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交易
通訊器的彼方已經完全安靜下來, 漆嵐也已經被完全控制住了。
喻柏花了然的放下了手里的通訊器,平靜地仰望著頭頂空落落的天花板,其實所有事情已經做完了, 她現在只需要等待結果就好, 等待自己變成一只蟲子, 然后死亡。
沒有任何意義了。
剛才在頻道內也不過是在騙漆嵐而已, 倘若真的有可以御敵的子彈,她一定早就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得以讓自己以人的尊嚴而死去。
“呲啦——呲——”
通訊器再度嗡鳴起來, 嘈雜得習以為常, 喻柏花已經沒有再舉起它的力氣了,她的左手已經完全被鱗片和絨毛覆蓋,腫脹得不成樣子,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清醒的時間。
“喻中校。”一個溫潤清朗的聲音自其中傳來,“想要和您搭建聯系, 可真是不容易啊!
“簡教授?”喻柏花恍然一愣, 完全想不明白現在這么一個惜時如金的黃金時刻, 簡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成本,來和她一個必死之人聯絡的意義是什么。
“時間有限, 長話短說。”看不見人,單是傾聽, 就能感知到簡秀含著絲絲縷縷的微笑,“我已經聽說了漆嵐大校的事了,關于當下, 我想和喻中校做個交易,如何?”
喻柏花:“交易?”
“一個可以能活下來的交易!鄙頌檠芯空,簡秀向來措辭嚴謹, “當下,大概只有我能救您了!
“大概五分鐘以后,就會有一份包裹送到您面前來,這是我備份配比的第三份實驗抗體,也是純度最高,最危險的一份,沒有經過任何臨床實驗,完全不可控!
“但即便是這樣,這份試劑原本也不會送到你的面前。所以,這是我特意為您申請的。”
“您注射以后,我不能保證您是否可以活下來,但是我可以保證異化會停止,您到死,都是人類。”
“很誘人啊!庇靼鼗剜,“我似乎沒有理由拒絕,既然這是交易,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容將軍和喻家的支持!
喻柏花并不急著敲定,她的眸子發寒,“我不會違背任何人類公約,更不會背離星聯!
“自然不會,您言重了!焙喰闫届o的敘述道,“不過,我要和星聯交換一個人,你們什么都不用做,默許就好!
喻柏花了然:“蔚起!
簡秀:“……嗯。”
“星聯未必同意,蔚家也未必愿意!庇靼鼗ú⒉环磳,她并不是個迂腐的人,身為喻家下一代的掌權人,適當對自身利益的權衡沒有問題。
“星聯會同意的!焙喰愕穆曇艉苋幔爸劣谖导摇矔獾!
喻柏花垂眸,掃視過自己半人半蟲的模樣:“還有一個問題,您選擇我,是因為我還具備著人類意識?”
“……不錯,但我不差您這一個實驗體!
即便如此,女中校依然調侃道:“一單兩吃,簡教授倒是很適合做生意!
“我的母親比較有經驗,耳濡目染罷了。”簡秀低聲,“合作愉快,祝您——成功——”
“羲和艦”,東部星區恒星級戰略母艦,英文全稱:Xihe-Class?*?Star Dreadnought。
它隸屬人類星聯東部星區聯合艦隊,為星聯現役最強恒星級綜合戰斗平臺。甚至可支撐全域護盾及星際空間躍遷系統。
作為大型可移動戰略基地,內置數十萬臺星際機甲,及上萬艘行星級突擊艦,可獨立執目前人類社會所有行星系級戰役任務。
全艦由東部星區算力最強的軍事人工智能“破軍”主導,代表人類太空工業在戰爭領域的科技巔峰。
但現如今,“羲和”,古老東方文明的太陽女神之名,東部星區軍事力量的尖端,如一只垂死負傷的巨鯨懸浮于星淵。
而自“她”的體內,每一艘離開艦體的飛船、機甲,一次次的巡航回選,都被來自蟲族體內特有的酸液漸漸腐蝕,在黑潮之中千瘡百孔。
他們的淘汰,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可當下人類,偏偏最缺的,便是時間!
駱正庭作為整個東部星區立于全息地圖網前,總控通訊頻道里中灌滿了來自各個戰區的匯報:“B區長城缺口擴大!”、“C7隔離艙失守!”
“調取朱雀,橫鎖缺口。”駱正庭眉宇沉涼,“其他機甲群全部后撤,直接重火力網覆蓋,所有人,為長城癱瘓點創造短期隔離帶!
話音未落,又是一通刺耳的緊急通訊插入,駱正庭已經有些麻木了,“隔離區已經有感染體沖破了防護層!并且在持續擴大!”
投送來的全息影像中,人類與蟲族的融合怪物撕開合金艙壁,新生骨翅、刺鐮、復眼,扭曲的凝結在不同人類的軀殼上,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完整稱謂為“人”的生命體。
“分三成機甲,前往清剿!睄湫蚂拍康臒晒飧,在駱正庭的五官上游走。
“將軍!內部已經有形成小型蟲潮的趨向了!”匯報人努力遏制語氣里的顫抖,“三成,恐怕不夠!
“三成是可調取的極限!前線是已經成型的二期蟲潮和所有星盜。”駱正庭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屈指叩響了案臺,“隔離區再往后就是正在撤離的平民星艦。任何人,都不能退。”
“死戰!
“兩成夠了,交給我!
長久以來,駱正庭就是上緊發條的機器,大腦飛速運轉,連片刻松懈都無。
可當這個突兀的聲音響起,這種緊繃舊坍塌了一角,一種荒唐的落實感油然而生。
即便如此,他還是朝來人方向抽動著嘴角,擠出一句:“你?耗在中央星系這么多年,你行不行啊”。
“我不行?”蔚深挑眉,“難道你行?”
“別擔心,二期蟲潮攻不破東部星區防線,白銘守著隔離區,所有地方暫時亂不了!彼麙吨绽锏暮拖鯚熖と胫笓]艙,面向駱正庭,直接揮手展開劃定好的星際戰略圖,指尖輕點,“現在唯一要警惕的是小安負責的長城癱瘓點位的缺口!
“你的兒子,你的學生……你現在所有的接班人,全都在前線?!”駱正庭覺察到了一絲不安,“還有,你為什么肯定二期蟲潮攻不破東部星區的防線?我看過寄生體的進化全過程匯報,那根本不是人類——
蔚深自顧自地打斷了他的話:“呆會兒我帶三期艦隊走一趟,兩個鐘頭,給平民撤離隊伍爭取時間!
“等等!你小兒子呢!”駱正庭陡然意識到了什么,“小起呢!他怎么還沒回前線!你讓他去干什么了!”
“……歷代S級精神海擁有者,都由中央直接調動任務。更何況,喚明月真正的能力,你應該知道才對!蔽瞪铐獾,只是嘆息,“駱將軍,你逾矩了!
“他是我的兵!瘪樥ルp目難得惻惻,燃著某種幽邃的火焰,“我有知情權!
“你看過統戰中心點觀測數據了嗎。”蔚深態度一直是沉靜安祥的,“整個東部星區,感染速度至少慢了一半,而感染體死亡后,并未發生蟲變的現象則占據三分之一,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占比。”
駱正庭直覺他吐不出什么人話。
“蟲族依靠精神海溝通串聯,它們的盡頭是女皇,而小起的精神海‘芥子’,對于其他精神海具有一定的屏蔽能力,他的機甲喚明月,作為S級精神海的頂尖機甲,具有極強的增幅效應……只要……”
砰——。!
駱正庭將蔚深整個人撞向了指揮臺上!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喚著“將軍”,但是沒有人知道是哪個將軍?此時,在場最應該穩重如山河鎮劍的兩個將領,竟然陡然生成了隱隱的對立之勢。
“蔚深,我把他當我兒子……”已經縱橫兵戈多年的老將滿口都是血腥,“我把他當我兒子,我把他當我兒子!”
一聲一聲,宛然如泣血。
蔚深整理著軍裝,依舊淡漠:“這個前線,有很多人的兒子,也有很多人的女兒!
此話一出,駱正庭身形踉蹌了幾步。
他出身寒微,談不上什么天之驕子,更算不上什么驚才艷絕,這些和他都不沾邊,他成為將軍的原因很簡單,其他可以成為將軍的人死了;他選擇軍校原因更簡單,包飯包就業包生包死包出殯。
而他和蔚深交好綁定的原因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蔚深投資了他,中央軍校本就是一個大型的篩選場,八成的基層入學率,不單純是所謂的教育公平,而是將軍事領域半數的普通人才把握在了另外一小部分人手中。
純粹利益至上的驅策太過廉價,蔚深看不上眼,甚至并不贊成,棋子與執棋手,可以共生共死,可以痛飲熱血,可以稱兄道弟,可以父子孺慕。
各取所需,各付真心。
在駱正庭看來,他才是那個需要以“天才”這樣的門檻來得見的怪物,蔚深絲毫不恐懼將自己的權力分給身邊的每一個親信,因為他對自己的權力有絕對的把握權,這不源于蔚家,而是源于他本身。
擺弄權勢,利用每一個可以利用的環節,包括自己,也包括感情。
這樣的人會生出蔚起這種乖巧得過分的孩子,駱正庭不止一次覺得蔚家應該給秋蕓磕幾個響頭。
“那就算不是小起、你至少應該留一個人在后面!”駱正庭死死拽住蔚深,“安知宜,白銘,誰都行!你也行!你不能走!現在要是你也沒了,全都得亂!”
這和十一年前不一樣,F在,蔚家派系軍事代表的三代人物全都被綁在第九星軌,要是這幾個人全交代在這兒,不說東部星區,恐怕整個人類星聯權力架構面臨的就是一輪巨大洗牌。
戰后,別談休養生息,恐怕又是一場另外意義上的血雨腥風。
“自從軍部成立以來,簡家從第二代開始就已經在被洗牌,而蔚家三代從軍,你知道為什么東部星區現在還能容許小起這一代人接觸權力中心嗎!蔽瞪畈⒉挥X得有恙,緩緩抽離開自己的手腕。
駱正庭雙目猩紅:“你至少再等等,抗體不是還有四十八小時嗎?而且,萬一提前……”
“沒有萬一,等不及了,無論什么時候,抗體都沒有辦法將犧牲控制在最小范圍!蔽瞪罹従彄u頭,“你覺得現在的戰場是什么?只是單純的一道防線嗎?每一個可以被搶占的尸體,現在都被送到了實驗臺上,然后成為了源源不斷的數據一環,你覺得這個行為熟悉嗎?創世紀再進行一場屠殺式的實驗,我們何嘗又不是?”
蔚深明白簡秀的意思,他并沒有想要整個人類為自己陪葬的心態,他只是做了和康拉德做了同樣的事情而已,用最簡單最實用的方法試錯。
直白的死亡堆疊,去彌補十一年的空白,不計任何代價的追趕時間,于此換取四十八小時,扭轉整個人類命運走向的鑰匙。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駱正庭語氣干澀,“況且我記得小起信上說過他……他說是個好孩子……”
蔚深倒是并不很意外蔚起對簡秀的評價:“他裝的。”
“裝的?!”駱正庭差點被自己咬住舌頭。
“裝給小起看的!蔽瞪詈苁堑。
“那小起他——”
“他知道!
駱正庭完全啞吧了,作為長輩,他其實沒資格置喙什么,但是他相信蔚起,無論是作為長輩,還是作為上級。
蔚深:“小起對于善惡的定義有自己的標準,我不干涉他的定義,但也不會讓這份定義參與重大決策,這是我們的交易。”
“沒有人能現在立刻消解簡秀的恨意,小起也不可以,簡秀不會容許小起去冒任何險,哪怕小起愿意!
“你也沒有見過簡家那個孩子,也許恨不能讓他舉起屠刀,但愛可以!
數個小時會面以前,蔚深嘗試過權衡共贏這個思路,但在與簡秀對視的一刻,就放棄了。
“如果你讓他做選擇題,十個人和小起,他選小起;一百個人和小起,他選小起;一千個人和小起,他選小起……全人類和蔚起,他也只會選擇蔚起!
沒有必要浪費時間,當下簡秀還愿意與蔚深交往虛與委蛇,還可以在整個星聯面前配合,不是什么深明大義,更不是什么不計前嫌。
一切不過是因為簡教授的愛人是一顆難以撼動的棋子,當他拿到了可以與整個世界交換的籌碼,那么簡秀就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將蔚起從整個棋盤里抽離出來,徹底獨有。
“他向整個人類拋出的這個籌碼太誘人了,沒有任何人可以壓制當下的簡秀!蔽瞪钛劢俏,“到時候,就算我不接受,也會有其他人接受,星聯,自然也會接受!
“這算什么年度冷笑話?因為你的兒子要把自己的愛人給摘出去了,正面戰場可能要用更多的命去填蔚起的缺口……”駱正庭只覺得可笑,“所以,你就提前去榨干自己親生孩子的最后一點價值?”
“蔚深,南部星區擁有S級的科斯塔家已經廢了,北部星區的S級出身平民,并且堅持獨身為陣,無論戰功如何積累都無法超越其他三大星區,西部星區杜蘭家的S級……更不用提了,現在,東部星區手里的底牌只是被一分為二罷了!
唯一的限制,可能就是無法同時使用。
“你到底是為了所謂的最小犧牲……”駱正庭知道不應該,但是他的惡意卻再也無法遏制,“還是為了徹底穩住整個東部星區的有生力量?”
一旦成功,至此以后,星聯會活著,而同時,四大星區格局將重新分盤,獲利星區可以穩壓其他星區至少二十年。
蔚深深深地凝望著駱正庭:“……這兩者并不相悖。”
望著老友平和從容的面孔,駱正庭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軍校的統戰推演——蔚深總是喜歡選擇極致嚴苛的絕境,把殘兵布置在最險要的隘口,消耗干凈每一點兵力最后的有生價值,用最小的犧牲博取最大的利益。
蔚深對所有人的情感都是真的,再險惡的境地,他都不曾放棄過自己任何一個朋友和兄弟,他絕不犧牲任何不愿者,他給過每一枚棋子自由的選擇,無論養子親子都一視同仁,視如己出,他也真切的付諸性命去篤定無名小卒性命。
他愿意為了千萬人而死,于是有千萬人愿意為他死。
蔚深一手穩定了整個東部星區的軍政秩序,卸掉簡家在軍部話語權這件事上,很難說是否有蔚深手筆,但是他確實以退為進,完全拿穩了從前輩手里繼承而來的一切資源。
至此,正式開始了三十余年的向外拓展生涯,奠定了整個第八第九星軌的邊境運行體系,并且在其他三大星區的打壓之下守住了整個東部星區的軍事力量,權力布局重新洗牌了至少三次,并且親手斷絕了每一個繼承者復刻的可能性。
蔚起根基在邊境,白銘能力在中央,安知宜缺失人心;彼時駱正庭旁觀蔚深操縱的這一切,只覺得這種人活的太累,沒意思,什么都在防備,甚至包括自己。
雞蛋,從未放到一個籃子里。
對,并不相悖,決絕的不似凡人。
連猶豫都是浪費時間。
荒唐!
駱正庭喃喃自語。
“你們這群人,都他媽的是瘋子!”
“你們,才是握住一切頂尖資源的衣冠禽獸。”
蔚深:“駱——”
他咬牙切齒:“閉嘴!老子不想聽你——”
蔚深:“阿庭!蔚起不重要!蔚深也不重要!將軍不重要,但是,將領拋棄了自己的同袍,潰散的,就不止一個蔚家了。”
這一聲“阿庭”,千遙萬遠,仔細回想,倒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瞬默然。
……
“簡教授——”小助理翻動資料的指尖已經完全僵硬了,“第一期臨床的死亡率……是98.73%……大概是四萬人左右……”
簡秀淡漠地撐著額頭,這個死亡率在他的預期以內。
“活著的那部分開啟維生醫療艙,實時觀測。”簡秀眼神冷清,“第二批可以開始先嘗試脫敏注射了,三十分鐘以后,正式注射二期適用試劑!
“……是!爆F在的簡秀,擁有絕對的試驗話語權,小助理異常清晰自己的定位,他從來沒有這樣清晰認知到這一點,自己不過只是個傳聲筒罷了。
懸浮屏光幕上的數字解析的倒影飛速劃過了青年薄灰色的瞳膜,又是一通通訊插入,陌生,突兀,甚至有些刺耳,小助理循聲望來,
簡秀看了一眼時間,掐斷了通訊,放下了撐頭的手,淡淡聲色,甚至有些和當下不相符合的溫和:“你先去休息吧,睡一會!
當小助理退出這一方狹窄空間時,通訊再度響起。
簡秀耐心地等待著鈴響三聲,然后接起。
“喂,您好。”簡秀談吐是流利地法語,他會說法語,早在幫蔚起轉述給艾琳的手寫信時,他便沒有借助任何AI輔助,“杜蘭夫人,恭候多時!
“……我答應您!蓖ㄓ嵞穷^是端莊穩重的女聲,氣息里彌漫著幾乎遏制不住的哽咽,“我答應您的的要求……求您……救救他!
“即便,傀儡不甘心做傀儡了?”簡秀微笑。
“……他是我孩子。”杜蘭夫人已經做出了抉擇,“他不愿意也接受,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
“母親么?”簡秀咀嚼這這個似柔似剛到角色,眉宇寂寥,卻又似是冷漠。
杜蘭夫人苦笑:“不僅僅是母親,西部星區也需要他的存在,簡先生,您現在在瘋狂拋售籌碼交換可控的力量,我們不過各取所需,但這也依舊是杜蘭家最大的誠意!
“至少當下,我們愿意為您提供一切支持!迸艘蛔忠痪,斬釘截鐵。
“包括,和整個星聯的命令抗衡!
“合作愉快!焙喰愦浇俏,指尖停頓在加德納·杜蘭的姓名之后,打了一個小勾。
服從,權力,掌控——這就是創世紀所追求的嗎?他漫無目的的某個思緒隨想著,人類到底是一種存在主義的生物,只不過是一個遐想的可能,就值得不計代價。
不過,他們是這樣,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簡秀自嘲。
在精神!叭f象”的作用下,簡秀的思維已經被分割成了數個區間,輪流思考休息,更能夠保證他的大腦能夠同時思考多件問題,此刻的他,是一個活著的“人型處理器”,正在不遺余力地以最大功率運行著。
但似乎不論哪個區間,它們都指向了一個具體的方向。
蔚起。
“蔚起……”簡秀眼神微黯,這次的博弈,他的對手不是蔚深,不是星聯,更不是創世紀。
于他而言,敵人只有蔚起,他不清楚那些所謂感人肺腑的虛言可以拖住蔚起多久,但是只要能讓蔚起認為當下一切都好便足以。
容貌秀美柔和的青年低垂眸子,唇畔淺笑生花,若有似無的陰祟詭譎流淌在淺淺的薄灰色瞳孔之中,猩紅色的淚痣如妖似鬼。
殉情?自己當然可以殉情。
這可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話,只不過是威脅罷了,現在,拋開早已經背叛的索蘭,人類可只有簡秀這一個親歷了整個實驗軌跡的九號試劑初創者,也是當下唯一能夠最短時間反制這場災難的人。
中央對歷代S級有直接調動權,但由于此前的糾葛,這部分約束對于簡秀來說,已經相當微弱了,現在唯一還尚且可以穩住他的,只有他的Omega。
想要穩住自己,星聯只能力保蔚起。
至于更多人,簡秀摩挲著自己手腕處的精神絲,蔚起留下的,在那場四個小時的休息中。
蔚起以為自己未曾覺察,但實際上,全盛時期的“萬象”,未必不可以和“芥子”有一爭之力,至少暫時,蔚起瞞不住他。
“蔚起。”青年眼神眸光繾綣,宛如情話。
“現在,就看我們誰先得手吧!
半個小時前。
“這算是交易?”蔚深的語氣格外的考究,“還是請求?”
蔚起:“交易,和請求!
“你已經為了他求過我一次了!
“我可以求更多次!
“……”蔚深到不知道自己向來言出必行的兒子竟然還有這么能屈能伸的一天,“你應該不止下注在我這里,還有誰。”
“您能想到的所有人!
“有些狂妄。”
“還有媽媽。”
“……聰明!
“……嗯。”
“他剛剛給出的許諾,四十八小時以后,給出緩釋劑,而不是抗體!蔽瞪钛凵裨谖灯痤i側的屏蔽貼前游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已經有了百分之百穩定的緩釋劑成品的配方。”蔚起抬眸,“甚至,這不需要大范圍的三期實驗!
“緩釋劑,雖然并不能夠像抗體一樣解決所有問題,但是當下能夠暫時控制一部人的異化程度,他明明有機會救這些人。”
蔚深淡笑:“這部分人沒有選擇,簡秀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想要活著,只能接受這場九死一生的臨床試驗!
“可你們默許了。”青年并不為此動搖。
蔚起話音落地,蔚深沉默不語;簡秀只是拋出了選擇的人,他沒有能力蒙蔽整個星聯,沒有星聯默許,這些事他根本無法達成。
“即便有緩釋劑,如果真正抗體沒有及時生產,那么那一批人還是會死的,所以在政客們看來,與其放任感染持續擴大,異化感染深入內部星軌,不如就借此機會將第九星軌換為一個嶄新的試驗場,為整個人類星聯試錯。”
“簡秀想要用這種方式,最大限度提高抗體研究的效率,實驗體的廣泛,是為了最快篩選出可以運用于整個人類群體的抗體配比,這和你們的利益導向沒有任何偏差,和人類總體利益也并不沖突——但是,和道德相悖——”
“你們不愿意去做整個人類萬古罵名的劊子手,所以,樂見其成!蔽灯鹱志湔D心,“我是星聯的軍人,簡秀的愛人,我選擇了命令,也選擇了他!
“既然是婚姻結合,那么我和他就是共同體,倘若簡秀有罪,蔚起也會有一半!
“而他是我的愛人,我要保他,天經地義!彼届o的敘述著這句話,“如果真的因果有報,我有一半的罪孽,我愿意替我的愛人分攤另一半罪孽。”
“所以,無論因果,罪在一人!
蔚深細細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孩子。
他的孩子,他和秋蕓的孩子。
蔚起天生早慧,或者說,過于悲憫。
蔚深是一個注重教育的父親,早在蔚起小學、安知宜中學時,他便會定時和他們溝通,也許是當下孩子的小心愿,也許是最近的生活,還順便關心一下兩人的學習狀況。
安知宜早就已經是個完整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少年,所以每次面對蔚深的這類會談,都是兩眼一翻,該匯報匯報,該許愿許愿,絕不浪費;而蔚起倒是更多在于溝通上。
某一天,自己的孩怏怏不樂,蔚深覺察,深入詢問,才得知,是學校老師組織了一場集體的電影,電影很簡單,貧民出生的主角絕地反擊,一步一步掙脫了命運擺布,最終獲得成功的合家歡故事。
可蔚起看得并不開心。
“這個過程里,很多人以各種方式,因為各種原因失敗了,但是主角卻成功了!彼f道,“主角成功了,可是爸爸,為什么我覺得,他好像是死了千百次,才有了一次零星且孤獨的‘成功’呢?”
那是蔚深第一次意識到,蔚起,不是一個可以被世俗意義上的美好所蒙蔽的孩子。
蔚深:“我按照了你的意愿,不計代價撤離所有可以撤離的群眾了,命令已經下達,條件我已經幫你達成了!
“我明白!蔽灯瘘c頭,“我會找到‘女皇’!
“然后,殺了‘她‘!
第182章 S級
重重怪物盤踞的晦暗狹窄的房間, 是一個無形的囚籠,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恩佐蜷縮在地面上,好似一只受傷后無助的獸。他的身體內部, 無數蟲子在肆意游走, 每一下蠕動都伴隨著錐心的劇痛, 冷汗浸濕衣衫, 然后在峰處大滴大滴地滾落。
“你竟然還沒有變成怪物!彼魈m淡漠地坐在他的對面,“難怪科斯塔家的人還不愿意放棄你, S級果然就是S級, 難得一遇……”
他冷笑不已:“科斯塔,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毀了真相的證據,多好的手段,兵不血刃, 壓制顏簡兩家十年,南部星區壓制了同期官方擁有兩個S級精神海的東部星區十年!
盡管譏諷如此, 恩佐目光卻始終膠著在索蘭身上, 沒有片刻移開。目光黝黑深邃, 流動如深淵,在一定要在久久凝視以后, 才可以慢慢覺察其中一絲難以言說的眷戀、癡迷,或許還有一絲隱隱的哀求。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 欲言,卻被這蝕骨的疼痛哽在喉間。
“可以壓制他人,睥睨人間, 很自豪吧!彼魈m喃喃自語,“你們這些人,你們這樣的人——”
“就算……噗咳咳!咳咳咳!就算沒有……我……”恩佐瞳孔深藍, 凝望著索蘭,“東部星區簡蔚顏三家,兩個S級精神海擁有者,甚至還是姻親……,把控軍政商文,索蘭,只要他們在,沒有人可以高枕無憂……”
“沒有我……也會有其他,其他人……當初簡秀的困局……是他的天賦,出身,四大星區,還有創世紀……共同催生的結果……”
“所以,我們都應該贖罪!彼魈m站定在了恩佐的面前,垂首,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角度去觀察這個把控了自己二十年生死的男人,“你們都該死!
“索蘭……你不懂S級精神海,人類領域極致的巔峰,更是人類的主要底牌之一!倍髯粢话堰×怂魈m垂下的手,明明滅滅的藍光宛如漩渦,驟然迸發出刺目的光,“到底是怎么樣決絕致命的吸引力——”
下一刻!索蘭發現自己和恩佐體內的蟲子失聯了!
這短短瞬息超越控制的不安淹沒了他,他想要掙脫恩佐,但是這個人的力量格外詭異的強大,難以撼動,恩佐強行將索蘭拽到了自己的懷里。
索蘭震怒抬頭:“你!”
“既然要同歸于盡,怎么不仔細一點!倍髯糁讣獯昴ミ^索蘭的唇瓣,呼吸顫抖,他可以純粹的感知到,蟲子還活著,沒有死,也沒有消失,它依然遏制著轄制恩佐到致命一環。
恩佐握住索蘭的手,他和索蘭的故事其實很單調,單調到乏味,馴養,奴化,轄制,還有惡意,他們身體抵死纏綿過,卻從未來得及去有任何一二的純粹溫情。
“索蘭,我教你!鄙呀浽谶M入倒計時了,他們都不在乎結果了,索蘭掌心握住了實質冰涼的利刃,他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由精神海粒子逐漸化為實質的刀鋒。
“你為什么還能使用精神!
“你們應該沒有真正在S級精神海持有者身上用過這些吧。”恩佐淡笑,懷抱著索蘭,握住他的手,抬起左腕,“要慢慢報復一個人,一定要完全把他所有刺,都給拔了!”
他的尾音驟然狠戾!血光飛濺,索蘭可以清晰感知到血腥的擁抱夾雜著陣痛的痙攣,這個自己最恨的人,至此也愿意松開這個擁抱。
“我的精神海天賦是仿生類S級,‘伏爾甘’,這是一個神明的名字,它的附加天賦之一:擁有絕對強悍的肉身;一半武器在本能的自保意識下,傷不了我的軀體……你記得針對我從內部下手,也應該留好后路,才保險……”
“這只手,我拿不動刀了。”精神海自戕反噬,恩佐口腔中有濃重不已的血腥味,他將刀放到了索蘭手里,“手和腳都應該廢掉,然后……挖掉腺體……”
索蘭握緊了刀,冰涼抵住恩佐另一只手的脈搏時,觸覺上殘留著他頸動脈劇烈的起伏。
“噗——”血肉分離!猩紅蜿蜒!
自始至終,俊美蒼白的青年的眉宇都是疲憊緊蹙的,隔絕著血花,混沌,恩佐想抬手去揉散青年的眉宇,卻想起來自己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他和索蘭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后知后覺,毫無意義。
手腕,腳腕,腺體,刀尖猛地扎進后頸的軟肉!索蘭嗅到水杉和血液一起在空氣里爆開!
劇烈的疼痛瞬間如洶涌潮水般將恩佐淹沒。他的身體瞬間緊繃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叫囂。唇角鮮血淋漓,咬緊牙關,未發出一聲。
直到恩佐精神海完全消散,索蘭才意識到自己手里已經沒有刀了。
“你這幅樣子裝作深情給誰看?我?”他拽住他的頭發,血和汗染了一身,像兩只在爛泥里面互相啃咬攻擊的惡獸,垂死掙扎,“還是說你覺得我有一瞬間會猶豫?”
“你想見他嗎!倍髯舻耐渍跀U散,嘴角卻還噙著那抹令他憎惡的笑。
“誰?”索蘭直覺不妙。
“……簡秀!
“砰!”索蘭松開了手,恩佐的頭不受控制地砸落在了地面上,震蕩中,房間外翻涌的蟲潮嘶吼咆哮,它們復眼里閃爍焦躁不安的暗光。
“閉嘴。!”
話音落地,索蘭雙眼充血,他恩佐體內可怖的蟲類瞬間活躍起來,尖銳的口器瘋狂啃咬著恩佐的內臟與血肉。
恩佐痛得面色慘白,冷汗直下,卻強忍著與索蘭僵持,雙方陷入無聲無形的對峙,就在這時,恩佐的終端突然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刺破了當下繃緊的密閉空間!
沒有人接起,這個通訊自動連接上了,應該是恩佐提前設置好的。
“喂?請問,是索蘭教授嗎?”穩定清晰平和的青年聲落了地,在一片錯落地哀怨恨毒里扎根,然后在索蘭胸腔開出一朵活著的小花,又很快死去。
他問:“是索蘭嗎?”
簡秀,索蘭咀嚼著這個名字,劇痛頓生,似愛似刑。
“親愛的,我說了,你還是不明白S級精神海擁有者對于人類來說的意義。”雄性Alpha是一只瀕臨死亡的野獸,只能用眼神去摩挲索蘭了,他的面孔上掛著奇異詭譎的光,“我把他……送給你!
索蘭已經不想去反駁這個人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么面對簡秀,他應該說什么?他可以說什么?
回過頭來,愛呀恨呀;好像全部都枉然一樣。
……
北部星區,第九星軌,諾瓦斯特拉太空港。
“冷靜!大家冷靜一點!我們保證!所有人都可以離開的——”安保員站在高處大聲嘶吼。
但現在沒有人有空管他,秩序和道德好像在這一刻完全坍塌了,所有人都在忙著往一個既定的目標擁擠——出港口。
“蟲潮快來了!不跑都得死!”
“戶籍證,我的戶籍證……我是內星軌居民!我給你錢,給你們錢——我有優先離開的權力——”
“什么時候了,給我滾。!”
期望用鈔票換取活命機會的商人被雙眼發紅的人群推搡開,他的行李箱在極度擠壓的重負下完全崩開了,零零散散的鈔票從里面飛舞了出來,在粗重的呼吸和尖叫里上!
蟲潮在向內吞噬,隔離區正在失控,不確定的感染風險彌散在每一個普通人之間。
每一個人都蜂擁向一個點位擁擠,好像那一方狹窄的出口,就是他們僅有的生存希望,似乎掙扎上了逃離的艙門,他們就可以活。
恐慌和尖叫冗雜成一塊,鈔票飛舞在空中,然后又瞬間被湮滅在人浪里。
也得虧是在邊境,星聯的內部已經很少見到紙幣了,葉卡捷琳娜坐在高處,這樣想著。
她坐在大廳高處的橫?*? 梁上,平靜地從高處俯瞰著人群的兵荒馬亂,黑壓壓的人流翻滾,比起隔離區更像蟲潮。
早在兩個小時以前,葉卡捷琳娜就已經到了第九星軌了,只是因為居民大規模的遣散造成了堵塞,所以他們遲遲無法調動走“海燕”特遣部隊的所有戰用機甲,滯留在高處,也不過是因為整個太空港已經沒有了可以寧靜容納他們了。
“長官,需要我們出手干預嗎?”她的身后是同樣是正在等待的下屬,出聲征求著她的意見。
“干預?”葉卡捷琳娜勾唇,“怎么干預?你打算讓誰上船,又打算剝離掉誰的合理求生機會?”
“可是,現在的太空港根本沒有辦法徹底撤離這么多人……”下屬還想說什么。
葉卡捷琳娜:“星聯已經做出了選擇,而人類求生是本能,這樣短的時間內全部撤離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之所以下達這樣的命令,不過是給所有人傳達一個不被放棄的希望,然后穩住他們。”
“換而言之,現在已經是最后的公平了。”少女垂眸,發絲飛舞,“Omega和孩子擁有優先離開的資格,更是最后的人道主義關懷……”
身后的異議已經完全沉默了。
下方的人流依舊,沒什么意思,葉卡捷琳娜想要錯開自己的目光,卻在某一刻,精神海之中,屬于她的一根線線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媽媽——媽媽——”
藍色粒子瞬間侵噬完全了她的瞳孔,震顫的精神海指引著她朝某一個既定的方向望去。
孱弱的孩子的哭喊被稀釋在兵荒馬亂的環境里,這里的所有人都在逃難,孩童的啼哭很自然的被所有人無視掉了。
小孩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嚎啕大哭,衣服揉擠得皺皺巴巴的,但是用料緊實溫暖,手里還攥著一把糖,想來一定是父母加倍疼愛的孩子,只是不知因為什么原因和父母走失了。
“真是老套的選擇題啊!比~卡捷琳娜搖晃著頭,無奈嘆息!巴炅,不該看過去的!
此時此刻,她有些痛恨自己過于敏銳的精神海了。
“長官,太空港已經將我們的機甲全部遷移到了航行道上,現在隨時可以離開了。”
葉卡捷琳娜撐著下巴思考著:“如果喻柏花那個圣母心的爛好人在這里,她應該不會坐視不管的吧!
“什,什么?”其他人沒有搞明白自己長官這神奇的思路。
“也對,她是個普世意義上的好人。”
Omega的女性軍官輕盈的翻身,所有人沒有來得及看清一切,她便已經完整的躍立于一點之上:“五分鐘,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人文關懷!
“……?”
不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秒,他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長官就縱身躍下,身形瞬間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通感類S級精神海:“納米”。
“這是……瞬移?”有對此并不太熟悉的人愣愣發問。
握著終端嘆氣的下屬說道:“不,不是,目前能夠做到瞬移的只有星際遷躍軌道,這是長官的精神海天賦,她在暫時穿越細分子空間,只是在視覺上我們覺得她消失了而已!
“這一點,‘納米’和‘萬象’很相似,都具有解析物質結構的能力,但是‘萬象’的前提是使用者對于物質成分的理解,‘納米’的前提則是微觀空間的結構穩定!
剎那之間,葉卡捷琳娜出現在了還在抽泣的小孩面前,一把捂住了還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的嘴,并且毫不溫柔地抬臂揍了幾個差點踩在自己身上的人。
“不許哭,小朋友,現在你的哭聲對我來說太吵了。”她似笑非笑的盯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威脅道,“最好不要讓我難受,否則一會兒我去拯救世界就沒那么好的精力了!
“你……你是魔法師嗎……”葉卡捷琳娜松開了手,小孩傻傻攥著手里的糖果,“動畫片里說魔法師會在這個時候拯救世界的……”
“誰說只有魔法師才拯救世界的,人類本身也在拯救世界啊!泵佳垤`動狡黠的長官抱著她站了起來,四周空間再度扭曲,“當然,他們也在毀滅世界!
彈指間道,孩子發現自己已經落地,不知什么時候起,她被剛才的大姐姐帶離了擁擠狹窄的人群一角,驟然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眼前是通往離開太空星艦的登機口。
“大姐姐!”她欣喜地轉身,卻發現葉卡捷琳娜早已經不見了,與她一起消失的,是自己手里的糖果。
“長官!說好不干預的呢!”下屬抓狂地在吃著糖果的葉卡捷琳娜身后團團轉,“你這簡直比我還要任性!現在您的精神海不能隨意動用,沒有到達固定的坐標前您要盡可能節約您的精神海。”
“一會還需要您——”
“需要我去送死!比~卡捷琳娜咬碎了一顆糖果。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蹦腥嘶腥灰汇。
耳畔是嘈雜的喧囂,葉卡捷琳娜回首,側臉上掛著隱約的微笑。
“現在,人類軍部的所有S級精神還擁有者,都在這條邊境線上了!
……
加德納淡漠地切斷了通訊。
“杜蘭上校,他們是您的家人,為什么不多聊幾句?”陪伴的醫療AI這樣問道。
“沒什么好聊的,他們既然答應了會幫我保證好我朋友的安全,那么我也接受他們的安排,雙向交易而已。”加德納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估計著頭頂的墻縫長度。
“更何況,我不是他們的家人!
這是一通源自于杜蘭家的聯絡通訊,意圖很簡單,不過就是二期蟲潮已經來了,但是不必擔心,這些所謂的家人表示自己會安排好一切,他既不會被困在第九星軌,也不會成為前期臨床試驗的試驗品,只需要好好等待就好。
每一句話都是長輩慈愛的情真切切,傾注無限掛懷。
加德納有些疲憊了,不過他同意了,以言云鳴安全成功撤離第九星軌為條件。
“可是根據醫療資料和基因檢測來看,您確實是杜蘭家的孩子。”醫療AI實事求是地說道,“基因檢測不會騙人,我已經排除了嵌合體的概率!
“我有時候真的很佩服人類社會的認知體系概念!奔拥录{舔舐過唇角,“如果加德納——也就是我,不是西部星區僅有的S級精神海擁有者,那么他們還會這樣不計代價規則的逆流,來救我嗎?”
“您的父母應該會!盇I并不否認剛才加德納所言的事實。
加德納:“他們只會為加德納·杜蘭忤逆這整個世界!
智能AI:“您就是加德納·杜蘭。”
加德納微笑:“我只是加德納!
“話說回來,您剛才提及的言中校,是您很重要的人嗎?”智能AI如是問道。
加德納:“嗯,非常重要的人。”
“他是您的愛人?”
“他是我人格意義上的起點!
“這個形容措辭,在人類社會的定義里,太重了!
加德納再度強調:“他就是!
不等這場毫無意義的拉扯結束,轟然一聲巨響就從隔間的長廊里回蕩而來!
“不好!杜蘭先生,我將為您打開應急通道,請盡快離——。!”智能AI的語音通報還未說完,就立刻被掐斷了!
絢麗奪目的繽紛色彩即可擠壓過來,宛如花海,細看過去!竟然都是蟲子,精致斑斕的紋路的仿若繁花,極致的唯美裹挾的是絕對強悍的破壞里力量,臨時搭建的隔離區嗡鳴的警告聲再度回旋,卻又即刻啞然!
加德納肺腑之間的熟悉的刺痛赫然襲來!甚至比之前更加劇烈!
“加德納……杜蘭先生!
為首的一只巨型的粉色蘭花螳螂湊近了加德納所在的隔離間,夢幻的薄粉占據了整個空間,口器微微翕動,竟然口吐人言!
“您——好!碧m花螳螂的發音功能似乎并不太成熟,或者說它并沒有真正掌握人言的能力,只是在借助頻率的模仿而轉述罷了,“您可以叫我,凱瑟琳,我是來幫您的。”
“唔——幫我?你……咳咳咳,你就是我身體里蟲子的母體?”加德納雙眼的湛藍已經完全被精神海過于濃重的匯聚染成了墨藍色,瘋狂遏制自己身體內竄送不安的一切躁動。
伴隨這蘭花螳螂的靠近,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就越加薄弱。
“是的!眲P瑟琳已經逐漸掌握了蘭花螳螂的發聲器,“并且,我一直在向您示好,要知道,即便您是S級精神海擁有者,感染以后,分裂進化的痛苦才應該是常態!
“噗——。。 毙杉t的血液瞬間從加德納喉嚨里嘔了出來,摻雜著細碎的蟲尸,他冷汗淋漓,擦拭過自己的唇角,森然冷笑,“你們——把現在這種狀態叫做,進化?”
巨型的蘭花螳螂“凱瑟琳”,垂下自己的頭顱,讓自己的視野和現在劇痛筋攣的加德納處于同一水平線上,“是的,進化,您看看我,我們已經成功了。”
加德納冷眼旁觀著一只巨大的蟲子在向自己傳教。
“凱瑟琳”的節肢輕敲玻璃,裂紋瞬間綻放成蛛網:“親愛的杜蘭先生——哦,不對,是加德納先生!
“您以為自己是掌控者嗎?看看這具抽搐的軀體——杜蘭家用七次基因迭代,甚至不惜在多年前對創世紀進行多次大規模的毀滅性打擊,就是為了借助當今人類星聯和已經淪亡的星際帝國兩個時代的頂尖科技。”
凱瑟琳:“他們違背禁令,耗費大量心血,才從數以萬計的失敗案例之中打造出了一具能承載S級精神海的容器,一個復制體,一個從戰爭里僥幸存活的‘加德納’。”
聞言,加德納突然僵住。
“他們給你移植了原本加德納·杜蘭的記憶,好讓‘加德納·杜蘭’的靈魂能在他的復制人身體內繼續延續!毕x形的凱瑟琳撕開天花板,頭頂灰暗血色的極光傾瀉而下,好似真相破繭,鮮血淋漓。
“真正的加德納·杜蘭,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經戰死了。”
她說的對,加德納渾身冰涼,西部星區作為唯一一個失去了S級精神海擁有者的星區,為了保證自己在四大星區里角逐的砝碼,秘不發喪,并且默認了杜蘭家近乎癲狂的復制計劃。
到底是權力,還是親情,沒有人知曉;無論是基因重組還是細胞克隆,無論法律道德如何約束,都無法阻礙著他們重塑一個“加德納·杜蘭”。
亡靈復生,倒行逆施。
星聯的本質和創世紀并沒有什么區別,加德納無聲的笑著,劇痛讓他的脊骨發出脆響,皮膚下凸起游走的硬塊,似乎是正在生長的蟲族的外甲。
“我們不需要復制品!眲P瑟琳的口器滴落黏液,腐蝕著已經滿是碎紋的隔離層,“來到神的懷里,你會獲得真正的血脈共鳴。那些劣質基因施加給你的枷鎖……”
加德納意識恍然,目光所及,那雙鵝黃色的美麗蟲目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嘭——。!”
不等加德納觸及上那雙眼睛,劇烈的轟鳴與高溫的紅光率先爆發,小型的激光直接沖來!強烈的氣流迫使了二者強行的分離!室內室外的割裂溫差使本被高溫融化變形的金屬快速扭曲凝結,覆上寒霜。
加德納意識到了什么,猛然抬頭,循著攻擊襲來的方向望去!
“你們不也是‘加百列’的復制品嗎!辈贿h處,佇立著一座重型特戰機甲,內部傳來了言云鳴夾雜著粗重喘息聲嘲諷,“創世紀——或者說,星際帝國,不也在期望自己能夠擁有重啟的可能嗎!”
“既然這樣,立什么狗屁不通的牌坊!”
他一步一步,直直踏過滿地蟲尸,方才的大小“繁花”都被他完全給燒干凈了,加德納呼吸有些急促,他下意識地想要抬起手臂擋住現在狼狽的自己,現在的這幅模樣太難看了,不應該拿去面對言。
見此,言云鳴立刻怒吼:“擋什么擋!讓杜蘭家的人把我綁走的那股子嘚瑟勁兒呢!剛剛覺得全世界都不值得的狂妄勁兒呢!你特么有膽子干沒膽子見人是吧!”
加德納從來沒有見過言云鳴這幅模樣,言主任現在完全沒有在中央軍校時期,周旋于四大星區利益關系之間的中庸儒雅的溫和模樣,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暴躁。
“不,不是的!奔拥录{馬上停了下來,一向侃侃而談的上校現在倒是結巴了,“我只是,只是覺得……我不知道怎么見你……”
“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就是復制體嗎!”言云鳴咬牙切齒,“我不認識那個加德納·杜蘭,我只認識你,不是就不是,這有什么關系……”
最后的尾音,摻雜著泣音,幾乎渙散。
“言云鳴,我不想騙你!奔拥录{啞然,“我只是,只是……”
我不是加德納·杜蘭,舉世矚目的英雄不是我,萬千寵愛的天之驕子也不是我,我的記憶不是我的,我的父母不是我的,曾經的朋友老師都不是我的。
言,我只是一個沒有過去的“克隆人”。
他們所有人都以為試驗成功,他們真的完美打造了一個死而復生的軀體。但是在我悄然無聲的記憶里,在我精神最為恐懼的深處,我同樣也復刻了成百上千次實驗體的銷毀和死亡。
言,“我”死過很多次,因為精神海變異,因為克隆失敗,我甚至記得,某一次,我恰好活了下來,但是不夠優秀,不及初代加德納·杜蘭,而被注射死亡時候的窒息感。
實驗也許是成功的,我的基因,我的大腦潛意識意,還有我誕生的本身,都被刻下了最底層的概念——只有不斷接近“加德納·杜蘭”,我們才有可以活下來的機會。
事實上來說,那些死去的記憶也并不是我,但他們和加德納·杜蘭的記憶一樣,至我誕生此,伴隨終生。
加德納·杜蘭死了,加德納卻活下來了。
他擁有他的身體,身份,記憶,榮耀,精神海,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一切屬于加德納·杜蘭,卻不屬于加德納。
“加德納先生,他似乎是您很重要的人!眲P瑟琳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方才被言云鳴一炮轟碎的肢體開始迅速再生。
加德納臉色驟白,言云鳴對于邊境和戰爭都有嚴重的應急障礙,他不能確定,現在的言云鳴狀態如何,是否還能是當下凱瑟琳的對手!
“言!趕緊離開!我替你拖住她!”
加德納他染血的左手按在正在蟲化的右臂上,精神海驟然蓬勃!蟲化在這一刻停滯,甚至有了逐漸倒流的趨勢!
“仿生類S級精神海,忒彌斯!
凱瑟琳貪戀的凝望著加德納,對于自身基因的絕對干預,甚至能夠在一地時間內裂變復制其他精神海的天賦能力,不怪杜蘭家不計代價想要復活這位天才,確實是令人念念不忘的存在。
不過,也該到頭了,畢竟,現今人類還不能無視基礎規律代謝掉一切雜質。
凱瑟琳意識一動,加德納身體的蟲化速度迅速加快,強橫的反噬沖擊過他的四肢百!寄生在他軀體里的蟲子破殼而出!在他的身體里極端掙扎,急速分裂遠遠超過了人類軀殼的負荷!
猩紅溫熱的血流順著皮膚和外甲交錯的裂縫開始蜿蜒,加德納咽喉里擠出破裂的含糊聲:“言,快走……”
她的目標是自己,只要自己暫時屈服,那么她應該不會傷害言云鳴。
但不等加德納思考完畢,密集的彈雨落下,精確到以加德納半米為圓心,四周高強度重火力的覆蓋完全壓過了凱瑟琳和她帶來的蟲潮,空氣中盡是某種蛋白質被烤熟的焦糊味。
在這的瞬息,加德納才從自己快要遺忘的記憶里,撿起來了一件事,言云鳴之所以這樣年輕,就足以被授予中央軍?倓罩魅蔚脑颍且驗檫@是他身為戰爭英雄的申請。
他是十一年前,非S級精神海,功勛卻與足以蔚起、加德納同樣比肩的唯一幸存者!
漫天火光,警鳴飛旋。
“加德納,我說了,我來第九星軌,是來接你的。”
第183章 長眠
東部星區, 前線三號醫療點。
整個醫療艙的風力循環系統幾近于癱瘓,血液的甜腥與腐爛的氣息交織,在通風管里發酵, 粘稠, 飄乎的消毒水帶不走這樣冗雜厚重的死亡。
從軍行醫二十載, 這是慎獨一熬過最難捱的一次戰場。
每一秒都有死者, 任何一位前線的醫者都來不及停下;死在星空中的人只是常態,死在病榻上的人才是萬幸。
“左區三號, 止血凝膠!”
“截肢, 沒其他辦法, 局麻!”
此起彼伏的呼喊中,慎獨一的手腕被一個瀕死的士兵抓住。他的腹腔敞著,腸管依舊在詭異瘋狂的蠕動, 似乎有什么要即將破體而出!
“里面有什么!”仿佛被暴力拆解的機械玩偶,他雙目瞪得猙獰, “里面, 有什么!嘔——要——要爬出來了——”
“冷靜!”慎獨一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了, 高感染性的寄生,使得整個前線戰場都在發生一場大型的篩查畸變, 有著機甲,戰艦和飛船隔絕的士兵還好, 但是更多直面蟲群而被吞噬的人,即便可以借助逃生膠囊保命,也無法完全隔絕感染。
鮮紅暗淡的腹腔內壁, 青年的腸子已經開始脹起,
蟲子已經完全孵化了,他竟然還沒死, 又或者其實他已經不會死了,但是也沒救了,慎獨一指尖在青年看不見的地方顫抖。
整個邊境軍的一線,就是一個完整大型的培養皿,蟲族與人類的共生體在瘋狂繁育迭代,每一場死亡都比上一場死亡都更靠近創世紀想要的終點,整個戰場,再以一種極端瘋狂的死亡率堆疊成生物進化的可能。
短短十二小時,僅僅只是軍隊,就在七千萬死亡的代價里開始甄別強弱,劃分生死,有些人一旦猶豫,那么就是一輪新的寄生。
朝生暮死,命若蜉蝣。
即便隔絕著厚重的防護,血腥味和腐灼味也依舊太濃郁了,慎獨一幾欲作嘔。
這就是創世紀為整個人類文明規劃的未來嗎?這就是所謂他們希望的神賜嗎?倘若一個社會瞬間的飛升,支付的代價是九十九重人類的毀滅,才足以由質變引發量變,那么所謂的造物主,是否會垂眸悲憫這個瞬間呢?
“別怕……別怕……”隔絕著厚重隔離服,他抱住了這個年輕人的頭,手心握住了病榻旁的一只針管,致命劇毒毒試劑抵上了他的咽喉。
這個姿態在當下很危險,慎獨一明確的知道,最終的異變不會出現了,這個孩子等不到那一刻了。
他真的很年輕,不比當初剛剛踏上前線的自己大多少,眉宇間都搖晃著稚氣。
慎獨一抬起頭,迫使自己的目光偏移,安樂劑推入了青年噴薄跳動的頸動脈。
凄切寒星,暗塵飛霜。
世界停頓了一秒,青年安靜了,他肚子里的怪物也安靜了。
想不明白,慎獨一想不明白,這是第幾個了,這是二十四小時中的第幾個了?他明明是救人的醫生,為什么現在卻在殺人。
戰場的嘶吼,嗡鳴與震顫依然咫尺,他佇立在整個一線戰場的直接醫療隨行艙之中,磁暴影響設備的聲音傳導和聽覺,模糊的沙礫粒粒分明的摩擦,摻雜進了一切萬籟聲息。
“慎醫生!庇腥嗽谒砗笄勇,“您沒事吧!
“沒事!鄙鳘氁环畔铝饲嗄,“尸體完整,感染后期,送去研究臺,直接解剖!
啪嗒——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所有人循聲望去,一個渾身被冷汗浸濕的人踉蹌著跪倒在地,他不斷的干嘔著,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連續二十四小時沒有進食,全靠營養針補充能量。
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即便吐得抽搐得眼球外,也只嘔出一大攤毫無意義的酸水,有人想要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我們……在殺人……”嘔吐過后,男子僵硬地抬起頭,死死盯住了眼前為首的慎獨一,“慎中校,我們在殺人,我們在殺我們的病人……他們,他們是我們的戰友,同類……”
“丁溧!”慎獨一試圖穩住他,“你冷靜一點!
“怎么冷靜!我已經用了一百三十四管安樂劑了!二十四小時,一個醫生殺了一百三十四個人!”丁溧猛地站起,大聲咆哮著推翻了自己就近的空管儲存箱,透明冷漠的針管散亂一地。
“他們沒有戰死!他們還有意識!他們是被我殺了的!我還要把他們的尸體分類批注好,然后一個一個送去解剖!”
丁溧癲狂地望著四周的人,全副武裝的同事,還有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軀殼。
“中校,我撐不住了……”他顫抖地摘下了自己的隔離面具,青筋暴起的脖頸連帶著裸露,一根冷亮的針管被拔開了針頭,慢慢靠近了咽喉。
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將要做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眼神震愣,沒有一個人阻止他。
就在銳利的針口即將刺破皮膚之際!門不知何時開了!冷風乍起!呼嘯著,一縷纖細的寒光飄零!丁溧手中地針管被打落在地!
“軍醫丁溧,過于疲倦,意識消極,已不適合前線醫療工作,暫撤職責,調離一線,事后處罰!崩淝宓穆曇羧攵D時將在場所有麻木倦怠的神思全部拽回了現實!
蔚起站定于門前,眼眸冷寂。
丁溧呆滯地跪倒在地,任由四周的旁人將自己架起,向外拖拽,直到與踏入其中的蔚起身形交錯的一刻,他才嘶啞著嗓音,反問。
“我們做的事,他們的死,有意義嗎?”
聞言,蔚起身形一頓。
兩人背道而馳的一刻,蔚起沒有回頭,只是輕聲,“……抱歉!
“你來干什么?又要我批什么藥?”慎獨一臉色慘白,極度勉強地擠出來一個笑,“你也看見了,我現在沒空管你的送死計劃!
“不是送死!蔽灯疣,“我需要你從我身體里取一點東西走!
什么東西?”慎獨一意識一頓,直覺不妙。
“精神海原液!
……
南部星區,第九星軌,邊境隔離區。
簡秀猝然站定在原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在方才的一刻,倏然的剎那,他的心間顫動的刺痛起來,噬骨,劇烈。
這種刺痛和攝入過量刺激的清醒劑產生的刺痛不同,清晰刻骨,卻又轉瞬即逝,仿佛一場彈指間的噩夢。
“怎么回事?”簡秀下意識垂首去看自己腕上的精神絲,仍是安然模樣,沒有任何異常。
倒是不遠處的轉角,可被簡秀感知到的生物頻率晃動不安,焦躁愈發強烈。
他抬眸看向長廊的盡頭,自從他獨身一人,踏入南部星區到邊疆隔離區以來,所有的感染體和蟲族都完全在避著他,一路行來,竟然是一個活著的生物也沒有遇見。
索蘭并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圖。
“故人久別重逢,好久不見,”簡秀不再繼續向前,看著漆黑的長廊轉角,率先打破了沉默,“何必藏頭露尾的呢?索蘭!
藏身于簡秀不遠處的索蘭呼吸一滯,數秒之后,他緩緩從晦暗的角落里走出,直直面對著長廊盡頭的簡秀。
好久不見,確實是好久不見;連索蘭自己都沒有想到,已經心存死志的最后一刻,自己竟然還能和簡秀再見。
“你不該來的,簡秀。”索蘭笑了,只是笑得很難看,“就和十一年前一樣,你不該來的!
“不,是我來晚了。”簡秀眼神幽深,不悲不喜,似慈似憫,“索蘭,如果我來的再早一些,我們是不是就不止于此了!
早在他來的途中,顏姝就已經將索蘭的一切可以搜刮到的資料訊息,全部發給簡秀了。
強迫威脅,抽筋剝骨,狎玩侮辱,明里暗里,索蘭和科斯塔家二十年的恩怨不甘,一切被權力和階級劃分掩埋的陰私不堪,靜默無聲,全部都在那一刻連根拔起,粘泥帶污,齷齪至極。
“簡秀,你是來救他的?”索蘭不想和簡秀討論這些沒有意義的可能,“還是來殺我的?”
青年難得主動的踏前了一步,毫無血色的臉完全暴露在了簡秀的眼前,事實上,這是簡秀第一次看見沒有仿生面具遮蔽,索蘭的臉。
青年凌亂的發尾卷曲,蒼白面容如雕琢的神子像。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若隱若現,即便他渾身污泥殘血,琥珀光般的瞳子黯淡,但似乎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就像神話故事里苦行的受難圣者,直直地面對著自己深愧十一年的簡秀。
“簡秀,我不能讓你救他!彼魈m語氣溫和,“他的命是我的,他的命必須是我的,他必須死,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我把我的命給你……好不好!
簡秀其實告誡過自己,人類基因池不可污染。
可是他真的太恨了,恨自己一生困頓,所愛音塵悄然,所惡如影隨形。
“我……是我把‘女皇’放進星環研究所的培養皿……是我,把九號試劑交給創世紀的,也是我幫他們完善了人類和蟲族的基因融合技術……是我主動污染了人類的基因,也是我,背叛了人類,推動了星環研究所和邊境二十億人的死亡。”
索蘭再度踏前一步,深深凝望著青年。
“你沒有背叛人類,你沒有罪,你沒有害死任何人,是我,把你的研究和構想偷走了,也是我……害得你被監禁了十年,簡秀,我……”
“我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該說什么啊,我到底該說什么啊?索蘭倉皇失措的想著。
自己到底該說什么?
好恨啊,也好痛啊,原本被蟲族改造過的身體應該不會再輕易被人類殘存的知覺給影響才對,自己為什么沒有科斯塔那樣一半的恬不知恥,為什么啊?
這樣的索蘭,直視太過于刺痛了。
簡秀無力地闔上雙眼。
“索蘭,對不起。”
他輕聲打斷了索蘭語言的自戕。
索蘭心神俱停,他完全震在了原地,這句話應該很多人對他說。
徹底讓他人生改弦更張的科斯塔應該說,將他名字從名單上劃去的考官應該說,惡意嫁禍構陷他的邊境警察應該說,故意暴露了他和妹妹行蹤的鄰居應該說……
可惜的是,這些人里沒有一個人對索蘭說過這句話,也許是因為并不抱歉,也有可能是知曉,血仇至此,輕飄淺淡的“對不起”早已是徒勞。
可整個人間,來來往往,唯獨簡秀不該說。
“不對,簡秀,你不該道歉!彼魈m唇角顫抖,“你不應該說的,你不應該——”
“我原諒你了!焙喰阍俣却驍嗔怂。
“……什么意思?”索蘭不明白,他不明白青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過很多次和簡秀再見的可能,質疑謾罵,歇斯底里,痛徹心扉都有可能,可唯獨不是現在這份模樣。
十一年過去,曾經愛吃甜食嬌縱矜貴的天真青年好像已經完全成了過去的倒影,記憶里Omega飄忽柔軟的橙花氣息現在是濃郁的苦澀。
“我原諒你了,索蘭·拉莫斯,我原諒你對我十年的緘默,構陷,還有背叛!焙喰闳萆珜幎,“其他人,我沒有資格替他們說原諒,所以也就不說了。”
“我不會阻止你的復仇,更不會救科斯塔,我獨身一人就是最大的誠意,但是,你要把他的精神海交給我!
“還有這些年,創世紀所有關于這場戰爭的一切研究,無論是人類還是蟲族。”
“拉莫斯教授,”簡秀的嗓音平靜疏離,“我的愛人還在前線,我需要籌碼,和整個人類做一次交易。”
原來如此,索蘭終于懂了。
他終于大徹大悟,原來真的有這么荒唐的事。原諒得輕而易舉,不是因為簡秀不恨不怨了,更不是因為他還在意舊時同事的情分,只是簡秀不需要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眼前的青年早已經不需要了,時過境遷,索蘭的歉意,遲來的愧疚,有則有,無則無。
倘若一句原諒,可以交易來實際的籌碼,有什么不好?
痛楚深入骨髓,索蘭凄惶地笑著。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犯賤,太賤了,似乎無論怎么追求,財富也好,報復也好,愧疚也好,一聲?*? 波瀾起伏,是是非非,好像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應該滿足了,卻又好像什么都是徒勞無功。
與心滿意足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好……好!”索蘭啞聲道,說罷,他猛然回身,這個時候簡秀終于看清他身后的那一整片黑暗,盡然是收攏盤踞的蟲群!
收到索蘭的命令,龐大如巨蟒巢穴的蟲群層層疊疊的扭曲移動,它們松動開來,半空里,細細長長的線形蟲垂釣下來了一個飄蕩的人型影子——他的身體已經被啃食蠶食了一半,血肉塌陷,皮囊透著長廊里的涼風!
即便如此,簡秀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這個人是活著的!
“幸好,我不想他死得太輕易,所以沒有動他的大腦神經!彼魈m抬起頭,科斯塔垂吊的身體慢慢低下來。
恩佐一直很清醒,細膩的蠶食劇痛之下,他離索蘭越來越近,愛慕的青年眼神是難得的柔軟,卻并非因由于他。
“簡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你達成的。”
索蘭低聲,此刻,連仇恨都不重要了,怪了,剛才苦苦哀求,自己一定要向科斯塔追魂索命,可到頭來,倘若簡秀現在想讓這攤爛肉活,那么赴湯蹈火,大抵也無所謂了吧。
也許人真的就是這樣欲求不滿的怪物,發現自己所求不過飄渺,發現自己追尋的東西毫無價值,突然一切就都索然無味了。
再或者說,其實自己已經被科斯塔給同化了,正常人類的愛與恨都已經殊途。
還有一種可能,自己在嫉妒。
索蘭冷笑著,暴戾和記恨完全被合理發泄在了科斯塔身上,撕咬血肉和骨骼的酸楚摩擦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恩佐掙扎著想要將自己的臉龐再靠近他一些,再近一些!
簡秀眉宇不動分毫,注視著這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恩佐完全被淹沒到了蟲堆里,他最后一刻的眼神,依然停留在索蘭身上,貪婪留戀,血肉淋漓的落下,是落空又黏膩的吻。
“你的愛人,是個怎么樣的人?”索蘭背對著簡秀,問道。
簡秀垂眸:“……是我愛的人!
索蘭一愣:“我以為你會說,他是很好的人!
簡秀淡淡:“我不需要他是個好人!
“……你想要的研究數據,我拷貝到電子存貯器里,然后藏在我的身體里。”索蘭低聲,“這個時代,物理存儲總歸是比云端更安全!
簡秀:“你在等著我來?”
“密鑰解鎖方式是你的生物信息,十一年前我們儲備的!
“有且僅有一次開鎖機會,如果星聯相信你,那么這份資料就是我留給他們的最后機會,如果他們不相信你,那么,讓全人類來陪葬……似乎也不錯。”
他的措辭相當溫柔,仿佛戀慕者絕境時最后的煽情。
簡秀意識到了什么,他幾步走過去,抬手一把摁住背對著他的索蘭肩膀,然而索蘭卻再也站不住了,轟然癱軟進了簡秀的懷里!
“你——。!”簡秀悚然一驚!
大朵的猩紅花自索蘭的腹部怒放,稀碎的血肉蓬勃生長,蜿蜒的線形蟲像是花蕊一樣張開,在它們纏繞的中心,靜靜的躺著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
“我……說了……會還給你的……”索蘭覺得,自己到底比科斯塔那個混蛋幸運,至少,自己可以死在喜歡人的懷里。
“我死了,很快,它們的母體也會死……它們也會死……你可以隨意拿你需要的東西去研究……簡,你是個天才,你很快就可以拿到你想要的東西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我們……是一體的……”
簡秀瞳孔一動,抬眼四顧,果然,這些盤踞在周邊的蟲族開始痛苦的筋攣扭曲,甚至某些稍微弱小的個體,已經完全癱軟死亡了!
“你們的精神!枪餐ǖ模 焙喰泱E然明白了索蘭提及的深意,也霎時意識到,早在中央星系時,勞倫斯對沙莉的控制,就已經有了這樣詭異共生模式的雛形。
索蘭念念不舍地凝視著簡秀,和十一年前相比,青年消瘦了很多,五官里曾經怎么也沒法淡化的圓潤稚氣已經完全無影無蹤,毫無鋒芒的秀美眉目下,流轉著晦暗的森冷。
“你,我……幫你……得到他……”
膽怯者囁嚅著自己的不可言說,不敢直白。
“簡秀……你會恨我嗎……”
簡秀想,說來好笑,其實自己真切言之于口說恨的人,似乎只有蔚起。
“我說了,我原諒你了!彼兆×藴責岬男酒瑪棵即鼓,“晚安,索蘭·拉莫斯!
索蘭·拉莫斯,邊境貧民窟里誕生的生命科學方向的頂尖天才,從事基因工程研究,短短十年之內破譯人類與蟲族的基因密碼,并成功兼容,為后世仿生科技與生物能源產業發展做出重要貢獻,在該領域締造了空前的里程碑式變革。
同時,他也是整個人類的罪犯,他的研究成果自誕生之日起,造就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兩次星際物種戰爭,二十億人的滅絕性屠殺,殘留了百年的社會遺留問題。
多年以后,人類歷史上對于他的評價仍舊褒貶不一,許多人譴責反思,認為這本就是人類社會弊病催生的惡果,同樣也有相當部分人批判,這并不是他造就二十億人死亡罪孽的洗白借口,可無論千秋以后,是非功過如何評述——
終其一生,他都沒有得到過自己真正想要的。
此時,瀕死的天才的眼神閃爍,欲言又止,他的唇角血絲濃稠,無聲開合,簡秀耐心等待著結果,但是直至最后一秒,索蘭到底什么都沒有再說。
簡秀松開了手,放任他的“子民”一擁而上,將他的血肉完全吞噬。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既然來的痛苦,也就不必再提。
第184章 明月
雪白色的巨型機甲黯淡的漂浮在無聲的星空中。
與其他顏色低調的機甲不同, 喚明月通體瑩白,如月華凝鑄,似飛鳥收羽, 隨著此刻待機的低功率運行, 轉折銜接處流轉著幽藍色的熒光。
寂靜的空間里, 蔚起踉蹌著扶住操作臺, 后頸抽取原液的傷口突突跳動,雖然慎獨一盡可能規避了痛覺神經, 但畢竟直刺大腦, 針尖在腦海中攪動的刺痛久久不能散去。
簡秀萃取自己信息素時, 是不是也這么疼?
“上校,您現在的精神海活躍度為78%,并且還在持續性下降!眴久髟碌闹悄蹵I的聲音在艙內響起, “我建議立即啟動休眠模式!
“提醒免打擾。”蔚起扯開領口透氣,血水和汗水一起滑進鎖骨的衣領。
“北部星區, 瑪莎娜駕駛員, 葉卡捷琳娜已就位, 但我這里的蟲潮非常嚴重,我是在全隊掩護里殺進來的, 建議快些,否則撐不住。”北部星區的S級一名年輕的女性, 她的背景音里傳來蟲族撞擊機甲的悶響。
懸浮屏上四大星區的多個光點陸續亮起,然而,南部星區和西部星區最主要的兩點, 卻遲遲沒有亮起——其他兩大星區的S級還未就位。
“再等十分鐘。”蔚起熟練地抽出一只止痛劑,為自己打上,“西部星區和南部星區的駕駛員還沒有到達坐標!
“據我所知, 阿瑞斯駕駛員感染值超標,正在強制隔離!比~卡捷琳娜輕聲,“南部星區羽蛇神的駕駛員更是直接被創世紀挾持,你確定他們還能就位?”
“星聯還沒撤銷指令,說明原定計劃依舊不變。”蔚起檢查了一遍自己所有的通訊,“先等……”
“南部星區,羽蛇神、已就位。”不等蔚起說完,眼前南部星區的坐標點亮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就闖入了他的耳畔!
聞聲,蔚起抽針的手一頓,下意識一重,殷紅的血珠瞬間從金屬與皮肉的交匯處涌出。
這個聲音異常溫和、平靜甚至清雅,只是出現在此太過于突兀,尤其是在此刻的蔚起聽來,不亞于駭浪驚濤!
簡秀?
“……你怎么會在這里?”蔚起默默拔下了手臂上的針尖。
“是只能我在這里,我是整個精神海應用領域的一線專家!焙喰爿笭!啊ɡ诨\’計劃自啟動時,就全程對我透明!
換言之,他一直都知曉蔚起的動向。
“……你不該來這里。”
“蔚起,我說了,你可以殉職,我可以殉情。”
簡秀垂眸,低望著眼前東部星區星圖上閃爍著微光的坐標點,指尖輕輕擦過懸浮屏前一寸,眼底是深陷流轉的暗光。
這里是蔚起現在所在的地方。
“更何況,恩佐·科斯塔已經死了,現在在第九星軌南部星區,還能操縱羽蛇神的人,只有我了。”簡秀低語,“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等等!比~卡捷琳娜意識到了不對,“羽蛇神不是已經和科斯塔的精神海‘伏爾甘’綁定了嗎?這應該是當初的設計共識才對!
“S級精神!瘡浰埂梢酝ㄟ^干預生物細胞,從而達成復制第三方精神海能力的目的,所以我借助杜蘭家提供的‘忒彌斯’精神海原液,和自隔離區送來的‘伏爾甘’精神海原液暫時做了一個‘精神海模擬器’中介,讓我的精神海和羽蛇神的機甲系統兼容。”
簡秀耐心地解釋著,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面對葉卡捷琳娜煞是感興趣的提問,有問必答,情緒價值給的相當足。
一直保持沉默的蔚起微微偏離視線,眼神再度落在仍然灰暗的西部星區坐標之上。
法拉第籠計劃,其實很簡單。
喚明月,東部星區現今投入一線戰場最大的S級軍用單兵作戰機甲,既是機甲,也是整個人類最大的戰略可移動頻率增幅發射器。
而蔚起的精神!敖孀印,擁有生長共鳴的能力,而在整個邊境上,每一個軍部S級精神海的擁有者機甲,早在九年前的統一維護時,便被嵌入了借助“芥子”原液和通過特殊手段打造的生物芯片。
它們可以仿生蔚起精神海的大腦頻率,只要需要,全功率運作的喚明月可以串聯起邊境線上的每一個全功率運行S級機甲。
在“長城”的制空防御徹底癱瘓以后,四大星區所有S級精神海擁有者便可以駕駛自己的機甲,利用提前計算好的坐標和精神海頻率進行串聯。
跨越整個第九星軌,打造屬于生物意義上“法拉第籠”,撐起一個籠罩整個人類星聯的巨大防護網,完全切斷內部蟲族和蟲族女皇的生物電連接,切斷外部女皇對星聯內部蟲潮的控制。
早在九年前,為了再度防范蟲族危機。人類星聯便已經為整個人類,留下的最大底牌。
“轟隆——!。
巨大的爆鳴聲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突如其來的劇烈震顫之際,彈出紅色警告——“長城”已經有點位正在自毀
蔚起眼神微凝,也許是二期蟲潮的提前,原本在預計中應該在堅持四十八小時的“長城”提前開始潰散崩塌!
“別擔心!焙喰愕膶捨宽懫,“很快,西部星區就可以就位了!
……
火焰在凱瑟琳焦黑的外殼上燃燒,碎裂的外殼龜裂,在火焰中簌簌剝落,新生的粉色薄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展開。
突然!蟲族堅硬的軀殼突然裂開縫隙,數萬只指甲蓋大小的蘭花螳螂從她體內噴涌而出,恍惚間,傾瀉的彩色沙粒瞬間鋪滿了所有人的眼前——
加德納精神海陡然迸出,撕開差點沒過上小腿的蟲群:“言!她有再生能力,這對她沒用!”
“她不可能無條件再生!違背能量守恒定律的永動機還沒誕生!”言云鳴操縱機甲甩出液氮彈,極寒霧氣凍結了撲向操作艙的蟲群,“要是她真的生個沒完!那么今年星聯的時代變革發現獎獲得人應該是我們!”
機甲肩部彈倉應聲開啟,數十枚鎢鋼穿甲呼嘯著撕開蟲群!言云鳴選擇的機甲是邊境軍最常見的重型殺戮武器之一——清道夫,可以適應多種嚴苛環境,破壞性多樣,簡直是拆房神器!
加德納踉蹌著躲開墜落的鋼筋,后背撞在已經完全不成形的斷壁之上!
于此同時!凱瑟琳發出高頻嘶鳴,還殘存的建筑殘骸已經開始在金屬扭曲聲中開始坍塌!細密的蟲群不顧烈火和寒霜,爬上了漆黑的重型機甲,將其裹成彩色巨繭!
“言!”
“閉嘴!”機甲突然自內部炸開氣浪,渾身被防護服包裹好的言云鳴從濃煙里沖出來!順著方才彈出的索道極馳,精神海回旋成刀鋒,利落地劈開蟲群:“愣著干什么!把手給我!”
加德納剛要伸手,凱瑟琳的鐮刀狀前肢突然斬斷兩人之間的索道!言云鳴反身換道而行!再度滑行數十米!瞬手抽槍,直指她的復眼,轟然射擊!
他現在相信言云鳴和蔚起真的是軍校時期的好友了,這兩人連單兵作戰行軍的思路幾乎都一摸一樣,一擊接一擊,干脆得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凱瑟琳吃痛縮回的瞬間,言云鳴縱身躍飛躍,直直朝向加德納的方向!
屢次沒有討到好的暴怒的蘭花螳螂群猛然尖嘯,是毫無意識般的追向言云鳴,蟲群在他身后匯聚成粉色浪潮,翻飛蠶食一切的滔天巨浪向他撲打而來!
言云鳴驟然被“浪花”吞噬!
加德納連自身的蟲化都來不及顧及了,腎上腺素濃度激增,剎那的一切痛楚完全都被拋諸腦后了:“言云鳴!”
“沒死!”剎那,暗色的人影沖出蟲浪——
“你不要命了!”
“我要你的命!”言云鳴借力落到加德納身邊,死死扣住他手腕,“走!我把機甲的應急逃生艙留在外圍,我帶你走!
說罷,拽著加德納就沖向火海!只身開道,硬是從中撕出一條道來!
順便在遇火前一秒,言云鳴還不忘扯下身上定時的微縮彈藥,咬開保險栓往后拋!
加德納聽見他帶著喘的笑:“讓杜蘭家保護我?老子當年畢業考核可是單兵作戰核滿分!和蔚起、還有南部星區科斯塔家那個怪胎,是并列第一!”
“我信!是我自做主張!”明明在逃命,但不知道為什么,一種敞開的快意涌動在加德納的胸膛,讓他止不住地想大笑,“我知道的!我的言,永遠都那么厲害!”
“你笑什么!”言云鳴覺得這個人肯定是被凱瑟琳的蟲子給沖傻了,“聽著,杜蘭家那幫混蛋在第七星港給你準備了醫療艦,你先——”
“我不要!”
“不許打斷領導說話!”
言云鳴眼神掃過側身,加德納衣料破損不少,裸露出大片潰爛的皮膚。
“這些蟲子會追著人類的基因信息素跑!怎么逃都沒有用,二期蟲潮提前,這里很快就會被清洗,更何況就算你的精神海天賦異稟,也沒辦法直接代謝掉蟲族的感染!你現在得離開第九星軌!”
“那你呢?”加德納敏感地抓住了言云鳴里飄忽的語言傾向,“我得走,那你呢!”
“……總之,”言云鳴沒有回答他,“你必須走!”
加德納覺察異樣:“死守人類群體是S級的職責,要走也應該是你走,我掩護你!”
“你不是加德納·杜蘭!你只是被迫被他們帶來的傀儡,你沒有這個義務!”言云鳴咬牙,“但我是言云鳴!我是人類星聯直屬軍部中校,我的戰友埋骨邊關,我對我的種群有我自己的職責!我不能走!”
“你要離開,加德納,去過你自己的人生!離西部星區、杜蘭家、還有任何一個權力中心越遠越好!”
星空在他們頭頂流轉,他們正在逃亡,加德納目光冽冽,定格于言云鳴的背影之上。
他大聲怒吼:“你交易了什么!言云鳴!你和他們交易了什么!”
這里不是東部星區,不在言云鳴的能力范圍以內,他可以死守邊境,但不可能這樣輕易地將他抽離開斡旋的中央,更不可能就這樣留給星聯一堆爛攤子。
他的言太過善良,可以被戰爭困厄十一年。
從來不會讓他人承擔這份責任的苦痛。
“你廢什么話!”言云鳴拽過加德納,身后微縮彈藥炸開的沖壓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們撞破艙門摔進應急逃生艙,凱瑟琳的嘶鳴透過艙體傳來——
加德納抹掉嘴角的血沫,發現言云鳴的作戰服已經被血浸透,不知什么時候,言云鳴的小腹處有一道猙獰的貫穿傷!
他突然想起來,言云鳴被蟲群淹沒的瞬息,凡人之軀,怎么可能毫發無傷的穿越蟲潮?
徒勞地按壓著不斷滲血的傷口時,加德納聽見懷里的人輕笑:“我以為,我會在中央星系龜縮一輩子,哈哈哈哈……我差點忘了……我也是個戰士啊……”
“別,你先別說話,我先給你包扎!”加德納慌張地去找應急艙里的藥物,卻在下一刻,刺痛從后頸襲來,冰冷的麻痹感猛地襲來!
“加德納,你不會死的!
言云鳴手心之中握住正在注入的自動注射器,眼神出奇的明亮溫柔。
“這是第三期的實驗抗體,也許一般人不會被概率選擇,但是你不會,你擁有初代加德納·杜蘭精神!瘡浰埂耐昝缽椭疲梢詫ψ陨砘蚪^對干預,你本來……就是概率的寵兒!
命運應該就是這樣的巧合,加德納希望杜蘭家可以庇護言云鳴逃離第九星軌,杜蘭家希望簡秀可以交易給加德納生的機會,簡秀要交易絕對的穩定來置換蔚起。
兜兜轉轉,竟然就這樣兵荒馬亂的撞到了一起。
……
“我想救他,然后,我來替他完成這些事,簡教授,我是蔚起的朋友,至少,我應該比杜蘭家更值得可信一些,也更適合你的交易!
簡秀的淡然澄澈的嗓音猶在耳畔。
“四大星區軍部都有各自的S級精神海,這是他們各自耗費近五十年資源投入的人型兵器,我可以利用九號試劑和加德納·杜蘭的精神海原液讓你暫時獲得這部分能力,但你的□□未必可以承受這種極限的飛躍式進化!
“沒關系,可以暫時擁有,就已經非常好了。”
“……言中校,請慎重考慮,我并不希望他任何重要的人去冒這個險!
“簡秀,你才是最能理解我的人才對。你想交易的是蔚起,我想交易的是加德納。”
言云鳴丟下了手心里的空管,將已經完全被藥力吞噬的加德納放平在地,面不改色地從隨身帶儲物袋深處,摸索出來了另一根自動注射器。
這是簡秀為他提供的改良第九試劑,又或者說,是針對“忒彌斯”復制版本的第九試劑。
加德納,這次的戰爭以后,你可以自由了。
言云鳴深深呼吸,針尖即將刺入體內。
事實上,他撐著一口氣到現在,已經快到極限了,心跳瘋狂失衡的跳動,幾乎已經分不清楚現在到底算是激動還是恐懼了。
然而,不等預料中的刺痛突破血肉,猛然的震蕩突然拔走了他手心的針管!
加德納完全竟然沒有被試劑影響,蔚藍色的眼瞳深邃如海,他緊緊扣住言云鳴的手腕,趁著他失神的倏忽間反手借力將針尖完全刺入了自己的體內!
他抱住了他!
擁抱很深,很疼,似乎要把肺腑都碾在一起。
“加德納……”
“言云鳴,我愿意的!
言,十一年前,加德納·杜蘭拒絕了杜蘭家的掩護,為自己的部隊爭取了撤離時機,他一個人攔截住了整個西部星區戰場上的蟲潮。
所以,他死了,所有人都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我覺得這個人太自以為是,明明可以上天堂,卻非要往煉獄走一遭,連帶著我也不得好死,不可解脫。
但是我遇見了你。
我沒有加德納·杜蘭的一切,加德納·杜蘭也不會有言云鳴,我明白他為什么選擇留下了,我也選擇留下。
“他為了人類愿意,我為了你愿意。”
“既然你要替我,那么加德納·杜蘭的機甲一定在這附近吧,西部星區的戰神——阿瑞斯。”
眉目英俊的金發上校抬手,掌心扣住言云鳴的小腹傷口,藍光流轉,言云鳴覺得酥癢從痛處傳來,還有一點肌肉飛速生長的刺痛,連帶著一起彌漫上來的,是某種昏昏欲睡的刺痛。
“言,我不相信命運,因為他從未眷顧我,但是我相信你,你這么說,我也就請概率……再庇護我一次。”
五分鐘后,第九星軌,西部星區。
S級巨型機甲,阿瑞斯就位!
……
當安知宜修復好最后一個癱瘓點位時,終于哐當一聲,踉蹌著在地,他駕駛的只是勘測檢修最常見的運作機甲,根本沒有作戰的功能,精神海也已經徹底枯竭。
這給時候,隨便一個輕飄飄的蟲族襲擊,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耳麥里不出意外的開始又出現了新的過載警告,二期蟲潮提前到來,即便后續彌補上了三個癱瘓點,但指數性瘋漲的損耗加速了“長城”的崩壞,不過是理所應當的后果。
“警告!警告!!第七哨塔星功率過載,難以負荷,即將進入自毀模式,請盡快接手該哨點!”破軍點預警聲響徹整個邊境線上的關聯軍用通訊中。
“第四哨塔星功率過載——”
“第九哨塔——”
光潮撕破星幕,第七哨塔星徹底被自內而外延展的白光覆蓋,和數億計的振翅的蟲形怪物一起被撕爛!在宇宙里荒莽地落下鐵灰色雪暴!
其他還尚存的哨塔星在強攻下泛起漣漪,超負荷運轉的系統自排氣口噴出高溫的廢氣,卻在接觸真空的瞬間液化成霜露。
宇宙太冷,長城,就快要撐不住了。
防御帶最后的區塊過載,爆發的白光映亮了它百萬公里內所有掙扎的生命體——包括正在逃生艙里最后希望可以求生的人類,驚懼瞳孔凝固在了那一瞬,繼而又徹底湮滅。
與此同時,整個星軌的電磁風暴開始具象化,極光如血管,在漆黑星幕上開始搏動:
安知宜下意識抬起頭,頭頂流淌的玫瑰極光開始扭曲,劇烈激蕩,宛如流轉蜿蜒的整片紅塵,朝向著天際的星海盡頭,奔襲而去!
“這,這是?”
仿佛亙古不變的暗淡瑰色綺麗的璀璨變化,光柱跳動,粒子流在恒星風的導向里在整個第九星軌上空淺染成浩蕩艷麗的多色,氣體有了實質!
深綠,幽紫,冰藍反復變化,不知電磁場迅速混亂的當下,到底究竟要將此地未來引導向何方?
第九星軌的絕大部分居民,是沒有時間和精力仰望星空的,因為曾經星星不會改變他們的生活,但此時,寓意著保護的玫瑰之環被徹底打破了。
這里沒有太陽,但是有恒星,曾經人類打造第九星軌行星體系的磁場被徹底扭曲,開始按照新的磁場流動方向洶涌!
不知是否是安知宜的錯覺,在極光改變的那一刻,一直壓抑在他精神海上的恐懼和壓抑瞬間消解了些許。
“小起……”
冰河闌干,斗轉星移。
……
極光重新找到了方向的剎那,某個正在異化的士兵突然抓住身側的醫療官。
“醫生,我好像不疼了?”
……
凱瑟琳抬起頭,認真凝望著頭頂星穹之上的極光,唇盤是淋漓的血與肉的黏著。
自極光改變的一刻,她和它的聯系被切斷了。
但是沒有關系了,早在三十秒以前,與她共生的另一半,和她徹底綁定精神海的蘭花,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再生的能量。
“其實,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明才對!比菝簿碌纳倥察o的躺在了院落里的躺椅上,安靜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
喻柏花丟下了已經沒有一絲液體的針管,背靠著身后厚重閉鎖的大門:“你還不走?學長!
漆嵐在與她一門之隔的原地,靠上了身后的少女,遠眺星空:“我有很多不娶你的理由,但沒有一個離開你的理由!
“……有!還是中二!晚期的那種!”
“……嗯。”
……
藍斯臉色有些蒼白,朝外望去,他們正在往內星軌撤離的星艦,他們在逃離,背后卻是秩序轟然崩塌的廝殺。
電車碾過了,他不是做出選擇的人,他是電車之上的人。
“你在想什么!辩姵杉巫⒁獾搅怂漠惓!
“人類在這個時候,除了逃離,到底可以做什么?”藍斯低聲。
宋衡蓋住了昏昏欲睡的竺平安的耳畔,不讓雜音影響到他的淺寐,但他依舊給了藍斯自己的回答。
“顯而易見,離開的是人類,留下的也是人類!
……
“夫人,我疼!
“孩子,乖,看看星星吧,看到星星,那么好看,就不疼了!
安吉麗娜抱住自己懷里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孩子,失去了女皇聯絡的細小黑色螞蟻從懷中幼兒孱弱的尸體上爬上了她的手臂。
她看見了,卻不松手。
安吉麗娜低聲呢喃。
“不疼了……不疼了……我的孩子,把我吃掉吧……下輩子,別遇見我們了……”
……
沙利葉的目光游弋在流動的星野之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星星了,但是所幸,不論是星際帝國還是人類星聯——
頭頂,終歸是同一片星空。
帝國其實已經死了,他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故鄉。
“時間到了,我要回家了……”
……
銀思虔摸索著咽喉處、梵生春留下的掐痕。
有些眷戀,也有些慶幸。
他身體里的蟲子很少,只有一只,他對于把自己異化為怪物沒有興趣,不過一只也夠了,慢慢的,慢慢的,它慢慢的吃空了自己。
留下了他再見梵生春一眼的時間。
你的歲月真好,好的一定不會記得,自己曾經幫過一個我這樣糟糕的人。
……
“芥子”落定,萬籟齊鳴,生生不息,喚明月放大了蔚起的能力,眾生的呼嘯穿越過他們的世界,簡秀也聽見了,看見了,他第一次感知到蔚起視野里的世界,好像全新視角的共享被徹底打開了。
極光之間,成萬千粒子浮動,墜向虛空的軌跡如同逆流升空的流星,原本狂暴的磁暴核心區,此刻浮動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整個世界好像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消音鍵,然后另一種旋律驟然飛躍。
有人慶幸,有人不甘。
只是這人間往來,大生大死,極光星河流轉,一個種群的小小悲歡,都不重要了。
短短的瞬息,滄海的一粟,是草,是花,是風,是水,是霧,是電,是原子,是質子,是有機物,是無機物。
垂死之際,新生一刻,同時共存。
原來如此,難怪蔚起可以這樣敏感的凝望著人間,蔚起曾經覺得,蔚起太難捉摸,他的定義和規律總有一種奇異的非人感,與整個人類殊途,好似旁觀,又好似親歷。
人性由閱歷塑造,倘若人間是如此模樣,簡秀想,應當很難去注視一點。
萬象在旁觀,芥子在親身。
既然是這樣,簡秀開始思考,那么,找到康拉德應該更簡單了才對,他垂眸,看著面前小助理發來的訊息,第三期臨床試驗,正是開始。
蔚起雙眸已經完全看不見眼白了,濃郁深邃的藍稠密成了墨色,在喚明月的增幅下,精神海的飛速運轉,已經遠遠超越了正常人類的極限。
借這個機會,他得找到“女皇”。
四個被傾注五十年心血培養的S級精神海擁有者,耗盡當代所有軍事戰略資源的巨型機甲,整個邊境線上大大小小上億的信號傳輸點,邊境第九星軌十一年來的艱難部署,終于匯聚成了最堅固的屏障。
這是人類領域之上,活著的“法拉第籠”,將籠子里的整片空間完全閉鎖,同時,它也是目前邊境上最大的行星發射器,人類科技所能隱藏的邊界,將對它一覽無遺。
錯過這次機會,這場戰爭時間將被拉長到一個難以企及的彼岸,所以,他們都不能夠錯失。
被放逐于生命軀殼的星辰之子,向頭頂永恒的星空對視的一眼。
【您——好——】
詭譎沙啞,慢慢吞吞的一句問候響起。
他?她?還是它?完全聽不出來音色,也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性別,干澀轟鳴的問候,甚至簡短緩慢,好像小兒學舌,又好似野獸嘶吼。
但不可置疑的是,這個聲音很大,它的出現完全淹沒了其他的生命體的聲音。
【您——好——,我——并不——或者……滋……這是你們人類的語言——請容許我們——向你們——對話……】
蔚起猛然睜開了雙眼!
魚上岸了,然后進化成人。
人類投身于太空,然后擁有的精神海。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那么,當蟲子開始思考了呢?
第185章 歷史
【您—?*? —好——】
蔚起:“您是?”
“她”, 或者說蟲族是典型的母系社會,所以姑且稱之為“她”,“她”繼續向蔚起對話。
【我, 就是您們所說的“女皇”, 整個蟲族的統治者, 我記得你, 我在我的基因里見過你,上一個“女皇”, 死在了你的手里!八庇涀×四, 并且把這份記憶刻進了我的基因里, 永遠傳承給后面的每一代“女皇”。】
早有預料,蔚起并不詫異,指尖扣住自己的太陽穴:“好的, 女皇;我們兩個物種對立,此刻你我站在戰爭的兩端, 您向人類對話的需求是什么呢?”
【您好, 遙遠黯淡藍點誕生的生命!
人類青年的瞳孔深藍的流光逸散, 他找到她了。
宇宙星塵之間,無數星球飛躍的軌跡之后, 源源不斷被各色蟲群包圍臣服的頂尖,一雙巨大金黃的眼瞳緩緩睜開, 望向了視野的來處——
公元前三十萬年,遠古智人駐足于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抬頭眺望了星空, “人”第一次開始思考星星的含義。
公元前5000年,兩河流域,楔形文字記錄金星運行周期, 黃道十二宮雛形正式誕生。
公元前1400年,商王武丁,貞人篆刻龜甲,“七日己夕,出新星并火”,開始了系統性天文觀測。
公元前280年,希臘神廟,阿里斯塔克畫出日、地,月模型,首次提出“日心說”。
公元1609年,叛道者用望遠鏡窺探了星空,他叫伽利略。
公元1838年,貝塞爾首次測算恒星距,人類目光看向了太陽系之外。
公元1969年,阿波羅八號回望了地球一眼,藍點黯淡,人類看見了自己。
公元2021年,天眼FAST發現大規模脈沖星,嘗試搭建“宇宙燈塔”的導航可能……
人類,蟲族。
此刻,兩個物種的眼眸,真正開始對視。
【康拉德創造了我,也許用你們人類的定義來說,他是我的造物主,我在與他共生,他曾經將“女皇”迭代了無數次,才最終得以得到一個最穩定的共生生物程序,于是才敢和我綁定,在這個過程之中,“我”的意識,在一代代“女皇”的向死由生里誕生,得成當下!
“她”似乎在微笑。
蔚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在一只“蟲子”身上看見微笑這種獨屬于人類的定義的,但是他又很快意識到,認為微笑定義于人類專屬,將“女皇”簡單視作一只蟲子,這種思維論調似乎太過傲慢——人類的傲慢。
【我們記得人類,自從你我在星空里相遇,自那一任“女皇”之始至今,從我孩子們吞噬并反饋的人類知識來看,應該有八百年左右!
八百年,星際帝國輪換為人類星聯,蟲族的“女皇”不斷繁育,小麥成熟又被收割,神明死去又復活,歷史在記錄,生物在進化,萬物互相吸引,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宇宙的邊際仍然沒有盡頭,八百年的呼吸,他們才終于交換到了短短一個瞬息的睜眼。
講一個笑話,生命都在為了瞬間而活。
【事實上,我并沒有再向人類對話,我只是在向‘你’對話,只不過這也許也依舊會被記錄于“人類”和“蟲族”兩個物種的第一次交流!
“我?”
【因為,當下只有你能感知到我的對話,我們還沒有真正介入人類的文明體系,這只是一個頻率,由于你的精神海特殊,所以你才能聽見,幸好,自然的頻率才是你的母語,你是星星饋贈給人類的孩子。】
【蟲族的社會也許在你們看來,都不屬于一個“文明”,你們在用原始和野蠻衡量我們,歷代以來,由于蟲族的特殊生理特性,只有“女皇”才擁有思考的能力和可能。】
“但人類改變了這一切!蔽灯鹈靼琢撕笤,“康拉德的實驗干預加快了你們的生物進化進程,原本需要千年萬年,甚至上億年的物種進化,被坍縮了!
【“你們必定會殺了我,而我只要沒有死,就不會停下向人類內部領域吞噬的過程,我和我的子民需要繁衍和生存,我們不可能為了人類的秩序而停下!
“那您和我對話的意義是什么呢?”蔚起反問,“宣戰嗎?”
【宣戰?這是人類和蟲族當下最不必的東西!
【從“我”向你對話開始,我這個意識的生命就已經開始進入倒計時,要不了多久,康拉德埋藏在“我”基因里的代碼就會發現我的意識,他留下的烙印會殺了我,精神海會干凈,也會統一,我將不復存在,那個時候的我也會做和當下的“我”同樣的事情,攻打人類,屠殺人類,掠奪資源,為了蟲族物種的繁衍,付諸一切!
【但是,身為“女皇”,“我”的子民他們終其一生為“我”而活,絕不忤逆于我,信仰于我,他們用整個蟲族的精神海與能量供養了“我”,康拉德本質上依舊是個人類,即便他將人類與蟲族精神海共生,要培養的是新的人類!
“你想要什么?”
【“我”愿意告訴你,我的命脈在哪里,以此作為交換,你們殺了我,并且剿滅“我”,以此徹底鎖死這部分基因——只有現任“女皇”徹底死去,新的“女皇”才會誕生,他們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去完成這次進化,但是這是新生。】
【新世紀沒有蟲族的未來,“我”,絕不能讓我的子民徹底淪為另一個物種的傀儡!
“人類未必能做到你所想!
【“我”知道,甚至當“我”的出現之后,未來你們會對“我”的后代,對“我”的種族進行不計代價的大規模研究屠殺和毀滅,拼命遏制“蟲族”文明誕生的可能!
“她”的注視相當溫柔,蔚起霎時意識到,“她”其實也是“她”子民的母親。
【但這是未來了,“我”的意識要死了,如果靈魂定義生命的話,“我”已經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我”的種族!
蔚起眼神閃爍,最終輕輕頷首,輕聲:“祝您安眠,陛下!
這是人類文明對一個皇帝的最高敬意。
“她”是蟲族的皇,是這個蒼茫宇宙的另一個物種的智慧首領,甚至可能是“蟲族文明”誕生的智慧起點,“她”的生命只有短短數小時,然后又被飛速抹去,“她”和人類一樣,是康拉德計劃里萌發的萌芽,實驗場上的實驗品,是試管和藥物滋養的蟲族“女皇”。
“她”自始至終都是人類的敵人,“蟲族”的利益對于“她”而言高于一切,可是,作為一個“蟲族”,“她”竟然學會了合作,向自己的天敵合作。
“她”被后來的史學家命名為“諾亞”,不過不是人類的“諾亞”,“她”是蟲族的“諾亞”。
未來歷史討論中,人類對此感到恐懼。
未來,更多人認同了康拉德的理念,他的進化迭代為人類爭取了最大最保險的利益,如果真的完成進化,那么人類將再也不必困擾恐懼于蟲族的發展,蟲子將永遠是蟲子,人類將永遠是人類,這才是對于人類恒久利益的最大化。
反對者更是不計其數,倘若需要基因的捆綁來妄圖徹底消除矛盾,那么和“智械危機”中以人工智能綁定人類,機械進化有什么區別呢?人類,這個由自然迭代無數廢棄基因代碼而構成的瑕疵物種,真的需要一個絕對的單向答案嗎?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歷史上的人終究會死,當下沒有人知道終點在哪里,什么選擇是對,什么選擇是錯。
不過是: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
“所以,這就是你將整個人類和蟲族拖入您實驗場的原因嗎?”簡秀的聲音響起時,康拉德正在倒茶的手一頓。
現在的他沒有坐在輪椅上,精神氣很足,比起十一年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反而狀態似乎更好了,他悠閑的駐足在小院里,一個年輕女孩的尸體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康拉德為她蓋上了薄毯,仿佛這只是一場悠閑的小憩。
簡秀當然沒有真正來到這里,只是“喚明月”放大了蔚起的能力,“羽蛇神”也放大了簡秀的能力,“萬象”本就是解析類精神海的巔峰,他只是在和當下的康拉德對話罷了。
他知道,康拉德看得見,也聽得見。
倘若人類精神海和蟲族精神海得以共生,康拉德會選擇什么?簡秀毫不懷疑,他會選擇“女皇”,現在的康拉德的精神海被整個蟲族和感染體供養,絕對不可能是曾經衰老年邁到無知無覺的模樣。
“簡,好久不見。”他平靜地放下了手里的茶壺,回頭淡笑,“我最驕傲的學生!
“敘舊就不必了,我是來殺你的。”
“簡,現在,你的實驗臺上死了多少人了?”
簡秀不語,他的眼神掃過屏幕一角。
二十九萬,已經二十九萬了,還在增長。
人類成為多行星物種開始,再度迎來了一個新的爆發式繁衍的高潮期,人命好像被劃定成一個數字,一個人命是命,五百億人的命也是命,只是在瘋狂的蹦跳里麻木成了數字。
基數被放大,概率也在被放大。
簡秀:“不勞關心!
——三十萬了。
“只是數字而已,簡!笨道掠值沽艘槐,鄭重地擺在了已有的杯盞相對處,然后坐下,“作為一個科學家,要足夠熱愛,也要足夠冷漠,你不是已經學會了嗎?否則,為什么我的侵蝕速度會減退呢?”
——三十一萬。
他端起茶盞,淺淺飲用了一口:“我們可是師生啊,簡!
諷刺的事實,康拉德在殺人,簡秀也在殺人。
這就像是天平高高在上的兩端,兩個人在不間斷的殺人,兩個研究者在奪取同一把鑰匙,一個要開門,一個要上鎖。
“我和你不一樣。”簡秀其實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樣,但是蔚起說不一樣,那么就不一樣吧。
“怎么不一樣?一個地獄十八層,一個地獄十九層?”康拉德莞爾,他朝簡秀探出了手,做邀請狀,“不喝喝嗎?凱瑟琳教我泡了很久的茶,很香的!
簡秀瞥了一眼,心念一動,杯盞里的茶水開始飛速消失,很快,是茶葉,然后,是杯子。
——簡秀“解析”掉了它們。
只要理解原理和物質結構,有足夠的精神海支撐,“萬象”可以解構一切;這也是為什么簡秀有失控風險時,星聯如此恐懼的原因。
無論哪一個S級,仿佛看上去在無害的能力,都是可以輕而易舉完成屠殺的毀滅性武器。
康拉德并不驚慌,他平靜的凝視著開始被逐漸消解的桌子,書籍,椅子,他無奈的站起身,抓緊時間喝完了手里的紅茶,很快,他手里的杯子也被完全解析掉了。
除了康拉德,簡秀解析不了他的精神海,這是目前和女皇精神海共生的新興精神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完全捉摸到這部分的終點。
簡秀在試探,康拉德同樣也賭博,他們都沒有時間,簡秀需要和蔚起競速,康拉德快要因為衰老而死,不幸與所幸,康拉德贏了,他成為了目前唯一個新人類,可以肆意掌控蟲族,和蟲族共生的新興人類。
他現在只不過是在等自己的同類而已。
簡秀也并不指望這點小手段可以殺了他:“多謝款待,老師!
“你果然是我最完美的學生!笨道挛⑿,“你和我越來越像了。孩子!
“不一樣。”簡秀凝視著眼前跳動的數字,執拗地說,三十四萬——
花園里的風向流動被改變了。
蒲公英的種子飛了起來,循著既定的規律游動,很快,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吹散的不止蒲公英,還有花與草,剛開始他們還有自己既定的形狀,很快,他們又潰散成了粉塵,緊接著成為了某些更微小更原屬的本質。
這樣的塵埃席卷中,精神海開始化為實質的絲線,細細的搖曳,精神還有兩股,他們彼此互相試探,揣摩——
“萬象,這就是窺見本質的天賦嗎?”康拉德貪戀地感知著絲許人類部分力量從自己身體里抽離消失的奇異,就是每一個研究者夢寐以求的能力,以此去窺探世界真相,解構研究定義。
簡秀在試圖通過吞噬的力量磨光康拉德精神海中身為“人類”他已知的一部分,打破原定在這唯一成功完美實驗體體內的平衡,以此達到康拉德反被體內“女皇”自毀的目的!
也許更早的時候,簡秀真的可以用這種辦法殺了他,但是現在不行了。
飛花正顫,草木蜿蜒,“萬象”在解析的同時,有新的物質在萌生,填充著這部分瘋狂生長,去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吞噬一切的深淵,規律在這一片小小的空間里被廢除了,生生不息和死寂沉沉共生。
簡秀輕瞇上眼:“這是?”
某一個瞬間,他差點以為,這是來自于自己“萬象”的結構重組,但是似乎不對,物質沒有任何改變,他們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形態穩定在自己的手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們就是在被催生而出,快速成長。
“很多人會因為‘女皇’的強大,只記得她是一名君王,而忘記了——”康拉德饒有興致,“她也是一名母親。”
“繁衍”,康拉德與“女皇”共生的人造精神海天賦,此刻,他們就是絕對的母體,是這場感染漩渦之中的兩點中心,絕對平和,源源不斷擴散著他們全新王國的子民!
“繁衍?新生?這種能力,我似乎見過!焙喰阊劢掭p顫,語氣似嬌非軟,仿佛曖昧的嗔怪,“真是沒新意,我的愛人可是會向你征收版權費的。”
奇怪,下意識的,康拉德只覺得這個聲音很近。
“不敢登于人前的影子皇帝,和跳梁小丑有什么區別?”
簡秀的聲音再度響起,只不過這次,再不是遙遠的回響,相反,對于此時間的康拉德來說,十分清晰,夾雜著濃郁而血腥的呢喃!
近在咫尺。
“轟——。。
巨大的轟鳴與炫目白光同時炸開,唯美典雅的花園被完全湮滅,重重落下的彈藥一層層反復,以絕對浩瀚的聲勢撕開了此地所有的空間!巨浪與煙火的熾熱光芒天際邊緣,靜靜守在不遠處,一個黃金色的小小機甲懸浮于一角。
青年秀美的臉龐浸在操控室昏暗的熒光里,不見絲毫的波瀾。
邊境線上,碩大沉默的黃金重型機甲佇立于星海之間,無數蟲潮于極光源源不斷的糾葛于它之間,而它的心臟內部,腹地深處,幾名南部星區面孔的軍官分別監控著這個特別的巨型守護神的各處運轉,而在他們身后的中央——一個大腦。
一個還活在培養皿中靠著營養液和無數維生系統暫時大腦,“羽蛇神”原本主人,南部星區S級精神海擁有者恩佐·科斯塔的大腦。
它的四周串聯著無數管道和電線,背后是飛速跳動起伏的數據曲線,每當曲線活性降低,旁邊的軍官便會從就近備份的試管中抽出藥劑,注入大腦之中。
冷藏著諸多試管的瑩白金屬箱上,篆刻著一行法語。
“忒彌斯”稀釋原液!
“羽蛇神”真正的核心則是在擁有著它伴生系統的的附屬機甲“黃金心”之上,簡秀可以通過它和“萬象”對于一切物質的外在控制,暫時操縱遠在天邊的真正的“羽蛇神”,而簡秀正是通過它,傾盡整個南部星區的科技力量,實現了短速多次的星際遷躍。
“喜歡嗎?老師!彼吐,“你教會我的,不要讓敵人知道自己真正在哪兒,才能夠絕對的出其不意。”
四十萬——
簡秀長闔眸子,默數自己微亂的心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扭曲撕裂的大笑從紅光震顫里燃起,“……你以為,這些物理上的東西,就可以摧毀一個‘皇帝’?”
“……你來了,也好——你到了我面前,我可以吃了你了——”
非人嘶啞的喜悅響徹天空。
“孩子,開心嗎,‘她’會吃了你的愛人,我會吃了你,你們很快就會在我們的意識海洋里重聚——”
簡秀瞳孔驟然一縮!
他猛地低下頭,“喚明月”原定坐標的數字瘋狂變化,最終穩定!
坐標在,邊境之外!
……
“清醒狀態抽取了30%左右的精神海原液,才能暫時維持住當下‘喚明月’脫離操縱者的的短期運行,休息不到一小時立刻投入這樣的戰場……和自殺也沒有區別了吧……”
慎獨一望著星空之際瘋狂浮動變化的極光海,喃喃。
“慎中校,有一批邊境軍事醫科大學的志愿者申請代替狀態不佳的醫療官!彼纳韨,一名醫療官將終端的申請反饋給了慎獨一,“上面問,我們還能撐下去嗎?”
“……醫科大學的志愿者?”慎獨一眼神震動,看向身后,“學生?”
“……學生!
一直沉默的醫療官悶悶地,低聲地回答了他。
慎獨一看著身后的這些人,他們都是星際間一線的醫療官,在場的每一個人參與了人類星聯大大小小最少三百場戰役的軍醫,倘若沒有信仰,毫無信念,真的沒有人可以站在這里。
但此時,他只看見了疲憊。
灰白,滄桑,深重的倦怠。
慎獨一想看一眼計數器,但是這已經在三小時前被關了,死亡數據不再對他們公開。
醫生可以旁觀死亡,參與死亡,那親手殺戮呢?
這些完全、正常、且悲憫與冷漠共存的醫者,可以再繼續多久呢?
“想停下的可以走了,你們的任務完成了!鄙鳘氁换剡^頭,繼續投入下一個患者,“想留下的可以留下來,會更幸苦,但是……別讓孩子來!
眾人沉默良久。
醫療室的大門緊緊閉合,沒有一個人離開。
……
門后已經沒有聲音了,也許喻柏花太累,所以睡著了,漆嵐這樣麻木地想。
他砸開了門扉,白銘需要去救人,大清掃要開始了,現在沒有人有空管他,他可以再也不用顧慮任何大局,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孩兒了。
門后,是依靠著金屬大門的纖細空檔的身影,她跌入了他的懷里。
毫無心跳,也毫無呼吸。
漆嵐顫抖地抱著她,很好,不用管感染,不用想蟲族了,讓他和她一起死吧,不必有婚禮,合聚而葬,生未同寢,死可同穴。
可是他等了好一會兒,預料里的異化和蠶食沒有涌動上來,他恍然間發現,少女的身上其實沒有任何蟲化感染的跡象了。
她眉宇安詳,似是沉眠。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抗體沒有成功嗎?為什么,為什么?他惶恐地抱著喻柏花,呼吸急促,可為什么喻柏花已經完全是人類模樣了,她為什么還是死了?抗體成功了!她為什么還是死了!為什么!
懷里的人已經很輕了,輕薄得詭異,她的手邊只有一只空了的針管,沒有槍,沒有槍……
漆嵐呼吸一窒,顫抖地探出手,去觸及女孩的下半身,瞬間,軍裝塌陷下去了!
喻柏花死了,她半具軀殼都被身體里的蟲子啃空,其實早在她拿到抗體之前,她的身體就已經被蠶食了一半了,當她在這樣強烈的感染下依然保持清醒的情況來看,她其實應該就是被那微茫概率選擇的人,也許,繼續下去,她有可能就是被東部星區隔離區養出的蠱。
她也許可以活,建立在整個隔離區的死亡之上。
彼時擺在喻柏花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以感染體的身份活,要么以人的身份而死。
她知道一切,但是她還是靠在門口,于自己特別特別喜歡的人相隔一墻,說了最后幾句話,注射了會要了她命的救世藥。
喻柏花,母親是星聯最年輕的女性Omega將軍容霜詩,父親所在的喻家更是三代從政,在東部星區“三代為門,五代為閥”的默認觀念里,她是整個喻家未來無可爭議的領軍人物,無論選擇如何,她就是這一代東部星區軍政權利中心的天之驕子。
在漆嵐看來,她一生就應該驕傲明烈。
她還那么年輕,她不應該死在這里。
可她是人類的軍官,她選擇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啊……啊……啊啊啊……”
漆嵐幾度唇齒開合,口腔里含著混雜的聲息,最終,一口濁血咳了出來!
……
“白銘,你走吧!
頭頂極為耀眼璀璨的飛光沿著軌道飛速滑行,它也撞上空中浮動的星塵,然后炸出盛大到極致的煙火,繼而再度飛旋,朝地面的某一個既定的點位襲去!
這是邊境星際戰略導彈基地發射的星際導彈,要不了多久,它們會像雨一樣落下,然后徹底清掃干凈這片戰場上生生不息的一切蟲族和感染體。
已經徹底撕裂的防護層保護不了行星地面的穩定,極寒冰封,氣壓失衡,大風獵獵,蔚深站在幾乎白晝的星空之前,放任自己的大衣被反復吹動。
“你們走吧,我掩護你們!
“將軍,我留下掩護,您得離開!
白銘常年跟著蔚深養成的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有時候蔚深老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育兒詛咒在身上,養出來的孩子兩個啞巴,一個不吐象牙,怎么看怎么和自己氣質不符。
“我讓你走,不是什么偉岸的英雄主義,只是現在,剛好我的精神海適合我留下而已!蔽瞪钸h眺頭頂的星與火,“你得走,我和小起未必可以從這一戰里活下來,小安樹敵太多,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是我留給身后唯一一個繼承者了!
他的眼前是冷氣飛旋的塵埃,四周是面對蟲族苦苦支撐的兵力,頭頂是即將落下的導彈,身后是正在遣回的平民。
白銘不愿意再走:“將軍,我不會離開您的。我是你的副官!”
蔚深淡笑:“白銘,你看這星空,曾經這里沒有極光,能生存的地區很有限,這里的人甚至不能夠耕作,因為熱量和科技水平都不夠,整個第九星軌的邊境地區都是被勉強拉扯起來的一個圓環,很多人從內星軌來到這里,然后再也沒有回去。”
“這里有將軍的功勞,我知道!卑足懼溃牢瞪钜慌傻倪吘撑墒琼斨鯓拥膲毫Γ馁M了多少政斗,終于勉強撐起了這最邊緣的第九星軌。
曾經的中央星系認為,資源不足,八大星軌便已經足以,更是提出將第九星軌的建立挪移至百年以后。
“不,孩子,你不知道!蔽瞪顡u搖頭,他的瞳孔之中,深藍開始匯聚,“我可以停在這里,但你不可以。”
“中央星系絕對不是鐵板一塊,我們必須永遠警惕,否則,第九星軌再也不可能有第三次重建的機會了,駱正庭沒什么心眼,他耗不過那群人,如果不留后手,有些人也將再也沒有被壓制的可能了!
“我是將軍,也是政客,我不能去打一場有后顧之憂的仗!
白銘眼眸垂下:“可是……”
“你是我的學生,從你來軍部的第一天開始就跟著我,小起和小安,一個適合做將軍,一個適合做推手,但他們兩個沒有一個可以真正適應權力!
“小銘,明年,這里的居民,還要種下新的麥子。”
白銘咬咬牙,回身而去!
他將是個永生的逃兵,是放棄了自己將軍的副官,是永遠永遠不可能回頭的棋子!
蔚深抬眸,凝視著越來越近的星際導彈,眼神幽邃,他答應過駱正庭,兩成兵力真的夠了,只要他在,那就夠了。
“阿蕓,我好想你。”
蔚深四周的精神海匯聚成小小的漩渦,以他為中心,滔天而起!四象少陽,生成世界,天地之主,萬獸臣服——
仿生類A級精神海,“青龍”。
一剎那間。!
所有因為失去“女皇”而瘋狂的蟲族全部停下來了,它們詭異的朝向了一個方向,每一個正在阻攔他們的士兵都呆滯在了原地,愣愣看著詭凋的一幕發生,直到身后的通知響起,才意識到可以趁著這個機會瘋狂撤離!
炮火落下的一刻,秋蕓正坐在燈光里織圍巾,第四條圍巾,厚重的黑色與深灰。
不知為何,明明力道也不重,她指間的線,斷了。
……
小助理瘋狂地奔跑著,他懷里死死抱著一個被層層封存好的小小試管,他跑得很急,很慌,這個過程中他踉蹌了好幾次,但是最終都穩住了身形!
他不敢停下,更不敢摔倒。
他只是一個非常普通平庸的邊境研究所研究者,別人在邊境是研究所為了理想,他在邊境研究所是因為他從邊境學校寒窗苦讀出來,那么辛苦,那么努力,只能來邊境研究所。
彼時簡秀隨意一指指向了他,幾乎沒有人記的他的名字,連研究所所長都恍惚了一下,思考的不過是——這人誰來著?
小助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歷史旁的角色,更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親手接手這個未來。
也許是因為他最好掌控,也可能因為他毫無背景,簡秀選中了他,并且將后續的委托交給了他,他阻攔不了簡秀,他只能看著簡秀不斷的走在前面,所有人的前面。
但是,他應該還可再做一些事。
風里有哽咽的聲音,小助理,哦,不對,他有名字,他叫提安,曾經,他只是邊境學校的一個孩子,在課堂上反復問著老師“諸葛亮是誰”,“諸葛亮有多聰明”的一個執拗孩子。
他不聰明,不優秀,甚至沒有任何出彩。
但是,他現在是簡秀的共犯,支持了這位年起好看的簡教授完成了一場現今星聯歷史上最快最大死亡概率的實驗,甚至為他的只身赴敵一線的危險行為保密,有可能完全顛覆這場戰線的走向。
蘇老師,我算不算在為第九星軌爭取“白晝”,我算不算在做一件正確的事?
蘇少樺溫和的笑意猶在眼前,他說:“每一個時代,都需要敢于眺望星空與擁抱白晝的‘異端’。”
上蒼啊,十一年,我愿意成為那個“異端”,成功了,不必留名,失敗了,萬古唾罵。我還要種玫瑰,我的后人還要在這里種玫瑰,我后人的后人還要在這里種玫瑰。
請再給第九星軌,這無妄苦寒的邊陲之地,人類掙扎的玫瑰之環,我的故鄉,一次新生的機會吧!
提安撞開了大門!眼眶通紅,喘息著嘶吼!
“最新實驗抗體成功率,79.34%!確認可投入戰場!”
第186章 人權
蔚起已經距離“女皇”的心臟很近了, 只有S級的機甲具有星際遷躍的能力,他不知道“她”何時會被抹去,只能盡此, 借助“喚明月”的心臟, 孤身赴此, 殺了“女皇”。
“女皇”和層層疊疊的蟲巢是一體的, 在“她”的默許下,眾蟲向蔚起避讓, 蔚起進入了“女皇”的身體, 已經十分深入了“她”最脆弱的心臟。
對, “女皇”最強大的是大腦,最脆弱的,確是心臟。
也是現在, 他看見“女皇”心臟——一顆碩大,晶瑩透亮的臟器, 內部浮動著血絲, 糾纏著筋膜, 一起一伏,流轉著不知名的光。
琥珀色, 像是一顆活著的水晶。
不過蔚起沒有時間欣賞,“芥子”飛速萌發!無限生長, 與剎那間迸發割裂一切的鋒銳,直刺于它!就在蔚起精神海凝結的尖端即將破其而過的一刻,“女皇”嘶吼的尖銳聲貫徹天地而來!
颶風一般的阻力霎時涌動而來!氧氣氣壓的傳感器瘋狂閃爍, 直到清脆的裂聲從它的體內炸開,黏膩的粘液匯聚洶涌,噴薄直直淹向了蔚起!
“她”死了, 新的她醒了!
現在,“她”將不計代價絞殺自己體內的“入侵者”!
蔚起眉宇不動,尖峰不曾后退分毫,決絕!且永不改向!
……
烈焰中的虛影突然凝實,康拉德伸手抓住空中飄蕩的精神海,自這攥緊的掌心伊始,整個庭院的重力場突然顛倒!
“簡!你知道嗎?‘皇帝’可以擁有絕對的權力!‘她’可以享用整個蟲群的供奉!只要當下的蟲群不死,你們誰都殺不了我!”
“你們殺不了我——”
“我不僅僅是它們的皇,我還是它們的神明!”
簡秀操縱機甲鎖在原地!抬臂擋住這片強烈的氣浪,但引力場的失控迫使他身形不穩,冷眼凝視著眼前氣質恐怖的癲狂人形。
他,它!它很興奮,興奮得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與亢奮,它可以看見自己的子民,看見它們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
“簡!你看啊?*? ,我可以決定它們的一切。”
“我可以帶著整個人類上天堂!上帝都應該臣服于我!”
“創世紀也錯了。”簡秀冷笑,“你從來沒有想過幫他們,你要走的路,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罷了。”
“神明不需要同伴!”康拉德肆意打量著簡秀所在的黃金機甲,“他們需要一個神,我為他們造神,為他們創世——新世紀,會記得我!”
……
氣浪和水浪一起滲透進了機甲的夾縫!蔚起鎖死了駕駛艙!空間中的粘液愈發濃濁!內外部強烈的高壓開始擠壓機甲金屬!
但這遠遠不是更糟糕的,這些粘液里似乎還帶出來了其他的東西。
是蟲卵!黃色的粘液波濤下,露出內部無數浮來的蟲卵,每顆卵都嵌著劇烈跳動的脈搏,脊椎處延伸出與蟲族精神海掛鉤的神經索,與母體共生!
它們就要孵化了——
“女皇”不能在自己身體內對自己發起攻擊,所以“她”讓自己的孩子們來殺了蔚起!
“警告!外殼腐蝕程度37%。 眴久髟掳樯硐到y的警告適時響起。
第一枚蟲卵是炸開的!幾乎有半個機甲大小的幼蟲彈射而來撞在機甲上,口器刮擦!下一秒,它被蔚起的精神絲切成了兩半!
“女皇”的心臟瘋狂收縮跳動,好似女王聲嘶力竭地排兵布陣,更多的蟲卵有意識地朝蔚起席卷而來。
……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簡秀被康拉德抓住了,整個黃金機甲已經在一重又一重的攻擊下完全潰散了!簡秀沒有蔚起那樣熟練強悍的機甲操縱能力,他也并不熟悉羽蛇神或黃金心,這些攻擊能力強大的機甲并不能在他的手上發揮出最大戰力。
也許換做是軍部的任何一位軍官,他們都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
簡秀呼吸急促,在最后駕駛艙即將被康拉德挖出的一刻,攥住一直綁定在自己血管附近的自動注射器,一把將針尖捅入了體內!
同時,最后一層隔離被剝落開來!
劇烈削骨的寒風撞到了簡秀的面前,簡秀對視上了康拉德已經完全蟲化的雙眼,和普通蟲族的暗沉漆黑完全不同,金黃色,狂熱,熾烈,喜悅,這是這一代“女皇”的眼神。
這和記憶里簡秀曾經對視過的“女皇”完全不同,卻又極為相似,并且出現于一個人類的身上!
嘲笑,譏諷,決絕,饑餓,興奮,擁有著S級精神!叭f象”的簡秀,在此時的它眼里,格外的香甜。
它們都一樣,想要吃了他。
唇角帶血的簡秀勾起笑,姣好青年,眉目艷麗,竟然是看得康拉德亦是一怔。
“簡,你可以不必死的,你的愛人的命運現在也握在我手里,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放過他。”康拉德俯下身,眼神憐惜,“你們都那么優秀,特別,應該成為我的同伴才對!
“你不過只是想和他永遠在一起罷了,我也可以幫你辦到,為什么不信仰我呢?”
這畢竟是自己的學生。
康拉德舌尖舔食過自己食欲刺激下癢癢的牙齒,他對他的每一個學生都很仁慈,賦予獨有的關懷,教給他們知識,還有他們每一個人想要的,唯獨對簡秀,好像除了欺騙和利用,還沒有來得及給他什么甜頭。
“是嗎?”簡秀反問。
“你畢竟是我的學生。”康拉德抬起手,應該是想撫摸一下這個孩子的頭,“人類不會理解你的殺戮,但是我理解你,我們都會理解你的,孩子……”
“噗呲——!。
精神絲鋒芒略過,蔚起留在簡秀身上的精神絲!即便千萬里之遙,即便身處異處!
此時此刻,他留在簡秀身上的一道隱藏護身符還是發揮了最兇悍強大的作用,切斷了眼前敵人的手臂!如一只活著的毒蛇,朝康拉德的咽喉致命處襲擊而去。
“啊——”簡秀眼神譏諷睥睨,“看樣子,我的愛人不同意呢。”
“老師!
……
“唔!”
蔚起思緒一定,機甲背部噴射口轟然噴出藍焰!高溫瞬間將扒在機甲四周的幼蟲烤成焦炭,強大沖擊力迫使他掙脫了這片束縛,但更多蟲卵正從粘液深處浮上來!
強大的壓力和幼蟲的圍剿反復堆疊,蔚起檢查好自己身上防護服的隔層,確認沒有缺隙,他深呼吸最后一口干凈的氧氣,精神海瞬間成膜,將他包裹住,然后,他猛地打開了駕駛艙!
幼蟲和粘液一起往這小小的空間里瘋狂擁擠,卻又立刻炸開!
他冷靜丟開了已經完全報廢的破艙壓縮彈,直接沖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完整兇猛的精神海完全將他包裹住了,但是這也撐不了多久,這是“女皇”的體內,到底是“她”的主場,他必須得快!
然而,就在蔚起舍命往前拼命游弋之際!
一根弦斷了。
他藏在簡秀身上的弦斷了,他留給簡秀最后的底牌斷了!蔚起從來是不敢放心簡秀獨身一個人的,并非是他覺得他沒有自保之力。
孱弱的是蔚起的心口,不是簡秀。
可又偏偏是簡秀,沒有停下,也不回頭,但是蔚起好像在漠然的凝視著自己在虛偽的唱著雙簧。
一個自己拔出匕首尖刀,逼自己一刀一刀扎在四周蟲族的肉里,借助慣性不惜一切的向前;另一個自己,不間斷的回頭,想要看一眼那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身后,看一眼他的小阿秀。
向前!向前!不間斷的向前!
直到肌肉麻木,氧氣耗盡的剎那,蔚起都處在弦斷的短暫空白里;身后的幼蟲憤怒且源源不斷的游動過來,蔚起要殺了它們的母親,它們不可忍受。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不要自保,不要攻擊,他要殺了這顆心臟!
蔚起在這一刻放棄了一切防護和砍殺,他放任了這些蟲族的啃食和攻擊,放棄了任何其他目的,不斷地朝著前方靠近!
早在被氣浪炸開的一刻他就開始布局,那些被震裂四散的精神海成為了女皇體內最難的的種子,伺機而動!
猩紅的血液和碎肉一起飛出了軀殼!身后的蟲子學會了撕咬,它們一只一只前仆后繼的攀附上了蔚起的身體,然后啃上了他的肩胛!后背!脊梁!
倘若平時,這些蟲子的攻擊可以被蔚起輕易擋開,甚是可以用一點精神海的屏障攔住,完全不必這樣的慘烈不堪。
可是蔚起沒有時間,也沒有余力了,“女皇”整個躍動掙扎的腔道內,熒藍色的根系飛速蓬勃蔓延,他們無孔不入的穿梭其間,明亮的藍光照徹了整片空間!
蟲群狂躁的沖擊著蔚起獨身血和肉佇立起的一點阻礙,不知為何,明明眼前這個靈長類的生物,放棄了一切的攻擊與自保,它們卻無法動搖它寸許!
野獸一般的直覺回想在每一個充足的心臟之內,絕對不能讓他靠近那顆心臟。
琥珀般渾濁明亮女皇之心飛速跳動震顫,四周驟然破土出無數藍色的絲線藤蔓!它們像是寄生在“她”體內的雜草,沉疴具象,霎時激增,急速竄起,吸收著就近的一切血肉營養,貪婪的成長為瞬息的參天巨樹!直刺“她”的心臟!
臨近毀滅前最后一剎那的憤怒,身后的吞咬撕扯仿佛要將蔚起完全拉扯入萬蟲的深淵,一根鋸齒狀口器楔入鎖骨!剎那洞穿了他的身體!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盡管如此,蔚起已經離得很近了!
他平靜且決絕地探出了掌心,觸及了“女皇”軀體中心的明黃色的器官。
萬物靜默悄然了一瞬。
溫熱,怦然,鮮活,和他曾經觸及的任何生命都沒有不同,蔚起甚至可以感受到整個蟲群的悲鳴與不安,不過身為一個人類,他永遠無法在自然的角逐里擁有絕對中立慈悲。
“抱歉……我……是……人類!
為了說這句虛偽的悼詞,黏膩刺激的液體嗆入了他的咽喉。
“芥子”,隨時寄生,瞬間生長!
藍色的巨樹!赫然貫穿了琥珀色的心臟!
……
康拉德的精神;癁閷嵸|,死死束縛住了簡秀的身體,一根絲線刺入了簡秀的脖頸,無限深入。
他正在通過這種方式刺激簡秀的腺體,迫使當下的簡秀不能收回精神海。
他大口吞噬著簡秀的精神海,每一寸,他都可以看清眼前美麗俊秀的青年臉色會灰敗一分,這是他最看重的學生,和索蘭一樣看重,他在他身上耗費的精力只多不少,幾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為他籌謀布局,期待這個孩子回身轉向于他。
從接觸到簡秀資料的一刻開始,康拉德就知道這是一個會有些難搞的孩子,這個孩子心里沒有桎梏,不曾失去,更從未膽怯,只是個體人心的弱點難以撼動這樣的心性,他們這種家庭養育出來的孩子足夠聰明優秀,也足夠天真,寧為玉碎而不為瓦全。
碾碎就好,碾碎了,再拼湊起來,這樣的瓷器會更珍貴,也更易碎,死里逃生,他們才會應該明白自己到底幾斤幾兩,才知道整個世界是怎樣的不堪險惡!
康拉德金色的虹膜上倒影著青年窒息劇痛的慘淡模樣,意識愈發猙獰。
他一生無子,終其一生,都耗費在了對于答案的追求之上。
唯獨簡秀是特別的,這個學生對于他來說,是特別的,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秀就像是他的翻版,只有他才有足夠的才華讓他入眼,足夠的驕傲讓他可以平視這個人類,他擁有著連索蘭都無法比擬的高傲。
“簡,你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才對,我們明明擁有這樣優秀的天賦!笨道锣瑓s沒有停下一絲一毫對簡秀精神海的吞噬,“你的當下由我塑造,你是我一手打磨的唯美寶石,冷靜,智慧,任何壁壘在你眼前都不過是可以翻閱的矮墻罷了!
“認輸啊,認輸!你只要認輸!你眨眨眼——你認輸——”
“哈哈哈……哈……”
簡秀笑著,薄薄灰色的眼眸似水如光,蒼白的唇角顫抖,冷汗浸濕透了全身,他應該是整個星聯唯一一個被“女皇”兩成啃□□神海的人了。
也許,至此以后,他將再也不能使用精神海了,引以為傲的天賦再度轉瞬既逝,甚至,能不能活下來都另說。
但是,有什么關系。
能夠在最后的一刻,看見康拉德這副空洞虛偽的面孔浮現出這樣的似悲似涼的神情,真的很不錯。
“你是……在……孤獨嗎?”簡秀拼命遏制著精神海沸騰撕裂的劇痛,眼神盡是桀驁,“康……拉德……”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笑話,自己怎么可能害怕?自己絕對不可能動搖,絕對!不可能!
“太可惜了,孩子,我現在只能殺了你了。”康拉德迷蒙地笑了,簡秀也在笑,竟然讓現在詭異處于殺與被殺間徘徊的二人有了一種相視而笑的錯覺。
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外化精神海了,吃掉他,簡秀的生命就可以徹底進入倒計時,然后自己就會挖掉他的腦子,找到他大腦里負責管理精神海的區域,一口一口,慢慢享用完這部分美味。
S級精神海的養分會徹底被自己吸收,這個永不屈服自己孩子終究會成為一個笑話,和自己永遠共存……
康拉德張開唇齒,指尖摩挲上青年白皙的側臉。
“唔——!!”
登時之間,他的體內,他的大腦里,他的精神海中!絞痛,潺潺,晦暗,無可阻止的疼痛完全翻騰而起!
有什么在他的精神海里?纖細,病態,劇毒,好似蟄伏在骨髓里完全共生的自毀,無法代謝,不能剝離!
康拉德瞳孔激烈收縮,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死死瞪著眼前的簡秀,這個人早已經不是曾經故人時期天真純粹的無害模樣。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宇宙之間,萬星之際,狂獸撕裂怒吼般的巨大頻率沖擊刺出!
無數塵埃隕石被這樣強烈的震蕩推離原本的軌跡!無數蟲潮潰散!所有感染體內部本已經穩定的平衡被徹底打破!
四肢百骸被失控的蟲潮完全淹沒!蔚起闔上雙眸。
……
猩紅的血滴落下,恰好落在了奄奄一息,幾乎只有絲許生機的貌美青年的眼尾,暈紅了原本就灼灼明亮的朱砂色淚痣。
簡秀笑得艷麗森然,奪目似鬼燈一線,染就成妖異鬼魅的桃花。
康拉德下意識想要利用蟲族強大的自愈力量去控制這種內部的失衡!然而,原本虛弱癱軟在原地的簡秀猛地支起了身體,他的臉色依舊金白如紙,印象里本該毫無力量支離病骨的雙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
“好吃嗎……老師……”
“我說了,我是來殺你的。”
……
他又一次殺了一個“女皇”,只是這一次,他的運氣不算好,只身前來,匆匆而去,應該沒有醫療隊可以立刻找到他,然后在把他從一堆蟲骸尸山里撈出來了。
萬蟲千食,凌遲極刑,也不外如是了。
蔚起抬起手,虛無且徒勞地想要掙離這片滄茫的黑海。
簡秀。
他唇齒之間碾磨著這個名字。
……
簡秀晶瑩如玉的指節輕輕脫離過康拉德的臉頰,黏膩的血絲斷裂,他垂眸低笑著踉蹌著掙開康拉德的束縛,看著這個一直自詡為操盤手的老者僵硬地蜷縮在地面震顫。
“你們都覺得S級精神海異常寶貴?覺得我再也舍不下失又復得了,覺得我終于學乖了?”他溫和地撕咬著字句,“老師,我為你特制的抗體,喜歡嗎?”
“‘她’是君王?你是神明?”
“我又成一個螻蟻了,螻蟻殺了你,失望嗎?”
“康拉德,從你一直在等待同伴開始,就注定你所謂的神明死了!
……
抱歉,螻蟻弒君也屠神。
人間,沒有任何一種權與理可以僭越人類!
第187章 遺書
“致簡秀先生:
您好!
簡秀先生, 我是蔚起,不知怎么自我介紹合適,那就最簡短的部分吧, 我是人類星聯軍部編輯太空軍上校, 你的合法訂婚對象, 當你看見這封信時, 我應該已經犧牲了。
邊境軍有常寫遺書的習慣,所以不要驚奇為什么我這樣一個沒有什么存在感的訂婚對象會給你寫遺書, 因為遺書應該是告慰生者、交代后事的存在。
我雖然是Alpha, 但是我沒有其他Omega, 這方面我應該只對你有相關責任。從今天起,你自由了,這是一個書面憑據, 具有法律效力,說實話, 這個婚約非常荒誕, 本就應該是一紙空文, 不應該成為你的束縛。
祝您未來生活,幸福美滿, 健康平安。
蔚起”
……
江雪知在一片廢墟堆里找到簡秀的時候,他正在漠然地再給自己注射著試劑, 終端里播放著什么,但是不像是音樂,身旁是已經完全僵硬扭曲的康拉德尸體, 已經冰涼多時。
他到死都沒有合眼,雙目欲眥,恨毒了不甘心的盯著簡秀, 功敗垂成的最后之際,卻折戟在一個自己一直自詡把控的鐘愛棋子上,這一眼參雜了狠戾的毒,撕咬的惡,還有幾乎要同歸的恨。
簡秀平靜拔出了第三支試劑,然后又刺入了第四支,四號試劑,這種方法在軍隊或者某些極限治療時期非常常見,用簡單低階的試劑脫敏,確保最后一支強效試劑入體時,可以最大限度兼容受體的精神海。
簡秀的手臂上已經完全是針孔了。
“簡秀!”江雪知心神一慌,下意識想要去阻攔他,卻驟然被他的精神海一步攔。
“不用慌,我用了杜蘭家提供的‘忒彌斯’原液中和,再生能力可以暫時補足我本身精神海的缺失!焙喰愦鬼,又飛速拔下了這一支試劑。
江雪知:“我們去看醫生!現在就去!康拉德已經死了,女皇也死了,蟲族戰敗只是時間問題……你可以休息了……我們走……”
“我走……”簡秀側目,“蔚起呢?”
“他……”江雪知瞬間啞然,然后立刻找補,“他應該在前線某個地方,你先跟我走,我馬上申請讓他回來陪你……”
“到現在都還在騙我!焙喰憷湫Γ安贿^幸好,反正我也不相信你們了!
這些人啊,他一個也不信。
簡秀的終端里,蔚起的遺書還在繼續。
……
“致簡秀教授:
你好!
不知道這封信你看見算不算好,希望不要覺得不詳或者晦氣,因為這是一封遺書,提前寫好的遺書,既然你看見了,那么,想必我已經死了,不用驚奇,邊境軍有定時寫遺書的習慣。
同時二次分化,互相匹配的巧合確實少見,但是我還是有必要交代,斯人已逝,不必糾結什么,雖然我偶然救過你,但是這本身也是星聯軍人保護群眾的職責,不值得多掛懷多余的情緒什么。
您是一名很優秀的文學教授,不論是Alpha還是Omega,不需要什么完美婚約配偶,人生也有足夠的精彩美好。
祝您未來生活,幸福美滿,健康平安。
蔚起”
……
第十支試劑注射完畢,簡秀靜坐喘息了片刻,然后撐著一旁的斷壁殘垣踉蹌著站起,江雪知下意識想要去扶住他,卻被他疏離的避開了。
“我要去救他,你們不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簡秀,星聯已經在——”
“我已經為了人類做到我可以做到的一切了。”簡秀眼神冷寂地掃過江雪知,“千夫所指,百世罵名,還有這條命,我都放在賭桌上了,是星聯沒有做到對我的承諾!
江雪知僵硬在原地,完全不敢去碰眼前這個人。
“其實我知道他也不會這樣做,不過,我贏了,從現在開始,他完全歸我了。”簡秀薄眸是瀲滟詭譎的輕歡,“你們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用任何理由再來和我搶他了,交易達成!
“簡……簡秀……”
“我瞞著他去殺了康拉德,他瞞著我去殺了女皇,這件事上,我和他也兩清了,我要去找他了……這樣算,他也永遠虧欠我!
“所以,蔚起是我的了!
容貌昳麗的美人,記憶里眼角眉梢的脈脈溫情,無害的柔軟,現在全部都消失殆盡,虛偽假裝的皮相被剝離了干凈,活生生、冷冰冰的凄絕艷鬼站在他的眼前,戾氣和乖張自骨帶皮的完全展露,血淋淋地刺在這天地間。
江雪知死死站定在原地,親眼看著簡秀一步一步遠去。
他知道,他要去南部星區的星際遷躍點,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通過曲率軌道,讓簡秀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蔚起所在的地方。
但是早在半個小時以前,蔚起的坐標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了混亂的蟲潮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具體在哪,有的,只不過是無邊的蟲海罷了。
江雪知呢喃:“要是他死了……你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簡秀抬起頭,星野窮盡處,極光明滅:“我是他的……愛人,未婚夫,還有……未亡人……”
我們說好的。
他殉職,我殉情。
……
“致簡秀教授:
你好!
展信佳。這是一封遺書,也是我第一次以一個朋友的口吻,來向你寫的遺書,因為我有定時記錄遺書的習慣,此前也有寫給你的遺書,但是身份都是不太熟的訂婚對象,所以現在我握筆的感覺非常奇怪,很特別,好像需要考慮的事情都變了很多。
其實文學課上的抽問放水不用那么明顯,就算我答不上來,也不會尷尬,這是你的領域,我心悅誠服,也很樂意看見你這樣游刃有余把握一切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么,總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才應該是簡秀的樣子。
不過,訂婚對象暫且不談,我想我們應該是朋友,我不知道為什么你總是笑,明明那么難過,卻一直在笑。奇怪的是,好像除了我,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這件事,難道是百分之百信息和度的原因嗎?
對了,你很漂亮,很好看,不笑也好看。
人不應該沒有一絲鋒芒,也不應該被馴化,從各種跡象來看,你經歷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更深重的意義,也許和官方態度有關,身為軍人,我其實沒有理由去追究。
但是你很好,我不希望你這樣痛苦。
現在的我不知道我具體能為你做什么,既然我已經不在了,你喜歡花花,如果方便,那就收養她吧,她很乖,是一個比較貪吃的小姑娘,希望她可以寬慰一下你;如果不方便也沒有關系,我也托付了我的母親,她很喜歡小動物。
簡教授,你真的很好,你不應該痛苦。
祝幸福美滿,健康平安。
蔚起”
……
簡秀蜷縮著,扣住自己的手腕,不久前,他的腕骨外側,還繚繞糾纏著一截瑩潤溫和的精神絲,但是為了徹底殺了康拉德,他不得不放棄彼時和蔚起最后的一點聯系。
“等等我,蔚起。”
他闔上雙眼,強忍星際遷躍對現在身體的不適。
“你慢一點,好不好,再慢一點點……無論是怎么樣的結局,你都慢一點……我的……小起……”
遺書開始跳轉到下一封了。
……
“致簡秀: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我不知道這樣的開頭你會不會開心,媽媽說些給朋友的信應該在開篇問候一下,不過這是一封提前準備好的遺書。
盡管我已經寫了無數次了,我有定期寫遺書的習慣,但我想當這一封信出現在你眼前時,應該是你第一次看我的遺書,畢竟,人應該也只能死一次。
雖然是遺書,但我不知道該交代什么,既然我已經不在了,那么婚約也就不作數了,除此之外,請記得按時吃飯,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身體健康,才有做一切的本錢。
你是一個優秀的老師,如果中央軍校有人欺負你,你可以直接找言云鳴,如果有些更糟糕的事,也不必繞過蔚家,我在給他們的遺書里也交代了這件事,他們不會拒絕的。
當然,不可否認,你自己也可以解決的非常漂亮,可我依舊認為你可以適當尋求幫助,這是在捍衛你的合理權益。
你有能力處理好一切驚濤駭浪,不代表這是他們欺負你的理由。
同時,其實我并不在意簡家在婚約和對你治療方案的謀算,如果我還活著,我覺得未嘗不可一試;你的媽媽只是選擇了一個合法渠道的交易罷了,她愛你,你真的不必一直耿耿于懷,這和道德無關,但和母愛相關,人之常情,不必多想,不必愧疚。
簡秀,你很好,你應該幸福,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蔚起”
……
溺于黑暗中的蔚起朦朧地睜開眼睛,眼前依然是浩蕩死寂的黑,肺腑劇痛,血腥完全充斥進了自己的呼吸道。
他指尖微動,想要抓住什么。
蟲子們已經完全瘋了,由于和女皇詭異的共生關系,病變坍塌的基因程序開始大規模感染著它們,反噬在了這個種群上,它們互相糾纏依偎,痛苦的扭曲,已經無暇再顧及蔚起了。
但蔚起不是因為這些醒來的,神思里,瞬息的牽動了些許。
微弱,遙遠,天涯;但是好像無論如何,這點悸動都在向自己靠近,義無反顧,不可轉圜。
……
“致簡秀: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這是一封提前寫好的遺書,寫于中央軍校附屬醫院。今天窗外樹木綠蔭很好,風聲水響,萬木蔥蘢,讓我想起了你。所以突然想要更新一下自己的遺書,不好意思,請不要見怪,包括很多邊境軍人在內,我們都有定期寫遺書并及時更新的習慣。
當你看見這封遺書時,說明我已經死了,不必因此對我感到愧疚或者感懷,刻板印象來說,本質上我此前的人生是作為一個Alpha在度過,一個二次分化改變不了什么;可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不應該只是二次分化的原因,你好像一直活在惶恐中,絕對的警惕,隨時防備可能的風險與惡意。
我是因為職業所需,你呢?你是因為什么呢?
其實我可以從勞倫斯的只言片語里摸索到一些信息,我也可以隨時觸及背后的真相,父親允許了我的意愿,但是事到此時,我卻反而猶豫了。你需要我知曉真相嗎?你愿意我知道嗎?
簡秀,我的精神海比較特別。它可以更加敏感的感知個體的頻率,再根據細致分辨總結,我可以大概觸及不同人的不同情緒;在勞倫斯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嫉妒’,他深重、且強烈地嫉妒著你,所以我認為他對你的論斷其實有失偏頗,無論你到底是否有罪,我認為,至少都不應該由他去定義。
死人是不能允諾你什么的,但是想想,蔚起應該可以向你許諾什么;他們不愿意救你,那我救吧。
憑借這封遺書,你可以向星聯提一個要求,以我訂婚對象的身份,這個身份的分量足夠,你用來做什么都可以,爭利也好,自保也可。
請不必害怕,如有必要,可以求助蔚家,直接言明就好,我已經在對父親的遺書中交代了這件事,即便是為了告慰逝者,他也會同意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個世界有足夠多的善意和溫和包圍你,讓你可以幸福,你想要的幸福。
蔚起”
……
淚水干涸,觸及臉龐,是刺刺的痛。
“蔚起……”簡秀低聲自語。
他已經不愿再叫蔚起上校了。
簡秀恨死蔚起的職責了,他恨死這讓自己愛人與自己相隔千萬里的職責了。
……
“致簡秀:
見信好否?倘若不好,也可以不用笑。
這是一封提前寫好的遺書,寫于你吻我的這夜,請原諒我在這樣好的時間里提前寫好它,我只是習慣了早做準備,并不是因為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思考死亡,正是因為和你共度的時間足夠留戀,我才更需要去準備好一切。
簡秀,請不必害怕。
現在的蔚起已經沒有資格去定義你有罪與否了,曾經我說,勞倫斯嫉妒于你,他對你罪孽的定義有失偏頗,但是我也沒有資格了。
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和你結合,想要這場政治作秀的訂婚有實質的意義,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知道糟糕了,我好像沒有辦法永毫無偏頗地去看你了,公理在這一刻將永遠失效,我想了很久這應該怎樣用一個更簡單的詞匯形容,但是我在這方便并不及你,所以只好暫時作罷。
我不知道在遺書里這樣寫出自己的心意是否合適,因為隊長曾經勸告過我們,不要在遺書里留下讓生者再也無法釋懷的遺憾和劇痛,我們死了,生者還要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的溫和平靜,才可以算得上可以包容你十一年來的委屈和痛苦,我怕太輕,像得麻木。
應該抱歉的人其實是我,在烈士陵園向你拋出邀請,甚是沒有及時給你安全感,第一次主動邀請你約會,我提前做過第一次約會的功課,言云鳴告訴我,《仲夏夜之夢》是一出皆大歡喜的愛情喜劇,我提前翻閱盡了他們臺詞,確保里面沒有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會引起你的不適。
我也有很喜歡的一句劇目臺詞,彼時沒有來的及告訴你——‘一切卑劣的弱點,在戀愛中都成為無足輕重,而變成美滿和莊嚴’,所以只要是簡秀就好,只要是簡秀,就很好很好,即便你真的孱弱,真的有罪,我想,這和我的心動應該也毫無干系吧。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約會還是不太愉快。
不論怎樣,我還是想告訴你,不想笑可以不用笑,你不用恐懼任何事,也不必顧及任何人。
從現在開始,你有我的合法配偶權限,大概在六個小時以后,星聯官方就會收到我提交的結婚申請,如果我已經離開了,這條申請會自動失效,但是足夠所有人知道,你是蔚起的心上人,未婚夫,合法對象。
你想做什么都好,可以任性,也可以放肆,和蔚起相關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是你的底牌,詳細名單和資料信息和遺書一起并附,至少整個中央星系和第九星軌,你應該不會再受委屈了。
如果真的到了絕境,百事窮盡,你可以找我的媽媽,秋蕓。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和你一樣好,她會喜歡你的;曾經為了讓她可以壓制父親,爺爺臨走前,把手上半數身家交給了她。
只要有她的首肯,整個蔚家派系會不遺余力地保下你。
不,不是喜歡?*? ,我愛你,我其實不應該回避,從第一眼開始,我就不應該回避,更不應該沉默,簡秀,對不起,我只心動了一次。
我終于想到了那個詞匯了,應該是‘偏愛’,你受過太多委屈,我實在無法公允。
空想無益,既然我已經不在了,還是希望你可以更實質地將這些利用起來,否則,蔚起的喜歡,未免也太沒用了。
簡秀,我求求你,要開心,要平安,要幸福。
蔚起”
……
終端里遺書的最后一句落款聽完,簡秀正在向外眺望,隔著屏障,連記憶里兇惡的蟲潮黑海似乎都是一種麻木的幻象。
蔚起就在里面嗎?
他靜靜地依靠在窗畔,等待著抵達蔚起坐標消失的最后一點,其實有很多和他一樣抱著找到蔚起為目的的機甲飛船在四處奔波,但不知為何,簡秀總有一種荒唐的冥悟,他們找不到蔚起,可以找到他的人應該只有自己才對。
就像是死生黑白,哀幸枯榮,他們是基因的一體兩面,物質轉化的天作之合,宿命既定的冤孽,是是非非難割的錯緣。
不論是Alpha還是Omega,唯物還是唯心,他們都這樣般配。
身旁有人在告誡什么,不過簡秀沒有聽。
他最后確認了一遍剛剛扎入了自己血肉深處的電子芯片,這是他身體第二次打入這種極端精準到變態的定位芯片,第一次是監視的鐐銬,第二次也是鐐銬,不過不是他的,是他給自己愛人準備的。
然后,抬起手,讓自己的精神海開始介入整個載人飛船的控制中樞,簡秀擁有在場最高的行政級別,沒有人阻攔他。
美人眼眸似眷似恨。
“蔚起,這次抓住,我真的不可能再放手了!
下一刻!他打開了閉鎖的門!
氣浪洶涌割裂,在所有人的驚呼和張皇中,他躍入了身下的那片蟲海之中!倒懸回身的瞬息,簡秀看清了身后那些或是詫異,或是早有預料的面孔,粲然一笑。
“找到我。”他唇齒開合,“就可以找到他!
終端里,還有最后一封遺書。
……
“致我的小阿秀:
我愿意和簡秀教授結為伴侶,共負他的一切苦厄,獨享他的的所有罪孽,萬錯不可加,諸業不可累。
故此,無罪。
蔚起”
……
星海溫柔空寂。
似訣別,又似重逢。