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聯盟和帝國是鄰居, 中間默契地沒有直接接壤，而是空出了一片小行星帶，作為三八線劃清兩邊的界限, 這片區域也成了著名的三不管地區。
原本祁紀他們就一直在這片區域游蕩，只有不得不補給的時候, 才會稍稍偏離航線，去帝國的一些外圍星球暫時落腳。
聽到這里祁紀有些困惑：“為什么不去聯盟的外圍星球？難道你們和聯盟的仇恨比和帝國還深嗎？”
在祁紀看來，他們這一路并不太平, 帝國明顯是已經盯上他們了，既然這樣的話, 為什么不干脆不要再進入帝國的領地呢？
葉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沉默了片刻。
那當然是因為祁紀的價值完全足夠帝國撕破原本就名存實亡的互不干涉協議，而聯盟一旦下場并發現事情的真相，也將遠比如今尚且懂得扯著張遮羞布糊弄百姓的帝國來得瘋狂。
看著尚且對此一無所知的祁紀，葉硝的語氣格外意味深長：“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祁紀心底的不安存在感愈發強烈, 但無論他怎么追問，葉硝都打定注意不再多說。
意識到這點之后, 祁紀又在原地僵持了片刻，隨后帶著一股莫名的情緒離開。
桑離原本正在閑逛。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之后, 他在艦上已經擁有了相當程度的自由，尤其是在如今正經人都在忙著工作, 試圖讓這個少了四分之一成員的龐大戰艦照常運行的時候，桑離便顯得更加游手好閑起來。
所以他便也因此成為了祁紀想要傾訴時的首選對象。
桑離在聽見祁紀找自己的原因后裝模作樣地做出了一個傷心的表情：“原來你只是因為不想打擾到其他人才來找我的。”
祁紀翻了個白眼：“要不然呢？難道我要去耽誤其他人，為他們本就已經增加了工作量的職場生活雪上加霜？”
雖然嚴格來講他本人從未進入過職場, 也沒人會真的在他不愿意的時候逼著他加班，但祁紀依舊十分能夠共情社畜們的辛苦。
“這樣啊。”桑粒含糊地應了一聲，隨后突然問道：“話說回來, 既然他不愿意告訴你，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去他的腦海里看？”
祁紀一臉震驚地扭頭望向身邊的人：“你當我是什么？野蠻人嗎？”
桑離表情不變，語氣平靜地指出：“據我所知，你之前從實驗室逃跑的時候，可沒有這么排斥對別人使用自己的能力。”
“那不一樣。”
桑離沒有簡單的放過他：“哪里不一樣？”
祁紀一時間愣住了。
無論是在當初逃跑時引導巡邏的人員，還是如今做出的選擇，他其實都沒有思考過其中的深意。
祁紀沉默了兩秒，嘀咕道：“……反正就是不一樣。”
桑離卻沒有簡單地放過他，男人仔細辨別著祁紀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你目前還沒有被逼迫到那種程度。”
“你現在沒有動手，是因為問題的答案還沒有緊急到讓你冒險與葉硝翻臉的可能。”
“這并不是因為你尊重葉硝的隱私，也不是因為你自己有多高的道德水準，只是簡單的因為天平暫時還沒有向著那個方向傾斜——”
桑離的聲音在祁紀的注視下越來越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突然一跳，像是被什么東西觸摸了一樣。
桑離知道祁紀如果真的想對他意識動手可以做到更加的悄無聲息，如今這種明晃晃彰顯自己存在感的動作根本就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桑離知道這是祁紀生氣了。
自己的記憶、自我認知、還有一切組成他的細碎部分此時都被掌握在另一個人的手中，隨時可能分崩離析，但桑離卻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
這就是他想得到的答案。
“還有人說你被寵壞了。”
男人低聲喃喃自語道，頂著祁紀的注視伸手，緩緩將青年垂落的碎發別到耳后，與那雙漂亮的、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不近人情的眸子對視。
“這不是剛剛好嗎。”
第52章
現場的氣氛一時間有些緊繃, 桑離后退一步，突然說道：“要不要出去玩，你請我。”
祁紀心底因被冒犯而升起的怒火并沒有完全消退, 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認真地思考著要不要采取某些措施。
“或者我請你也行。”
桑離仿佛一點都沒感受到祁紀的排斥, 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半拖半拽地將人往出口的位置拉。
祁紀在發現桑離的動作之后便停止了抵抗，葉硝最近對他放養得厲害, 也沒人告誡他不要在三不管地帶亂走。
于是祁紀便安靜地配合并觀察著桑離的一舉一動。就算被對方不知道從哪里撤出了一塊布，像是包粽子一樣將整個腦袋全部裹住, 就剩一雙眼睛也沒有掙扎。
做完這些之后, 桑離后退一步，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想了想，摘下自己的墨鏡戴在祁紀頭上, 又想了想，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對方身上。
等桑離終于滿意地收手的時候, 祁紀已經被裹得除了手之外沒有一塊裸露的皮膚了。
桑離玩笑道：“你長得死皮嫩肉的，得好好藏起來。”
人很難一直生氣, 尤其是在身邊的人一直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勾引他的好奇心的情況下。
祁紀不由得好奇，這個所謂的三不管地帶到底會亂成什么樣子。
現在的殲星艦上雖然人員已經大幅度削減, 基本所有人都忙得腳打后腦勺，但出入口的位置總是有人值班的。
今天值班的人祁紀沒什么印象，但對方可能是通過各種推理與排除法認出了祁紀。
祁紀不動用任何能力, 就能從對方的臉上讀出震撼迷惑與猶豫，但最終，值班人員沒有阻攔他們的步伐。
身為在如此緊急的時刻, 依舊被委托了看守重任的值班員，這顯然不會是他工作的失誤。
所以他連問都沒問，便放行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葉硝提前下達了命令。
當祁紀思考這行為背后的原因時，桑離寬大的手掌撫上了他的腦后，輕柔地將他的視線轉移到殲星艦外更廣闊的世界上。
“我們走吧。”
祁紀看了他兩秒，才收回視線。
殲星艦之外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由于常年的混亂，這里顯然無法發展出什么真正像樣的城邦，祁紀甚至看見有一部分建筑本根就是用廢棄的飛行器改造而來的。
而被迫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生存的，也有很多不是什么好人，祁紀發現自己甚至不是偽裝得最離譜的，最離譜的那幾位連是不是人都看不出來。
祁紀站在冰淇淋車旁，拿著自己全是科技和狠活的死亡五彩冰淇淋，望著不遠處的幾個人陷入了沉思。
那幾人看上去像是穿著緊身的宇航服，表面散發著金屬特有的光澤，看不出明顯的接口，像是生來就是一體的結構。
祁紀有些好奇這是不是新世界的機器人，如果不是的話，拉鏈又藏在哪里了？
就在祁紀好奇的時候，為首的太空人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太空人的頭部也是光滑的，不過和銀白色的身體不同，它（？）的頭部是漆黑的，但又像被精細打磨過的黑曜石一樣，里面像是呈現了無限銀河中的點點星辰。
總而言之，挺好看的。
在祁紀觀察太空人的時候，太空人也在觀察他。
從對方獨特的外在結構，祁紀并不能看到它的“表情”，但他竟然能從不想的肢體感受到對方的困惑。
這讓祁紀感覺很是新奇，因為能力的原因，他從小到大并沒有被鍛煉出察言觀色的技能。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信息量如此少的情況下，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不用能力地感受到其它人的想法。
隨著那太空人的接近，祁紀竟然感覺自己的精神力也活躍了起來。
這種感覺他只曾經在面對葉硝時有過一陣，但眼下的情況好像又不太一樣。
那太空人在祁紀面前兩米左右的位置站定，漆黑又光滑的面部上，浮現出了一行文字。
【您是什么？】
這話說的禮貌又冒昧，但祁紀能感受到，對方在開口之前，是努力斟酌了措辭的。
這太空人是真的不確定他是什么東西。
祁紀想了想，不知該怎么回答，便干脆反問道：“你又是什么？”
太空人沉思了片刻，示意祁紀和他一起去旁邊一個無人的角落。
桑離這時正從祁紀的背后，另一個賣零食的攤位轉身，就看見祁紀頭也不回地跟著人走了。
和他拐他的時候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桑離在原地沉默片刻，搖搖頭，隨后開始吃兩份的零食。
另一邊，的小巷中，在避開了他人的視線時候，太空人扭頭面向祁紀。
猶如宇宙星河一般的面罩裂開了一道原本肉眼幾不可見的縫隙，經過一些精巧的變形，將整個頭盔毫無痕跡地收束進后背的位置，露出里面英俊的面龐。
他看上去二十出頭，有一頭半長的、柔順又閃亮的金發，垂頭看著祁紀的表情萬份認真。
但祁紀除了驚嘆這竟然真是個人之外，就是在思考這人的模樣好像還有點眼熟。
人說話了。
“我是來多納斯，聯邦教派的最高神官。”
在間斷的自我介紹后，他禮貌地問道：“能請您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嗎？”
第53章
這人祁紀之前在資料上見過。
在居民普遍虔誠地信仰著神明的聯邦, 身為最高神官的來多納斯擁有著極高的話語權。
甚至于，葉硝在策劃與聯邦接觸的時候，都有意無意略過了明面上的最高掌權人, 將來多納斯選為了最需要重視、最能決定接下來他們行動的人物。
祁紀原以為像這種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人，哪怕再年輕, 也肯定依舊會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極深。
沒想到就目前的觀察來看，對方竟然更像是個一本正經的憨憨……
來多納斯誤會了祁紀沉默的原因, 后退了一步，飽含歉意：“失禮了, 如果您不想說的話, 請當我什么都沒有問。”
祁紀這時才突然意識到，來多納斯好像并不只是有禮貌這么簡單。
這人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尊重他……？
祁紀思考了一下，選擇直接問。
“你為什么對待我這么特殊, 你認識我嗎？”
“不。”
就像之前一樣，來多納斯完全沒有隱藏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您十分的親切, 就像我們數年前遺失的圣物一樣……”
祁紀：“……這樣啊。”
這下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祁紀打了個哈哈轉身想要離開，結果就看見桑離在不遠的地方站著, 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嘴上還吃著他的那一份零食。
祁紀在短暫的憤怒之后, 發現桑離的目光依舊停留在來多納斯身上，并隨后意識到一個問題。
祁紀指著桑離問道：“你對我特殊就算了，不用防著他嗎？”
“嘿——！”
在桑離無人在意的反抗中, 來多納斯解釋道：“雖然很淺，但我能感受到他和您之間的聯系。”
“您信任的人，就是我信任的人。”
祁紀聽了這話后, 沉思了片刻，隨后下定了決心。
“既然這樣的話，那你愿意和我走一趟嗎？”
桑離聽到這話，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感情，并最終釋然地笑了笑。
而來多納斯的笑容則真摯得多，他微微勾起嘴角，向祁紀輕輕鞠躬：“我的榮幸。”
于是，祁紀就這么簡單地來多納斯領會殲星艦了。
來多納斯全程都很安靜，即使祁紀一直沒有任何解釋，他也沒有多問，就連殲星艦上的各個工作人員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時，也能做到目不斜視，只盯著祁紀一個人。
祁紀覺得壓力有一點點大。
而在感受到他的些許不自在之后，還不等他開口，來多納斯便主動移開了視線，開始觀察起殲星艦內的環境。
祁紀本身離開和回來的時候都沒有報備，但估計是這一路來的騷亂有點大，所以很快便有人上前來接待。
“BOSS想請幾位到會客室見面。”
祁紀點點頭，很樂意扔掉這個燙手的山芋，來多納斯緊隨其后。
倒是桑離拒絕了這次的邀約，據他的說法，他本來就不是艦隊的人，既然不是自己的BOSS，那他為什么要聽話。
但祁紀覺得，桑離這么說只是不想和他一起挨罵。
叛徒！
在祁紀被背叛的怒視下，桑離做作地擺了擺手：“拜拜啦，希望以后還有機會再見。”
說到這里，他甚至還抽泣了一聲：“沒有你的日子我一定會十分的寂寞。”
祁紀無語了：“你戲好多。”
另一邊的工作人員面露難色地催促道：“……那個，BOSS還在等……”
“這就來。”
祁紀最后對著桑離做了一個“你給我等著”的手勢，隨后轉身離開了。
因此，他便也沒有看見，在他轉身之后，桑離緩緩放下了手，臉上也顯露出了幾分貨真價實的落寞。
第54章
再次和葉硝見面的時候, 對方還是那幅樣子，像古井一樣毫無波瀾，既不穩祁紀為什么擅自出行, 也不問他為什么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將來多納斯帶回來。
他不提，祁紀也不提, 兩人就這么沉默著對立。
葉硝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的資料，他簡單介紹了組織的目標，他們手上的籌碼, 和現在的訴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虔誠的信仰確實足以影響精神狀態，比起帝國, 聯邦中因精神暴動傷亡的案件很低, 葉硝手上的籌碼對他們來說是景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按理來說，這并不足以讓聯邦和帝國就這么對上。
但事實總是超出人們的預料。
來多納斯原本一直在專注又不失禮貌地盯著祁紀看，但自葉硝開始解釋從帝國那搞來的情報的時候, 便收了心，主動拿起資料來看。
和帝國之前一直死鴨子嘴硬不承認自己偷了聯邦的圣物不同, 這份資料完整地記錄了實驗的全過程。
包括最初的立項，后續的失敗, 以及……最終的成品。
來多納斯的手忍不住開始顫抖。
“我們需要聯邦派人一起深入帝國，帶回我們的伙伴。”
葉硝冷靜地說：“你可以提出你們的要求。”
“我要ta……！”來多納斯忍不住開口, 又覺得不夠尊重，咳嗽了一聲，隨后面對祁紀, 恭敬地問道：“請問您愿意和我一起回到聯邦生活嗎？”
正在一旁發呆的祁紀：“……？”
嗯？
祁紀本以為來多納斯在發現自己是他家圣物的衍生品時會覺得祁紀的存在褻瀆了他的信仰之類的……但現在看來好像完全相反？
但是無論怎么說，為了某人影響國家關系這種事情還是太離譜了吧？
祁紀皺著眉，回頭想看看葉硝對此有什么看法, 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好像真的在詢問他是否接受來多納斯的條件。
這讓祁紀心底升起了一股無名之火。
這還用思考嗎？肯定是不行的吧！？
但就在這么想的下一秒，祁紀突然意識到，這事好像也沒有他一開始以為的那么沒有操作空間。
穿越后這一世本就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親近的人。
既然周圍所有人對他的另眼相待本來就是因為他的能力，而不是他這個人，那為什么不選擇一個能把他捧得最高的地方待著？
祁紀的沉默讓來多納斯感覺到了希望，眼睛亮亮的。
但最終，祁紀還是決絕了這個提議，他愿稱之為遲來的叛逆期。
“這個條件不行，換一個。”
來多納斯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愿意逼迫祁紀干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所以最后便退了一步，幾乎卑微地提出，聯邦可以無條件配合他們的行動，只要祁紀常回來看看就好。
這和倒貼白給也沒什么區別了，祁紀覺得有些別扭，又擔心這是不是某種仙人跳，于是便打算將具體細節交給葉硝處理。
這次葉硝倒是十分自然地就接過了工作，后續只有需要做決策的時候，他會回頭向祁紀，靜靜等待一個答案。
幾次過后，祁紀也品出了一些東西。
葉硝這怎么像他秘書似的？
彼時葉硝和來多納斯剛剛將合作的細節敲定了大半，突然，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敲門，應聲，一個氣喘吁吁的通訊員進門后瞥了來多納斯一眼，隨后猶豫了一秒。
“直接匯報，我們的盟友不會介意那些事情。”
葉硝表現的十分平靜，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也是當下最好的選擇，畢竟祁紀看出來多納斯是個進化程度完全不輸葉硝的哨兵，就算真的把人請走對方也不一定真的聽不見，而且還會顯得葉硝他們很小家子氣，剛結盟就開始隱瞞重要情報。
通訊兵沉默兩秒，隨后道：“桑離剛剛離開了。”
祁紀渾身的肌肉緊繃了一瞬，又在發現葉硝和來多納斯都沒有任何反應后陷入了沉思。
來多納斯暫且不提，葉硝這是怎么回事？
在他沉思的時候，另一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來多納斯：“桑離……是帝國那個嗎？”
葉硝：“對。”
來多納斯思考片刻：“這是你特意安排的嗎？”
“不是，但他的存在也不會對計劃造成任何影響。”
來多納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理解了。
*
禮貌地將來多納斯請離之后，祁紀終于有時間問桑離的事情了。
“他本就和我們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葉硝反問：“你難道不覺得之前他的停留才是異常狀況嗎？”
祁紀被噎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
但他心底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一屁股坐在葉硝辦公室的沙發上，認真地思考著措辭。
思考的時候，祁紀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葉硝的身上，隨后他發現，對方雖然一直在工作，但卻一直在若有若無地觀察自己的狀態。
這和之前葉硝引導著他促成和聯邦的交易時如出一撤，祁紀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我不同意。”
葉硝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桑離擅自離開。”
“所以？”
祁紀目光灼灼：“你幫我把他追回來。”
葉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翻看手上的文件，“如果這樣的話我們會分散救人的兵力，你考慮好了嗎？”
“不需要。”
祁紀斬釘截鐵道，“他的目的地是和我們一樣的。”
第55章
當再次踏上熟悉的地面時, 雖然嚴格來說只過了幾個星期的時間，但桑離依舊覺得恍若隔世。
他從飛行器上跳下，好像對桑離的回歸絲毫不意外的工作人員上前一步, 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將軍大人等你很久了。”
事情不急不緩地推進著。
將軍一見到桑離就親切地詢問了他的情況, 像個和善又體貼的領導，但在短暫的寒暄之后便迅速地暴露了自己的意圖，開始詢問這次“臥底”的收獲。
桑離甚至懶得回答。
他只是看著將軍這張滿是皺紋的臉發呆。
將軍是他爺爺的雙胞胎哥哥, 但和桑離因為天賦異稟而早死的爺爺以及父親不同，相對平庸的將軍不用經歷精神力暴動, 甚至因為爺爺和其它有能力的家族成員積攢的戰功, 最終爬上了如今的位置。
帝國的高層很多都是在這樣的，之前也沒有人對此提出過質疑。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桑離原本也應該是沿著自己祖輩的軌跡，像個工具人一樣, 在那無論如何都會燃盡的生命熄滅之前為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
桑離從很早之前開始就不服——甚至憤怒。
憑什么要讓那些平庸的家伙在自己的尸骨上縱情享樂？
這種憤怒就像是燃燒著的烈焰，讓桑離像是一匹不被馴服的烈馬一樣在軍中橫沖直撞。
但最近, 桑離心底又升起了些許別的心思。
如果自己一直活下去會發生什么？
自己會有一天長出皺紋，生出白發嗎？
將軍發現了桑離的走神, 有些不滿地問道：“你有聽我說話嗎？”
將軍聽見桑離小聲地嘀咕道：“我不要長成這樣……”
他皺眉，不知道這驢唇不對馬嘴的話是哪來的：“你說什么？”
“爺爺和你是雙胞胎, 又有好多人說我和爺爺長得像……我以后來了不會也長成你這樣吧？”
桑離哆嗦了一下，“要不這次事情結束之后我就找個靠譜的醫美機構好了。”
將軍這下聽懂桑離在說什么了，他勃然大怒, 厲聲斥責著對方的行為，并要求其回去之后好好反省。
將軍并不怕會因此耽誤正事，因為在他的印象中, 桑離雖然叛逆，但關鍵時刻足夠靠譜，現在估計也就是如往常一樣耍耍小性子，如果真的有要緊的事情，還是會及時上報的。
桑離慫了慫肩，什么都沒說。
在離開將軍的辦公室后，桑離揮退了打算一路隨行的工作人員，一路來到了平時關押重刑犯的監獄。
獄卒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桑離，因為沒有收到上面的指使，所以便將人攔了下來，現場呼叫了自己的領導。
他們的領導才堪堪和桑離平級，也知道對方平日里乖張的性格，一時摸不清桑離到底是要干什么，猶豫片刻之后，便繼續上報。
這一級級報上去，最后便接通了將軍的通訊。
將軍本來還因為桑離之前的無禮而感到憤怒，這下卻一下子就被安撫了。
在他看來，這消息能傳到自己耳朵里，就是桑離的一次小小的退步。
至于對方去監獄干什么……嗯，首先肯定是為了里面的俘虜，至于到底要干什么，將軍其實不怎么關心，反正肯定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將軍大手一揮，將桑離放了過去。
并在十五分鐘之后，得到了桑離把人質全部放走了的消息。
將軍：“？？？”
他連忙招來親信確定情報的真假，隨后勃然大怒地試圖聯系桑離。
親信在一旁，他不覺得一個已經明顯通敵了的人會接他們的通訊，但桑離總之令他們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接通了將軍的電話，由著對方宣泄自己的不滿和憤怒，一直到將軍畫著大餅聲稱只要桑離把人質帶回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什么都沒有發現的時候，桑離才慢悠悠地在眾目睽睽下看了一眼時間，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將軍：“什么？什么時候？”
不等桑離回答他，劇烈的震動從腳下傳來。
親信一個沒站穩剛好摔倒在窗戶附近，他扶著玻璃起身，中途感覺窗外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移動，順著望去，隨后差點被驚掉下巴。
他們現在身處某個偏僻小行星上的軍事基地，原本主要負責從事研究工作，這次是為了研究俘虜們身上的變化而被緊急征用，因此基地本身并沒有太多的武裝設備，只有兩臺萬一被攻擊時可以用來緊急撤離的高速星艦。
其中一輛不久之前剛剛被桑離劫持，而另一輛眼下也在無人指使的情況下緩緩升空。
桑離也看見了這幅場景，看到另一邊將軍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你們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他不顧將軍的厲聲挽留，掛斷了通訊。
“快去查！另一艘星艦上都是誰！？”
“是！”親信應完快速地撥通了一個號碼，發現沒人接之后立刻換了一個……隨后一直重復以上的步驟，臉色越來越差，直到第五個號碼才終于被接通。
一個親信只是略微有些眼熟，根本算不上基地核心人員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你們哪里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你的領導和上司呢？為什么都不接通訊！？”
在對方焦急的詢問下，這位原本的邊緣人物沉默了兩秒，緩緩開口。
“他們離開了。”
“什么——！？”
“賀教授領頭，他們私下里好像討論過后，認為離開比繼續待在帝國更有利研究，于是就都離開了。”
“包括很多衛兵也被說服了。”
說著，他指了指虛空，“你們應該都已經看見了吧。”
通訊那邊傳來了將軍將手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的聲音，噼里啪啦十分嘈雜，但研究員卻心如止水，甚至在親信再度追問之前便自顧自地掛斷了通訊，將手上的光腦扔出窗外。
他現在整個人都很疲倦，不想應付上面的人了。
雖然仔細想想自己的行事可能有些沖動，但他并不后悔。反正他無論做什么都不會影響大局。
畢竟，現在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再想阻止早就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