窮。
直到過了零點三十分,才大體處理完畢。
程桑榆劃拉了一下對話列表,再三確認有無遺漏。
最后發現,某個人根本沒給她發消息。
按照他現在的作風,多少有點反常了。
她主動發了條祝福。
【csy:新年快樂。】
好一會兒都沒有得到回復。
程桑榆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又一個人病趴下了無人照料,但轉念一想應當不會,過年怎么樣都會跟家人在一起,他只是跟家人不親睦,并不是斷絕關系。
大約單純在忙。
這時康蕙蘭浴室走了出來,催促程桑榆趕緊去洗澡。
程桑榆放下手機起身,趴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斯言忽然喊道:“媽,郁老師給我發了紅包,我收不收呀?”
另外一邊,康蕙蘭拿起手機看了一下,也說:“唷,小郁也給我發了。”
程桑榆趕緊解鎖自己的手機。
她這里還是她發的那條“新年快樂”。
……什么意思?專門針對她是嗎?
“發了就收吧。”程桑榆說。
丟下手機去洗澡,再不理會。
那條新年祝福遲遲沒下文,程桑榆也懶得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隔空得罪了他。
洗完澡回床上躺下,房間熄了燈,康蕙蘭和斯言陸續睡著,到一點半,程桑榆最后一次查看和郁野的對話框,仍是沒有回復。
鎖定手機,準備睡覺。
屏幕就在這時亮了起來,通知有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隱約預感叫她心臟微懸,點開一看,果然是郁野發來的。
【郁野:如果我做了什么沒有邊界感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csy:?】
他沒回復,直接丟過來一個實時位置共享。
點進去一看,狗狗的頭像,幾乎與她的頭像重疊。
就在這酒店里。
程桑榆心臟狂跳。
下一條消息,是一張照片。
不用點擊放大,也能一眼看出來是酒店大堂。
【郁野:你的祝福,我想當面跟你說。】
程桑榆握著手機,幾次深呼吸,還是沒法讓心跳平復下來。
她動作輕緩地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躡手躡腳地走去客廳。
臥房與客廳之間有隔斷,房間里鋪著厚實的地毯,一點翻找衣服的動靜,不會驚擾到正在休息的人。
程桑榆換好衣服,拿上房卡和鑰匙,飛快下樓。
將出電梯時,她深深呼吸數次,稍平靜了些,才朝大堂走去。
這里與國內無時差,將近凌晨兩點的大堂里,燈火輝煌,卻寂無人聲,只有音響里二十四小時播放輕緩音樂。
她一眼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人。
手臂撐在扶手上,坐得稍顯懶散,穿著件巖黑色的寬松短袖襯衫,和幾乎同色的短褲,漁夫帽壓得很低,手機淡白的背光照在臉上,沒什么表情,格外顯得眉目疏冷。
程桑榆還未出聲,他似有所覺,忽然把頭抬了起來。
目光一定。
冰雪一樣的冷淡消散,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程桑榆站在原地,不知道為什么腳底灌鉛,難以邁步,
郁野坐在那兒等了等,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手機鎖定丟進短褲口袋里,而后站起身,抓住一旁銀色行李箱的扶手,朝她走過來。
停在她面前,低頭,注視了她一會兒,才鄭重地說:“新年快樂。”
有微微的熱氣拂面而來,大約他剛到不久,都還沒坐得涼快下來。
程桑榆一時啞然。
她在心里算,他是什么時候出發的。
郁野好像能讀心,“吃過年夜飯就過來了。抱歉,沒跟你說……”
“……隨便亂跑,你父母不管嗎。”
“他們管不著。”
重音放在了“他們”上面。
程桑榆不自在地捋了一下頭發,轉頭去看前臺墻上懸掛的時鐘,“你住幾樓?趕緊上去休息吧。”
“我有點餓。”郁野做了一個捂住胃的動作,“能陪我吃點嗎?”
“去哪里吃?這附近……”
“我叫客房服務送到房間了。”
程桑榆不說話。
郁野也不說話,只看著她,好像在等她做決定。
“……你住幾樓?”
郁野揚起嘴角,“你跟我走就行。”
他推上行李箱,卻是往大堂外走去。
“你不住這里嗎?”
“臨時當然訂不到。”
“那你訂到哪兒了?島上就這家酒店條件最好。”
郁野沒回答。
而后程桑榆便看見門外停了輛敞篷區間車,穿著酒店制服的司機,沖著他們露出十分和煦的笑容。
“……你不是住這里的獨棟吧?”程桑榆立即轉頭去瞧郁野。
“對啊。”
“真是多余替你操心。”
郁野腳步一停,低頭笑看著她,“你操心我啊?”
“……”
司機下來把行李箱放了上去,郁野走到車邊,正要上去,發現程桑榆頓住了腳步。
他自然看出了她的猶豫,把腦袋歪了一下,笑問:“怕?”
“別對我用激將法。”程桑榆面無表情。
“哦。”
他收斂了笑意,也不作聲,就站在那里等著她。
好像她不愿意,轉身就回去,他也能接受這個結果。
沉默之間,只聞風里隱約的海浪聲。
程桑榆嘆聲氣。有些事,她真有那么想拒絕的話,根本連發生都不會發生。
她往前走了兩步,抓住扶手,坐上區間車。
“就二十分鐘啊,你吃完我就回來。”程桑榆預先劃定紅線,“我都困死了。”
“好。”
深夜熱度褪盡,從棕櫚葉間吹來的風,帶著咸潮的涼意。
程桑榆頭發沒扎,風吹得發絲拂上臉頰,她伸手捋了捋,看見郁野在看她。
她偏頭看回去,他立即別過目光,手臂搭在座位前方的橫桿上,下巴抵上去,悶聲說了句什么。
程桑榆沒聽清,“什么?”
郁野更加不看她,只死死盯住前面司機的后背。
“我說你很漂亮。”
第34章 34“程桑榆,張嘴。”
程桑榆現在被夸最多的就是“靠譜”、“溫柔”、“讓人安心”,工作室里大部分員工都比她年輕,她看他們跟看弟弟妹妹一樣。
鮮少有人這樣直白坦蕩地夸她漂亮。
程桑榆:“你把濾鏡摘下來再說話。”
郁野抬手,做了個摘眼鏡的動作,隨即轉頭,盯住她三秒鐘,“怎么沒有變化。”
程桑榆把臉轉過去看海的方向,無法控制嘴角上揚。
獨棟別墅區獨踞海灣,享有一整片的黃金沙灘。
“我們住哪兒誰告訴你的?”程桑榆問。
“阿姨。”
就知道不會有別人。康蕙蘭說二十八中午那天留郁野吃了中飯,大約就是那時候閑聊,被郁野套了話。他這個腦子,不用來搞學習,做別的事情一樣聰明得可怕。
“還好你們選了免簽國。”
“不然?”程桑榆瞟他。
“不然就只能想辦法騙你接我的視頻電話。”
“……你每天能不能多鉆研一些正經事。這次考了多少名?”
“第一。”
“……”
“你沒理我的那一陣,除了學習也沒別的事做。”
程桑榆失笑,“那你還不跟我說謝謝。”
“給了你正反饋,你再來一次怎么辦。”郁野又把下巴枕上手臂,聲音含混,又有點郁悶,“你比我打過的任何一款解謎游戲都難。”
程桑榆嘴角始終沒能壓得下去。
很快,區間車停了下來。
司機卸了行李,用英文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提進去,被郁野婉拒。
漂亮的白色小洋樓,入口藏在疏闊的蕉葉后方,夜里地燈亮起,指示一條通往里面的石板路。
萬向輪碾過路面,轔轔作響,卻很難掩過驟然提速的心跳聲。
從進入院內這一刻開始,他們就都不再說話了。
沿路花木扶疏,兩道影子落在地上,穿行于駁雜的樹影之間。
到了門前,郁野把小行李箱拎上臺階,伸手從短褲口袋里摸出房卡。
“滴”的一聲,房門打開,室內照明也在頃刻間全部亮起。
郁野推開門,拿手掌住,回頭來看。
程桑榆抱住手臂走了進去。
門廳開闊,貼著棋盤格的瓷磚,她聽見身后行李箱被推了進來,輕輕的“嗙”的一聲,門被合上了。
她沒回頭,目光去找餐廳的位置。
卻聽細微的“啪”的一聲。
門廳瞬間暗了下去。
程桑榆愕然回頭,郁野已經一步走了過來,徑直伸臂攬住她的腰,把她轉個身面向他,用力往前一摟。
她幾乎是身不由己地撞進他的懷中。
大腦空了一瞬。
他身上的熱氣和香味,混著一陣海潮的氣息,整個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好像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胸腔內憑空出現的某種空缺感,驟然就被填滿了。
抱住她的那一瞬,她下意識伸手抓住了郁野的手臂,這本是一個推開的預備動作,卻在一瞬之后,將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
郁野低著頭,臉頰緊挨著她的頸側,深深呼吸,不知是在試圖平復心跳,還是在嗅聞她皮膚的氣息。
“程桑榆……”郁野聲音啞得不得了。
“嗯?”耳中嗡響不止,她也快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了。
“……我可以親你嗎?”
“不可以。”
“我可以不問……”
“……不問什么?”溫熱呼吸持續地盤旋于耳畔,叫她也開始升溫。她腦袋里亂哄哄的,思考明顯遲緩了起來。
“我們的關系。”
程桑榆愣了一下。
“你是真的這樣想……還是僅僅想以退為進?”
她感覺到郁野的呼吸滯了一下。
心臟塌軟,由不得她講出更絕情的話,這個男孩深夜千里奔襲,只想見她一面。
程桑榆把手抬起來,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腦袋。
“別講違心的話。你也知道我沒有那么差勁……”她長長地呼吸,認真說道,“我在考慮。你給我一點時間。”
郁野倏地把頭抬了起來,垂眸注視著她。
客餐廳的燈都還開著,門廳這一隅只是相對昏暗罷了,這光照足可以讓他們把彼此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明顯是驚喜到有些詫異,仿佛她已經在考慮這個事實,就已遠超他的預期。
“……我有的是時間。”聲音低啞地落下來。
程桑榆沉默。
“但是……”郁野目光深了兩分,“我真的不可以親你嗎?”
“……”
“別講違心的話。”他原句奉還。
程桑榆立即抬手,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但還沒來得及用力把他推開,就被他一把攥住,緊緊壓在他的心口處。
攥得手指發疼,掙脫不得。
他往前邁了一步,迫使她后退,后背抵上百葉式的柜門。
滾燙呼吸在她鼻尖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鐘,吻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他輕咬她的唇瓣,十分急切,仿佛此刻他感到饑餓的并不是他的胃袋。
程桑榆腳底發軟,即便心口漲得要命,卻還是保持著微妙的抗拒姿態。
郁野松開了攥著手指的那只手,往后扣住了她的后腦勺,與此同時,啞聲說:“程桑榆,張嘴。”
腦中嗡的一聲。
他舌尖就這樣闖了進來,略作停頓之后,便毫無猶豫地攫索她的呼吸。
她身體脫力般的發軟,他大約也察覺到了,摟住她腰的那只手臂更加用力,防止她這樣墜跌下去。
再作抗拒,就成了純粹的故作姿態。
程桑榆抬起兩臂,繞到后方,緊緊摟住他的后頸,主動回應。
心跳加速,血液奔流,眩暈如同天旋地轉。
“程桑榆……”郁野呼吸粗沉。
她時快時慢,時重時輕的吮吻,讓他應對不暇,只能笨拙地回應。
程桑榆手掌垂下去,揉一揉他滾燙的耳朵,換氣間隙低聲說:“學得太慢了,第一名。”
“……”
好勝心被激發,郁野正要再試,門鈴突然響起。
程桑榆驚得立馬伸手,把郁野一掌推開。
她背過身,環抱雙臂,往里面走了走。
郁野順了順呼吸,走過去把門打開。
酒店送餐人員,端著蓋著銀質保溫罩的托盤。
郁野同他英文交流過后,自己接了過來。
送餐人員說了句“祝您用餐愉快”,把門關上了。
郁野端著托盤,往餐廳走去。
程桑榆站在門廳,尷尬得無所適從。
郁野放下托盤,卻立即折返回來。
來勢洶洶,程桑榆不知他要做什么,下意識后退。
他不作聲,直接抓過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稍作俯身,摟住她的膝彎,把她打橫抱起。
程桑榆一驚,墜落的恐慌叫她下意識摟緊了郁野的肩膀,雙腿卻開始掙扎。
但郁野抱得穩穩當當,她除了蹬掉自己的涼鞋,沒能阻止任何。
“……你干什么?”她又羞又惱,但斥責都是低聲,好像大聲一點,就會叫不存在的第三人聽見。
郁野沒說話,抱著她穿過門廳,到了客廳靠窗的沙發上,直接坐了下來。
她就坐在他的腿上。
“……你不吃飯嗎?”
郁野沒好氣:“你只給我二十分鐘,還問我吃不吃飯。”
“……”
郁野不再說話,仰面看著她,伸手把她的發絲捋到耳后。
指骨碰到她的臉頰,這動作叫她瑟縮了一下。
他溫熱手掌輕挨著她的下頷,目光落在她臉上,認真地凝視。
程桑榆陡然相信,他可能是真的覺得,她好漂亮。
可是他也好漂亮,從眉骨到鼻梁到嘴唇,沒有哪一處不完美,第一次見到他時,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這樣覺得了。
客廳燈火通明,長久而熱切的注視,讓程桑榆有無所遁形之感。
她扛不住,低下頭去,把臉往郁野的肩窩處躲。
他偏過腦袋,目光和呼吸都追過來,聲音沉啞:“……再教一次好不好,姐姐?”
并不是問句。
話音未落他就含住了她的嘴唇,舌尖直接闖進去,熱烈得好像方才的打擾并未發生。
身高差被彌合,這個姿勢他們都要方便得多,可也挨得更近,對彼此體溫、呼吸和生理的變化更加一清二楚。
好學生不需要再教一遍,每一次剿纏都進攻性十足。
她頭暈目眩,心臟里像有火花在噼啪燃燒,耗盡了氧氣,又漲又痛。
腰肢發軟,全靠郁野的摟抱作支撐。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支烈日暴曬之下融化的雪糕,癱軟得一塌糊涂。
這個吻綿長而密實,開始讓程桑榆覺得無法呼吸。
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手掌也是軟的,兩下,才做出了切實的往后推的動作。
郁野立即停了下來,緩慢睜開眼睛。
她睫毛微濕,目光迷濛,合身的黑色吊帶長裙,勾勒出纖秾合度的輪廓,正隨呼吸一同起伏,臉頰和鎖骨附近的皮膚,俱是薄紅一片。
郁野別過目光,不敢再看,伸手把她摟進懷里。
深深呼吸,做一些平復心跳的徒勞嘗試。
對時間的感知失衡,不確定已經過去了多久,程桑榆沒去看手機,也不說話,就這樣伏在郁野的懷里,聽著窗外一陣一陣的海浪。
再貪婪幾分鐘。
畢竟今天是新年。
第35章 35“抱得這么緊啊,姐姐。”……
他好好聞,像一支清新的海鹽冰淇淋——嘗起來也像。
或許因為這樣,陷在他的懷抱里,被這樣的氣息包圍,再怎樣調整呼吸,也無法使心臟完全平復下來。
原來真有生理性的喜歡,僅僅擁抱,心臟就充實輕盈得不可思議,暈眩得像是浮在云端。
“你去吃飯吧,等一下要涼了。”程桑榆輕聲說。
“不要。”
“我陪你。你吃完了我再回去。”
郁野仿佛在考慮。
程桑榆抬起頭,他也把眼睛抬了起來,明明是很淺的瞳色,卻也有幽深不見底的感覺。
郁野開口:“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都還沒說完。”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程桑榆手指點了一下他的心臟,“別得寸進尺。”
郁野哼笑一聲。
程桑榆手掌在他肩膀上撐了一下,坐直身體,剛想下地,想起拖鞋掉了,“去幫我撿過來。”
“好。”
郁野這樣說著,卻忽然收緊手臂,仰頭,又在她嘴唇上親了一下。
快得她根本來不及阻止。
她瞪他一眼,他只是笑著聳聳肩,這才摟著她的腰,抱她在沙發上坐下。
郁野起身,拾起了客廳地板上掉落的兩只涼鞋,走到她面前,俯身把鞋子放在地上,自然地伸手,把她腳踝一扣,套上涼鞋。
程桑榆極力克制,才沒有掙扎,或者干脆一腳把他踹開。
……這個人,怎么純情的態度做出來的事,總是讓人倍感色-情。
程桑榆穿好鞋起身,稍微理了理衣裙,環視一圈,看見洗手間,說道:“你先吃。”
郁野“嗯”了一聲,自己去往島臺那兒洗手。
程桑榆洗了一把臉,從洗手間出來,走去餐廳。
夜間餐食簡單,一份奶油意面,一個小食拼盤,再加一小碗蔬菜湯,一個橙香布丁。
郁野抬頭看她一眼,把銀質甜點勺和布丁拿起來,放到她面前。
程桑榆笑:“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有時候可以是。”
程桑榆拿起勺子,舀一勺送進嘴里。
她不餓,注意力也不在吃的上面,隨意地吃著,權當是陪他了。
“你今年在哪里過的年?”程桑榆問。
“我媽那兒。”
“氣氛還好嗎?”
“沒注意。只在想會不會誤機,飛機會不會晚點,到了會不會你已經睡著。”
程桑榆輕咬了一下小勺,“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
“臨時起意。天黑的那會兒,突然覺得,今天必須見到你。”
他說話時沒有看她。
程桑榆已經了解,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現。
意面剩下了三分之一,小食拼盤剩了一半,郁野放下叉子,不再吃了。
程桑榆也把所剩不多的布丁放下。
郁野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
他已經站起身。
走到門口,郁野把門打開,轉頭看她一眼,眼神里明顯有些不舍,也有些仍然不敢與她直視的閃躲。
走出門,一直到了停靠區間車的地方,他們都沒有作聲。
好像需要足夠的沉默,來消化方才發生的事。
程桑榆頓步,“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了,你回屋去吧——我又不是明天就不見你了。”
顯然是后面這句話,說動了郁野。
他點了點頭,“那明天……”
“明天睡醒了再看。”
他又不說話了。
程桑榆笑了一聲,忽然一步靠近,仰頭看他,低聲說:“你耳朵一直這樣很可憐,今天先放過它吧。”
這下不只是耳朵,他頸項和臉頰的整片皮膚都燒了起來。
……他總覺得她真正要說的可能不是耳朵。
程桑榆把腳踮得更高,臉離他更近。
帶著橙子香氣的呼吸,像團霧氣縈繞于鼻端。
他抿住唇,身體也不由地緊繃。
很不應該在這種“還在考慮”的階段,主動做些什么,可真的忍不住,因為他紅著耳朵的樣子,實在可愛。
程桑榆偏頭,嘴唇飛快地在他的耳廓上碰了一下,又立即退遠,“早點睡,晚安。”
“……”
他怎么可能還睡得著。
程桑榆后退兩步,抓住扶手上了車,車開動的一瞬,朝他揮了揮手。
風又把她的發絲吹起來,漂亮的臉在夜里漸漸遠離他的視野。
徹底看不見的那一瞬,郁野后退一步,原地蹲下,把燒紅的臉埋進臂間。
吹了七八百米的海風,仍然沒有讓程桑榆完全冷靜。
在門口下了車,穿過大堂進電梯。
走到房間門口,她背靠著門邊墻壁,又緩了好一會兒,才刷卡打開門。
浴室在另外一邊,不必擔心動靜會傳到臥室里。
程桑榆拿上睡衣,快速地沖了一個涼,刷牙之后,熄滅了燈,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
房間是三個單人床并列,不至于互相影響。
程桑榆把手機背光調到最低,打開微信。
郁野發了兩條消息,一條問她到了沒有。
另外是一條備注“新年快樂”的轉賬。
很詭異的數額,233塊。
【csy:到了。】
她琢磨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233”是個什么鬼,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把才沒有笑出聲。
【csy:紅包我不是不能收啦,但是有件事你先知道一下。】
【郁野:?】
【csy:我前夫以前叫我“桑桑”。】
過了好半天,郁野才回復。
【郁野:退給我。】
幾乎都能腦補他冷著臉的樣子。
程桑榆憋著笑把轉賬退回。
郁野轉手給她發了一個520塊的。
【csy:小孩子不要學這種風氣。】
再次退回。
以為那邊就消停了,這時候通知欄突然彈出支-付寶到賬的提示。
她點進去一看,一個昵稱為“YE”的“陌生人”給她轉賬1314塊。
【csy:你拿我手機號試的?】
【郁野:對。】
【csy:同學,你真的很沒邊界感。】
【郁野:反正
也不是第一次了。】
程桑榆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顫抖,她毫不懷疑再聊下去她今天不要想睡覺了。
【csy:有點俗,知道嗎?】
【郁野:知道。】
【郁野:但是還是會發。每個節假日都會。你習慣一下。】
【郁野:這是追女孩子的常識。】
【郁野:是我的獎學金。我自己賺的錢。】
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防御。
程桑榆笑夠了,才又打字。
【csy:我準備睡了。你也休息吧。】
【郁野:我盡量試試。】
【郁野:我能再做一件沒邊界感的事嗎?】
【csy:什么?】
【郁野:……算了。】
程桑榆卻瞬間明白過來,怪她超強的聯想能力。
這話題太危險,不能往下聊了。
【郁野:睡吧。晚安。】
【csy:晚安。不用再回復我了。】
猶豫三秒,引用了“我能再做一件沒邊界感的事嗎”這一條,回復:可以。
手機鎖屏,屏幕朝下往旁邊一扔,把臉埋進枕頭里,再不看它。
/
早上八點,程桑榆被斯言搖著肩膀晃醒。
“媽,我跟姥姥準備出去玩了,你要去嗎?”
程桑榆快三點才睡,此刻如同畏光的吸血鬼一樣把被子拉過頭頂,痛苦呻-吟:“……幾點出發?”
“現在呀。”
“……早餐呢?”
“我們已經吃過了。”
“……我可以不去嗎?”
“可以。我們吃飯碰到昨天一起吃年夜飯的那家人啦,他們邀請我們一起去水上樂園玩。”
那地方不遠,過去就三公里不到,設備完善的公共場所,不大會有什么安全隱患。
程桑榆問:“你跟姥姥可以嗎?”
康蕙蘭一針見血:“我倆可以,帶上你就不一定了。”
程桑榆笑了一聲:“那我再睡會兒?”
“你想睡睡吧,平常上班也不容易。別睡太晚啊,十點半就沒早餐了。”
“謝謝媽。您真是我親媽。”
康蕙蘭哭笑不得。
康蕙蘭和斯言走之前,貼心地替程桑榆拉上了窗簾。
她重新沉入睡眠,等再醒來,已是下午一點鐘。
靜音的手機上,積累了數條微信消息。
拜年的那些程桑榆暫時沒理,率先點開了狗狗頭像。
【郁野:hello】
兩小時前發的。
【csy:剛醒。】
那邊秒回。
【郁野:你沒出去玩?】
【csy:沒起得來。】
下一秒,語音電話撥了過來。
振動的聲音,多少把她嚇了一下。
接通,郁野的聲音像七點半清透而微涼的晨光傳過來:“你睡了十個小時?”
“……不行嗎?”
郁野笑:“吃飯沒?”
“沒有。”程桑榆邊說,邊往浴室走去。
“我過來找你一起吃?”
“你沒吃嗎?”
“陪你吃。”他修改說法。
程桑榆不確定康蕙蘭和斯言什么時候回來,讓她們撞見,很難用“巧合”這樣的說法解釋過去。
她猶豫的這一下,郁野又說:“也可以來這邊,我讓人送過來。泳池還不錯,你吃完可以游一下泳。”
“多不錯?”
“我拍了張照片,發你看一下。”
程桑榆正在洗臉,手機放在了一邊,這時候懶得拿起來,頓了兩秒鐘,直接說:“確實不錯。”
郁野低笑一聲:“……可是我都還沒發。”
“……”
“半小時,大堂門口等你?——半小時夠嗎?”
“差不多。”
“好。那等會兒見。”
為了方便,程桑榆直接穿上了泳裝。
分體式泳裝,上衣是吊帶,褲子的形制更似熱褲,這一身只需在外面披上一件防曬衫,就可當做日常穿著。
帶上換洗衣物,擦好防曬霜,帶上遮陽帽和墨鏡下樓去。
郁野就坐在靠門的沙發那兒,漁夫帽和墨鏡齊備,會讓人懷疑是哪個出來度假的明星。
程桑榆走過去,他站起身,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襯衫的顏色比昨天那件要淺了一點,有很不明顯的水鳥花紋,走近了才能發現。
“下午好。”他聲音有點兒懶。
“你幾點起床的?”
“十點。”
“十點到現在在干嘛?游泳去了?”
“沒。隨便待了會兒。主要在等你起床。”
“……那真是久等了。”
“不客氣。”郁野勾一勾嘴角。
兩人一起走到門外,坐上區間車。
午后陽光毒辣,曬得海面都像是褪了色。
程桑榆戴上帽子和墨鏡,轉頭看了郁野一眼,“夏天穿黑色不熱嗎?”
“熱。”他又像昨晚那樣枕在前面的橫桿上,“但是你好像喜歡看我穿黑色。”
“……”這是怎么發現的?
郁野轉頭看她,把嘴角揚起,表情有點狡黠,“我穿黑色的時候,你看我的頻率比較高。”
程桑榆預感今天自己又要笑上一整天。
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人,孔雀開屏都這樣令人喜歡。
到了別墅,從大門穿過院子,直接去往后方的泳池。
這邊泳池都是獨立的,白色瓷磚,湛藍池水如一整塊的托帕石,四周熱帶植物陰涼蔽日,朱槿花紅得熱烈,池畔幾張躺椅,羽狀葉片投下影子,隨風搖晃。
程桑榆在躺椅上坐了下來,郁野叫她稍等,轉身進了屋。
片刻,端著一個托盤出來。
托盤里是一份午餐,并兩杯冷飲。
程桑榆不客氣地拿起了刀叉。
郁野拿出一杯冷飲喝了一口,翹著腿往后靠,把自己身體陷進躺椅里。
有墨鏡遮擋,他可放心把目光轉過去打量程桑榆。
看她小口吃著茄汁意面,拿紙巾蘸去嘴角沾上的醬汁,偶爾端起飲料杯,把吸管吸出聲響。
是很常見,也很可愛的程桑榆。
程桑榆早餐沒吃,因此這一份套餐吃得七七八八。
她放下叉子,拿紙巾擦手,郁野起身,收拾了餐具,把餐盤端回餐廳,喊人來收拾。
重回到泳池邊,程桑榆已經戴著墨鏡躺倒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嘴里咬著吸管。
印象里第一次見她穿這樣短的褲子,她個子中等,但比例不錯,躺在那里更覺得雙腿筆直又修長。
他只好別過目光,否則覺得多停留一秒都是冒犯。
“你什么時候回去?”
郁野一頓,望過去:“這才第二天就開始趕人?”
程桑榆笑:“這只是一個單純的疑問句。”
“都可以。你什么時候真的想趕人了,我就回去。”
程桑榆又笑了一聲,轉過眼,瞥了瞥郁野,“你不游泳嗎?”
郁野有些躊躇的樣子。
“不會游?”程桑榆問。
“會。你怎么不游?”
“我等三四點鐘,水再曬熱一點。”
“現在已經不算冷了。”
“那你干嘛不游?”
郁野轉過臉來,隔了墨鏡,看不清他的視線,但仍能感覺到他是在盯著她。
就這樣盯了她四五秒,他驀地取下墨鏡往邊桌上一放,隨后開始解短袖襯衫的扣子。
襯衫脫下來,扔在躺椅上,站起身,走到泳池邊,輕盈地跳了下去,像一條魚一樣破開了水面。
程桑榆咬住了吸管。
如果不是摘下墨鏡的用意太明顯,她一定會這么做。
被墨鏡濾過一層,仍覺得陽光下他白得發光,寬肩窄腰,線條緊實,是她最喜歡的那種薄肌的類型。
他真的有點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殺豬盤,怎么會每個點,都這么討她的喜歡。
郁野泳姿標準,每一次蹬腿轉身都分外輕捷,水的阻力仿佛不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兩圈過后,他忽然朝著程桑榆這邊劃臂。
程桑榆不由地坐直了身體。
郁野游到了池邊,兩臂一撐,上半身探了上來,驟然伸手,一把摘下她的墨鏡。
猝不及防,程桑榆整個人一呆。
他手指勾著墨鏡,笑得有點壞,“這樣看不清楚一點?”
“……”
“要給你摸一下嗎?”
熱氣一陣陣涌上面頰,程桑榆非常正直地裝傻:“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郁野盯著她看了少頃,遞回墨鏡,仿佛在對峙中敗下陣來。
程桑榆去接。
未防手腕被一把扣住。
心里一驚。
他伸手一拽,她身不由己地被從躺椅上拉了起來。
再一拽,整個人撲向泳池。
“噗通!”
“你干嘛!我不會游泳!”程桑榆兩手掐住郁野的手臂,腳下亂踩,試圖找到池底站穩。
“紙老虎。”郁野歪頭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往外扯,似乎要把她扯開。
程桑榆嚇得本能抬臂,直接環住他的肩膀,緊緊纏繞。
郁野聲音從頭頂落下,帶著完全不加掩飾的笑意:“抱得這么緊啊,姐姐。”
第36章 36“我還沒想跟你一筆勾銷。”……
如果這是在陸地上,程桑榆早就把郁野一掌推遠了。
可這是在水里,會游泳的人永遠理解不了旱鴨子無所依憑的驚恐。
郁野也察覺到了,程桑榆似乎是真的害怕,立馬將她的手臂繞到自己頸后,手掌托住她的腰。
“……你別動!我要淹死了!”
郁野哭笑不得,“別怕。不會。你放松一點。”
程桑榆不再纏得那樣緊,郁野這才摟著她,緩慢地到了入口的扶梯區。
這兒水淺,他低頭提醒:“你試一下,可以踩到底。”
程桑榆雙腳落地,水只淹過腰部,她松了口氣。
郁野:“對不起。我以為你會游泳。”
“……我也想啊,就是學不會。”
“你穿泳衣過來的,所以……”
“不會游泳的人,也有泡在水里的資格。”
郁野笑了聲,把她的手臂從肩膀上拿下來,引導她抓緊扶手,確定她抓穩之后,自己在水里退了一步,轉身,劃動手臂,霍然退遠。
一副避之猶恐不及的態度。
程桑榆:“……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最好離你遠點。”他聲音悶悶地傳過來。他已經游到了泳池的另一側,身體都沉在水里,只有腦袋和肩臂露在水面上。
目光望向別處,并不看她。
程桑榆立即明白過來,笑了一聲。她方才那樣八爪魚一樣地箍著他,又胡亂動彈的情況,對他而言恐怕確實是個考驗。
防曬衫很輕薄,漂浮在水面上,徹底打濕了,她將其脫了下來,搭在扶手上。
緩慢地走往池沿,雙臂攀在上面,一步一步地往水深處挪,挪到心理安全的極限位置,把腳放松,劃了兩下,雙腿上浮。
她就這樣懶洋洋地趴在池邊上,任由浮力把她往上托。
泡在水里,原來是這個意思。
郁野在另外一邊看得忍不住笑:“程桑榆。”
“干嘛?”
“你好搞笑。”
程桑榆哼了一聲。
這樣趴了一會兒,聽見身后傳來破水的聲音,她不是很敢輕易打破自己與浮力建立的微妙平衡,就沒有回頭去看。
郁野游到她身旁,將雙臂往池邊一搭。
離得很近,手肘幾乎要挨著手肘。
“要我教你游泳嗎?”郁野轉頭看著她。
“不要。中年人體面所剩不多,不能把狼狽輕易暴露給對自己有好感的人,把人嚇跑了怎么辦。”
郁野趴在手臂上笑得肩膀微微顫抖,“姐姐,你也太坦誠了。”
程桑榆懶洋洋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不會被嚇跑。”郁野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她,“而且,明明一直是我比較狼狽。”
他打濕的頭發發色更深,皮膚沾了水,白皙得仿佛透明。眉眼凈澈,黑白分明,實在閃亮得有些過分。
“你哪里狼狽。”
“我都不敢靠近你。”他悶聲說。
程桑榆彎了彎嘴角。她想,坦誠對方對自己有極強的性吸引力,至少在她這里,是很受用的一種肯定和贊美。
這么漂了一會兒,程桑榆雙臂趴得有些累,將腳往下壓,踩住池底。
郁野就在這時朝著她挪了一步。
她心臟一懸,生怕他又要使什么壞招。
他沒有,只是偏頭看著她。
陽光從疏闊的葉間灑落,散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在他臉上。
明明動作是靜止的,一切卻都在晃動流轉。
程桑榆呼吸滯了一下。
在他湊過來時,果斷地伸出手掌往他額頭上一抵,把他腦袋推回去,“不可以。”
郁野看著她,光斑在他的眼下輕輕搖曳。
“昨天是破例……我已經對你破例太多次了。”
郁野揚起嘴角,“你應該知道,破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那也要適可而止,我不想讓自己好像在吊著你。”
“如果我說我不介意。”
“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程桑榆看著他,神色認真,“我至少需要問一問斯言,對我找男朋友這件事,有什么看法。”
郁野默了一瞬,“她反對的話,你就不接受嗎?”
“我要知道她反對的理由,是對人,對事,還有兩者都有。斯言對我的重要性,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一件事情會傷害她的話,我肯定不會去做的。”
郁野陷入沉默。
他發現人的態度很多時候由立場決定。
當年他站在斯言的立場,現在卻仿佛站到了盧家棟的立場。
這種錯位讓他有些不舒服。
他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知行合一。
“當年你媽媽告訴你她找了對象,你是什么想法?”程桑榆問。
郁野沒有第一時間出聲。
程桑榆忙說:“不想回答也沒關系,我只是……”
“不是不想回答……有點不知道怎么說。”郁野轉頭看向前方,聲調平靜地陳述,“她一個人帶著我很辛苦很累,如果有人為她分攤,我沒有反對的立場。但她好不容易離婚,又要重新投入這樣的關系,為另外一個人燃燒生命……我覺得不值。我可能期待她能像你一樣。”
程桑榆總算知道,郁野最初靠近她的理由。
“一個人陷入困境,如果沒有助力,很難從那種困境中掙扎出來。”程桑榆語氣更加懇切,“當時我有我媽媽幫忙帶小孩,有簡念拉我一把,還有我爸去世對我造成的刺激……各種內外因素的疊加,才讓我能走到今天這條路上。你媽媽未必沒有那個意愿,只是當時可能缺少了一些天時地利,就只能被慣性推回她原本的軌道。你不要怪她,我想她肯定也已經盡力了。”
郁野啞然。
視野內的風景,變得有幾分模糊與扭曲。
對于葉琳,他的態度一直非常復雜,尤其遇見程桑榆這個葉琳的“對照組”之后。
人都天然傾慕閃閃發光的靈魂,而經程桑榆點撥,他才意識到,他對葉琳隱隱的失望,實在是有些傲慢。
“沒有怪她……只是遺憾。”
“這些話你跟她講過嗎?”
郁野頓了下,“沒有。”
“適當的時候,可以告訴給她聽,我想哪怕她不會做出改變,也會受到一些啟發的。”
郁野沒有作聲。
“很難開口是嗎?”程桑榆笑了聲,“你們這些小孩,對異性可以那么直白,對父母就含蓄得不得了。不管是什么感情,不講出口對方都不會明白的。”
半晌,郁野說:“知道了,程老師。”
程桑榆伸手輕輕打了他手臂一下,“越來越討厭了。”
郁野哼笑一聲。
默了一瞬,郁野問:“你父親……”
“患癌癥去世的。發現就是晚期,醫生只建議姑息治療,半年就走了。”程桑榆聲音格外冷靜,“……那時我跟唐錄生的婚姻雞飛狗跳,對我父母完全疏于關注,如果早一點敦促他們年年體檢就好了……他臨走之前跟我說,對我沒有別的遺言,我的名字就是他的遺言。”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郁野靠近一步。
水流被推開,又重新聚合。
她陷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溫柔得沒有除了安慰之外的任何意味。
/
在池子里泡夠了,程桑榆爬了起來,擦干水,墊上浴巾,在椅上躺下。
下午四點的陽光,曬得空氣又熱又干燥,陽傘下的陰涼,卻足夠的恰意。
郁野游了兩圈,也從泳池里起來,擦過水分之后,第一時間拿起襯衫穿上。
程桑榆笑了一聲,“謝謝款待?”
“……”熱氣襲上面頰,郁野繃住臉,“限時放送,沒有下次。”
程桑榆笑出聲。
這時,手機上來了消息。
程桑榆看了看,說道:“晚飯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了,斯言她們在回來的路上了。”
“嗯。”郁野沒什么失望的情緒,反倒煞有介事地說,“奸夫的待遇是這樣的。”
和那會兒演顧星燃時說“私生子的待遇是這樣的”,語氣一模一樣。
程桑榆要笑岔氣,“這個身份誰認證的?”
“我自己。”
怎么會,僅僅跟他打嘴仗都這樣開心。
他真的是,亦莊亦諧、亦動亦靜、宜室宜家。
躺了一會兒,半濕的泳衣一直穿在身上終究不舒服,程桑榆拎上換洗衣物,問郁野借用浴室。
“一樓二樓都有。”郁野坐在椅子上,沒有跟進去的打算,“有什么需要給我打電話。”
程桑榆頓步,仿佛認真求教的語氣:“洗澡會有什么需要?”
郁野轉頭看她,有些無奈又有一些郁悶,“姐姐,這樣逗我你很開心嗎?”
“開心啊。”
“……”
程桑榆洗過澡,換上干凈衣服,把頭發吹到半干,走回到泳池邊。
日光開始西斜,天空的顏色變得濃郁。
郁野還坐在那兒,仿佛是發呆一樣的望著遠處椰林的方向。
她相信她離開了他也不至于無事可做,可那種驟然無聊下來的心情,想必還是很難排解。
“我準備走了。”程桑榆出聲。
郁野“嗯”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頓了一下。
她穿著一件煙粉色的吊帶裙,和同色系的襯衫外套,裙身輕薄,有緞面光澤,風吹的時候仿佛煙霞流轉。
郁野起身,“我也沖個涼,等我一下。”
程桑榆點頭,“我去門口等你。”
程桑榆繞過泳池,走去前院,打開門,走到路邊去。
穿過椰林就是海灘,已經聚集了許多散步的人。
她靠住門邊的柱石,給康蕙蘭發了微信,打開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沒等多久,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程桑榆回頭,隔著半高的格柵門望進去,郁野換了一身淺亞麻色的衣服。
她忍不住笑,“完全不營業了是嗎?”
“反正穿你喜歡的你也看不到。”
郁野推開門走出來,跟她并肩,沿著干凈的道路往前走去。
海上風大了些,吹得棕櫚和椰樹簌簌招擺。
郁野沒有作聲。
好像沉默能使相處的時間拉長一些。
可當區間車出現在視野中時,也就明白所謂的“長”也只是一瞬。
在喜歡上程桑榆之前,他并不覺得,“孤獨”這個詞和他有什么關系。
“郁野。”
程桑榆忽然頓步,郁野回神,也立即剎住腳步。
她朝著他邁了一步,把臉仰起來看著他,“不要這個表情,好嗎?”
郁野一怔。
“我工作之外的人生和時間,注定有一部分固定地只屬于我的親人,我沒有辦法,請你諒解。可是這之外的部分,已經除了你,沒有其他人了。”
郁野垂下眼簾,所有情緒都藏進了睫毛垂落的陰影里。
程桑榆又走近一步,兩只手揪住他的衣袖,踮腳。
溫熱觸感很輕柔地在他嘴唇上點了一下。
他睫毛微顫。
破例即是偏愛的同義詞。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但終究攥緊了手指沒有動,任由她腳跟落地,退遠。
“明天見。”程桑榆說。
“明天見。”
/
吃過晚飯,康蕙蘭去體驗酒店的水療SPA,程桑榆帶著斯言去沙灘邊散步。
太陽已經落了,天空是干凈的墨藍色。
斯言赤著腳,把鞋子拎在手里,故意去踩海潮漲落的那一線,當潮水漫上來快要淹過腳背時,她立即開心地尖叫著往后退。
這么玩了一會兒,精力消耗了些,才肯走過來跟程桑榆并肩,可腳趾仍是不停地去爬犁著細軟的黃沙。
“斯言。”
“怎么了媽媽?”斯言沒有抬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媽媽找男朋友的話,你會不開心嗎?”斟酌了好久,還是有些難開口。
斯言立即停住腳步,“有誰在追你嗎?……沈叔叔?”
“是有人在追我。”
斯言腳趾一下一下踢著沙子,頭低下去,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地問:“……你會再結婚嗎?再生一個小孩。”
“不會。都不會。”
斯言頭埋得更低,“可是……我們班上的徐源媛,她媽媽在和她叔叔結婚之前,也是這么跟她保證的……現在她媽媽已經懷孕六個月了。”
程桑榆心里一梗,立即蹲下身來,摟住了斯言的手臂,抬頭去看她,“不會。我絕對不會。我答應過你的事,從來沒有食言,對不對?”
斯言很喜歡程桑榆的一點是,從她三歲開始,程桑榆同她說話,就不再自稱“媽媽”了,而是“我”。
是把她的意愿,放在一個同等的位置對待。
“我不想你再談戀愛或者結婚,媽媽。”斯言把頭抬了起來,程桑榆三番兩次告訴她,不要壓抑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她決定實話實說,“我不想看到你再受傷,再為別人委屈自己,再耽誤你自己的工作。”
“如果有一個尊重我的人……”
“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尊重你,他們一定會要求你結婚,要求你再生一個小孩,要求你任何事情,都以他們為先。”
斯言聲音哽咽。
程桑榆立即抱住她,“不要哭,言言。我只會有你唯一一個小孩。我發誓。”
斯言咬緊嘴唇。
程桑榆伸手,拿大拇指把她的淚痕抹掉,“不哭。還在過年呢。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別的意思。”
斯言不再說話。
程桑榆牽住她的手,沿著海灘繼續慢慢地往前走。
只有海浪的聲音。
“你一定很喜歡那個叔叔吧。”斯言突然出聲。
程桑榆一怔……
“當時沈叔叔追你的時候,你并沒有來問過我。所以,現在這個你一定是很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
斯言真的太聰明了。
“……是的,我很喜歡他。”程桑榆直言不諱,“所以,我只能保證我絕對不會跟他結婚,不會再生小孩,也不會把他的事情,置于我的人生之前。但我可能……還是想跟他談戀愛。只是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不會讓你知道他是誰,也永遠不會把他帶到你的面前。”
斯言咬住唇。
“對不起,斯言。我們人生重疊的部分,可能有這么大。”程桑榆把兩臂張開,“但還有一部分,我們是完全獨立的;而當你長大以后,我們各自獨立的部分,還會變得越來越大。這獨立的部分是互不干涉的,未來你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我也只是建議,而絕不干涉。”
“所以,你一定要跟那個叔叔在一起是嗎?”
小孩子的洞見,總是一針見血。
程桑榆頓時有些羞愧,像是作為母親的程桑榆,輕輕地扇了作為女人的程桑榆一個耳光。
她講得再有道理,也不乏粉飾的意味——歸根結底,不就是如斯言所說嗎。
她沉默下去。
過了一會兒,抬手摸了摸斯言的腦袋,輕聲說:“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提了。”
斯言往程桑榆臉上看去,她的表情很平靜,可摸她腦袋的動作,卻一下深,一下淺,像是心神突然就渙散失落了下去。
斯言張張口,欲言又止。
/
吃過晚飯之后,郁野待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打開了電視機,制造一點聲響,跟卓景陽一同組隊打游戲。
連帶三小時,帶得卓景陽段位飛速躥升。
隊內語音里卓景陽很不好意思:“……我得下線了,我住親戚家里,老玩手機不好意思。”
郁野:“嗯。”
“要不我叫我表弟替我?他打得比我好。”
“……你表弟不會讀小學三年級?”
“哈哈哈哈……那怎么會呢……五年級,你要嗎?”
“……滾。”
退出游戲,郁野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出門,去別墅區的酒吧坐一會兒,點一杯東西喝。
這邊有獨立的酒吧與餐廳,不與那邊互通,不必擔心被人撞見。
剛出門沒一會兒,放在口袋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郁野拿出一看,不期然竟是程桑榆發來的。
【csy:聊兩句?】
他愣了一下,趕緊回復。
【YE:稍等。我馬上過來接你。】
程桑榆發了張圖片,是別墅區的入口,需要刷卡才能進入。
【YE:兩分鐘。】
程桑榆是從大堂那兒步行過來的,散步是她思考的方式之一。
但今天顯然沒什么用,她走得一身熱汗,腦子卻更加的亂哄哄。
在門口站了沒一會兒,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郁野是飛奔而來的,距離他發完“兩分鐘”那條消息,剛剛過去了一分鐘多一點。
門從里邊打開,郁野兩步跑到她面前,呼吸帶著微喘。
程桑榆無聲地往里走去。
郁野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也沒有說話,跟她并肩而行。
推開半高的格柵門,穿花拂葉,到了洋樓門口。
打開門,室內還殘留尚未消散的冷氣。
程桑榆走去客廳沙發那兒,坐了下來。
郁野去冰箱里找了一瓶水,擰開遞到她跟前。
她拿在手里,要喝不喝的。
郁野坐在她身旁,手臂撐在膝蓋上,側頭看著她。
片刻,忽然伸手,把她手里的水瓶奪過來,往茶幾上一放。
程桑榆看他。
“要當十分鐘小孩嗎?”
“……好啊。”程桑榆雖不明所以,卻還是這樣回答。
卻見郁野忽然做了一個手指拈住什么的動作,然后開始吹氣,吹了幾下,手指一旋,一擰。
“……你在做什么?”
“給你扎氣球花。”
程桑榆噗嗤笑出來:“好幼稚。”
“小孩子就是很幼稚。”他把扎好的“氣球花”遞給她。
程桑榆“接過”,沉默地看著他。
許久之后。
“郁野。”
郁野掀了掀眼皮,心臟卻在往下沉。她喊他名字的語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程桑榆直直地看著他,“跟我做吧。”
郁野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不要。”
程桑榆愕然。
郁野把目光轉過去,看向前方虛空的地方,平聲說:“我還沒想跟你一筆勾銷。”
程桑榆更是驚訝。
過了一會兒,她把頭低下去,難言的羞愧變作切實的熱氣拂上面頰,“你要是笨一點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玩得團團轉。”
郁野氣笑了,“我這么聰明,不一樣已經被你玩得團團轉。”
“我哪有……”
郁野還是看著前方:“我訂明天回去的機票。”
“不用……”
“我不想待在這兒讓你為難。”郁野始終不看她,“你找斯言聊過了,是嗎?”
……為什么她身邊全都是這樣聰明的人,搞得她像個束手無策的傻子。
“……嗯。”
“程桑榆,你道德感太高了。”
“可是你不就是喜歡我這一點嗎。”
郁野啞然,自嘲地笑了聲。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回去了,我就可以趁機拉黑你所有的聯系方式。”
“那我也認了。”郁野平靜地說。
程桑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此刻的郁野,是最初認識他時的那個樣子,不用力地去爭取什么,得不到不高興,但也沒那么傷心,因為傷心無用,還會顯得自己很可憐。
“伸手。”程桑榆出聲。
郁野下意識把手攤開。
“把這個‘氣球’幫我帶回國,我會去找你拿。”
郁野驚訝地轉過頭。
程桑榆看著他,把腦袋歪了一下,打量的目光更認真,片刻,才點頭說道:“穿淺色也好看的。”
“……”
郁野倏然傾身。
這么英俊的臉,驟然湊到這樣近,實在讓人不知道該把目光看向哪里,只能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郁野伸手,捧住她的側臉,凝視數秒,毫不猶豫地低下頭去。
他新學的經驗是,有些事不必問,因為語言會騙人,但肢體語言不會。
程桑榆很快氣喘吁吁,應接不暇,手指插在他的頭發里,無意識摩挲,又無力地垂下去。
她被堵在了沙發一角,退無可退,只能不斷應承他暴雨一樣密集又激烈的吮吻。此刻她暫時放棄了思考出路,掩耳盜鈴也有掩耳盜鈴的快樂。
許久,直到氧氣徹底耗盡,郁野總算退開。
腦袋低下來,靠在她的肩膀上,深重而急促地平息呼吸。
程桑榆手指捏一捏他發燙的耳朵,啞聲說:“你好像把我的‘氣球花’壓破了。”
“再給你扎一個。”
第37章 37“除了你,誰都不可以。”……
后面幾天,程桑榆隨性地跟著康蕙蘭和程斯言出去玩一玩,但大多時候還是癱在酒店里,看視頻,玩一些幼稚的殺時間的小游戲。
她已經離“頹廢”這個詞很遠了,但久違地感受到了某種心志上的消沉,這不是什么好現象,但也沒有刻意地去自打雞血,她相信復工以后自己就會恢復過來。
郁野每天給她發消息,發的最多的就是夜景圖,后來開始不限于夜景。
他人一不在眼前,社會性的、理智的那個程桑榆,就開始占據絕對的上風。
有一天她狠下心來整天沒有理他,想要嘗試能否在一切尚未覆水難收之前,做出殺傷力最小的切割。
她和簡念不一樣,從來不是那種格外會積極爭取的人,她自嘲自己大學學日語,看日本文學那套物哀美學的玩意兒看壞了腦子,以至于看見一切極盛的東西,總會想到它們落敗后的樣子。
再美的東西都有凋零的那一天,那么爭取不爭取的還有什么分別。
她不知道郁野有無感覺到她的退縮。
在晾了他一整天之后,他發來了一張天花板的照片。
空蕩蕩的白色石膏吊頂,沒有任何內容,簡直像是手機解鎖放在那里,阿加莎爪子誤觸了拍照鍵拍下來的。
她承認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終于回復。
【csy:?】
【郁野:你的氣球花要沒氣了。】
程桑榆心臟仿佛被緊攥了一把,酸澀而無法呼吸。
【csy:氫氣球才會飄起來。】
【郁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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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回國,休整一天,初八復工。
復工之后就要開始緊鑼密鼓地趕當周更新,又有兩個新入職的編劇需要帶教,同時還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幫簡念籌備周年慶酒會的事。
這酒會原本在年前就要舉辦,被男主演“塌房”一事耽誤,好在簡念與盧楹溝通及時,依然拿到了那宴會廳順延之后的檔期。
事情全都堆在一起,程桑榆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家。
在那張天花板的照片之后,郁野就沒再給她發過消息了。
他是高自尊又敏感的人,在察覺到她的消極態度之后,必然不會再采取信息轟炸的方式維系存在感。
程桑榆從列表里撈出沉底的狗狗頭像,點進去盯著那張空白的天花板。
她在地板上坐下來,雙臂趴在床上,腦袋枕上去。
沒有水的浮力把她往上托,只有地心引力不斷地把她往下拽。
好累。
還沒洗澡,絲毫不想動彈。
上滑屏幕,沒翻多久,就找到了阿加莎生日當天,發給
他的照片。
她把照片點擊放大,盯著屏幕中的臉。
細看才知道他緊抿著唇,那時候一定好緊張吧,因為在心里演練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
即便這樣,他的臉還是好漂亮。
靈魂亦然。
他是她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最孤郁又最璀璨的人。
舍不得、放不下又拿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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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在周五。
簡念貼心不占用周末時間,周五下午就沒再布置硬性任務,讓大家手頭沒事的,就可以出發去往酒會場地。
地點不在翎悅酒店,而是翎悅旗下的另一個子品牌“枕水山房”,定位更偏休閑養生,這些年剛剛興起,去年才落地南城,這也是為什么盧楹能夠幫忙爭取到比較實惠的價格。
簡念和沈既明先去了會場做準備,程桑榆差不多是最后一個走的,載著蹭車的幾個編劇妹妹。
工作室定了幾間房作為休息室,到的時候,琪琪等人正在給大家化妝。
程桑榆沒什么興致,衣服都是周末簡念拉著她去逛街時買的。
她放了東西去把裙子換上,琪琪看得有點呆,“……桑姐這裙子好襯你,你白得發光你知道嗎?”
程桑榆笑:“我們一般這么形容電燈泡。”
琪琪把她拽過來,“我給你化妝。”
琪琪這個人,有點“看人下菜碟”,帥的美的,她就更加精雕細琢,偶爾還會靈感爆棚整點花樣。
從琪琪今日化妝的時長來看,程桑榆覺得自己應當是被歸到了“有靈感”的這一檔。
妝化完,琪琪又給她認真做了發型。
簡念經過,“嘖嘖”嘆了一聲:“東方藍寶石。裙子我挑的,我眼光好吧?”
簡念穿的是一身西裝,她個兒高,有172厘米,穿中性風格簡直毫不費力。
琪琪:“姐你這樣我要磕你倆了。”
簡念把程桑榆肩膀一勾,“也不是不行,桑你覺得呢?”
程桑榆丟個白眼,“你先把你昨天加上的‘182’刪了再說這句話。”
裙子是緞面的,程桑榆不大敢坐,怕起了褶不好看。漂亮裙子就是這樣,人伺候衣服而不是相反。
三月倒春寒,外頭起了風。
程桑榆走到窗邊去關窗,簡念走過來觀察天色,怕晚上下雨。
程桑榆低聲問:“你給郁野發請柬了嗎?”
“發了。但他說不一定能來。”簡念低頭看她,“上回還信誓旦旦地說要賞光,怎么這回就改口了?”
程桑榆嘆氣。
“你這個表情,是期望他來,還是不期望他來?”
程桑榆沉默少頃,“我不知道。”
七點,酒會正式開始。
枕水山房臨水的一個宴會廳,天黑之后,通明燈火倒映水中,浮光瀲滟。
除了工作室的人,還有些合作伙伴,程桑榆作為創始人之一,少不了要協助簡念做一些社交來往的工作。
她九分心神在酒會上,還有一分,始終留意著會場門口。
結束了一場同行交流,簡念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一直喝酒沒怎么吃東西,去歇會兒吧,我把沈既明叫過來應酬。”
“沈老師i人……”
“他就是死人今天也得給我支棱起來。”
沒有驚動旁人,程桑榆拿上手包,從側門走出會場,去往洗手間。
在走廊里,差點與一個穿灰色西裝套裝的男人撞上。
她說句“抱歉”,往旁挪了一步。
男人卻定住腳步:“唐太太?”
程桑榆眉心微蹙。
那人忙說:“我姓鄭,跟唐錄生做過生意,幾年前我帶我夫人,跟二位在莫干山吃過飯的,還有印象嗎?”
程桑榆:“沒有。”
“不記得也正常。唐太太……”
“唐錄生沒跟你說過我跟他已經離婚了?”
“說過。”
“那為什么這么稱呼我?”
“我不知道你姓什么……”
“那你應該先問,而不是上來就直呼‘唐太太’。”
男人挑了挑眉,“那么,請問您貴姓?”
“有什么指教嗎?”
“沒有……”
“那我們不會打交道,你不用知道我姓什么。”程桑榆不再理他,略過他徑直往洗手間走去。
男人站了會兒,笑了笑,轉彎去了旁邊的餐廳。
一落座,唐錄生便立即給他添茶,殷勤笑問:“鄭總,你看還要不要再添兩個菜?”
被稱作“鄭總”的男人手拿茶杯,喝了一口,“猜我碰見誰了?”
當然不必猜,他自會往下說。
“你前妻。”
唐錄生一愣,“她怎么在這兒?”
“唐總,你前妻這么有風韻的女人,你居然跟她離婚,實在讓人懷疑,你這個人看人的眼光不大行。”男人半開玩笑的語氣。
唐錄生訕訕一笑,“鄭總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這座位能看得見門口,你自己看吧,等會兒她回去肯定會經過。穿藍裙子的,你看看我是不是認錯人。”
程桑榆補過口紅,拿上裝手機的手包,離開洗手間,向宴會廳折返。
枕水山房是南城一位有名的建筑設計師親自操刀設計的,整體建筑將玻璃這種材質運用到了極致。
此刻這條走廊的盡頭,便是一扇木框玻璃窗,高及天花板,框住了庭院里一棵完整的百年古樹。
程桑榆走到窗前,把手機摸出來拍照。
調到0.5倍,依然不能將整棵樹完整攝入。
她退后兩步,忽然發現畫面的最邊緣,有兩道人影走了進來。
她心臟突跳,愣了下,把手機放下來,走到玻璃窗前,拿手掌籠了籠,避開了燈光干擾,往那邊看去。
除了郁野,還有個陌生女人。
離得稍遠,長相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能明確感知是個氣質溫婉的美女,她穿著一條掛脖的黑色連衣裙,頭發披散,似乎喝了酒,腳步稍有虛浮。
她手臂勾著郁野的肩膀,幾乎半個身體都靠在他身上。
兩個人經過那棵樹,往庭院的門口走去了。
程桑榆站在原地,直到兩道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左邊是酒會會場,她腳步往左拐,又突然頓步,倉促轉身,往相反方向快步走去。
枕水山房像個玻璃迷宮,幾次拐彎之后,徹底迷失方向。
她走到戶外,穿過了一條建在水上的走廊,才知外面下起了小雨。
走廊到底,再拐個彎,看見了一間燈火幽黃的玻璃屋,里面寂無人聲。
在門口停步,探身往里望去,這是個玻璃花房,里面各類花木蓊郁而高茂,像個室內的小型植物園。
走進去一看,還有整墻的木質書架,書籍塞得滿滿當當,臨窗支著一張書桌,一旁的人字梯上也堆滿了書本。
比起花房或者植物園,這里更像是某個植物學家的培育室兼書房。
程桑榆在書架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垂著頭一動不動。
坐了一陣,聽見玻璃噼里啪啦,抬頭見雨下得大了。
書桌前的那扇窗戶沒關,寒涼夜風夾雜雨絲飄了進來。
她穿的是吊帶禮服裙,扛不住倒春寒的冷風,又怕雨打濕了人字梯上的書,猶豫了一會兒,起身走過去關窗。
窗戶開得很高,大約是為了平日給這些植物們通風換氣。
她夠不著,只好踩著椅子爬上書桌。
窗戶是朝外開的折疊窗,她找到了卡扣,解除固定,正在下拉操作桿時,聽見后方傳來腳步聲。
程桑榆驀地回頭,“不好意思……”
她以為是酒店工作人員,但在看見來人的臉時,一下愣住。
年輕男人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甚至還正式地打了領帶。
即便方才遠遠地看過了這一身裝束,等他走到跟前時,那種清貴無匹的沖擊力還是非同一般。
他在書桌前頓步,抬眼,“你在做什么?”
程桑榆抿住唇,沒有作聲,轉回去,繼續關窗。
下拉桿是液壓式的,并不費力。
“嗙”的一聲,折疊窗完全閉合。
風雨被隔絕在外,室內更加寂靜。
程桑榆拍了拍手,后退轉身,到了書桌邊緣,目光并不看站在一旁的人,只落下去去找椅子。
腳正要往下踩,手臂被人一扶。
仿佛是怕她跌下來的下意識動作。
她猛的把手臂一揮,動靜大得他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
程桑榆也沒料到自己反應這么大,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對情緒的控制能力
明顯不如平常。
“我……”她想解釋,話沒出口又覺得算了。
也不打算借助椅子了,在桌沿上坐了下來,雙腿下落,打算直接就這么下地。
郁野又來扶。
她又堅決地推開,不遺余力。
他膝彎挨住了椅子,被推得直接坐了下去。
程桑榆動作一頓。
手掌撐住了桌沿,往他臉上瞧去,英俊臉龐覆了一層薄霜,嘴唇抿作一線,極有一種倔強的神色。
空氣里有風雨的潮濕氣息,混著她身上的酒味,他衣物的香氣……還有一股陌生的香氣。
程桑榆低頭,不自覺地湊得離他更近。
這一下她聞出來了。
他衣襟那一塊,沾了香水的氣息。
花香調混著一點脂粉味的女香。
程桑榆第一反應是笑,好像這樣才能掩飾自己真實的心緒。
她不大想去分辨此刻胸腔里橫沖直撞的情緒,具體都有些什么,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會被這樣低級的憤怒和嫉妒支配,以至于快要失去理智。或許是酒精開始發作,覺得眼前這張臉,變得遙遠又模糊。
燈光在他的背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程桑榆忍不住傾身,伸手,拿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抬了起來。
干干凈凈的一雙眼睛里,情緒非常淡漠。
“郁野。”
他與她對視,沒有作聲。
“只要是比你大的,誰都可以,是嗎?”她聲音冷靜得沒有絲毫情緒。
他眉心微蹙,張口要作聲,程桑榆已收回手,“你出去吧。”
“我……”
程桑榆雙腳落地,直接赤腳踩在石板地面上,一只手抱住了手臂,側過身再也不看他。
“出去。”沉悶風聲一陣一陣涌入耳中,她兩只手臂都抱了起來,聲音也更加的冷硬堅決,“我們以后都不要見面了。”
她堅持著沒有轉頭,隔了好一會兒,聽見椅子被推開了,其后腳步聲響了起來,朝向門口,越來越遠,漸至無聲。
程桑榆脫力般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住了書桌桌沿。
高跟鞋歪在一旁,她無暇顧及,就這樣赤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花房四面八方都是玻璃,噼里啪啦的聲響密實環繞,人像住在雨的囚籠里。
胸腔很空,像是心臟被誰整個地搬出去,運走了,而她就站在這里目睹這樁偷竊,無動于衷。
無所謂。什么都無所謂。
不知過去多久,混沌的雨聲里,驟然又響起了腳步聲,踏著石板路,十分清晰。
程桑榆愕然轉頭,目光越過幽綠深茂的植物,往門口望去。
確實是郁野。
去而復返,手里多了一件西裝外套。
她手臂上起了一層粟粒,不是因為冷,她很清楚。
他步伐很干脆,毫無猶豫地走到了她面前,徑直把西裝外套披到了她的背上。
他兩手抓住衣襟,沒有立即松開,頭低下來,低聲地說:“不知道你的外套在哪兒,也不好去打攪你同事,這是我的,你先穿著。很冷,你不要感冒。”
霧氣漫上眼眶。
程桑榆沒有說話,只是不眨眼地看著他。
他也在看她,幾番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頹然地開口:“我不知道你剛剛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程桑榆,如果是‘誰都可以’,那對我也是一種解脫,可偏偏不是。除了你,誰都不可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低垂,將眼睛匿入陰影之中,“我很早就來了,一直不敢去見你,因為不確定你還想不想見我。我知道你很猶豫,這都沒關系,我說過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等,只要你明確地告訴我你需要我,不管你猶豫多少次,只要你找,我永遠會去見你。”
緩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說不會再問我們的關系,從來都是真心話。程桑榆,我只要你給得起的東西。如果剛剛你說的再也不要見面,是你的真心話,我也尊重你的意見,現在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他聲音比窗外的雨聲更要潮濕。
說完,不再作聲,停了一會兒,兩手松開了西服外套衣襟,捏住衣領,往上拽了拽,使它更完整地蓋住她,不至于滑落下去。
隨即退后一步,一只手抄進了長褲口袋里。
等她的宣判。
一秒、兩秒……
心跳聲和雨聲混在一起,很難再清晰讀數。
程桑榆眨了一下眼睛,霧氣濡濕睫毛,她仰面去看他,聲音發啞:“我的氣球花還有氣嗎?”
郁野一愣,把眼睛抬了起來。
“有。永遠都有。”
熱意涌上眼眶,無法克制。
她的心臟又回來了,比以往更加劇烈地跳動,以至于只感覺到某種切實的鈍痛。
程桑榆往前一步,兩臂直接攀住他的肩膀,踮腳。
微涼的觸感挨上來的瞬間,郁野大腦空白了一秒鐘,然后毫不猶豫地抬手,摟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坐上了書桌。
他在她發絲垂落籠住的一片陰影里去看她,她眼里還有未干的水霧,這么漂亮的眼睛,這一次是因為他而潮濕。
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已經沒什么遺憾了。
四目相對,呼吸一起一伏。
心跳聲快要將雨聲都淹沒。
終于,郁野低頭,呼吸挨住她的鼻尖,一瞬便落下去,咬住她的唇,毫無緩沖地侵入,找她的舌尖,兇狠吮咬。
程桑榆緊緊摟著他的后頸,熱烈回應,她不知道眩暈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這個吻,只感覺復位的心臟又產生另外一種空缺的痛感,好像僅僅接吻已經無法緩解。
外套落了下去,他們都無心去管,只顧不遺余力地去攫奪對方的氧氣。
許久,程桑榆氣喘吁吁地把臉退開,臉埋在他的頸窩處,挨住了他輕薄滾燙的皮膚。
“郁野……”
“嗯……
“……怎么辦,我喝了酒。”
郁野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喝酒怎么了?”
“我現在很想要你,但我不確定是喝了酒,還是本身就很想要你。”
“……”郁野滿面通紅,悶聲說,“我怎么知道。”
她喝酒不喝酒,都突如其來、毫無緩沖地語出驚人,怎么好判斷。
第38章 38“原來是這個味道。”……
程桑榆是正常酒量,應對一般社交全無問題,但今天因為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喝得接近臨界值。
此刻頭暈得厲害,她在郁野肩頭趴了好一會兒,仍無明顯緩解。
“郁野。”
“嗯?”
“我包里,有張房卡……”
她感覺到他身體都緊繃了一下。
“……你扶我過去休息一下。”
“哦……好。”
程桑榆笑:“失望啊?”
“……”
郁野俯身,把程桑榆的鞋子拿過來放到她腳邊,摟腰從桌上抱了下來。
穿好鞋,又給她披上西裝外套,挽住她的手,離開玻璃花房。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程桑榆想起問道。
“你經過戶外回廊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了。”
那些在程桑榆這兒曲折難辨的迷宮回廊,到了郁野那里卻駕輕就熟,他只在客房區那兒多瞥了一眼房號,而后便穿過鋪了地毯的長廊,順利抵達房間門口。
“……你不是經常來吧?怎么路這么熟?”程桑榆瞥他。
“姐姐,這比我玩游戲過的地圖簡單多了。”
刷卡進門,沙發和床上都堆著同事們換下的常服,程桑榆把沙發上的衣服拿起來放到床上去,蹬掉高跟鞋,在沙發上躺下。
郁野拿了一瓶純凈水,擰開了遞給她。
她喝去小半,遞給郁野。
腦袋挨著手臂,枕在扶手上,把眼睛抬起來,看向他:“你喝酒沒?”
“沒有。”
“那麻煩你去幫我跟簡念打聲招呼,然后開車送我回去,可以嗎?”
“好。”
郁野朝門邊走去,程桑榆說:“房卡你拿走,我等下懶得起來給你開門。”
“可是沒燈……”
“沒關系。”
“好。”
郁野正要取卡,程桑榆勾了一下手指。
他立即乖乖地折返回來。
程桑榆發現了好玩的,伸手,拍了一下身旁的沙發,“坐下。”
他依言坐下。
“……你是狗狗嗎,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郁野挑眉,“你喜歡嗎?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是。”
他最懂得,一秒鐘叫她心花怒放。
程桑榆笑著再把手指勾了勾,他低下頭來。
她快速地親他一下,“去吧,不要讓我等太久。”
郁野出去之后,程桑榆頭枕沙發扶手,平躺下來。
酒精制造的眩暈幾如浮力,又把她往上托,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像泡在烈陽下的泳池里。
但過了好一會兒,人都沒回來。
程桑榆不知道郁野是不是被什么事絆住了,比如被簡念留在那兒,非要讓他喝幾杯不可——這種可能性很小。
她想打個電話,但手機在手包里,手包在茶幾上。
她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才掙扎著坐起身。
卻聽“滴”的一聲,厚重門扇被推開了。
她正要出聲,被來人搶斷:“桑你快過來!郁野跟唐錄生打起來了!”
程桑榆驚得一秒清醒,確認自己耳朵沒出問題,立馬起身穿鞋,飛快朝門口走去。
“唐錄生怎么在這兒?”
“不知道。”
簡念走在前,程桑榆跟在她身后,兩人腳步生風,雖忙不亂。
“打得很兇嗎?”
“倒還好,已經被沈既明拉開了。”
穿過走廊,到了臨近會場的地方,那兒有間茶室,門口站著小周,不遠處會場門口,還有人在探頭往這邊望。
簡念解釋:“被太多人圍觀不好,就把他倆關茶室里去了。”
“……”可以,非常行之有效的做法。
小周上前迎了一步,“桑姐……”
“沒事。”程桑榆抓住門把手,“交給我吧。”
門打開,里頭的人齊齊望過來。
茶室被長桌一分為二,郁野抱臂站在最里面的窗邊,面色沉冷,眉頭緊擰。
長桌這邊的圈椅上,坐著唐錄生,一側臉頰紅腫得像個發面饅頭。
旁邊站著沈既明,手臂虛張,仿佛唐錄生一旦行動,就要把他按坐回去。
程桑榆進來的瞬間,唐錄生立馬一腳踹向桌子,“程桑榆,你他媽要不要臉?”
程桑榆沒搭理他,只看向簡念,問:“他們誰先動的手?”
簡念尷尬:“郁野。”
“……”程桑榆一下失去了三分立場,但仍舊沒理唐錄生,越過長桌,徑直往窗邊走去。
到了郁野跟前,才發現他嘴角旁有一道血痕,像是一拳沖臉留下來的。
程桑榆仰面看他,伸手要去碰,他把頭偏了一下,似有淡淡的難堪。
程桑榆便將手收回,輕聲問:“動手前唐錄生說什么了嗎?”
郁野不看她,淡淡地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如此,程桑榆也能猜到,大抵是對她或者他們侮辱性質一類的言辭。
程桑榆抱住手臂,看向唐錄生:“你想怎么解決?報警?”
“報警?”唐錄生冷笑,“你跟你女兒的家教跑來開房,報警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替我丟臉?”程桑榆絲毫不怯,“天底下哪條法律也管不到我跟我男朋友開房吧?”
郁野驀地把臉抬了起來,驚訝地看向程桑榆。
“男朋友?”唐錄生罵了句臟話,他把上回程桑榆說的那人對上號了,更是惱羞成怒,“找個小十幾歲的男朋友,程桑榆你可真牛逼,你還得意上了是吧?”
“我是挺得意的。我能找到說明我魅力大,你女朋友把你踹了,你也不至于遷怒旁人吧?”
“那他媽是我踹了她!”
程桑榆才懶得跟他掰扯細節,“你既然不想報警,那我們私了?”
她從包里掏出手機,微信解除拉黑,給唐錄生轉了三千塊,再度把他拉黑,“三千塊,你開點藥綽綽有余,剩下的錢去精神科掛個號查查腦子。”
唐錄生霍地站起身。
沈既明立馬去按他肩膀,把他往回攔。
郁野也在一瞬間往前挪了一步,把程桑榆護到身后。
程桑榆輕聲說“沒事”,郁野回頭看了她一眼。打女人這種事,唐錄生還干不出來。
唐錄生語氣更沖:“程桑榆,等你媽你鄰居知道這事兒,看你還得不得意得起來!”
“小孩兒吵架才找父母,你今年幾歲?隨便你講,慫一秒就算我輸好吧。”
“……你真是連斯言的臉面都不顧忌了是吧?她媽給她找的家教實際是她的姘頭,你看她那些同學家長怎么評價你!”
程桑榆一下咬住唇。
論下作程度她肯定比不過唐錄生,因為她有軟肋。
“行了吧,別上綱上線了老唐,你出軌那會兒,怎么沒想到會影響斯言?”出聲的是簡念。
“我沒出軌!”
“我跟桑晚半小時到你不就出了嗎?是桑說的提前行動,給你和那女的留個體面。一條遮羞布,你還當個尚方寶劍用上了。”
唐錄生面色鐵青。
“行了行了事情就到這兒。”簡念開始息事寧人,給唐錄生戴高帽,“老唐你也不是壞人,你也有心要做個好爸爸,我相信你為斯言考慮,不會把這事兒抖到她面前去的,是吧?”
唐錄生哼了一聲,“我看程桑榆根本沒資格撫養斯言,我會考慮上法庭重新裁定撫養權歸屬問題!”
“上法庭斯言也得去,你跟桑對峙起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兒,斯言可都會知道。你確定要打啊?”
“面子問題”永遠是對付唐錄生的不二法門。
簡念有時候也會跟程桑榆感嘆,讀書那會兒的唐錄生真不這樣,雖然彼時好面子的特征就初見端倪,但在一個十幾歲學生身上,只會表現出“夠哥們兒”、“講義氣”等尚算正面的特征。
這些優點,到他大學畢業為止,都還算維持得很好,不然程桑榆也不會畢業就跟他領證。那時候是真覺得能跟他一輩子。
是進入社會之后,開始發生變化。
他原生家庭不算差,但確實無法提供上流階層的人生體驗,他最開始做業務員,一個小小主管就能對他吆五喝六;甲方又都是有錢人,各個手眼通天權勢壓人。這種情況,自然就滋生了未來有一天也能權勢壓人的欲望。之后辭職,自己做生意,從小老板到大老板,欲望沒被滿足,反而越發膨脹,因為人上永遠有人。
到今天,完全被錢權欲望異化,變得庸俗勢利、面目可憎。
有時候與其說是唏噓校園愛情童話的幻滅,不如說是在唏噓,那個聽說同學家里有困難,第一個帶頭組織捐款的唐錄生,已經徹底死了。
唐錄生一把搡開沈既明,憎惡地瞟了程桑榆一眼,拂袖而去。
靜了一會兒,簡念有些尷尬地問:“你們……什么打算?”
“我想先回去休息。”程桑榆向著郁野所在的方向,稍偏了一下腦袋,“處理一下。”
“行。”
程桑榆轉頭,看向郁野:“我回房間去拿下東西,順便跟同事打聲招呼,你等我一下好嗎?”
“嗯。”
像是為了給這約定增加一些分量,程桑榆把手包和手機都塞到他的手里,“幫我拿著,馬上過來。”
“好。”
程桑榆跟著簡念和沈既明離開了茶室,反手把門掩上。
沈既明頓步,“我回會場了?”
作為這件事完全的局外人,他相對更加尷尬。
程桑榆點點頭,誠懇說道:“謝謝你沈老師。”
“不客氣。”
等沈既明走遠,程桑榆才問簡念:“他倆因為什么打起來你聽見了嗎?”
“前因后果沒趕上,就聽見了郁野動手前,唐錄生說的那句。”
“說了什么?”
簡念摸了一下鼻子,“你還是別問吧,也不是什么好話。唐錄生現在
什么德性你也知道,那張嘴比糞坑還臭。”
“你說吧,沒事。”
簡念嘆聲氣,“唐錄生的原話是這樣:我睡膩了的女人,也就你這個傻比當個寶。”
簡念回到會場,環視一圈,在窗邊找到沈既明的人影。
她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難得安慰:“郁野這人挺好的,其實老沈你輸給他不算跌份。”
沈既明沒作聲。他這下徹底成“死人”了。
程桑榆回到房間,拿上自己的常服和郁野的西裝外套,把房卡轉交給了簡念,去往茶室找人。
郁野拿著她的包和手機,仍然站在原地等候。
那姿態真的……很乖。
如果不是他不久之前剛把唐錄生揍成了豬頭,她真的會覺得,他這個人一定像綿羊一樣純良。
程桑榆走到他面前,伸手,勾了勾他空著的那只手。
他手指動了一下,把她的手緊緊握住。
在茶室明亮燈光下去看,才知道她身上這條墨藍色緞面吊帶裙,襯得她皮膚有多白,簡直像是白梅梢頭的一點新雪。
“走吧。”程桑榆歪了一下腦袋,“男朋友。”
郁野嘴角上揚。
剛剛她那樣講的時候,她就捕捉到了他愕然而驚喜的目光。
他說他只要她給得起的。
這恰好是她給得起的。
兩個人乘電梯到了地下車庫,找到程桑榆的車。
郁野把衣服放去后座,坐上駕駛座,拿出手機,輸入地址導航。
程桑榆聽著導航報出來的目的地,“……你要送我回家?”
郁野轉頭看她。
“你決定。送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程桑榆身體往后靠,歪著腦袋看著他,眼睛里有種暗昧的笑意。
郁野直接把導航切掉了。
“……不用導航嗎?”
“回我自己的家不用。”郁野平靜說道。
程桑榆沒忍住嘴角上揚。
枕水山房臨近郊區,開回市里要半個多小時。
程桑榆有心要跟郁野聊聊天,但很快在微微的晃動里睡著了。
睜眼的時候,已經在泊月公館的地下車庫。
駕駛室寂靜昏暗,儀表盤都熄滅了。
郁野抱著手臂,目光沒什么焦點地望著車窗外。
等得很耐心。
好像就這么等下去也沒關系。
程桑榆靜默地注視他許久,心里被一種難言的情緒填滿,像是加了檸檬的溫水,又暖又漲又酸澀。
“郁野。”
郁野轉過臉。
程桑榆坐直,手掌撐在排檔上,朝他傾身。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領帶,頓了一下,抬眼,直勾勾地盯住他,輕聲說:“我酒已經醒了。”
她清楚看見,郁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她仰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停頓數秒,往上找到他的唇。
溫熱呼吸停在他嘴唇上方,卻遲遲不落下去。
他喉結再次微微滾動。
片刻,她呼吸偏轉了一下,舌尖輕舔過他嘴角的血痕,“疼嗎?”
“不疼。”
尾音被吞沒。
郁野起初只想正常地回應,可程桑榆的這個吻,明顯是沖著撩撥他的心火而去的。她退遠,把舌尖探出來一點,等他忍不住主動湊近去銜咬,又倏地往后躲。
兩次下來,郁野直接伸手,一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更近地摟向自己,另只手捧住她的側臉,固定住不讓她再閃躲。
緞面長裙如同第二層皮膚,緊緊貼在她身上,滑膩而柔軟。
他手掌從腰側逡巡而上,很快將其揉出一片片的褶皺。
排擋隔開了兩人,實在難以施展。
程桑榆心臟快速跳動,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非常艱難地從郁野的攻勢里奪回一口氧氣,輕推了他腦袋一下,把頭低下去,靠在他的肩膀上。
“……現在呢?”
“什么?”郁野啞聲問。
“想跟我做嗎?”
郁野呼吸滯了滯。
片刻,他才低聲說:“……你喜歡我嗎?”
“喜歡才能做?”
“對。”
車廂里安靜極了,對話夾雜在仍未平息的微喘里,幾如耳語。
程桑榆忍不住笑:“……你覺得我不喜歡你嗎?”
“我自己感覺的不算,我要聽你親口說。”
程桑榆笑著抬起臉,“你這么聰明,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你第一次親我的時候,我會回應,除了喜歡你,還有什么別的理由?只是那個時候喜歡的程度,沒有你那樣深,明白了嗎?”
“現在變深了嗎?”
“當然。”
“多深?”
“那得你自己試。”
郁野瞬間面紅耳赤。
程桑榆故意笑出聲,伸手去揉他的耳朵,“怎么回事啊,這么容易就紅了,我也沒說什么呀。”
郁野腦袋往后仰,無奈:“……遲早被你玩死。”
“我怎么可能舍得。”程桑榆笑,“你家里有那個嗎?”
“什么……”郁野反應了一下,“怎么可能會有。”
“那去買一下?”程桑榆歪頭,“你不好意思的話,我去也行。”
“……”
“當然,你覺得還太早了,想要慢一點的話也可以。都由你決定,好嗎?”
郁野慶幸她不是個壞人,不然自己真能被她玩得渣都不剩。
“你先上去吧。密碼沒改。”郁野伸手,按下她那邊的安全帶,瞥她,故意問,“不會沒記住吧?”
“……瞧不起誰的記憶力。”
郁野勾了勾嘴角。
“你不怕我跑了啊?”程桑榆繼續逗。
“你想跑就跑。”頓一下,“明早去你家把你抓回來。”
程桑榆笑得肩膀亂顫。
程桑榆拉開車門下了車,郁野重新把車啟動。外面在下雨,便利店在一公里外,開車更方便。
乘電梯上樓,輸密碼打開門,阿加莎先撲上來。
程桑榆陪著它玩了會兒,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喝過之后,打算先去洗澡。
她沒帶換洗衣服。
思考一瞬,往郁野的臥室走去。
他都做過那么多次沒邊界感的事,她偶爾做一次,很公平。
郁野在便利店里買齊東西,開車返回泊月公館。
指紋解鎖打開門,穿過玄關,往里一瞥,一下頓住。
客廳的頂燈關了,只亮著一旁的落地燈,電視里在放最近熱播的某部電視劇。
程桑榆屈腿坐在沙發上,懷里抱著一個抱枕。
身上穿著他的T恤衫,長度堪堪蓋過大腿丨根。
出去一陣,本覺得已經冷靜下來,血液又開始上涌。
他面不改色地走進去,程桑榆淡淡地瞥來一眼,“回來了。”
“嗯。衣服打濕了,我洗個澡。”
程桑榆“嗯”了聲,下巴低下去,拿抱枕掩住上揚的嘴角。
洗澡就洗澡,還要找個完美無缺的理由。
弟弟真好玩。
大約過去十五分鐘,郁野從浴室出來了,穿著灰色短T和居家長褲。
頭發半干,還有幾縷柔軟地塌落,沒有梳,有點亂,但反而與他這張清峻的臉相得益彰。
郁野瞥了一眼,沒有過來,腳下拐了個彎,去往廚房。
聲音傳過來:“我給你買了卸妝水,你要用嗎?”
“哇,謝謝。”
“浴室洗手臺上。”
“好。”
程桑榆立即放下抱枕起身。她用他的潔面乳洗過臉了,但畢竟沒有卸妝水那么干凈。
洗手臺上有個袋子,打開來,里面卸妝水、洗面奶、牙刷、一次性內褲、卸妝棉、洗臉巾……應有盡有。
程桑榆關上門,拆開干凈內褲換上,隨后拆出幾片卸妝棉,對鏡清理。
拿水澆面的時候,門被輕叩了一下。
“請進。”
程桑榆扯出一張洗臉巾,擦干水分,往鏡中瞥一眼。
郁野也看著鏡中,她的臉像一輪潔凈皎白的明月,“缺什么嗎?”
“不缺。”
程桑榆把用過的洗臉巾丟進垃圾桶,轉身。
他身體立即站直了兩分。
似乎緊張得不得了。
程桑榆輕笑一聲,朝著他走了兩步,抬頭。
他屏住呼吸。
她伸手,卻是一把揪住他灰色短T的衣領,湊近了細細嗅聞。
郁野莫名:“……你在做什么?”
“我在聞有沒有香水味。”
“啊……”郁野瞬間揚起嘴角,表情有點掩飾不住的得意,“原來你那個時候在吃醋。”
程桑榆一頓。
“我好像跟你說過。”郁野低眼看她,“我有個異父異母的姐姐。”
程桑榆露出尷尬的表情,“所以那是……”
“嗯。她胃疼,又喝了酒,她男朋友——可能也不算男朋友——來接她,我把她送去車上。”
“胃疼還喝酒。”
“可能想讓那個男的心疼。她有點戀愛腦。”
“……你也不遑多讓吧。”程桑榆笑說。
郁野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仿佛在說,那又怎樣。
“你真的相信我那么快就換了目標?”郁野問。
程桑榆不作聲。
“你想順勢跟我一刀兩斷,是吧。”
“……你一定要這么聰明嗎?”
“你不就喜歡聰明人嗎。”
程桑榆輕笑一聲,無法反駁。
因為無人及時說下一句話,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呼吸的聲音一時顯得清晰。
郁野瞥了程桑榆一眼,克制住了沒有吞咽,“我……”
話音還沒落,揪著他T恤領口的兩只手,就徑自繞過他的肩膀,摟住后頸。
連同她的吻一并挨上來的,還有她的身體。
他們身上有一模一樣的香氣,根本無須漫長鋪墊,幾秒鐘后,冷卻的空氣就升溫到了一個粘稠而燥熱的程度。
郁野手掌按著程桑榆的腰肢,克制地逡巡摩挲,她挨得很近,兩個人之間沒有一絲縫隙,因此,即便隔著衣服,亦能感知到某種不同以往的柔軟。
“程桑榆……”他呼吸仍然挨著她的嘴唇,只要愿意,一低頭就能繼續吻她。
“嗯?”
“你沒……沒穿嗎?”
“對啊,怕你不會解。”她故意說。
“……”郁野輕咬了她嘴唇一下,“下次不許擅自替我省略步驟。”
“下次。”程桑榆在他懷里笑得仿佛雨打花枝。
郁野收攏手臂,摟住她的腰,陡然把她一把抱起。
“去哪兒?”
“你說呢。”
“……就在浴室其實也可以的。”
郁野發現了,他越坦誠展示自己的不好意思,她越會變本加厲地逗他。
“第一次我喜歡傳統一點。”他繃著臉說。
程桑榆伏在他肩頭,只是笑,尤其聽到他經過客廳,叮囑阿加莎“等下別來撓門”,更是笑不可遏。
直到郁野打開了臥室門,又將它踢關上,旋鈕反鎖,往床邊走,把她往灰色的床單上一擲,她才感覺到了一絲心慌。
她后背落到床墊上,輕微回彈,下一刻,郁野撳滅頂燈,擰亮臺燈。
一團影子俯身而來,膝蓋分跪在她身側,手指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凝視她一瞬,低頭,咬住她的嘴唇。
帶了一點輕微的懲罰性質,很快變成追隨本能的互相糾纏。
沒多久,這吻沿著一線潮濕軌跡到了她的頸側,又落到她的鎖骨之上。
停留了許久,她感覺到他有在她皮膚上制造一點痕跡的意圖,但最終放棄了。
挨住她鎖骨皮膚的嘴唇,因為熱氣蒸騰而不再濕潤,變得些許干燥。
手掌按在她的腰上,仍然猶豫,許久,才躊躇著伸進衣擺里往上挪移了一寸,卻又立即停了下來。
“郁野。”程桑榆出聲
“嗯?”他以鼻音回答。
“……你談過戀愛嗎?”
“明知故問。”
“需要我教你嗎?”
“不要。我自己會探索。”
“那你怎么還不開始?”
“……”
激將法某些時候對他有奇效。
下一刻,程桑榆便被一掌溫熱覆籠,她忍不住蜷縮了一下,皮膚直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已經很有沒有體驗過,這種仿佛直抵中樞神經的強烈觸感。
離婚以后,性丨需求這件事,用玩具花十分鐘就可以解決,就和去711買一盒便當,熱一熱然后吃掉一樣,快速、高效、略感乏味,因為只有生理滿足而無心理撫慰。
她沒有那么高頻的需求,每個月固定在排丨卵期前后,響應激素的感召。除此之外,偶爾有想法,也需要跟懶得事后清洗小玩具的惰性做斗爭。
她都不知道,這件事對她仍然有種神迷目眩的吸引力。
T恤被推高,堆攏在鎖骨處,她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么,還是忍不住懸起心臟。
而當期待落實,仿佛拼上最后一塊拼圖,嚴絲合縫的舒爽。
但只是一瞬。
因為另一邊被冷落了。
她鼻腔里“嗯”了一聲,忍不住伸手去摟郁野的腦袋,朝著另一側推了推。
郁野立即明白過來,順應她的期待。
他沒有忍住抬眼去看,燈下她的皮膚一片緋紅,眼里帶著幾分霧氣籠罩的迷離。
他一直在微微顫抖,無法控制,好像是剛拿證的新手司機,被迫立即開上高速公路,那種緊張無法靠心理克服,是一種純粹生理層面的反應。
程桑榆手臂來摟他的腦袋,手指伸入他的發間,腿支了起來,膝蓋似乎無意識地夾蹭他的腰側,仿佛極度的無所適從。
他沒有吃過豬肉但是見過豬跑,這種明顯動丨情的反應讓他腦中轟然。
像在做夢。可他也根本沒做過這樣的夢。
程桑榆第一次覺得前丨戲多余,但這是郁野的第一次,她想怎么樣都得讓他來掌握節奏,哪怕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他好像是個從沒吃過糖果的小孩,被丟進了一個滿目琳瑯的糖果屋里。
這個喜歡,那個也喜歡,于是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這個咬一口,那個也咬一口。
這就是他的吻落下的規律——毫無規律。
所幸他總記得隨時過來吻她的嘴唇,不然她一定會被那種推高到臨界值的空虛感逼得瘋掉。
燈光昏黃,月光一樣陳列在她的皮膚上。
郁野親她微微泌汗的額頭,手臂伸到她的背后抱住她,好使她與自己貼得更緊。
可她像一段水一樣,柔若無骨,仿佛根本撈不起來。
“姐姐……”他啞聲說,“你好軟。”
程桑榆被折磨慘了,第一次體會到“延遲滿足”其實是項頂級的酷刑,她只有氣聲:“我不是軟……”
“嗯?”
程桑榆看他,他好像是真的不懂,而不是裝傻。
她實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捉住一根手指。
牽引手指越過織物的邊緣,梳開灌叢,在成熟漿果炸開后的罅隙之間停留。
郁野臉燒得通紅。
她把他的手指拿出來,燈光下,指尖一層淺淺的透明的水光。
“你可以……”
“我早就可以……明白嗎?我一直在等你。”程桑榆氣喘吁吁。
她看見他目光變得深黯,明明充滿欲色,卻矛盾地顯出一種清澈的無辜感。
他目光盯著自己的手指。
下一瞬,低頭舔了一下。
程桑榆腦中炸開。
“原來是這個味道。”他仿佛是真的感到好奇。
“……”程桑榆臉也漲得通紅,心說你快殺了我吧。
已經探過路,第二次,無須她的指引,他也能自行輕車熟路地找到。
程桑榆忍不住抬腰,同時把臉別了過去,朝向那盞臺燈,緊緊咬住唇。
只要她愿意,稍微撐起身體就能看見他修長漂亮的手指,如何出現又消失。
她不想打斷他自得其樂的進度,只好繼續在已經快要把她淹沒的海潮里保持清醒,充血過度真的會感覺到疼痛,努力轉移注意力也無法緩解。
她想,她才是
要被他單純但惡劣的好奇心玩死了。
終于,郁野收回濕漉漉的兩根手指,過來擁抱她,把吻落在她唇上的同時,捉住她的手,往下拉。
手指在松緊帶處遇到一點阻力,而后滑落進去。
她“嘶”了一聲。
郁野看她。
“不得了……”她說。手掌丈量出來的結果,比擁抱的感知要驚人得多。
郁野耳朵要滴血,望著她,半晌,好像還是忍不住,低聲含混地說了句什么,她努力聽才聽清楚,他說的是:“……比你前夫大嗎?”
程桑榆忍不住笑出來,“你總算有點普通男人的糟粕了。”
“……你沒回答。”
……她也沒法直白的回答啊。
程桑榆手指收攏,感覺自己握住的是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
他也輕“嘶”了一聲。
“這樣說吧……是我買假的,都不敢選的尺碼。”程桑榆把目光別過去,熱氣一陣陣襲上面頰,“……坦白說我現在有點害怕。”
“……你用過假的?”
詭異的抓重點能力。
“……只是個比方。”
當稍覺尷尬的時候,接吻就好了。
程桑榆撐起身體,把嘴唇送上去,唇齒糾纏,呼吸越發混沌急促。
他不舍得離開,拿個東西的間隙都要回來繼續吻她,而后才順著鋸齒撕開。
她相信好學生一定在沒人的地方熟讀過使用說明了,不必讓她手把手教。
她放心躺倒下去,久違地在這種等待做準備的過程里,感受到了一絲尷尬而悸動的期待。
他的身影落下來,手臂撐在她的腦袋旁邊,深深地注視她的眼睛。
雖然她有點害怕,但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因為他很慢很耐心。
頂起腰腹逢迎,是一種本能反應,程桑榆兩臂抱住他的肩膀,感受那種從虛空中被緊緊錨定的踏實感。
可是沒有超過十秒。
郁野“呃”了一聲。
程桑榆愣住了。
然后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沒關系,第一次……”
她往他臉上看,卻發現他的表情特別坦然,一點難堪也沒有。
“……你不尷尬嗎,我安慰你的詞都想好了。”
“為什么尷尬。”郁野望著她的眼睛,明明耳根都紅透了,聲音卻顯得很尋常,“姐姐里面這么舒服,這不是很正常嗎。”
“……”程桑榆立即去捂他的嘴。
搞了半天,還是拼不過他這種天賦選手。
他把帶笑的氣流噴在她掌心里。
她手往回收,但沒能抽開。
他扣住她的手腕,低著頭,睫毛垂落,把吻一個個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珍惜到近乎虔誠。
第39章 39“那外面呢?”
郁野處理掉報廢的保護措施,又回到她的身邊,緊緊將她摟入懷中。
外面雨還沒停,是淅瀝、連綿、溫柔的春雨。
這樣空氣微冷的雨夜,相擁入眠想必會是一件頂級愜意的事情。
前提是……她的水位不要這樣居高不下、瀕臨潰堤而仍無任何實際有效的緩解。
程桑榆現在覺得,把節奏交給郁野,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此刻,他在稍有舒緩之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偵查探索。
他不再全面撒網,而是重點關照,并開始觀察她的反應。
比如,認真比較牙齒的啃咬,和指尖的擦刮,哪一個更能引起她強烈的反饋。
程桑榆確實享受前-戲,除非它漫長到耗盡她的最后一絲耐心。
她實在忍不了了,繼續下去非得死掉不可。
深呼吸兩次之后,驟然伸手,摟住了郁野的肩背,偏頭,在他耳畔停留一瞬,嘴唇湊近,挨住他柔軟的耳垂,張口咬住。
郁野身體一滯,軀體不受控地微顫了一下。
黏濕的吻,從耳垂到頸側,最后停留在他鎖骨下方。
他一低頭,即可看見她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頭發從肩頭散落,擋住了起伏的趨勢,若隱若現,形成黑白分明的視覺沖擊。
他才知道,方才程桑榆幾乎零互動地由他自行探索,根本是一種新手保護。
此刻她如一條水蛇一樣,每一次纏繞,都使他的氧氣稀薄兩分,體溫和心跳更是迅速飆升。
在紓放之后,硬度原本并無明顯變化,此刻更甚之前地快速充血,達到一個叫他能夠明顯感知到痛覺的程度。
程桑榆這時候抬眼,輕而縹緲地看他一眼。
他頓覺腦中轟然。
理智土崩瓦解。
他伸臂,從枕邊拈過一枚新的,低頭,一邊做準備,一邊拿深黯目光注視著她。
程桑榆從他的眼神里,解讀出了某種危險的預兆,心臟提了起來,下一瞬,她的肩頭被他一把扣住。
她躺倒下來的同時呼吸一滯……
郁野一定有所察覺,他不再說話,只用極為幽深的眼睛凝視著她。
程桑榆不得不將腦袋別過去。她還沒習慣被郁野注視。
而郁野把頭低了下來,偏過去找她的唇,深深吻她,聲音黯啞得幾有一種顆粒質地,“姐姐……一層只有這一戶,隔音很好……”
程桑榆呼吸之間,是沐浴露的香氣,和微咸的汗水的氣息。
視線漸漸模糊,那盞造型簡約的臺燈,似乎在微微晃動,明明酒精已經代謝掉了,卻仍然深陷一種幾如醉酒的暈眩。
沒有任何技巧,只有絕對力量。她沒有多久就被撬得張嘴出聲,從鼻腔和喉嚨發出破碎而甜靡的聲響。
郁野把額頭抵在她光潔的肩頭,這動作簡直像是虔誠的叩問。
喜歡從來不是什么開不了口的事。
世俗眼中的不應該,也不具備任何真正的審判意義。
他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清楚,程桑榆喜歡他,比她講出來的要深刻得多。
否則,沒有其他別的感情,會容許他這樣不遺余力地侵入——只要他愿意,傷害她簡直輕而易舉。
誠如貓狗只會在絕對信任的情況下,暴露自己柔軟的肚皮。
目之所及的范圍,沒有計時工具告訴程桑榆持續了多久。
但她覺得,實際的時間,一定比她感知到的要長得多。
因為外面雨聲已經停了,整個室內寂靜得只有他們制造的聲響。
她喉嚨和嘴唇也都開始發干,這是不斷發聲后的缺水現象。
與之相反,以往倘若能持續到這么久,大約她已經要因為干澀而疼痛抗拒了,此刻卻仍似吸飽了水分的云朵。
風吹草動便綿雨霏霏。
她一直是心理驅動的類型,只有情緒處在高位,生理反應才會被調動到高亢的程度。
而郁野,她從心理和生理都好喜歡。
郁野鼻尖有汗,低頭時滴落在她的鎖骨下方,他瞳孔幽暗,凝視時心神都要跌進去,成為他的俘虜。
“程桑榆……”他突然暗聲低喚。
第一個字啞滯了一下,沒有發出,聽來更似去姓喚名。
她一定是喜歡他到了了不得的程度,才會被這樣親昵的叫一下名字,心里就涌起了悸動的潮汐。
“嗯?”
郁野不說話,只是低頭來吻她,倉促又急切。
她明白了,擁住他的腦袋,熱烈回吻。
“可以叫我名字嗎……”
“郁野。”程桑榆聲音也發啞。
郁野身體一滯。
風暴瞬間停息。
片刻,他在退離的同時,再度吻住她,熱烈、溫柔又綿長。
過了許久,他才微微喘息著把頭抬了起來。
程桑榆看他的眼睛,像是打濕過一樣的深黑,眼底有化不開的濃郁的情緒。
“……程桑榆。”
“嗯?”
“我說我愛你的話,會把你嚇跑嗎?”
程桑榆怔了一下。
或許正因為年輕,才敢這樣坦蕩直接。
她啞然失笑,“……我有那么慫嗎?”
“有。”
他手正捧著她的臉,她偏過去把他的指節輕咬了一下,以示抗議。
郁野退遠,處理掉了狼藉的保護措施,再回到原處,俯身擁住她。
聲音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詢問:“你是不是沒有……”
“哦。”程桑榆抬手揉揉他的耳朵,“沒關系,我比較難。不是你的問題……我里面不是很敏感。”
“怎么會沒關系,這不公平。”郁野抬起頭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忽說,“那外面呢?”
程桑榆還沒來得及給反應,他已倏然往下退去。
讓人驚嘆的行動速度。
他的手
掌貼住了她的膝蓋,像是封溫熱而叫人臉紅心跳的預告函。
施力分開的時候,程桑榆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用……”
他當然不會聽,抓住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按回到她身側,而后決然地低下頭去。
程桑榆手臂抬了起來,搭在自己眼前。
即便不去看,也能感知,郁野正在認真地注視。
過了很久。
“……你在看什么啊。”程桑榆在今天晚上第一次感覺到了真正的羞赧。
郁野掀起眼簾,看她一眼,勾一勾嘴唇,露出一個有點壞的笑容,“姐姐是視線感應的嗎?”怎么只是看一下,就會出水。
“……”
程桑榆抬腿要去踢他,被他一把扣住了腳踝。
體力懸殊的情況下,這類反擊只不過是往對方手里送武器。果真,郁野抓著她的腳踝,干脆直接將她整個人往下一拖。
膝彎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肩背低伏。
腦袋匿于陰影之中,叫她只能看見他后背,兩片微微凸起,形狀漂亮的肩胛骨。
含混的水聲里,聽見他模糊的聲音:“……像桃子。”
他這個人,純情到了色-情的程度。
程桑榆無法不緊繃身體,拿手臂緊緊擋住臉。
郁野一定察覺到了她持續許久而放松不下的緊張,過了片刻,他把頭抬起來,很認真地詢問:“不喜歡嗎?”
“不是……”程桑榆看著他唇邊微閃的水光,不知道怎么解釋,“次數不多,所以……”
“那是他不喜歡?”
“……嗯。”
之前,只在升入大學兩人剛剛破戒的時候,有過比較頻繁的嘗試,那個階段,大約她提任何要求,唐錄生都會照做。
小孩出生之后,兩人做的次數本身就屈指可數,感情進入倦怠期,唐錄生就更不愿意費心取悅了。他又是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人。
有時候,程桑榆會覺得唐錄生才是在過性-生活,而自己不過是這過程中一件有血有肉會呼吸會反應的道具。
這種覺知,無疑是催生她萌發離婚念頭的初始原因之一。
她可以不要,但不能只有她在付出,卻得不到同等回饋。
那次數不多的嘗試里,唐錄生也不是那樣的心甘情愿,而一旦感覺到對方的勉強,她也就興致銳減。
無暇再分心。
因為郁野陡然越發投入,好像在以實際行動駁斥:不喜歡這件事,簡直荒謬得不可理喻。
新手郁野遇上半新手程桑榆,天賦高的直接絕殺。
程桑榆在高中時學過一個地理術語叫“溯源侵蝕”,是指河流在源頭或上游區域,向源頭方向進行的侵蝕過程。
她不知道為什么,在此刻驟然想到了這個或許并不完全貼切的術語。
她感覺自己就在被緩慢地“侵蝕”,向著更深更遠處的河流源頭。
不知所措是理所應當的,當她被驟然拋擲在這樣全然的臣服與取悅中時。
她手掌無力地搭在郁野的腦袋上,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將他推遠,以結束這樣龐然到難以適從的愉悅,還是更貼近地將他禁錮,挑戰自己的臨界值,直到完全墜陷。
或者這根本就是一體兩面的同一個選擇。
而不必選擇,郁野已經替她做出了回答,以極其生疏、耐心卻強勢的侵蝕,在數分鐘內,破開了她搖搖欲墜的堤防。
那瞬間程桑榆只覺心跳停拍,腦中空白,呼吸艱難,仿佛瀕死。
郁野起身,抓起旁邊干凈的衣物,快速地擦了擦臉。
回到她身旁,緊緊將她摟入懷里,分攤她將要過速的心跳與震顫。
“郁野……”她聲音如同斷線珍珠。
“嗯。”
她手掌貼在他頸側的皮膚上,仰頭。
郁野立即領會,低下頭來深深地吻住她。
皮膚上沁出的汗水在蒸發,帶來細微的涼意,心跳與呼吸卻久久不能平復。
程桑榆在郁野懷里歇了好久,仿佛就此永遠擱淺也無所謂。
“我說……”程桑榆聲音干啞。
“嗯?”郁野把腦袋偏了一下。
“傳統的第一次,才不會……”
“哦。我這里的傳統是這樣的。”他揚眉笑了笑,有點得意,好像在沒有任何參考答案的情況下,答對了一道極難的,包裝為附加題的必答題。
他怎么會這么可愛。
第40章 40請凌駕我、征服我、塑造我。……
程桑榆在上輪結束時就感覺到渴,此刻喉嚨里已經干得不行。
她伸手摸一摸郁野的腦袋,吩咐:“去幫我拿瓶水好不好?”
他一貫很細心,但畢竟沒經驗,有些事無法面面俱到。
郁野立即起身,撈起長褲套上。
程桑榆瞥去一眼。
室內昏暗,方才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是裹在被子里進行,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視覺上的完整觀感。
一閃而過,顏色很漂亮,且還保持在一個相當昂揚的狀態,很具沖擊力。
程桑榆臉熱,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果然長了歲數,很多事心態也會發生變化,換做以前,她絕對不會好意思去關注這樣的細節。
現在,在社交媒體上刷到帥哥的照片,會從頭到尾審視一遍,臉、身材和氛圍都好看的,才會“留牌子賜香囊”,加到自己理直氣壯命名為“參考素材”的收藏夾里去。
至于郁野,她可以把那個素材文件夾刪光,就留下他一個。
給他寵冠六宮、夜夜笙歌的待遇。
郁野穿好褲子,預備往外走,朝她瞥了一眼,又幾分別扭地停頓一瞬,驀地伸手,把T恤抓了起來,套頭穿上。
程桑榆被子拉過臉笑得直顫抖。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什么階段他才不會這樣害羞。
反鎖的門被打開,外頭立即響起阿加莎的叫聲。
程桑榆朝門口瞥去。
郁野蹲在那里撓阿加莎的肚皮,哄它說外頭下雨了,今天沒法出去遛彎。
很溫馨的一幕。
只要她不去聯想他長褲里面其實掛著空檔。
阿加莎纏著郁野的小腿跟他進了廚房,被他投喂了一點零食,并得到明天一早就帶它出去玩的承諾之后,總算安靜下來。
郁野拿了一瓶水,回到臥室,反手關門,往床上瞥去。
程桑榆也把衣服套上了,正背靠床頭,低頭發微信消息。
他走到床邊,擰開水瓶,略有躊躇:“你今晚還回去嗎?”
程桑榆嘴角上揚,目光沒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你想我回去嗎?”
“……你自己決定。”
程桑榆在給康蕙蘭發消息,一方面報備今晚不回家的情況,一方面打預防針,假如唐錄生找過去了,不管他說了什么,都不必有太大的反應,等她明天回家了再說。
康蕙蘭問:明天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周六,斯言要去好朋友燦燦家里玩,不用過多操心。
程桑榆把“中午之前”四個字刪除,改成了“晚飯之前”。
康蕙蘭沒什么異議。她平常養花、跳舞、打麻將,充實得很,家里有沒有人,對她影響不大。
程桑榆這時候才掀眼看向郁野,笑說:“真的嗎?那我現在就走了哦?”
“不信你舍得。”
“那你對自己蠻有自信的。”
郁野瞥她一眼,仿佛想提出某個論據,來增加己方的威信,但話沒說,耳朵已經泛起薄紅。
他把擰開的水瓶塞到她手里,別過目光說道:“喝水。”
程桑榆當然不會放過他,一邊舉起水瓶,一邊瞟他,笑問:“你剛剛想說什么?”
“沒什
么。”
“不好意思說啊?”
“……”
程桑榆直起身,膝行到他身旁,手肘輕撞了他一下,笑說:“你說嘛。”
不在那個過程里,他必然是沒有那么孟浪的,有些話只有被情-欲催生到某種程度,才會突破恥感,講得出口。
可是她就是想聽此刻這個顯得霽月光風的郁野來講。
郁野掀眼,目光落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終于面無表情地湊到她耳邊,把她的頭發捋到耳后,仿佛想使她聽得更清楚一點。
他聲音確實低得稍有分神就聽不清了,只如一縷輕微的霧氣鉆入耳中:“我想說,姐姐剛剛把我臉打濕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說完,他耳根頓時燒得通紅。
這個人,自傷一千也要殺敵八百。
程桑榆差點被水嗆住。
他飛快的把臉別了過去。
程桑榆面不改色地遞過水瓶:“喝水。”
“不喝。剛剛喝飽了。”
剛剛……
熱氣只往臉上躥升,程桑榆忍住了才沒有目光閃躲,她對抗油然而生的赧然,盯住郁野,要笑不笑的。
一些游戲里常有一種技能,屬于狂戰士那一類的角色,就是燃燒血條進行輸出。
傷害極高,但血條下得也極快。
郁野已經只剩一層血皮了,被程桑榆盯了不到三秒鐘,就扛不住了,接過她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口,擰緊,準備起身。
他喝水時,喉結滾動的樣子,有種干凈而不自知的性-感。
程桑榆倏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推。
他身不由己地仰躺下去,程桑榆抬起膝蓋,跨坐在他身側,往前挪了兩步,盯住他。
他仰視的視野里,程桑榆穿著他的白色T恤,空蕩寬松,從領口露出一線漂亮清晰的鎖骨。
郁野一動不動,忽見她把頭低了下來。
就在他以為,她將要來吻他的時候,卻聽她輕笑一聲,腰腹往下一沉。
潮濕溫熱,即便有長褲的布料相隔,亦是清晰得不得了。
郁野瞳孔微放。
這才意識到,她僅僅穿著上衣。
她手掌撐在他的肩膀上,低頭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空氣變得凝滯,讓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節奏……
郁野忍不住抬起手臂,要去擋住自己的臉。
程桑榆卻把他的手腕一扣,按回原處,阻止了他的操作,一并把他要側到一旁的腦袋扳正。
她就是要他注視著她。
她兩臂交叉,抓住了身上T恤的下擺……
郁野的本能反應是閉了一下眼睛,下一秒立即睜開,喉結急促地滾動了一下。
燈光昏暗,從她的斜后方照過來,勾勒出了一道邊緣模糊的輪廓,她身前大半都融進了陰影,且被披散的長發遮住了重點。
即便如此。
郁野手肘一撐,立即坐起身體。
程桑榆沒有阻攔。
他把他滾燙的呼吸,也融進了那片陰影里。
程桑榆雙手擁住他的腦袋,發出短促的氣聲,持續一陣,手滑落下去,也揪住了他的上衣下擺。
無所阻隔緊緊相擁的一瞬,郁野只覺得那種戰栗,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層面的反應。
“郁野……”程桑榆啞聲喊他。
“嗯。”
“抱我去那邊,我怕我會掉下去。”
郁野往后擁住她,挪動到靠住床頭,而當他看見她順手拿過了旁邊紙盒里的銀色方形包裝時,才明白她要他挪過來的真正用意。
他早知道她那雙手漂亮極了,他握過,并不是那么的細膩,但柔軟、溫暖,富有力量。
手指利落地沿著鋸齒撕開,拿出半透明的橡膠制品。
他不只是面紅耳赤,而是整個人都被丟進了某種缺氧而高熱的環境里,眼前都有種熱氣濛濛的模糊感。
不好意思看,卻又無法挪開視線。
明明是同樣的事,她來做,那種視覺與觸感的沖擊,足以將他的心臟擊穿。
這并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她往前挪了一點距離,手掌撐在他的腰腹上,隨后沉下去,他親眼目睹它如何一寸一寸地消失于陰影之中。
郁野實在無法不抬起手臂擋住臉,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程桑榆呼吸靠過來,親了一下他的耳朵,他才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她輕笑了一聲,“郁野,看著我。”
郁野條件反射地把手臂放了下去,露出眼睛。
聯想到去年夏日將要結束的那一天,是很自然的事。他去演她創造的角色,她也是這樣命令。
坐下。
抬頭看我。
他就是在那種不合時宜的工作場景里,覺知了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渾濁的欲-望。
請凌駕我、征服我、塑造我。
最好也愛我。
程桑榆看著他,忽說:“你們小狗……”
郁野挑眉,“什么叫‘我們小狗’?”聲音有點啞。
“……你先聽我說完。”
“嗯。”
“你們小狗,不是喜歡標記領地嗎?我允許你……做個標記。”
她之前就察覺到了,郁野似乎很想在她脖子或者鎖骨處留個吻痕,但可能考慮到會給她造成困擾,所以克制住了。
她注視著他,撥開頭發,在最雪白的地方,點了一下, “這里看不到。”
郁野耳中嗡響。
傾覆與顛簸之中,郁野忍不住仰頭,挨近她手指點過的地方,顫抖地吻上去。
/
程桑榆歇落在郁野的懷中,兩臂無力地抱住他的肩膀。
后半程她體力耗盡,由郁野自行接管。雖然還是沒有成功,但她知道自己這一次已經無比地接近那個最高點。
郁野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程桑榆被薄汗浸濕的額頭。
她大約體能消耗比較嚴重,伏在他的懷里,好久都沒有動彈。
他喜歡可以整個地抱住她的感覺,喜歡她頭發里散發出的熱蓬蓬的香氣,也喜歡她皮膚上汗水蒸發之后留下的清咸的氣息。
他把她的手也抓起來,握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捏她的手指。
人在語言都無法表達喜歡的時候,總會依照潛意識做出一些孩子氣的舉動。
“幾點了?”
郁野把一旁她的手機撈了過來,按亮屏幕看了看。
“快一點了。”
“……”
讓她這樣的社畜,連續做上幾個小時的體力活,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準備睡覺,可以嗎?”
“好。”郁野摟著她的手臂,“你要不要去……洗一下。”
“要。”
這樣說著,程桑榆暫時沒動,直到感覺自己這樣下去會直接靠在他身上睡著,才打起精神起身。
沖過澡后,她換了一件干凈T恤——剛剛那件被郁野臨時拿去擦拭,已經不能穿了。
她回到床上躺下,瞇住眼睛,將睡未睡的時候,感覺到燈被熄滅了。
不一會兒身后微沉,郁野躺了下來,從背后搭住了她的腰。
她扭頭親他一下,“晚安。”
“晚安。”
她眼睛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那個……你自己解決一下?”
生龍活虎地硌著她,實在是打擾睡眠。
“不用管它。一會兒就好。”
“確定?”
“嗯。”
又過了許久。
程桑榆動了一下。
郁野立即把手拿開,退遠了,“抱歉。不挨著你了,你睡吧。”
程桑榆嘆聲氣,“……你能保證十分鐘結束嗎?”
郁野保證不了。
相比上一次,每一次的時間都在漸進式地拉長。
黑暗放大了呼吸、體溫和氣息,程桑榆沒有想到自己仍然可以這樣輕易地就被調動起來,只是精力上實在吃不消了。
她不得不采取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
郁野“嘶”了一聲,頭皮發麻。
以他有限的經驗,根本禁不起這樣猝不及防的兩次夾絞。
他有點氣惱地把程桑榆的臉扳過來,輕咬她的嘴唇,“姐姐,搞偷襲勝之不武。”
“有用就行,我管你的。”
“……”
等折騰著清理過后,再度陷入黑暗,程桑榆已經累得不行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上次跟唐錄生口嗨說的“四次”。
真是報應。
顯然四次只是她的上限,而不是郁野的。
/
程桑榆有些擇床,每次出差睡酒店都要熬好久才能睡著。
這一次是體力耗盡強制關機。
醒來的時候,看見遮光簾縫隙間露出了一線白亮的天光。
她知道自己應該睡了很久,但當摸過手機看見是12點19分的時候,還是震驚了一下。
可能是她這段時間,睡得最沉最舒服的一次,夢都沒做一個。
臥室里沒有人,那些亂七八糟的衣物也都不見了,旁邊床頭柜上,疊放著一套衣服,是她昨天穿禮服裙之前換下的常服。
她拿過來,那上面有一股清新的香氣,她常在郁野的身上聞到,應當是他用的洗衣液的氣息。
衣服洗過,烘干了。
她把衣服換上,穿上拖鞋走到門口,打開門,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
郁野清清爽爽地坐在地毯上,正端著手柄打游戲,旁邊臥著阿加莎。
大約聽見了開門聲,他目光望了過來,“中午好。”
非常平靜的語氣。
程桑榆“嗯”了一聲,“我洗漱下。”
郁野點頭:“外賣要送到了。”
洗漱完畢,程桑榆走出浴室。
郁野已經沒在打游戲了,電視里畫面暫停在存檔菜單。
餐廳里,他正從保溫袋里把外賣餐盒拿出來,擺上餐桌。
程桑榆走過去時,他都沒有抬起看一眼。
程桑榆盯住他。
皮膚白的人就是這樣,耳朵稍微泛紅,就明顯得不得了。
程桑榆勾了勾嘴角。
以為他多淡定呢。
跟她一樣,心里越有波瀾,越要表現得若無其事。
餐盒打開,郁野把主食和筷子遞到她手邊。
他穿了件寬松的黑色T恤,胸口印著一個狗狗從窨井蓋里探出頭的白色logo。
程桑榆坐下夾菜吃飯,努力克制不要去回想昨晚的癲狂,但稍微有點困難。
“……幾點起的?”
“8點。”
“這么早?你們年輕人不需要睡眠的嗎?”
“阿加莎在撓門,怕吵醒你,帶它出去遛了會兒。”
“還在下雨嗎?”
“沒。”
程桑榆小口咀嚼,“下午什么安排?”
“沒安排。你要加班嗎?”
“說不好。我還沒看微信消息。”
郁野點了點頭。
兩人在這平靜得極不自然的氛圍里吃完了飯,郁野收拾餐盒,程桑榆過去客廳剛剛郁野坐的那個位置坐下。
阿加莎靠過來,她一邊輕撓它的腦袋,一邊解鎖手機去查看微信消息。
沒太多要緊的,除了簡念,在上午連續兩條消息未得回復之后,丟來一個“埋頭苦干”的表情包。
程桑榆回給她一個句號。
很快,簡念回復:吃得好嗎?
程桑榆發個“捂嘴”的黃豆小人,就不再回復了。
過了一會兒,郁野走了過來,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坐下,游戲手柄在茶幾上,他沒有要拿的意思。
程桑榆轉頭去看他一眼,他仍是平淡尋常的表情。
程桑榆抬手,指了指對面一扇緊閉的門,“那是什么房間?”
“書房。”
“可以參觀一下嗎?”
郁野點頭起身。
書房面積很大,與其他房間一脈相承的簡約卻不失格調的裝修風格。
除了基本的書桌和書柜之外,還設置了投影儀。
投影儀對面只有兩個坐墊。
程桑榆走過去,在坐墊上坐了下來,“怎么不弄個沙發。”
“因為這樣有看露天電影的感覺。”
郁野打開了投影儀,走過來,把遙控器遞給她,在她身旁坐下。
兩人膝蓋無意間挨了一下。
程桑榆手肘撐在腿上,托著腮,拿著遙控器翻找片庫。
當然沒什么想看的,她心思根本不在這個上面。
無意識地往后翻了好多頁,始終無人說話。
側面有扇窗戶,遮光簾沒有拉上。
這么亮的光線,根本不適合開投影儀。
而似乎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了這個漏洞。
郁野起身,“我把窗簾拉上。”
程桑榆驀地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郁野已經起了一半,被這樣輕拽了一下,立即坐回去。
程桑榆仍然不看他,一只手依舊沒目的地按翻頁鍵,另只手卻從手腕滑下去,扣住了他的手。
“窗簾拉上你就看不見了。”
“什么?”郁野轉過頭來。
“你做的標記。”
郁野呼吸一滯。
仿佛那故作淡定的空氣,早就充滿了可燃氣體,一粒小小火星,就能將其引爆。
程桑榆轉過頭,看住他的眼睛,“……替你省略掉的步驟,你要補上嗎?”
書房門沒關,程桑榆未敢發出聲音,生怕阿加莎聽見動靜沖進來,那她將會尷尬得找地縫鉆進去。
她后背緊緊靠住了白墻,雙臂撐在身后,仿佛不自覺地挺起胸廓。
雪色上一抹人為的暗紅痕跡,郁野盯住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去。
程桑榆低眼,看見豐茂的黑色頭發,垂落的長睫毛,高挺的鼻梁,和薄紅的嘴唇,以及時隱時現的舌尖。
他手指按在她的后背的搭扣上,卻似乎并不著急去練習如何解開。
而在程桑榆這里,從邊緣撥出來的半束縛感,實際上比解開要刺激得多。
之后,郁野起身回臥室拿來了剩下的保護措施。
一盒六只裝,他昨天買的時候,本以為綽綽有余,但現在只有碩果僅存的兩枚。
進門時,順便關上了門。
郁野坐在坐墊上,抱程桑榆坐在他懷里,青天白日或許和猶抱琵琶半遮面更為相宜。
搭扣解開了,但沒有脫下,她上衣是一件寬松的套頭薄針織衫,領口褪到肩膀以下掛住,半身裙堆攏在膝蓋以上,一切都在裙身籠住的陰影里悄然進行。
淡白天光從紗簾里透進來,室內像是開了柔光濾鏡。
程桑榆有個瞬間覺得,自己穿著這樣一身,在這樣的白天里做這種事,和工作日的間隙偷跑出來跟人偷-情,也沒什么兩樣了。
漫長午后,時間浪擲。
他們把紙盒里的東西消耗一空,終于休戰。
程桑榆已經多年沒有體驗過“縱-欲”的感受,像被掏空了一樣滿足又疲憊。
臨近傍晚,程桑榆準備告辭。
她把衣服整理好,認真洗過臉,又把蓬亂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做這些的時候,郁野就倚靠在洗手間門口,抱著手臂看著她。
“可以提一個無理的要求嗎?”程桑榆看鏡中的他。
“嗯?”
“我們先瞞著斯言,可以嗎?”
郁野相信她講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定充滿了愧疚。
“……抱歉。”
“不用道歉。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姐姐,能不能不要總是搶我的臺詞。”
程桑榆哈哈大笑。
郁野執意要開車送程桑榆回去,返程正好找個地方吃飯,并帶阿加莎透透氣。
車開進了小區,停好以后,郁野抱了程桑榆一下,很干脆地下了車,牽著阿加莎小跑離開了。
正值黃昏。
落日熔金,散落在江面上,風吹過時波光粼粼,輝煌瀲滟。
郁野拍了張照,點開微信,打算發給置頂的人。
習慣性地下拉菜單列表,刷新了一下網絡狀態,發現程桑榆的頭像變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換的。
仍是截圖,但這回沒有臺詞。
只有個女孩子,舉著紅酒杯,做出wink的表情。
他看過的日劇不多,這部恰好看過,因為周星馳《喜劇之王》中“我養你啊”那一段名場面的經典BGM,正是取樣了這一部日劇的主題曲。
《悠長假期》。
截圖是女主角葉山南。
男主角瀨名秀俊小她6歲。
郁野雙臂搭在欄桿上,黃昏的風像只溫柔的手,把他的頭發揉亂。
他把臉埋進臂間,沒有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